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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卷 第三章

    由于被淘汰出局的门派越来越多,候补战的进度陡然加快,开战的第四天连着进行了第四、五两轮的角逐,败者组里仅存了春水剑派、七星门、奇门、一字正教和言家五个门派。

    胜者组里的百花帮再度福星高照,抽到了轮空签,而铁剑门与谭家的比武则成了候补战开战以来最为惨烈的一场。

    谭玉碎付出了小腿骨折的代价也没能抵挡住万里流的奔雷剑,而那条腿依旧还长在他身上则完全是万里流剑下留情的缘故。

    当万里流的铁剑几乎要斩断他小腿的时候,台下慕容仲达的眼珠子差点都要蹦出来了,就算最后万里流大发慈悲将剑身转了九十度,慕容的脸色也没有强多少。

    为武林茶话会折损了己方大将,可是同盟会和慕容世家都不愿看到的结果。

    岳幽影的情况也不比谭玉碎强多少,不知道谭玉碎使出了什么绝招降服了她,这两人显得伉俪情深,见到自己的丈夫受伤,她几近疯狂,在她蛮横的进攻下,胡一飞也只好敲断了她的腿骨,才让她平静下来。

    谭家就这样彻底丧失了战斗力,它在跌落到败者组的同时宣布了自己的弃权。

    照理说,敌人的失败就是我们的胜利,可谭家的失利却让同盟会属下的七星门、奇门等门派心有戚戚焉,铁剑门的诡异与强横让敌对的双方都感到了一丝寒意。

    “十大的名头真有这么大的吸引力,能让谭玉碎在明知实力不济的情况下依然拚命如斯?”

    枕着萧潇的大腿我喃喃自语道,回想起在镇江与谭玉碎打的那次交道,他该是个很冷静的人才对,为什么突然改了性子呢?

    “谭夫人对她相公的感情可真深呀!”不了解江湖的武舞发出了艳羡的感慨。

    我不禁哂笑了一声,岳幽影对谭玉碎的感情,这可从何说起!难道她是三从四德的忠实信徒,一旦嫁了人就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了?这未免有点太不可思议了。虽然岳幽影在江湖上算不得艳旗高帜,可和她的名字联系到一起的江湖人没有十个也有八个吧!她那种疯狂模样,看起来倒像是做戏似的。

    做戏?我心里猛地一震,难道谭玉碎竟是在演一出苦肉计吗?是不是他发现了什么,觉得慕容世家前景不妙,借此机会脱离江北同盟呢?

    谭家以腿法闻名江湖,而谭玉碎却是左腿微跛,巧的是今天他受伤的正是那条已经跛了的左腿,这更让我对他产生了怀疑。

    “个中冷暖,唯有谭玉碎自己知道啊!”我答覆武舞道,又叹息一声:“可惜,眼下有无数双眼睛盯着我,不然,我倒真想去拜访拜访他,问问他是如何降服了岳幽影的。”

    萧潇跟了我七年,我表情的些微变化都逃不出她的眼睛,她很快就明白我的言不由衷,眼珠一转,笑道:“相公,你不是和齐小天说要追求魏姐姐的吗?好几天了,那该去问候她一声了吧,何况,她还是今天的比赛监督呢!”

    我眼睛顿时一亮,伸手扳过萧潇的身子,狠狠地亲了她一口。

    不错,比赛监督不仅要确保比武的公正性,出现了伤亡事件也要负责慰问伤员,运气好的话,或许魏柔就在谭玉碎那儿呢!

    天很早就黑了,可这时辰龙潭镇还热闹的很,除了几百号参加武林茶话会的江湖人之外,因为年关已近,回家过年的行商旅人也多了起来。

    从刘伶醉出来,虽然外面溜着刺骨的小北风,可依旧能见到三五成群的行人。

    到了对面的鑫鑫客栈一问,不仅魏柔外出不在,就连辛垂杨也没了踪迹。倒是宫难见到我领着四女来见魏柔,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魏姐姐和我哥哥出去了。”齐萝亲热地搂着丈夫的胳膊微笑道。

    和齐小天在一起?我心中吃味的同时也明白如此一来魏柔就不可能去谭玉碎那里了,只是这么晚了两人出去做什么呢?

