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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36-40

    36、第36章 ...

    年二十九孟兆勋从部队里赶回来的时候,家里已经是大红灯笼高高挂了,贴金的红纸对联早已整齐地贴满家里的门门框框,后院里不是传来几声鞭炮响。

    不用猜也知道是小公主冉冉和孟老爷子,这家里除了这两个活宝,也没人会这么有闲情逸致了,说来也怪,明明是个小丫头,玩起来却丝毫不逊男孩子,也不知道像谁,大哥大嫂都是循规蹈矩的人,偏偏生个了小丫头是个不安分闹腾鬼。

    换了一身家常服,下楼的时候正好遇见从外面回来的孟母宋尧,孟兆勋眼皮一跳,只觉得头皮发麻,他可是专门问过小桃得知这孟太太不在家,他才特意回家一趟的,这倒好,正好被抓个现形。

    孟兆勋只能恬着脸问候母亲大人,辛不辛苦,累不累,又表示对母亲大过年的也不得闲很是心疼,宋尧一直听他在那絮絮叨叨,也不答话,一直到最后才冷笑一声说卖完乖了?

    孟兆勋没想到母亲这么不给台阶下,脸色一下子也变了个颜色,沉默着不再说话。

    “你不说,那该我说了。”宋尧换了个姿势,直视面对着小儿子,“最近是不是很忙?”

    孟兆勋点了点头。

    “忙到连个吃饭的时间也没有了?”

    “妈——”一听“吃饭”两个字,孟兆勋顿时感觉头大,就知道没什么好事,“我又不是天天闲着没事干,总不能就为了一顿饭放着全团的人不管了吧。”

    “那是一顿饭的事的吗!”宋尧口气急转直下,眼睛狠瞪着他,“佳佳约了你几次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还真好意思都给推脱了!”

    “反正我说什么你总是认为我的不对就是了。”

    “那好,我们就不说吃饭的事,上次在茶香苑里你把人丢在那,自己中途就先撤了是怎么回事?”

    孟兆勋心里嘶哑咧嘴,“就是突然接到一个任务,能有怎么回事。”

    宋尧叹了一口气,颇为无奈地劝诫小儿子,“佳佳是个好姑娘,你也老大不小了,别整天晃了。”

    孟兆勋对此很不以为然,奈何特殊时期他也只有受训的份。

    过了一会宋尧又问,“你是不是还和那个木老师在一起呢?”

    “哎呀,妈,你就不能消停会!”

    “你以为我想管,现在文件都下来了,木常春是个怎么样情况不用我再给你描述一边了吧,孰轻孰重你自己掂量掂量。”

    “就是不是兮蕾,我和廖芸佳也是不可能的,你就省了那份心吧。”

    “我看那姑娘挺好,和我们家也算门当户对,都说人玩高处走,水才往低处流,你怎么就是不明白呢。”

    宋尧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更是让孟兆勋气不打一处来,强忍着怒气才没有翻脸下去,他闷闷地说有点头疼就直接上楼去了。

    宋尧对于儿子的固执也是有心事不上力,只能干着急。

    孟兆勋回到卧室躺在自己那张大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口袋里的手机响了好几声才把他的意识拉回现实里,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立刻坐了起来急不可待地按下通话键。

    “怎么样,她去找你了吗?”

    “刚从我这离开。”张益华好整以暇坐在转椅上摇着手中的钢笔。

    “怎么样?”

    “她也没提什么要求,就是想见一见她叔叔,特殊时期这事虽然不怎么好办,但是作为兄弟,我怎么也得替她办到不是。”

    “那我先替她谢谢你了。”

    “放心,请客少不了的。”张益华也不跟他客气。

    随后又聊了一些家常琐事,过了一会孟兆勋终于忍不住问道:“那她有没有提起我?”

    张益华在那头嘿嘿一笑,引来孟兆勋不满地“啧”了一声才有所收敛,清了清嗓子说:“提了,她一见到我就问是不是你让我帮她的。”

    “你怎么说的?不会真把我给捣鼓出去了吧?”他心虚地问,心里既希望那丫头心里明白,又害怕她真知道了脾气犯倔反而弄巧成拙了。

    哪能啊,你不是说不能让她知道吗,你前天晚上给我说过之后,我就找人给你办这件事,正好我也有一个朋友认识她,我就找他牵的线。”

    孟兆勋听得有点不对劲,他狐疑地问,“你那朋友不会是陈启明吧。”

    张益华在那头笑了笑,“不会这事也吃醋了吧。”见那头不答话他又问,“真吃醋了?没想到你还是个妒夫。”

    “你知道陈启明和她的关系吧?”

