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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第一节

    秋根这两天总是觉得心里有些不踏实,晚上睡不着觉,翻来覆去折腾了半宿,第二天一睁眼,都快过了半个上午。 起来闷闷地吃了口饭,呆了一呆,锁了门,直接奔了村部去了。

    秋根走到村部门口,刚要上台阶,却觉得脚底下突然伸出块石头来,啪地一下,就被绊了个趔趄。会计孟桂仁把头颤颤地伸到窗子外来,嘴里笑得嘎嘎地,嘴巴老高地突出来,像山上的猴子,说,秋根你他妈地走道把脚迈开点行不,天天拖拖儿地,跟个娘们似的。秋根也憋不住了笑,说我他妈生下来就这走法,也没见着绊倒几回。是你们这败家砖头子跟你这瘪犊子一样一样地,狗眼看人低,故意为难我了。孟桂仁的嘴巴努得就更像猴子了,说,你这么说可是错了,我咋敢看低你秋根了,现在谁不知道秋根可是不得了的了。没费本没费力的,连奶粉钱都没花,就得了那么大一个丫头,多少人眼红呢,还敢说让人看低?说完,嘿嘿嘿地,笑得跟个抖粪的壳子似的。秋根把嘴巴也努起来,骂了孟桂仁一句八辈祖宗,脚上的布鞋脱下来拍得那台阶啪啪地响。一边抖着鞋里的沙子一边说,那是那是,你要眼红,那你也把丫头给我,我一定也好好待着!孟桂仁也不恼,笑着把脑袋从窗子里缩回去,从窗子里说,秋根你是不也找支书问北甸子地来了?他去乡里开会了,得下午回来呢。秋根说,开啥会,是不是那地的事?孟桂仁说,那我可不知道了,这你得等支书回来你自己问去。秋根便有了些急,说,你这会计是做啥吃的,咋问啥都不知道呢!正说着,窗户里却又伸出一个脑袋来,尖着嗓子对秋根说,这可是国家大事,我们这般小人物又咋会知道?想知道底细,秋根你还不如去问春英子呢,她可比我们晓得多了!秋根就对那个脑袋说,你可说得准了,春英子真的知道底细?那脑袋便说,准了准了,我夏莲啥时候说过胡话,你自管去问就是了。秋根便也不再说,穿了鞋,扭身去找春英子。

    春英子正握着一卷东西从大国的商店出来。看见秋根过来,还没等秋根说话,便说,秋根你快过来,我刚被你家的锁头挡了回来,正想着在街上寻寻你呢,你却过来了。秋根倒有些奇怪了,说,你寻我干啥,我又不是孙德胜,能为你做啥?春英子脸一红,噗地一声笑了出来,说,死秋根,你又啥时见着我寻孙德胜了?青天白日的,咋也说这些嚼舌根的话。秋根说,那你寻我做啥?春英子得意地抿了抿嘴,把手上那卷纸抖开,递给秋根说,这个是咱们村民联名给乡政府递交的一封信,是要求黄炳义归还咱北甸子土地的事。你看这个联名信你参与不,要是参与你就在下面签名。要是不参与,这以后北甸子地要是要回来,分地的时候,可也没你那份了。秋根瞧着那纸,听春英子说分地没了他那份,一着急,把话说得就有些急。大了声说,参与参与,咋不参与么!我经营那泡子五六年,感情比你们谁都厚,咋不参与了?咱的地,说啥咱都得要回来。我又凭啥不签字?说着,拿眼去看纸上的字。只见开头第一句就是:关于北甸子之黑水泡子地面归属神树村的声明。秋根笑了一声,说,嗯,这话说的好,说的硬气,听着就有精气神。说完低下头又看,见那纸上写道:

    关于北甸子之黑水泡子地面归属神树村的声明

    北甸子,位于神树村正北,东临黄家村,北临老河牧场,西、南两面,均临神树村。面积约五千三百亩,是自神树村建村以来,一直被分管规划于神树村管理的草甸子之一。黑水泡子,是北甸子上东临黄家村的一处天然泡子。水面面积约一千五百亩左右,约占北甸子土地面积四分之一。其中由于黄家村临黑水泡子的地势低洼,七十年代初,雨水丰勤导致泡子的积水外延,浸泡甸子外黄家村的土地约三百亩左右。后来因水情一直不得回落,此水面与黑水泡子水面相混,连为一体,达数年。1978年,北甸子初建渔场,在乡政府的协调下,神树村和黄家村共同在北甸子管理水务。专职人员在此黑水泡子中养鱼打渔,其中水中的投资与所得物产,均按水面比例分成。1983年,由乡政府出面,黑水泡子以投标的方式被公开拍卖,以十三万元的价格,承包给黄家村人黄炳义使用,期限二十年。承包合同规定,其间黑水泡子所有的投养和出售,都归黄炳义负责和所有。此期间对黑水泡子的水面做任何决定和用途,神树村不得以各种理由和借口干预和索取。

    可近年,由于气候等诸多原因,黑水泡子忽然出现了水位下降的现象,致使泡子日渐缩小,渔业逼仄搁浅,终于在去年年底枯竭。枯竭后,原黑水泡子水面回归成地面,与北甸子上的其它草场无异。今年开春,黄家村人黄炳义,在没有经过与神树村任何人协商和获得同意的情况下,在原黑水泡子的旧址上,开荒耙地,打井埋桩,意欲大面积种植粮食作物。此举动,严重违反了关于1983年签署的,关于承包人在承包黑水泡子其间,只有权支配黑水泡子水面的一切物产,不得对水面以外的地产做出使用的承包合同,属于违约行为。鉴于此,神树村村民严重抗议,要求对黄家村人黄炳义,立即终止并收回此承包合同,将黑水泡子的地面,完整地归还给神树村人。

    以上叙述事实,是神树村人对北甸子之黑水泡子地面一个清晰的立场和态度,请乡领导及时审查此承包合同的相关内容及其现今的违约行为,给事件一个公正的调解和处理,还事实一个公平。

    此意见持有人:   神树村村民

    下面是一些神树村村民的签名,密密麻麻的,多大的字都有,这张纸没写开,又直接写到下页去了。

    秋根看完就叫了一声好,说,这信写得可是真好,一口唾沫一个钉的,不给别人留一点余地。是咱们的,他就得给咱们,一疙瘩都不能少。问春英子,这信是你写的?春英子一撇嘴,说,我要有这本事,我就不站在这跟你说话了!这是温家老彩写的,人家那才叫一个水平!别看没考上学,可这,还真得让人服。秋根哦了一声,禁不住又打眼扫了一遍那信,越发觉得说的过瘾,差点又叫出一个好来。春英子说,别光顾着看信,你倒是签不签呀?秋根说,签,签,咋不签呢!