    和宫难夫妇闲扯了顿饭功夫之后,我泱泱离开了鑫鑫。齐萝虽然天真烂漫,可对哥哥的行踪却是守口如瓶,我试探了几次都没有结果;而宫难话里更好像带着呛药,让我胸口时不时地堵上一口闷气。

    “咦,这不是别情吗?”迎面正碰上白澜和陆眉公,而白澜的身旁却立着一个高瘦清臞的文士,竟是化名杨安正在江东四处游玩的杨慎!

    “他怎么来了龙潭?!”我心中突地一跳,在给皇上的上疏中杨慎可是在苏州养病的呀,而白澜却是皇上派出来掌控江湖的密探头子,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甚至负有监视南京百官动向的秘密使命,让他知道杨慎活得悠闲自在什么毛病也没有,就算桂萼圣眷甚宠,这欺君之罪恐怕也吃罪不起吧!

    “别情,我们又见面了。”杨慎态度极其自然地招呼我道,又转头对白澜道:“晓生,我在扬州过江的时候,正碰上了别情,我们还合作了一首‘临江仙’呢!”

    说着,把那首“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念给了白澜听。

    “好词!”白澜听得眉飞色舞:“用修,虽然这词是从你那首诗里化用出来的,可意境就仿佛凤凰涅盘一般,远高前作了!”

    看他俩的模样,似乎是相交多年的老朋友,虽然官场上恩怨情仇变幻莫测,可这还是让我稍稍放下心来,看陆眉公神色如常,显然这个官场上的老油条已经混得成精了。

    我眼珠一转,笑问道:“升庵公该是在苏州养病吧,怎么到龙潭镇来了呢?”

    “哦?我还以为别情你知道呢,晓生可是朝中有名的金匮圣手,听眉公说他到了龙潭,自然要请他替我诊治一二喽!”

    我眉头轻皱,杨慎的病已经好了七八成,若是白澜真是精通医术的话,岂不一眼就看出了破绽,不过,就算他杨慎跟我没什么交情,总不能去陷害陆眉公吧!

    果然陆眉公偷偷递来一个眼色,似乎是暗示我别多说话,我就含糊其词地应了一声。好在白澜并没有在杨慎身上纠缠下去,目光却落在了萧潇四女身上。

    “别情,我看过你的序齿录,未娶妻而先娶妾,与礼不合呀!不过,那日看到尊宠,我就想,换做是我,恐怕也先把这几位佳人偷娶回家了。”说着,拍着我的肩头哈哈一笑。

    气氛顿时轻松下来,我招呼四女过来拜见几位大人,萧潇玲珑自然有些拘谨,倒是武舞毕竟是官宦人家出身,显得落落大方。

    “你是杭州卫指挥使武承恩大人的女公子武舞小姐?”白澜客气地问道。

    武舞惊喜地点了点头,而我却一阵心惊。武舞的身份就连秦楼也没有几个人知道,白澜竟能一口叫出她的名字,显然他注意我绝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或许从我出现在齐放五十寿筵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进入了他关注的视野。

    打发四女回刘伶醉,我和白澜三人来到了他在鑫鑫客栈的别院里。

    “身为外戚,是绝对不允许有自己的政治主张的,对我来说,皇命就是一切,所以用修的遭遇我无法发表任何评论。”

    白澜的一席话顿时让我对他另眼相看,这就是他得信于正德、嘉靖两任皇帝的缘故吧!

    不过,他却马上露出了诙谐的表情:“不过,法外还有人情。”

    “当然,这话只能关起门来,三五知己偷偷说说而已。”白澜笑道,他似乎已经发现了我的那一丝紧张,不过他似乎把这紧张情绪归结到了我不想让身份公开在杨慎面前上。

    知己?我背后忍不住泛起一丝凉意,我是什么时候和白澜成了知己的呢?陆眉公与他搭档了十几年,或许可以算他的知己;而他是正德六年的进士,与杨慎同科,没准儿和杨慎也是知己。

    可眼下的我算什么!说是他手中的一枚棋子才更贴切吧!

