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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卷 第九章

    “动少真是关照敝号哩,咦?这、这不是魏仙子吗?!”

    李宽人听说我来,忙迎出霁月斋,却一眼看到了与我同行的魏柔,顿时惊讶地叫了一声,目光在我俩逡巡了几个来回,既好奇又迷惑。

    魏柔痊愈已是初八,我赴滁州的行程只好一拖再拖,正月十五的苏州花会想来也无法参加,好在花会本就是六娘一手操办的,倒不用我费心。我甚至与白同甫、鲁卫商议,将交接的时间推迟到三月,以期在此期间解决掉宗设这个心腹之患。

    见天气是近几日难得的风和日丽,我便约魏柔一同出游,原本准备了许多说辞,不成想魏柔竟是一口应允,於是,这一天苏州的大街小巷就多了一道亮丽的风景,而苏州的美丽怡人也让少小离家的魏柔流连忘返。

    南浩街的老三味,玄妙观的三清殿,枕河的水巷,飞虹的石桥,让魏柔沈静的面容渐渐变得开朗;鸡丝馄饨鸭血汤,生煎馒头蟹黄酿,又让她脸上多了些适意的笑容;谦字房眼下无法再造出斩龙刃的无奈会让她叹息,而宝悦坊的银貂披风也会让她欣喜,大半天的时间,我就惊喜地看著她从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一点一点变成了可亲可爱的俗世少女。

    “你眼倒尖。”我随口笑了一句,他和魏柔应该只在秦楼的开业典礼上见过一面,能一眼认出她来,想来魏柔定是给他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而他身後的宋三娘也一面偷偷用诧异的目光打量著我俩,一面含笑替魏柔脱下石青刻丝的银貂披风。

    “动少莫非是想给魏仙子配些首饰?”

    隐湖弟子似乎都不喜奢华,魏柔和辛垂杨俱是如此,两人的衣著都相当简朴,头上的簪子恐怕是她们身上唯一的饰物。拉魏柔去了趟宝悦坊,把她里里外外全换上了名贵的衣服,倒不是我存著暴发户的心理,非要绫罗绸缎不可,而是那粗糙的衣物实在会损伤她细腻的肌肤,而魏柔似乎一直都顺著我的性子,只是换下来的旧衣服却非要让夥计送回竹园去。换上新衣的她越发光彩照人,不过…

    “宽人兄,你不觉得魏仙子身上少点什麽吗?”

    “我的大少爷,现在我脑子还没转过弯来呢!”李宽人开著玩笑道,显然他误会了我与魏柔的关系,他上下打量了魏柔一番,突然面露喜色,笑道:“真是巧极了,敝号周哲师父刚刚完成了一套翡翠饰品,取名就叫“心之湖”,听说魏仙子就是来自…来自什麽什麽湖的,倒像是特意为仙子准备的似的。”

    “是吗?快拿来看看。”

    虽然我不齿周哲的为人,可他的手艺实在是青出於蓝,业已卓然成家。李宽人见多识广,推荐的“心之湖”必定是款传世之作。

    静静躺在白丝绒里的是一套三件的翡翠饰物,手镯、项链和指环都被小心地用丝绒隔开,晶莹剔透的绿彷佛是雨过天晴後的冬青叶子,苍翠欲滴,尤其那水滴状的链坠,就像从掌心刚刚滴落的一滴翠绿湖水一般,极是惹人喜爱,而这湖水般的颜色似乎让魏柔想起了什麽,眼睛陡然一亮。

    “珠宝业有句行话,叫“黄金易得,翡翠难求”,上好的翡翠俱是从掸国输入的,能制成整套饰品的不仅罕见,加工也极为不易,江南地面上只有三几人有这等手艺。”

    “宽人兄,你就别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了。”我笑著打断他的话,魏柔已经流露出犹豫的神色,他再夸下去,这套心之湖恐怕只能我自己捧著欣赏了。

    而精通顾客心理的李宽人竟然犯下了这等低级的错误,想必是太喜爱这套“心之湖”了,以致情不自禁地要夸赞一番。

    宋三娘把镯子戴在了魏柔的手上,镯子的大小就像是按照魏柔手腕的尺寸订做的似的,看起来极其协调,那翠绿的玉和雪白的颢腕更是相得益彰。

    “一饮一啄,概由天定!”李宽人不由叹息道。

    这也是一种天意吧,我惊喜地暗忖,镯子套进魏柔手腕的一刹那,我竟似乎觉得一道情锁正锁在了她的心上,这种感觉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看她眼角眉梢流露出来的小女儿神态,或许她也正有此感念吧!

