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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卷 第十章

    东缺口外,鲁卫右手乌金锁,左手朴刀,竟兀自挡住敌人七成的攻击,长达六尺的乌金锁施展开来,上打马眼、下砸马腿,靠近他的马匹,非瞎即残,而被掀翻落马的倭贼,则有朴刀伺候。

    跟着他的四名辎兵没想到这老爷子竟然如此神勇,惊喜之下兴奋异常,一面大声阿谀颂扬,一面抽冷子给敌人一刀,配合起来,极是相得益彰,敌人竟无法越雷池一步。

    解雨无事可做,见我抽身出了战团,忙补上了我原来的位置。

    「老鲁,给我留匹马!」

    我左脚借车辕一点,身子已冲向一名敌骑,一枪将马上之人撞飞,已然夺得了坐骑,枪挂马脖项,拨转马头,直奔斜插过来的倭骑而去。

    知道敌人一旦在车阵背后站稳脚跟,我将死无葬身之地,再也不敢有丝毫保留,没等对面近藤的倭铳队反应过来,羿王弓已经开始发出奇异的震颤响声,九天御神箭法中的「九阳珠链」几乎被我发挥到了极致,九枝羽箭就像阎王的勾魂笔,一下子夺去了九条人命,而我胯下的白马不过前进了五步。

    目睹同伴彷佛割草般一个个栽倒在地,死的恐惧霎时凝住了敌人士兵的心,幸存的倭贼俱趴在了马脖子后一动不敢动,没有一个人敢探出身子向我射击,依旧保持向前的态势而没有拨马回逃,已经是眼下他们唯一能够做到的极限了。

    对面山坡近藤指挥的倭铳终于响起,然而已经晚了,三十几丈的距离,即便弹丸还有杀伤力,可对我来说已没有太大的威胁,倒是坐骑吃痛,四蹄翻飞,很快就冲入了敌阵,在毒龙枪下,那幸存的五个倭寇仅仅比他们的同伴多活了片刻。

    敌人鸣金了,正在攻击车阵的敌人留下了十二具尸体,无奈地退下了,立花勘助和阪本初芽虽然都挂了彩,可依然从魏柔、解雨手中逃脱,显然魏柔的功力因为「春风一度丸」而大打折扣。

    四名防守车阵正面的辎兵全部阵亡,鲁卫分兵来援,结果来援的一人也战死了,他自己力竭,被贼人刺中了左臂,好在没伤到筋骨,只是眼下最多能发挥出平常五成的功力。

    宋素卿是车阵里头脑最清醒的一个,敌人刚退,她就指挥众人趁隙抓住了几匹马,又把被敌人推倒在地的米袋重新搬上马车,等敌人脱离车阵,倭铳得到射击机会的时候,车阵已经被重新加固了。

    我单枪匹马立在山坡上,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方才一轮厮杀虽然短暂,却是使出了浑身力气,此刻竟有贼去楼空之感,现在返回车阵,途中必然要被敌人倭铳狙击,距离又近,我可没信心躲过四十枝倭铳的齐射了。

    何况,守在此处,敌人也无法轻易迂回到车阵的背后。

    老孙扯着嗓子向我报告战绩,两次交手下来,八比四十的辉煌战绩,让他虽有悲伤,却更加骄傲。远远望去,虽看不清对面山坡宗设的表情,不过,想来他的心情绝不会像设伏的时候那么轻松愉快。

    不过我知道,打到这份上,已经是这支队伍能力的极致了,再打下去,只要宗设有决心,肯付出代价,自己这边能逃出去的也就寥寥数人而已,眼下是该撤退的时候了,可是车阵内众人被倭铳压制,想冲出来,必然会遭到重大伤亡。

    我一时束手无策,可宗设迟迟没有动作,两军便对峙起来。

    「这厮在打什么主意?」我心中暗自揣摩,此时天光已经大亮,极目远眺,依稀可以看到炊烟袅袅,这条官道虽然杂草丛生,可附近村民未尝不会路过此地,时间拖得越久,对宗设越是不利,何况沈希仪正马不停蹄地赶来,我自然希望就这般耗下去,可宗设应该明白他耗不起时间呀!