    “别情,我不瞒你,瞒也瞒不了你,你是武学的大行家,从来医学武学相通,用修的棒伤早该不碍事了,不用我说,你也该看得出来。只是用修他早一天晚一天去云南又有何妨,这就是法外容情。”

    白澜转头又对杨慎笑道:“用修,你也不用担心,阳明公虽然与你政见不一,可他老人家是个正大光明的人物,想来他的弟子也不会私下玩这些见不得人的小把戏。只是,眼下龙潭镇鱼龙混杂,不少门派与官府暗通款曲,为了以防万一,用修你还是用杨安这个名字吧!”

    “白公且放宽心。”我心中顿时释然,笑道:“升庵公的才学在下是极其钦佩的,岂能多嘴饶舌?!”

    白澜提起武学医学相通,却让我想起了解雨,这个精灵古怪的丫头才真称得上是武医双修呢!唐门精通医术,门内先贤也确实有人做过太医院的太医。

    “这蜀地还真是人杰地灵,就像眼前的杨慎,他也是巴蜀出来的才子…”

    想到这儿,我心念忽地一动,杨家是蜀中的名门望族,而白澜则是蜀王让栩的妹婿,这两人的关系恐怕不光是同科那么简单。杨慎敢来拜访白澜,其实本身就说明问题了。

    不过几人还是默契地闭口不谈朝中时政,只谈江南的冬日风光。杨慎已从被谪的灰暗心情中解脱出来,谈锋甚健,加上白澜的会心点评,陆眉公粗俗的打诨插科,佐之美酒佳肴,不知不觉已近三更时分。

    四人意犹未尽,白澜便招呼小二再上夜宵,竟有秉烛夜谈的意思,倒是陆眉公看了一眼西斜的月亮,笑道:“晓生,明天王老弟还有一场比武等着他呢,是不是先放他回去?”

    白澜微微一笑道:“眉公,你这是杞人忧天呀!放眼候补战,恐怕只有铁剑门才能给别情找点麻烦,别人就休想喽!”

    “嘿嘿,王老弟倒是没问题,我是怕那几个女娃子等的心焦,王老弟用心安慰,到明天大家都没了力气。我可是在春水剑派身上下了重注,赌它能进入江湖十大的喔!”

    “眉公,你可真是狗嘴吐不出象牙来。”杨慎莞尔笑道,他似乎并不太清楚龙潭镇发生的事情,陆眉公就简单给他讲解了一番。

    “晓生,我知道你身负秘密使命,原来是替朝廷掌控江湖,真是难为你这个书生了。”

    杨慎感慨道,他是个绝顶聪明的人,而他父亲杨廷和做了多年的宰辅,朝中的机密杨慎不可能一点都没有耳闻,两下参照,顿时就明白了白澜的身份;而才经历了一番江湖追杀的他对其中的险恶也有了些切身体会。

    “这么说,别情该是你的接班人了吧?”他投向我的目光里颇有些同情的味道。

    “你可别吓唬别情老弟!看你的眼神,倒像是在指责我诱骗未成年少女似的!”白澜开玩笑地道,末了还说,用修,你了解江湖吗?

    见杨慎摇头,我心自明了,他是世家弟子,又久居京师,若是没有这番锦衣卫串通慕容世家千里追杀他的话,他恐怕一辈子与江湖无缘。

    不料过了一会儿,他竟又点了点头,道:“说起来眉公他该是江湖人吧!”