    “知道,但是还有更好的人选吗?”

    “算了!”孟兆勋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白白给他一个人情!”

    “是你自己在这装矫情非搞这么麻烦,怨谁!”

    “那我不是怕她知道是我不接受吗,再说我也不便出面,被我妈知道了肯定又是一顿好训。”

    张益华对好友最近的情况也有所了解,他故意问他,“听说最近和芸佳走的挺近?”

    “嘶,你怎么快和我家太后一样了,我还不是为了多顺着点我家太后,让他少找我点麻烦,你就让我耳根清净清净吧。”说起这个孟兆勋就没好气,此时他更不愿多说这些,话锋一转他又问道: “她叔叔那事到底是真是假?”

    这我可不好说,毕竟也不经我的手,所有的调查、取证和审问我都没参与,这样吧,我帮你问问办案的那些同事,不过他们也未必愿意说。”

    “行,那就先这样,再联系。”

    挂了电话,孟兆勋来到后花园,孟老爷子和孟安冉正玩得不亦乐乎,小丫头一直缠着老太爷给她放鞭炮,自己明明怕的要死,却还总是兴奋的想要听响,小丫头回头看到小叔叔往这边走来,立刻放开了老太爷的手往小叔叔身边赶。

    还差几步远的时候一不小心栽了跟头下去,孟兆勋看她笨手笨脚地爬起来终是忍住笑了出来,心中的郁闷顿时散了不少。

    他眉眼带笑地调侃起小丫头毫不客气,指着她那身上的泥土说,“这还没到大年初一,就等不及给叔叔拜年了,叔叔可没准备红包啊!”

    “叔叔——”小丫头心眼直,哪里听得出来叔叔的取笑,也不顾不得拍身上的土直接把手里还攥着的几个礼花炮递给孟兆勋,“老爷爷说他害怕,叔叔你总不怕吧?”

    孟安冉睁着两个圆溜溜的大眼睛,仰着肥嘟嘟的脸蛋期待地看着孟兆勋,孟兆勋差点就要说“叔叔当然不怕”,结果眼角余光触及到不远处的孟老爷子正挤眉弄眼的给他使眼色,他干咳了一声说道:“叔叔也害怕放炮,等你爸爸回来,让他给你放哈。”

    “切!”孟安冉眼里原本的期待全变成了鄙视,撅着嘴抱怨,“叔叔不是拿枪的吗,居然会害怕放炮,没劲!”

    一阵小风刮过,几秒之后后花园就只剩下孟兆勋和孟老爷子了。

    “这小丫头,不骗着点就不能消停一会。”很显然孟老爷子是被这超级磨人的小丫头给折磨的彻底失去耐性了。

    孟兆勋难得好心开解老爷子,“难得过年,开心就好。”

    “哼,我看你最近就不正常。”

    “有这么明显?”孟兆勋摸着下巴狐疑地看着孟老爷子,据他了解他和孟老爷子见面的频率都是以周为单位计算的。

    孟老爷子没搭理他,他拿出刚才放在石桌上的花木剪走到干枯的葡萄藤架下修修剪剪,一直等到孟兆勋以为他不再打算跟他说话时才慢悠悠地开口说:“最近怎么也不见小木来家里了啊。”

    哪壶不开提哪壶!这回轮到孟兆勋什么话都没说就转身走人。

    孟老爷子停下手上的动作,看着孙子的背影长叹了一口气,还是那句话“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一个老头子也不好多管什么,只是看着孙子心里不高心,他也难免有点添堵。

    欢天喜地刚过完年,大年初四那天天气难得放晴,孟兆勋不顾父母的反对就返回了部队,而兮蕾也接到张益华的电话,说是已经安排好了,只是时间有点紧迫,人员也不要太多,毕竟不合手续。