    半晌,宗设果然动了,他匹马从坡上驰下,来到近藤守卫的半山坡处,方才停下,拱手朗声道:「将军别来无恙?」

    「多谢先生挂念。」跟我掉书袋,好啊,正好耗耗你的时间:「先生风采依然,余心甚安。今日与先生会猎于此,还望先生多多指点。」

    「指点万不敢当,且听宗某一言,兵法云,不可胜者,守也,可胜者,攻也;又云,用少者务隘,今我众彼寡,我攻彼守,将军又失地利,胜负一目了然。」

    「兵无成势,水无恒形,多寡险易,变化无常,先生岂能言必胜?」

    「将军不必诓我,宗某欲罢兵,只虑杀人一万,自损三千罢了。」

    原来如此!我心中恍然大悟,想来倭寇补充人手不易,又留不下我,宗设就不想打这种消耗战了,既然如此,唯有退兵。

    可他本已稳操胜券,两手空空而去自然不甘心,而眼下最大的实惠就只有二十车粮食了,原来是先拿言语威胁我,意图顺利将粮食弄到手。

    只是听这厮竟敢将自己的弱点暴露给我,非但有恃无恐,简直是不把我放在眼里,怒气暗生,直想和他在这儿决一死战。

    可转眼看辎兵们听到宗设的话,都有些心动,心中一凛,这厮当真工于心计,无论我肯不肯罢兵,辎兵们的士气已是大受影响。但真把粮食交给他,自己岂不成了他的运粮官了?

    我心自然不甘,况且他得到这批粮食,就可挨过这段青黄不接的时候,再过一个来月,早稻下来,农村户户将有大量存粮,就算是沿海掠夺村庄,也能得到足够的粮食了,如此一来,他行动会更加难以捉摸。

    「各自收兵亦可。老孙,准备焚车烧粮。」我试探道,你想漫天要价,我当然要就地还钱。

    「将军机智聪慧,前程远大,何苦非要玉石俱焚?不可战而战,非智者所为。」

    车阵里的人这才明白,宗设罢战的前提是要粮食,不由面面相觑,此事非同小可,谁也不敢替我拿主意,最后目光都落在了我身上。

    解雨眼珠转了几转,脸上渐渐露出一副顽皮的笑容,向我做了个手势,竟是要我答应下来,知道我能读懂唇语,又一字一句地哑声说道:「相公,答应他,我有办法!」然后又从怀里掏出几个小瓷瓶,朝我晃了晃。

    她躲在马车后面,宗设自然看不见,我却立刻明白过来,这丫头竟是想在这些粮食中下毒!果然见她开始用一只小铜管将唐门秘制的毒药导入到米袋中。

    我心中大喜,一面暗赞她机灵,一面和宗设讨价还价,等解雨把毒药一点点分散到十几个米袋中之后,罢兵的条件也谈妥了。

    宗设交待了几句,近藤便领着倭铳手退到了山坡后,而我让老孙几人从战场上捉来二十几匹马,宗设也守诺没有阻拦,匆匆掩埋了战友的尸体,众人纵马与我汇合,上了来路的那个山坡,向下看去,宗设已经调集倭铳手封住了道路,其余的则开始搬运粮食。

    「老婆,来,香一个。」

    和解雨并驾而驱,我轻舒猿臂,抱了她一抱,辎兵们虽伤感同伴之死,可虎口逃生,此刻都是莫名的兴奋,见状更是怪叫连连,让我明白,激励士气的方法其实也很简单。

    「好小子,连唐门你也勾搭上了,这丫头是唐棠吧!」鲁卫纵马越过我的时候,压低了声音调侃道,随即给我使了个眼色。

    回头一看,魏柔就在身后,她该是一直在注视着我,只是我骤然回头,她目光虽然及时躲开了,可脑袋却来不及转动,看起来就极不自然。

    魏柔衣服上溅满了敌人的鲜血,和泥土掺和在一起,显得异常肮脏,加上易容并没有除去,看起来与以往简直判若云泥,可或许是因为一起出生入死的缘故,我总觉得眼前的她比起以往任何时候都可亲可爱,目光顿时轻柔起来。

    「师兄——」

    她大概也有所察觉,眼中渐有羞意,见我始终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她轻咬贝齿,目光一转,正视着我,刚想说话,老孙已从后面疾驰上来,道:「大人,咱们要不要趁他们上船的时候,杀他个回马枪?」

    「杀杀杀,就知道杀!」我不由狠狠瞪了他一眼,只是见众辎兵的目光都转了过来,不想让他们误会我怯战而影响士气,只好耐着性子解释:「宗设用兵相当谨慎,他知道我军缺少弓箭,上船的时候,定然用倭铳从海上封锁海滩,从而协助骑兵撤退,此时杀回马枪,只是送死而已。」