    陆眉公刚想辩解,却见他沈默下来,似乎是回忆起了什么,他棱角分明的脸上似乎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嘴角也扯出了一道温柔的弧线,让他清臞的容颜越发动人起来。

    “眉公,你还记得吧,我初入恩师东阳公门下的那年,就是弘治十四年,恩师府上来了两个特殊的客人,现在想想,她们也该是江湖人吧,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见过那么英姿勃发的女儿,虽然都过了二十多年了,可她们的名字我至今依然记得——师父尹雨浓和弟子辛垂杨。”

    杨慎浑不知自己的话会给江湖带来多大的震撼,我和白澜已经惊讶得面面相觑,而陆眉公却幽幽地叹了口气。

    自从踏入了江湖,我就知道江湖上那些有头有脸的门派大多和官府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从左顺门一案就能看出朝中局势对江湖的影响到底有多大。不过,隐湖竟然联系上了一朝宰辅,这还是让我心中震惊不已,作为江湖正义的化身,众望所归而又没有称霸江湖野心的它有必要向朝廷献媚吗?!

    看白澜的模样似乎也不清楚隐湖与李东阳之间的渊源,倒是陆眉公该知道其中的一些隐秘吧!

    我和白澜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了陆眉公的身上,陆眉公瞥了一眼尤自沈浸在回忆中的杨慎,苦笑一声,道:“不错,恩公他确与隐湖尹仙子师徒有过一段交往。”

    杨慎吃惊地望着陆眉公问道:“你、你知道她们的身份?她们是谁?现在在哪里?”言辞竟甚是急切。

    陆眉公点点头:“升庵公你说的不错,她们都是江湖人,而且是江湖上的名人,只是师父尹仙子已经故去了,而弟子辛垂杨却正在这龙潭镇上。”

    “什么?!”杨慎“呼”地一下站了起来,似乎就想往外走,只是脸色变了两变之后,却又缓缓坐了下去,拨了拨炉火,把一小坛女儿红小心翼翼地注入到炉火上的酒瓮中。

    杨慎的举动正在我的意料之内,二十多年前,尹雨浓还是四十几岁的人,以隐湖的绝世心法,她不会比现在的无瑕显得老多少,而辛垂杨那时更是花样年华,这两人的绝世风姿该给杨慎留下终生难忘的印象吧!

    陆眉公看他平静下来,慢慢将杯中酒饮干,整理了一下思绪才道:“恩公的大太太体弱多病,就有人向他推荐了尹仙子,尹仙子看过几次后,大太太的病情就有所好转。尹仙子是神仙一般的人物,恩公着实喜欢她,只是她似乎心有所属,就婉拒了恩公。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就没有往来,至于升庵公见到她们的那次,却是为了升庵公而来的。”“为我而来?”杨慎一怔。

    “不错!说起来,那时候升庵公你可是大大的有名哩,京城里谁不知道文渊阁的李大学士收了一个神童弟子!”陆眉公记起当年的往事,脸上颇有些唏嘘之色。

    “嘿嘿,老师是一朝宰辅李公,老爹是朝中的新锐左春坊大学士兼日讲官杨公,自己又是神童,多少名门望族盯着你呢,尹仙子也想给自己的弟子找个归宿,可惜被令尊杨公以你已与黄家指腹为婚为由拒绝了。”

    “啊?”饶是杨慎在朝中练就了一身城府,此刻也不由发出了惋惜的叹息。而我听到这段秘辛,已经大体猜测出来那个向李东阳推荐尹雨浓的某人或许就是嫁入了豪门的隐湖门人。

    “怪不得隐湖弟子皆佳丽,原来还有这般妙用。”杨慎人物俊秀,文采风流,正是辛垂杨的良配,虽然辛垂杨该比杨慎大上几岁,可女大三抱金砖,若不是他老爹杨廷和从中作梗,或许真是一对佳偶呢!

    我心中暗自感慨的同时,却发现自己越来越看不懂隐湖行事的奥秘了。

    就像杨廷和不愿自己的儿子与江湖扯上干系一样,对于黑暗得几乎吃人不吐骨头的官场,隐湖也该是一清二楚吧,这么用心的结交官府中人,难道它还有不为人知的野心?

    而看陆眉公的样子,似乎知道的并不止这些,有机会倒要向他讨教一番了。

    四人各怀心事,一时间屋子里寂静无声,半晌才听白澜笑道:“别情,听说你要追求隐湖的魏仙子,可要小心了。”只是他的笑容里竟隐隐有着一丝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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