    兮蕾千谢万谢之后立刻和景兰阿姨赶往看守所,到了地儿,张益华已经在门口等着了,他旁边还站着一名男子,张益华给他们介绍说那名男子是他的堂弟,叫张烨华,省人民法院的律师,以后看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就说一声。

    兮蕾和钟景兰又是好一阵感谢,这个时候任何帮助对她们来说都是上天的恩赐,最后连张烨华都不好意思,直说还是拣重要的事办吧。

    因为之前张益华已经和里面的人打过招呼,所以这次并没有费多大力就搞定了一切手续,进去之前,张烨华又嘱托她们看能否得到一些有利的信息。

    经过长长的通道后,在一间摆设简单的屋子里,兮蕾和钟景兰终于见到了木常春,兮蕾看到叔叔的那一刻,强忍了十几天的泪终于还是冒了出来,她立刻偏了头过去不忍再看叔叔才几日就饱经风霜的沧桑面孔。

    明明只是隔着一张桌子,却好像是隔着一层天地,钟景兰从见到丈夫的那一刻就一直沉默不语,她是想问些什么,却又不不敢问,其实她知道即使问了,也不会有任何答案。

    兮蕾对叔叔的这件事极不甘心又着急,她相信叔叔一定是被冤枉的,她问叔叔是不是有人陷害他,可是叔叔只是摇头,那竭力隐忍的痛楚几乎已经渗入血骨,难以拔除。

    兮蕾心生无奈与绝望,她记得以前叔叔一直教导她说“人生之大无畏,在于不计较得失,并且心有所喜,敢于争取。”可是她不明白如今的叔叔怎么也变的如此怯懦,从叔叔闪烁的眼神她就可以看出叔叔有什么难言之隐,只是这代价是否也太大了?

    她双眼氤氲着水汽,哽着嗓子问:“叔叔你之前那‘人生之大无畏,在于不计较得失,并且心有所喜,敢于争取。’的勇气去了哪里,去了哪里?难道你忘了吗?”

    万水千山,其他一切场景都好似虚化了一般,那一刻木常春好像看到了多年前的那一幕,那个和眼前有着如此神似的女孩坐在日落西山的河边仰着头满脸向往地对他说“人生之大无畏,在于不计较得失,并且心有所喜,敢于争取。”

    这句话他记了一辈子,说这句话的人他更是放在心底从不曾忘记。

    37、第37章 ...

    那些艰难岁月,因为爱情,所以难忘。

    1974年的那一年夏天,清河集镇与以往没有什么不同,河边那两排高大的白杨树依旧枝繁叶茂,树上的知了依旧歇斯底里地啼鸣。

    十九岁的木常春下了公交车,拍了拍身上因坐了一天车而沾染的灰尘,他抬头看了一眼前方的路,猛的用力颠了颠身上来时母亲给整理的那个大背囊。

    背囊里具体装的什么,其实他也不知道,来的前一天晚上,他还在郁闷,以至于母亲的谆谆教导全成了耳旁风,一个字也没听进心里。

    他又从中山装的上衣口袋里掏出了那张介绍信,此时太阳早已下了山,天色暮沉,四周都是黛青色,但他还是一眼就看清了那个三个字:清河集。

    刚刚高中毕业的他应国家和党的号召,和所有的青年知识分子一样上山下乡接受劳动改造,来时母亲就告诉他,要好好劳动,争取早日回城。

    走了没多大一会,前方就出现了一个岔路口,岔路口处立着一块石碑,十几年的风吹日晒,石碑早已风化,他仔细辨认,妄想得到些有用的信息,看了半天却还是没能认出来往清河集该走那条路。

    他叹气地望向四周,除了满地的农作物还是农作物,虽然他也分不清地里那一片黑压压的到底是什么。

    正犹豫着,后面伶仃清脆的铃铛声隐隐约约由远至近慢慢传来,他等了一会,就着还未完全黑下来的一际光芒看过去,果然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还有一大片,呃,有点远,他也看不清那一片是什么。

    走进了,他才看清原来是一群羊,而铃铛声显然就是羊脖子上系的铃铛发出来的。

    赶羊的是一个看起来十五六岁光景的女孩,一手拿着羊鞭,一手拿着草帽,羊鞭上挂着一双墨青色布鞋,木常春下意识朝那女孩的脚看去,果然赤着脚。

    不怕扎着脚吗?