    心中不免遗憾,自己准备好的弓箭几乎在遭伏时损失殆尽,否则,别说与宗设媾和,依托车阵和他纠缠,他想逃走容易,想弄走粮食可就是痴心妄想了。

    「不过,我也不会轻易放过宗设!」

    急驰回招宝镇,我找来保甲,要求紧急征调一艘渔船,听说是要去跟踪倭寇,保甲当即把自家的商船献了出来,镇上的小伙子也是个个摩拳擦掌,争了半天,推举了十八个浪里白条在我麾下听令。

    保甲又将镇上的武器收集起来,不仅辎兵们补齐了装备,连那些水手也都配上了大刀长矛。

    本想留下受伤的鲁卫和中毒的魏柔在此接应沈希仪,可鲁卫死活不答应,甚至摆出了上司的威仪;而魏柔当面不说,背后却找到我,说隐湖是白道之首,剿倭乃是民族大义所在,隐湖弟子绝不能退缩。

    又说她已经在镇上买到了解药所需的药材,让我不必为「春风一度丸」担心。我虽喜有强援助阵,可心中难免有些失落,倒把招宝镇的药铺暗自骂了一番,最后只好把老孙和两个伤兵留在了镇上。

    宗设的旗舰「三笠」铁甲舰在袭击宋素卿集团的时候,被宋的旗舰「妙之丸」击成了重伤,而他手中余下的攻击型战舰均不是大明水军主力舰种「苍山铁」的对手,在「三笠」没有修复之前,宗设不敢和大明水军正面交手,甚至连侵略沿海村庄都变得小心翼翼。

    两次与宗设交手,他出动的都是伪装后的商船,真正打起海战来,这种没有远程攻击能力的商船比渔船实在强不了多少。

    这也促使我敢下定决心跟踪宗设,既然在岸上难以捕捉住他,那干脆打到他老巢去。

    只是宗设发迹不过三数年,关于他的情报少之又少,而他侵略的足迹南至福建泉州,北至山东青州,没有人知道他的基地究竟在什么地方,若不是今番得了宋素卿,大家只能面对着漫长海岸线兀自叹息了。

    不过,素卿也只是推断出宗设的老巢大概在大七岛、小七岛到陈钱山岛这一带水域的某个荒岛上,那一带水域足有上千里,岛屿又星罗棋布,漫无目标的找起来势比登天还难。

    而要想让宗设察觉不出是在跟踪他,那么一开始就要形成两船是偶然相遇的态势,这就要至少事先能判断出宗设的一段航行路线,从而赶在他的前头。

    「宋姐姐,大海那么大,哪儿都可以行船,怎么可能事先判断出宗设的航线啊?」解雨不解地问,我对航海一窍不通,自然也被宋素卿说得晕头转向。

    而自从鲁卫猜到解雨的身份,对端坐在简易地图前分析敌情的宋素卿已经不感到如何惊讶了,只是偷偷踢了我一脚,叹息道:「你小子不发达,那才是异数呢!」

    「少奶奶,其实就像人在陆地上要沿着道路行走一样,船在大海里也要沿着航线行驶,而且,因为在海中不像陆地上有那么多的参照物,航线更是极其固定。」

    宋素卿表情一直相当严肃,当听我说要跟踪宗设,她反对的态度比谁都强烈,直到我说一定和宗设保持距离,一旦他发觉就立刻撤退,她才勉强同意替我筹划出海跟踪所需的一切准备。

    「在海中,可能航行了几天几夜都看不到陆地岛屿的影子,甚至最有经验的船长不看海图的话,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什么地方,就算是用过洋牵星术能测出自己的方位,可这个地方海水有多深,适不适合下锚停泊,这一切都是未知数,于是航海的人就在大海里开辟出一条条的航线来,航线上的资料一应俱全,只要沿着航线行驶,用过洋牵星术测得的指角与航线上的资料一对比,就知道船在什么位置上,在茫茫大海中,就不会迷失了方向。」

    「正因为大家走的是同一条航线,两艘船在大海里相遇就成了最平常不过的事情,特别是在沿海附近的水道航行,更是如此。可惜的是,咱们没有海图……」宋素卿边说边偷偷白了我一眼。