    “心之湖”戴在魏柔身上後,我就再没让她摘下来,而李宽人瞧见我递过来的眼色也机灵地绝口不谈银子的事儿,这种极品翡翠打造的极品首饰,没有五万两银子绝下不来,这麽大的数目岂不吓坏了魏柔!

    我故意和李、宋二人谈起了即将举办的元宵花会,好让魏柔的注意力从心之湖转移出来。

    其实,花会的准备事宜早在六娘的指导下有条不紊地进行著了,而宋三娘也不愧是此道的高手,许多创意就连我都击节赞赏不已,魏柔开始并没在意,可越听越投入,想来她毕竟是个女孩子,就算隐湖压抑了她的天性,骨子里的爱美之心还是会在不经意中显露出来。

    “师妹,宋三娘方才的话颇有些道理,就算奶一心问剑,可奶毕竟是个女儿家,总要学点女儿家的本事。”我直言无忌地道

    出了霁月斋,已是日近黄昏,落日馀晖中,魏柔沈静外表下隐藏著的那股少女心性似乎越发明显。

    我接著道:“描红刺绣怕是束缚了奶,三娘对服饰、珠宝、园艺都颇有研究,莫不如奶就在苏州待上一段时日,跟她切磋切磋。当然,若是奶愿意跟我学琴,就更是再好不过了。”

    沈默了半晌,她突然问道:“师兄,听说你不参加花会了,是吗?”

    我点点头,“过几天是萧潇父亲的生日,我这个做女婿的总要去拜贺一下…”

    没等我说完,魏柔已经轻轻“呀”了一声,神色颇有些落寞地道:“原来,萧姐姐和我不一样啊!”

    带著淡淡哀愁的轻叹彷佛一枝利箭正刺进了我的心,这一瞬间我的信念竟突然动摇起来。

    当隐湖只是个抽象意义上的符号时,我可以为师父而毫不犹豫的把隐湖彻底毁灭,甚至把隐湖弟子全部赶尽杀绝我也绝不会皱一下眉头;可眼下,魏柔已经不再是个简单的符号了,这两个字意味著一个活生生的少女,她和其他的女孩子一样有喜有悲,换一个身份,我想的恐怕只是怎麽疼她爱她吧…

    给师父带来痛苦的是鹿灵犀,魏柔她该背负起师门的仇恨吗?

    “奶就把竹园当作自己的家吧!”

    魏柔再度沈默,又过了半晌,她神色恢复了宁静,才道:“师兄,出来那麽久,我也该回隐湖看看了。”

    “师妹?”虽然早想到她眼下不会长住竹园,可她突然间就动了离开之意还是让我措手不及,“我还想等我回来之後,咱们一起对付宗设这个王八蛋呢!”

    “…?”

    “师妹,我不瞒奶,此番我还要顺路去一趟应天府,我的好友沈希仪是南京五军都督府的断事官,他与南京守备徐公爷相善,我想求他说服徐公爷,拨一支精兵剿灭宗设这个倭贼!”

    “有大军襄助,师兄定能旗开得胜。我不善水,去了反是累赘。”魏柔不为所动,淡淡道。

    “可据说宗设和他几员得力干将都相当剽悍,没有高手坐镇,很容易让这些贼首逃逸!”

    “秦楼高手如云,对付宗设已是绰绰有馀。”

    见我还要说话,魏柔肃容道:“师兄,非是我不肯为国出力,大军铁骑炮火的威力究竟多大,战场上江湖功夫能有几分用武之地,师兄比我更清楚。宗设倘若真能逃脱大军的围剿,魏柔则甘做师兄的马前卒,不杀此獠,绝不罢手!”

    魏柔真的说到做到,当晚她就悄悄离开了竹园。等丫鬟把我从秦楼找回去的时候,指月轩已是人去楼空。

    “魏家妹子执意要走,连我都拦不住她。”无瑕歉然道。

    “没关系,走就走吧!”