    “哎。”木常春有点不好意思,但也没办法,他必须尽快赶到镇上的大队去报到。

    正一心赶羊的女孩似乎没有料到石碑旁边站着个人,突听到声音吓了一跳,立刻警惕起来。

    其实这也不怪她,本来天就将黑,木常春那一身灰色中山装又与石碑的颜色相差无几,若不仔细看,还真不容易看到那里有个人。

    木常春离开石碑走向她,又“哎”了一声,这次在后面加了个“同志”。

    何云芝这才看清石碑旁边那个手扶一个大行囊的男人,与其说是男人,准确地说应该是个大男生,那一身书卷气的气质一看就不是他们这里的人,而且即使这里有这么大一群羊,她还是闻到了他身上那种不知名的胰子味,淡淡的,有点像海棠的味道。

    她又使劲吸了两口,心情愉悦地看着他,虽然留着普通的半寸头,身上的中山装也有点皱,不过看起来还是很好看,脚上是一双军绿色的解放鞋。

    解放鞋,她木然一惊才想起来自己还赤着脚,脸霎时红了个透彻,她一只脚抬起来放在另一只脚后面,好像这样就能少暴露一只。

    木常春并没有注意到她那些小动作,只是在她看向他的那一刻,他才看清了她的脸,是个清秀的女孩,瓜子脸,大大的眼睛像含了水一样清澈润泽,秀挺的鼻梁,嘴巴小小的,梳着两只长长的辫子,辫子的发梢处系着两朵红布绸。

    他似乎更加不好意思了,却还是佯装镇定问她,“往清河集走那条路?”

    那女孩用羊鞭一指左边的那一条说,“这边,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左拐就是清河集。”然后又指着另一条说,“那条路是往月亮湾镇的。”

    羊鞭上的布鞋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取了下来。

    “我家就是清河集的。”何云芝说完又补了一句,然后站在原地静默。

    “谢谢你小同志,我先走了。”

    木常春看天越来越黑了,一刻也不敢再耽误,背起行囊就沿着左边这条路疾步离去,留下何云芝和一群羊。

    “怎么这样啊!”何云芝嘴里小声嘀咕,手里的鞭子乱挥,不幸被鞭子打到的羊羔委屈地咩咩叫,而它家主人还在犹自抱怨,都说了我家是清河集的,还走那么快,再说谁是小同志啊,再有两年她就成年了,她这个年纪,村里都有人嫁人了!

    木常春紧赶慢赶总算在镇政府下班以前报了到,政府里的人都很热情,立刻帮他安排了住处,在社管所,很大的一间屋子,里面摆了不少床铺。

    听里面的老知青说就这还是临时住所,到了农忙碰上开会,或是存放杂物农具什么的要用,他们就得搬到挨边的简易稻草篷里,晴天还好,遇上下雨天就惨了,漏水是一定的,冬天的时候盖几床被子都不管事。

    后来木常春对于老知青们说的深有体会,而且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第二年镇上给他们改了新的房子才算解决。

    而此时的木常春想起赵书记临走时还拍着他的肩膀说“年轻人,好好干。”,他顿时有些戚戚然,在这旮旯地方,能干什么啊,除了种地不还是种地吗!不过当着赵书记的面,他是不敢表现出来的。

    当天晚上,简单洗漱过后,他早早地就睡了,第二天是被公的打鸣声给叫醒的。

    天将明,泛着鱼肚白,远处的青山萦绕着一层雾气,整个镇子都是安静的。

    他起床拿着脸盆毛巾来到院里的唯一一个压水井旁边刷牙洗脸,一边压水,一边打量院子,不出意外地在院子的角落里发现一个棚,里面养了好几只。

    突然肩上挨了一下,木常春带着一口牙膏沫子看向来人,是个和他差不多的男生,白色背心,解放裤,肩上搭着一条毛巾,手里端着洗脸盆。

    木常春端起自己的脸盆往旁边挪了挪给他腾出地方。

    那男生把盆放在了水井下面一边压水一边说:“我叫乔荣轩,今年二月份插队到这的,你是昨天新来的吧?”

    木常春漱了漱口,点了点头说,“我叫木常春。”

    乔荣轩又问:“哪的人?”