    我讪讪一笑。其实宋集团原本有非常详尽的海图,但都做了妙之丸的陪葬,宋素卿刚进竹园的时候,几次说要临摹曾亮手中的大明水军海图,可都被我借故搪塞过去了,那时对这个倭女,我心底尚存疑心;等疑心渐去,我便舍不得让她再过以往那种海上走私生活了,她也再没提过海图的事儿,现在想想,倒是自己失策了。

    眼下摆在桌子上的是一张宁波府的地形图,这还是鲁卫好不容易弄到手的,只是这张地图上,只标着附近舟山、岱山、大横山几个大岛的名称,大七、小七岛在哪儿,地图上根本看不到,至于指角、水深、礁石等资料更是压根没有。

    而招宝镇上的渔船出海打渔最远不过离岸十几二十里,保甲家的商船也只是给舟山外岛送粮送水的,如何跟踪宗设,全靠宋素卿以往航行的记忆了。

    「从招宝镇到小七大七、陈钱山岛,先要绕过金塘山岛,这段水路有两条惯用水道,但靠近舟山岛的那一条,要经过明军水师的驻地,所以宗设必然选择北进的航线,宗设运粮上船大约需要半个时辰,我们先一步到金塘山岛北烈港附近海域等他。」

    我坐在桅杆上临时用鱼网搭成的了望台里向南望去,十里之外,依然可辨。

    从招宝镇驶出来已经一个多时辰,陆地自然看不见了,可海上并不觉得寂寞,南来北往的商船渔船虽然称不上络绎不绝,也绝不是半天看不见一艘,而且他们真的就像宋素卿说的那样,都在沿着同一条航线行驶。

    「因为这条航路是黄金水道嘛!」桅杆下的宋素卿随口回答着我的问题,只是脸上颇有些忧色:「公子可曾留意,像我们这样的商船一路上遇到过几艘?」

    「只有两艘。」细一回想,我也觉得有些奇怪。

    「因为这种类型的船不是远洋用的商船,它载货量虽然大,可为了速度快,它吃水并不深,在近海无所谓,遇到风浪可以及时进港,但远洋无港可泊,它又没有足够长的锚,一旦遭遇风浪,后果不堪设想。」

    「素卿,你说我们会碰上风浪?」我心头不由一紧,自从那次海战后,我对大海就有一种莫名的畏惧:「我可是记得你曾经说过,这个季节遇到飓风的可能性几乎是零的。」

    「公子就不能说点吉利话?」宋素卿白了我一眼:「贱妾是怕,这船再往深海里行驶个五六十里尚在情理之中,再远宗设就要起疑心了。」又嗔怪道:「都怨公子心急,弄得贱妾也定不下心来,到底漏算了一着。」

    「你这丫头,刚给你三分颜色,就要开染房了!」

    只要没有性命之忧,能不能找到宗设老巢就看老天肯不肯眷顾我了。听她埋怨,我不禁瞪了她一眼。

    「贱妾不敢!」宋素卿低头恭谨道。

    「哼,我怎么没一只眼睛看到你有不敢。」见到她嘴角偷偷流出的一丝笑意,我心中一阵暗笑。

    说起来,她的性子比无瑕还要特异,无瑕有身孕,那些暴虐游戏的对象就几乎都变成了她,她竟甘之如饴,没旁人的时候,她甚至是故意要做点错事、说点错话,来刺激我内心深处的暴戾,并乐此而不疲,而今面对沉重的生死压力,她心中怕是又燃起那特异的欲望了。

    坐在了望台里时间久了,我的腿被鱼网勒得几乎麻木了,此刻倒是真想躺在丰满柔软的女体上放松一下:「我还真没在海上做过呢……」

    话音甫落,却见解雨从船舱里走出来,大概是听到我最后一句话,解雨好奇地问:「相公,你想在海上做什么呀?」

    「还能做什么,自然是做……饭啦!」看看日头,已经快晌午了。

    「人家都做好了,鲁大叔钓了好多鱼哪!」解雨笑靥如花:「就等着大老爷去吃了。」

    解雨做菜极有天赋,自从杭州楼外楼宋大厨的师傅刘老爷子进府后,她厨艺精进的简直一日千里,已直逼无瑕,有机会露上一手,她自然得意。

    听解雨报出一桌鱼宴来,我食欲大开,正想下来,却见极远处的海平面上渐渐升起了一截桅杆,接着那熟悉的船身便慢慢浮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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