    她的房间收拾得整整齐齐、一尘不染,就彷佛从没有人住过似的,唯有枕边多了那些从宝悦坊买来的名贵衣服和装著“心之湖”的香檀木珠宝盒。

    还真怕奶把这些东西都带走了呢,我心中惆怅的同时也暗舒了一口气,既然她心里著了相,那就等著她回来吧!

    第二天,我和萧潇也离开了苏州。路过应天府的时候,我把从宋素卿那里得到的有关宗设的情报告诉了沈希仪,请他说服徐公爷。

    沈希仪本就是个带兵打仗的主儿,五军断事官的职位虽然尊崇,可连军营的影子都看不到,他手闲的都要在慧妍身上发了,听说可能有仗打顿时就兴奋起来,自是一口应允。和他一起拟好了说辞,回家探望了父母,我才离开了应天。

    “环滁皆山也。其西南诸峰,林壑尤美。望之蔚然而深秀者,琅琊也。”

    离别山庄就在滁州城外十里的琅琊山上。虽是肃杀冬日,可一路行来山泉跌宕,水声潺潺,翼然醉翁亭,悠然在意轩,景色之美令人心旷神怡。

    “好山好水育好人,萧潇,怪不得奶生的这麽美呢!”

    萧潇莞尔一笑。说话间,山庄已在眼前,离大门尚有十丈远,山庄突然鼓乐齐鸣,中门大开,从里面施施然走出几人来,为首一老者面目清,白发飘然,顾盼之间,神采飞扬,见到我俩,老人脸上顿时显出亲切的笑容。

    “动儿、潇儿,你们这两个小混蛋怎麽今天才到?!”

    “爹爹——”萧潇已经一溜小跑跑上前去,呜咽著扑进了老人的怀里。

    “小婿见过岳父大人。”知道他就是萧别离了,我也忙上前躬身施礼道。他大剌剌地受了我一礼,才把我扶起来。

    “哼,不是你师父逍遥公拦著,七年前你就该叫我一声岳父了!”他板著脸道,眼中却露出几分笑意,显然是对我这个女婿万分满意。

    正好赶上了萧别离的生日,庆生宴变成了接风宴。离别山庄虽然满打满算只有三十来号人,可也把一个居易厅挤的水不通,大家争看庄主女婿的风采。闹到午夜,翁婿二人才有单独交谈的机会。

    “你师父逍遥公是我的师兄,我们都是神教日宗的弟子,神教你知道吧,嘿嘿,就是江湖的大反派——魔门!”他张狂的笑容里透著一丝凄凉:“你师父是本宗宗主,而我则是守护使,所以动儿,论辈份,我还是你的师叔哪!”

    “师叔?这麽叫反倒生分了。”

    萧别离竟也是魔门中人,这既在我意料之中,又出乎我意料之外。萧潇的出现,韩元济那充满玄机的话语,甚至十四年前的那场比武,无一不暗示著他和师父有著非同寻常的关系,两人是同门的师兄弟,才让这一切都有了最好的解释。

    可他竟能舍弃魔门武功不用而独创出一套威力强大的离别钩法,这份才情让我惊艳的同时,不免觉得这和他的武林地位稍有不合。

    “好在你是我的女婿!”

    萧别离显然听懂了我的话,我不愿称他师叔,自然是不愿意承认自己魔门弟子的身份,他神色不免有些黯然。

    “你们师徒三代都是天纵其才,神教内无人能敌,可惜俱是无意领导神教复兴,以致教主之位空悬五十载,真是天不兴我神教啊!”

    “你师父继任日宗宗主的时候,我还年轻,并没有真正见识到他的武功。十几年前,我武功大成,那时候真是狂妄的很,竟然想统一神教,於是以下犯上,挑战你师父,想一脚把他从日宗宗主的位置上踹下去,谁让他占著茅坑不拉屎哪!夺了日宗宗主之位,才有资格问鼎教主宝座,不料却大败而归,唉!真是大败呀!那时我才知道什麽是“山外有山,天外有天”!”

    萧别离说的该是在白澜舅舅家的那场比武了,他现在提起来还是感慨万千,想像得出他当时该是多麽沮丧。只是十四年前的萧别离武功正在颠峰,师父竟能将他打得大败亏输,武功该高到了什麽地步?!