    “z市。”

    “我也是z市的,我家在铁西住,你呢?”乔荣轩见到老乡似乎格外兴奋,连水都忘了压。

    “哦,那离得远了,我家差不多都到东郊了。”

    木常春似乎不愿意多说,他家也只是一般的小家庭,只不过冠了一个城里人的头衔,铁西他知道,那边住的不是有钱人就是有权的,清一色的小洋楼,哪里是他们的商品房比得上的。

    “以后我们就是兄弟,有什么事就说。”乔荣轩豪气冲天地又拍了拍木常春的肩膀才端着脸盆刷牙洗脸去。

    木常春比较独立,不过乔荣轩却总是有事没事就找他玩,还拉着自己在这里认识的一帮哥们,慢慢熟识后,木常春倒也和他们相处的挺融洽,淡化了不少刚离家时的不快。

    转眼来这里已经三个多月了,九九重阳节的那天,木常春被乔荣轩拉着和一帮兄弟们去登山,清河集北面靠山,南面临河,站在山顶可以一览清河集全貌。

    整个镇子就像是一块集成电路,坐落有致。

    “那不是何家的小芝麻吗?”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只见其他人都纷纷朝来时的那条路望去,木常春经常听他们说起小芝麻怎么怎么样,尤其是乔荣轩,木常春不免好奇地也跟着看了过去,是个穿碎花格子的女孩,头上系了一块四方围巾,大概听到他们的吵闹,那女孩抬头看了一眼他们,立刻又低下了头。

    只一眼木常春便认出那女孩可不就是他第一天来时在岔路口遇到的那个么,那一天他心里着急也没顾得上想其他的,事后觉得自己扔下那个小女孩挺不礼貌的,总想着什么时候再遇到她一定要好好谢谢她。

    此时她就站在离他不远处,可是他却失去了向前的勇气。

    乔荣轩越过人群走到何云芝的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何云芝往左,他就往左,何云芝往右,她就往右。

    最后何云芝急了,一跺脚,板着脸说“乔荣勋,你给我让开。”

    乔荣轩继续嬉皮笑脸,“小芝麻也来登山?”

    “九九重阳,难道只兴你们登山么!”何云芝下巴微扬,手指却紧紧攥着衣服下摆。

    乔荣轩只觉得何云芝生起气来都是好看的,凑上前问她,“你这段日子去哪了,我去找了你好几回,你妈都说不在家,还不告诉我你去哪了?”

    何云芝心里说,是我告诉我妈不让她告诉你我去了哪,她当然不会告诉你了,不过想想乔荣轩这人虽然有点皮,但也不坏,便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回道:“去我姑妈家了。”

    “难怪。“乔荣轩露出一副了然的模样,随后又说:“既然都是登山,不如和我们一道啊?”

    “谁要和你们一道。”何云芝在心里又加了一句“没脸没皮”。

    “既然不愿意和我们一道,那就快回去,没得在这山上吹冷风。”乔荣轩也不再过多纠缠,便放她过去了。

    何云芝得了空隙立刻挤身越过,与那些人擦肩而过的瞬间,眼角似是瞥到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鼻端又是那种淡淡的胰子味。

    木常春想跟她说一声“谢谢”,在她擦身而过的那一瞬,他几乎都张开了口,可是也只动了动嘴唇,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他有些懊恼地握紧了手又松开,再回神时,那女孩已经走好远了。

    “这就是我经常提到的小芝麻,怎么样,长的好看吧。”

    乔荣轩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他身边,他有些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应声说道:“好看。”

    后来他才知道她的全名叫何云芝,不知道为什么他脑子里立刻冒出一句“山有木兮木有枝”,他觉得似乎有点魔障了。

    38、第38章 ...

