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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二—20 规则

    韩楷的学围棋,可以说全然是出于被动。作为韩骏的侄子,韩家年轻一代中唯一的男孩,他从小被寄予厚望,开始的时候,他的确也回报了长辈的期望,9岁的时候他已经在同龄人中没有对手了,13岁的时候就过了业5,在杭州棋界也算数得上号了。

    然而他的棋力就此停滞不前了,无论怎么努力,他就是难以再上一个台阶,三次冲段均铩羽而归,而且三次都没有过预选赛这一关,距离入段相当遥远。再后来他就眼睁睁的看着比他年轻的郑恪飞、章迥追上并超越他,无力的感觉充袭了他的身心——也许我是缺少这方面的才华吧。

    “我……我不想……不想冲段了。”当16岁的他在餐桌上面对着全家人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叔父韩骏铁青的脸他也许会记住一辈子。

    叔父总说他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成为职业棋手,所以他在韩楷身上花费了无数心血,他坚持认为努力会带来突破。面对叔父,韩楷把那句话说出口的时候确实很犹豫,然而出口之后他的内心塌实而平静。16岁的他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围棋不是为我而生,我也不必为它而活。我没有在围棋里获得快乐,每个人的遗憾都应该由自己去填平,我不是叔父你填平遗憾、实现夙愿的工具。

    从那一天起,韩楷从围棋中解脱出来了,围棋不再是他的目的,而仅只是一种游戏了。他似乎又回到了孩子时代,那时候的他有才华,可惜那才华后来被胜负给扼杀了,为了胜利,他变得小心翼翼,变得乏味。抛弃了胜负带给他的桎梏,不必在乎那些无理的手段会带来胜还是败,只玩味那风云诡谲中获得的刺激享受,然后他就又从围棋这里获得了快乐。

    两根手指夹起一枚枚黑子,然后猛力拍出,“啪”、“啪”、“啪”……好似一个个战士奔赴疆场,于绝境中挣扎,在顺势中追击,大无奈之后大喜,大喜之后却又大悲,把心情抛入棋盘,让它随落子而大起大落。于是一局棋罢,大汗淋漓,这,就叫痛快!

    8月9号的这一局也许是韩楷平生最得意的一局。他们已经历史性的打入八强,心中毫无负担,但又有所期待,期待更大的突破,所以又不乏紧张,正是最佳心理状态。对手与他实力仿佛,可谓棋逢对手,但又因为对胜负有负担而显得小心谨慎,所以一上来就被韩楷抢了气势。

    两相迭加,这棋从头到尾都让韩楷控制了局势,他直下到沉醉,连对手认输的声音他都浑然不觉,直到看到几颗白子抛入棋盘,他才回过味来——好,现在就看方圆的了!

    方圆正在一点一点的扳回劣势,邱瑞的布局确实好他太多,但中盘之后方圆步步进逼,邱瑞穿鞋的怕赤脚的,总想着把局势导向简明,维持一个小优势胜利即可,到了这会儿双方的差距已经非常细微了。

    细棋,韩楷反复点空之后作出了这个判断,胜败就看谁能打赢这个劫了。方圆也在点空,但他却得出了不同的结论,输了这个劫自己也能赢半目,再点一次空,确认这个判断之后,他放弃了打劫,到别处收了一手小官子。

    突然间闪光灯一亮,下棋看棋的都吃了一惊:谁在这个时候还拍照?棋手对局最忌打扰,开局时你怎么拍都可以,但一旦双方都落子就不允许拍照了,何况是这种带闪光的拍照。

    “怎么回事?”裁判立即走了过来。

    湖海的领队收起了照相机,指着方圆道:“他犯规了,我拍照做个证据。”

    犯规?方圆一时有点懵。湖海的领队指着计时器对裁判说道:“他下棋的是右手,按计时器的却是左手!”方圆的额头一下子冒出了细汗,他拿的是黑子,所以计时器在他左手边,刚才他只顾着判断局势,下完子之后顺手的用左手按了计时器。怎么把这个给忘了呢?方圆自责着。

    “是这样吗?”裁判问方圆,方圆红着脸点了点头。

    “这样下了几手?”

    “应该就是一手。”方圆想了想才回答。

    “不止的吧,刚才我看到的就好几手。”湖海的领队讥讽道,转头又对裁判说道,“何况就算是一手,也是犯规,是吧,老吴?”

    老吴没有理会他,仔细看了看盘面,又看了看计时器,说道:“大学生联赛,还是友谊为主,判罚时一分钟,怎么样?你们可有意见?”

    犯规是可以直接判负的,所以对这样的判罚方圆自然是没意见。虽然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罚时一分钟之后他只剩下三十几秒时间,不过已经到了官子的最后阶段,30秒应该也足够了。

    邱瑞也点头同意,湖海的领队面色一变,重重咳嗽了一下,他没想到自己费了这么多气力得来的是这么小一个判罚。邱瑞抬头看了看领队,领队的脸色很难看,冲他指了指计时器,那意思,在时间上打主意!

    邱瑞转头看了四周,四台的队友正站在他身边,阴沉的脸透露了他的失败。意思是必须要我赢了!邱瑞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拿了白子放到棋盘上去,子很轻,但他的手却有些沉重。

    为了每场比赛都能按时进行,联赛采用的是包干用时制,也就是说每方各有60分钟用时,超时无读秒,直接判负。现在邱瑞的时间还有接近3分钟,而方圆却只剩30秒钟,只要多下几步,方圆就支持不住了。

    现在棋盘上最大的一手就是消劫,但白子并没有落在那个位置,而是跟方圆一样,到别处下了小官子。方圆很奇怪的看了对手一眼,邱瑞红着脸低着头看棋盘,根本不敢看他。劫材本来是邱瑞多一个,但现在这样交换一手,劫材反而是方圆多一个了,难道我对劫材估算有误?

    但方圆知道已经没有时间再去做全盘估算了,他马上再把那个劫夺回来,这一手交换以后他如果还不能打赢这个劫,那就是他输0.5目了。双方都应得飞快,一会儿工夫已经下了十几手,邱瑞频频看计时器,方圆忽地明白了什么,他脑子里轰的一下炸开了,这个劫他是可以赢的,棋却是他输了,棋盘上还得下很多招才能结束,但他的时间却已只剩余9秒!

    方圆拿着子不下了,他就这样等着时间走尽,对局室突然出奇的安静,静到可以听到几个人呼吸的声音,而这9秒钟的时间也仿佛格外的长,长得就像是某些人整整的一生。

    终于,“叮”的一声宣告了方圆超时负。终于结束了,湖海的领队长长出了一口气,坐在棋盘边的两个人却都是脸色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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