    联想到师父去世前的那一年里我几乎可以和他分庭抗礼,心下顿时明白过来,原来那时师父的武功已经开始走下坡路了。

    “依照神教教规,我应身受万蛊噬心之刑而死,那时候的我根本就不怕死,死有何惧?!可你师父却格外开恩,只要了萧潇去服侍你。现在想想,我还真要谢谢他,人哪,活著是比什麽都重要!”他清的脸上竟露出狡诈的笑容:“这话,我就跟你说,让小韩他们知道了,还不骂我越老越怕死了,哈哈!”

    我不觉莞尔,或许是因为师门的缘故,我总觉得比起唐天文、殷乘黄来,萧别离要可爱可亲的多。

    “其实,输了女儿之後,我就知道,早晚有一天,你会成为我女婿。可让我始料不及的是,这一等就是十四年!”

    “十四年,这还是快的吧!”我笑道,“岳父你看齐小天快三十的人了,还没成家,宫难也是才成婚呀!”

    “屁!若不是你师父非把你造就成一个文武全才,以你的天资,两年前就该出师了,更可恨的是,他奶奶的活生生把你变成了另一个李逍遥!”

    “这没什麽不好吧…”

    “潇儿怕是开心死了,我萧家祖祖辈辈没一个人和做官的扯上干系,她倒弄了副诰命回来,差点没把她娘眼馋死!可对我神教却是大大的不利!”

    “咦?反正师父他老人家已经故去了,岳父您继任日宗宗主之位顺理成章,想统一神教现在也来得及!”

    “你小子知道个屁!”萧别离骂了我一句,脸上却是一副吃瘪的表情:“你师父虽然连师门来历都不告诉你,却给我留下遗嘱,指定你为他的继承人。换句话说,一年之内,如果本宗弟子无人反对,或者无人能胜过你的话,你这臭小子自然而然地就成为日宗的新任宗主了!”

    “啊,竟有这等事情?!”

    我这才明白过来,方才他那句“好在你是我的女婿!”的真正含义,换一个人的话,他或许又该出手抢夺宗主之位了,想来师父在十几年前就已经预料到了今天这个结局,只是他对魔门那种既不希望它强大也不希望它灭亡的矛盾心情,却让我这个做弟子的肩头又多了一副重担。

    “岳父如果愿意做的话,小婿乾脆把日宗宗主的位子送给您,如何?”

    “你当那是一把破砍刀、烂铁剑,说送人就送人吗?!”萧别离瞪了我一眼,却又叹了口气:“再说,我都这把岁数了,要这劳子作甚?!”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人家大江盟齐盟主也五十岁了,还雄心勃勃要一统江南江北武林哪!”

    “你小子不用激我,齐老二有几把刷子,我比你清楚!大江盟与神教不同,它才有几年历史!”萧别离颇有些不屑道,眼中闪过一丝睥睨天下的神采。

    我顿时想起了高君侯在镇江说的那番话,如果高君侯自己没有藏拙的话,我这位岳父大人该与齐放有的一拼了。

    “动儿,要知道神教决不是打个饱嗝放个屁就能复兴的,所以,神教历代中兴之主,都是少年英发的才俊之士,我是个半截入土的人了,可没那麽多时间去重整河山。”

    “那魔门还有月宗、星宗呢?总不能事事都等日宗吧!”

    “是神教!”他大声纠正道。“这,才是我最担心的事情!日月星三宗已经很久没有来往了,老一辈的人还惦记著神教的辉煌,可像你这样浑不把神教当回事的小子却越来越多,再过十年二十年的,三宗没准儿就各支各的摊了!”

    “那岂不更好,如果一个月宗、星宗出身的人压在岳父你头上,你恐怕也不会太快乐吧!”

    “废话!”他哂笑道:“真变成那情景,不是神教三宗被人各个击破了,就是江湖被三宗闹的大乱!”

    我心中一凛,我这岳父大人说的没错,眼下魔门偃旗息鼓,完全是因为门主难产,一旦各自独立,虽然最有可能被分而灭之,可也不排除三宗蜕变成三个魔门的可能,那样的话,江湖可真是要大乱了。

    我的神情落在了萧别离的眼中,他脸上毫不掩饰地透出几分得意:“动儿,就算你想把神教引向正途,没有教主之位也是休想。再说,你现在虽说是官,可一只脚毕竟踏进了江湖,即便放著神教这支虎狼之师不用,也不能让它落入他人之手,还是把它抓在手心里比较牢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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