    所谓知青上山下乡接受劳动人民的再教育,不过是跟着农民老百姓没日没夜地耕田犁地、播种、收获。

    只是作为一名正长身体的青壮年,木常春最大的苦恼就是吃不饱,他们的粮食统一都由粮管所定量供应,每个月是三十五斤,油二两,但对于每天干着繁重的体力劳动青年们,这些粮食显然是不够的。

    刚开始木常春还忍着,后来实在饿得慌他也就跟着乔荣轩他们一样不时地从集镇上买些碎米吃。

    有一次提起这事,大家纷纷讨论刚来时因为忍受不了饥饿所做的一些“壮举”,刚开始他们就虚报为回族,可以多一两半的油,后来又在粮本上打主意,把粮本裁开,重复购买,只是后来这招被发现了,粮管所的便把粮本每页都编了号,他们便只能到乡上打证明买碎米吃。

    菜刚开始也是个问题,清河集每周才有一次集市,所以想要买菜根本不可能,更何况他们的钱也紧张,直到后来他们分了一块地后,才算解决了菜的问题。

    夏天黄瓜、豆角,冬天萝卜、白菜,总算自得其乐了。

    一年忙到头,不知足不觉木常春便在这里过了第一个新年。

    年二十八,一群人都忙着往墙上和门上贴对子,他们从镇子口老冯家接了红纸和笔墨,木常春就担起了写对子的任务,他写一副,便立刻有人领了去贴,最后一副时,他自己拿了浆糊往门边走。

    墨迹还未干透,他小心翼翼地用一柄小扫把沾了沾碗里的浆糊然后往对子的背后抿了抿,待涂抹均匀了他才拾起对子往门框墙贴去。

    他先对着门框比了比,觉得正了便站在凳子上忘门框上贴。

    “偏了。”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清丽的声音,木常春一惊,差点从凳子上摔了下来,不等他有任何反应,那道声音又响了起来。

    “往右一点。”

    他照着身后那个人的话做,往右去了一点,还未贴上,那人又说,“再往右一点。”

    于是木常春拿着对子又往右去了一点,只是他并未立刻往上贴去,而去静等身后那个人再度开口。

    只是这一次那道声音过了很久都没再想起,他想大概这就差不多了,便贴上了去,又用手顺着对子捋了捋。

    等他从凳子上下来,便只看到了一个瘦弱的背影,依旧编着两条长长的辫子,乌黑的发辫衬得暗红的袄子更加瑰丽。

    他咧嘴一笑,心底仿佛开出了一朵花。

    他去老冯家还红纸和墨水时又遇见了她,老冯是镇上唯一一个能写一手漂亮毛笔字的人,所以一般过年时,家家户户都喜欢向老冯家讨对子。

    他进去的时候,年过花甲的老冯正捏着毛笔苍劲有力地在红纸上挥洒笔墨,而她就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他叫了一声“冯大爷。”,老冯抬头看了一眼示意把东西放在边上就行,他把东西放下后并未立刻离去,而是和她一并站在那看老冯写字。

    很长时间都是沉默的,然而他心思并未全在老冯写的字上,他管不住自己的眼睛,因为他看见她莹润的耳垂上穿着一根红绳,很让人有去拉一下的冲动。

    “那个字念什么?”

    没设防她突然扭过脸来,正盯着红绳看的木常春眼皮一跳,赶紧转过脸去看老冯,又想起她问的问题,他便仔细看老冯都写了什么。

    老冯面前正摆着一对写好的对子,上联是“莺歌绿柳楼前”,下联是“第丰物阜民欢”,他便问她是下联‘物’后面的那个字吗,见她点头,他才给她说念“fu”,还给她解释了它的意思。

    之后又是沉默。

    过了好久木常春似是终于鼓起了勇气,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

    “刚刚谢谢你帮我指正。”

    “不客气。”她快速看了他一眼便又立刻转过脸去看老冯写字。

    木常春不知道还能找些什么话说,又过了很久他才很傻地说,“我叫木常春。”

    “我知道。”似是怕他没听清,她又说了一遍,“我知道你叫木常春。”

    她知道,虽然除了之前那次问路他们便再没有说过一句话,但是她知道,这个认知让木常春有些受宠若惊,但是他绝不会表现出来的。

    后来她问他们贴的对子都是他写的吗,他虽然不想承认那些丑字是他写的,但是他从来都不屑于撒谎,所以他说是。

    之后她没说话,木常春心想果然是字太丑,都不愿搭理我了,正自怨自艾着,耳边又飘来一句,“你真有文化。”

    于是他又一次咧嘴笑了。

    过完年后就忙着开春,一直到了五月份才得了空闲,就等地里的麦子成熟了。

    木常春趁着空闲向镇里申请回趟家,半个月后才得到批准。

    阔别大半年再回到家,家里和他走得时候没多大区别,只是他妈不住地说他变化真大,黑了,瘦了,个子又长高了,说着说着还掉起了眼泪。

    他在家住了三天便又返回了清河集,这次下了车他没再遇见何云芝,但是他特意去找了她一次。

    他知道她在哪里放羊,他便顺着河道一直走下去,直到一处大石桥处,他才停下,果然她正在大石桥下坐着。

    他走了一路也酝酿了一路,还自己演练了好几遍,可是等站在她面前,他脑子里却记不起一个字了,刚才的演练全白忙活了,他气恼!