    信下面的名签得浩浩荡荡,在纸上东凸西凹的,咋歪着的都有。倒是那些红手指印,显得还整齐了。一道一道的纹路,像一条条爬山道似的在这些名字里跑。那签名的有:温金海、孙德胜、春英子、温和、田喜、田玉东、马福、杨大壮子、三毛愣、董老闷、吴大下巴、崔大忽悠、二柱子……等等,最后的是二国和孙美丽。春英子把笔递给秋根,说,那快签吧,字要好好写,得让上面的人看出咱们的严肃来。秋根说,咋好好写,这大街上,连个垫笔的地方都没有。正说着,孙美丽从商店伸出头来,对了春英子和秋根喊,你们两个人,戳在大街上咋签字么,进屋里来,没日头晒着,也好方便写字。秋根应了一声,便随春英子进到店里。大国拿着电话正笑得弯眉扭目的,口里一连声老同学老同学地叫,又说哪个日子哪个饭店与哪个哪个要大喝一场的话,腿贴着柜台,不停地抖。秋根把那纸按在柜台上,很认真地写了名字,又用食指蘸了印彩按了手印,用嘴吹了吹,才递给春英子。春英子说,还是秋根好,比别人都认真呢。要都跟秋根这样,我可省力气多了。孙美丽一边拿眼瞟着大国那条抖腿,一边对秋根说,秋根你去洗把手,看你那红手指头,下屋盆里有水。秋根听了话,扭头去了下屋洗手。孙美丽对春英子说,我这兄弟做事也一向都是认真的,要不认真,又咋会把自己拖到这么大了还没个结果。你说,这算不算也是认真的祸了?春英子把嘴一撇,笑了说,这不是苦尽甘来了么,青玉可是个好人儿,秋根得知足了。孙美丽说,青玉好人儿倒是好人儿,只是结婚这事上,轻易不点这个头,不也愁人么。春英子把眼睛便立了起来,说,咋,青玉那头还咬着口风不撒呀?孙美丽说,可不是,本来话撂得挺好,可就那口风咬得死,秋根也没辙呢。说着拿眼瞟了眼下屋,说,为这事,也都上火着呢。春英子说,行啊,你也是可以的了,一个叔伯嫂子能替他操着这心,挺不易了。说着,那眼睛贼贼地溜了眼下屋,嗓音忽然压得低低地说,还不是他那死鬼爹作孽,往屎坑里作践自己儿子,要不秋根又咋会落到这份上,遭了这…… 话没说完,看秋根洗了手出来,便闭了嘴。改了口说,这联名信签完了递上去,也算了了一个事了,这几天,我这腿可都溜得瘦一圈了。大国正撂下电话,听她这么说,便搭腔说,瘦了没关系,瘦了怕啥,瘦了让美丽他哥给你补回来,不就成了。春英子脸一粉,对着大国伸嘴呸了一下,说,你狗嘴吐不出象牙来,哪时见瘦了还能补回来的?话锋一转,又撇了嘴说,即便要补也是他支书该补的。这些事他不好出面,让我春英子东跑西颠地忙,我这是图的啥?好了的,晓得我是为了咱神树村讨公平尽义务;不好的,还不背后骂我个糊涂,谁又会领这个情?不待大国还嘴,却又拿手点了大国说,你倒是会装腔,刚才你这个同学那个同学的喊,是不是故意拿话瞒了美丽,背后去会哪个小妹子了。

    大国还没等接话,孙美丽却从鼻子里使劲地哼了一声,说,不是有句话说得好么,同学会同学,都是搞破鞋,这话几时又错过?大国的脸色一下便难看了许多,对孙美丽说,真是胡说了!同学好好地聚个会,咋让你说成污七八糟的了?没文化就是没文化。孙美丽脸也便冷下来,说,有文化没文化都是小事情,你只是小心了别让我给逮着了。若逮着了,才是大事情了。这一吵,春英子的脸上倒有些挂不住,打了个哈哈,对秋根说,我得走了,秋根你不走么?也写了字了,也洗了手了,人家两口子斗嘴,你还要赖着看么?说完又打个哈哈。大国和孙美丽都没说话,秋根挠挠脑袋,跟着春英子讪讪地也出来了。

    对了春英子的背影,大国把刚才春英子呸他的那口就还了回去。弯弯着嘴角子说,哼,图的啥?当然是图的要这个名了!眼睛要不盯着妇女主任的位子,你能这么卖力?说完,也不理孙美丽,直接到下屋看他娘去了。

    孙美丽一时恨得不行,拿脚去踢刚进门来的狗。那狗叫四眼,通身一身黑,却在眉眼之上巧巧地长了两撮白毛,与两个狗眼相挨着,对称的不得了。索性人也不给它起狗名字,直接叫了它四眼。四眼本来在墙根待得好好的,看门板里来来去去的人总不消闲,心里还有些急。好不容易见得外人都散了,想着进屋来跟主人讨些欢喜。却无缘无故地挨了这一脚,心里也觉得窝囊。眉眼垂得低低的,夹着尾巴也进了下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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