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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踏浪挥霂 第五节:盏茶约

    (南歌子)敌手亦知己,盏茶试英雄。

    云淡浪静请君行。

    铁舟横帆挽缆、约定辰时先赴凶命,懵懂心自清。

    一桅遥指海天平。

    往水漩云卷处、觅宝玑。

    大船上缓缓地吊下来一只用栗油金麻绳系着的篮子。鲁一弃一眼就认出那篮子是用浙东淡竹林海中偶尔才会出现的“淡青金粉竹”编制的。编制的规律方法和鲁家制作“地方天圆镂网龛”应该是同样的路数。

    篮子中放着一只用“墨里泛青”砂料做的紫砂杯,杯子的造型是“单夹棱外卷六沿”,那杯的砂质细腻得仿佛琉璃一般。而杯子中盛着的绿色茶水清澈得好似老坑子九分水的翡翠,其中散发的清香,在篮子才下到一半时,就已然让鲁一弃有些沉醉。

    鲁一弃的确是渴了,为了滋润好喉咙更好地交谈,他没有作半点的斟酌和犹豫。

    端起杯子先在鼻下一晃,这叫嗅香。

    再小呡一口在唇舌间,这叫品味。

    最后一口喝干,让茶水在舌根和喉咙间尽情流淌,这叫尽爽。

    喝完后,鲁一弃将杯子在仅剩的那只左手中稍稍把玩了一下,就又放回到篮子里说道:“秋末的头霜青乌龙才有如此芳咧;应该是产在背阴多雾的地方,这才不会有躁涩冲喉感觉;产此茶的茶树高不过尺,根须附土四分,附石六分,茶汤才会如此清澈剔净;最重要的是此茶未炒未酵,而是用八层纱捂,这才会如此碧绿如翠。请再给我添一杯。”

    青布衣人笑了,很开心地笑了。天下最难得的是知己也是对手。

    四面船上众多的高手惊叹着,心悦诚服地惊叹着。年轻人的从容的气度,豁达的胸襟,广博的论知,岂是一个江湖可以容下的。

    鲁一弃呢?他只知道对家不会也不需要下毒要他的命,所以从容喝下了茶水。而且他不知道江湖上有其他比下毒更可怕的手段可以下到茶中,比如下蛊、下咒。值得庆幸的是他面前那个青衣高手的身份太高,是不屑做这种事情的。而青衣高手那边专门做这种下三滥事情的手下也都没动手脚,因为他们怎么也没想到鲁一弃会真把茶给喝了。

    鲁一弃一番言语是品茶的高论,但他却不是什么品茶的高人。只是在北平上学时有个同学家里开了全国也少有的大茶庄,这个肯定会继承父业的同学曾经借给他两本有关茶的古籍,《茶秘》和《百茶辨乐》,他看了而且还记住了大部分。而这大部分中恰好有和刚才那杯茶相似的描述。

    茶篮又降到鲁一弃面前,鲁一弃对给他茶的人报以诚挚地微笑。但这次端起茶杯后,他却没有喝,只是静静享受着茶水散发的清香。

    只有将微笑放得谈了、收敛了,才能让嘴巴清楚地说出自己要说的话:“这么快又见面了!”说出这句话时,鲁一弃的面容已经平静得和平时没有一丝的区别。

    青衣人的话是和鲁一弃一同出口的:“等了你好久了!”

    两个人都听清了对方同时说出的话,于是又一同笑了。

    鲁一弃:“心境不宁,光阴难度呀。”

    青衣人:“虽有把握,欲速也难达。”

    鲁一弃:“无欲无求,气走玄道,体行自然,自达清灵。”

    青衣人:“无欲难辞天之任,无求须当众之责。还望体谅。”

    鲁一弃:“自然体谅,只是何苦哉?!“

    青衣人:“吐纳天地气,修炼自然身,只可惜修不了先天之命呀。”

    鲁一弃:“命一场,梦一场,天下几人辨得清、道得明啊!”

    青衣人:“我当然,你亦然,劝我还是劝己?”

    鲁一弃脸上的笑瞬间很自然地变化作了苦笑:“我不如你,没得退。退了,你能依?!”

    青衣人的笑颜依旧:“你让我一物,我让你天地,何乐不为?”

    鲁一弃面容重新恢复了平静:“如若天地不容,又有何乐?又怎可为?!”

    “秤有百星分,尺有十寸断。你我今日一聚总要有个分说。”

    “客气,秤、尺都在你手,轻重长短你定。”

    “我定的话你会无乐。”

    “漫天要价,就地还钱。”

    “那么就你先入一日,我随之。其后各显手段,生死凭力凭命。”

    “三日!”

    “两日!”

    青衣人说出“两日”时,鲁一弃在他眼神中见到了刀锋般的光芒,这锋芒是在坚定这最后的价钱。正是这锋芒同时也乱了他很稳很静的气相。鲁一弃知道,这趟交锋自己又占上风了。

    “成交……不过不需要你们押着我们走,给我路线图,你们后跟着。”

    “可以!”锋芒更盛。

    “哦,再有,你们要先给我们补充足水和食物。”

    “也可以!”锋芒中似乎还加带了牙齿的光泽。

    “还有还有!再给我搞点这种茶叶。”

    锋芒一下子全消失了,本来边缘已经开始散乱的气相重新凝结成团了。青衣人意识到鲁一弃是故意在激怒他,搅乱他的状态。鲁一弃也意识到有点过了,本来很好的优势在最后关头被自己丢失了。

    高手的较量一般稍有差错就意味着失败。本来鲁一弃要在第二个附加条件被答应后就此打住,那么他刚才所占的上风,完全可以与这趟被坎叠坎地围捉、逼入、拍出、锁困所遭受的失利相抵消。但他毕竟不是真正的江湖高手,最后一个要茶叶的条件,就是个一般的江湖人都可以听出游戏调侃的味道了,更不要说青衣人这等高手,这相当于是提醒了对手。

    “哈哈!哈哈!”鲁一弃想用这样的笑声来补救一下,但不再有用。青衣人面容不改地对着鲁一弃微笑,气息起伏沉稳坚定。

    笑声嘎然而止,鲁一弃也不再理会青衣人,靠在船舷上,抬头数着天上的星星。

    船移波荡,大船让开了路。铁头船平静地驶出,带着刚装上船的补给已经夹在其中的一份路线图。

    望着远离了的铁头船,青衣人重重发出一声叹息:“最惜之事莫过此子不是我朱门中人!最惧之事莫过此子为我朱门之敌!今日这两最竟均不能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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