    最

    后还是何云芝先打的招呼,“真巧啊。”

    其实一点也不巧。

    既然打了招呼了,木常春便理所应当地走了过去同她聊起天来,他们聊了很多,只是聊了半天他依旧没有聊到正题上。

    何云芝说她上完初中后才开始给生产队里放羊的,每天可以挣七个公分呢,她还有一个哥哥,比她大了整整十岁,不过她哥哥连初中都没上完。

    木常春问她怎么不上高中,她有些迷茫地问,“为什么一定要上到高中,像他们即使上了高中不也是像他们一样来农村干农活吗?”

    这话一下子问的木常春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最后也只能说多学点知识总是好的。

    这次何云芝倒是没再反驳。

    眼看一下午就这样过去了,红橙色的夕阳照着波光粼粼的河水,羊群开始往回走,木常春来的目的还没办到,不免有些着急。

    最后他终于赶在她站起来之前从口袋里掏出了被白白憋了一下午见不得光的盒子,他把盒子递到她面前,“一直忘了谢谢你那次给我指路。”

    何云芝看了一眼他手上的盒子没接,而是低低说道:“我还以为你忘了呢。”

    “我没忘。”他急急地辩解,“第二次在山上我就认出了你,你就穿着这件花格子衣服。”

    她抿嘴笑了笑,又问:“这是什么?”

    “耳环。”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答。

    “耳环?”她有点不可思议,没想到他居然给她买这种亲密的东西,她红着脸没敢接。

    木常春看着她耳垂上的那串红绳说:“一直带着绳子不好,这是镀银的。”

    他把盒子打开,里面静放着一对耳环,简简单单的项圈,银白色,在夕阳下闪着耀眼的光。

    何云芝摸了摸自己耳垂上的红绳,脸上只剩窘迫,她没钱买耳环,所以只能穿两根红绳带着,有一次太长时间没理它,一只红绳居然都长到了肉里,她妈给她取得时候,她疼的都后悔扎耳孔了。

    木常春见她迟迟不接,以为她不喜欢,便开口说,“我也不会买,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我就挑了最简单的样式,你要是不喜欢——”

    “我喜欢的。”怎么会不喜欢呢,她又低低说了一遍,“我喜欢的。”

    她欢喜的都不知道怎么办了。

    “那......我帮你戴上?”木常春拿着耳环迟疑地问她。

    何云芝小脸更红了,但还是低低应了一声,“恩。”

    那天他们终于一起回了清河集,到了岔路口时,何云芝打趣他说,“你当时吓了我一跳,我正想着有点迟了,别碰上什么打劫的坏人才好,结果你就冒了出来。”

    木常春立刻问她,“那你看我像坏人吗?”

    何云芝“扑哧”一下笑了出来,“你怎么会像坏人呢,坏人都是长的凶神恶煞的,你这个样子——”她扫了一边他全身接着说,“最多是别人打劫你还差不多。”说完又开始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六月份的时候,麦子成熟了,整个小队都开始忙了起来,割麦子、收麦子、打麦子,忙完麦子又开始播种玉米和花生。

    中秋节的那一天,镇上唱起了大戏,十里八村的都赶着过来看戏,木常春他们也都早早地吃了饭,往戏台子那边赶去。

    他们到的时候戏台子已经被围了好几层了,他刚想问乔荣轩这戏班子是从哪里请过来,一回头却发现早已没了乔荣轩的身影。

    趁着戏没开始之前,他四周转了转,心里期冀或许能遇到什么人也说不定。

    等了转了两圈后,他终于发现了乔荣轩,正站在离下台子有一百来米的一个老槐树下,他旁边站的正是他想遇见的那个人。

    他们有说有笑好不快乐,乔荣轩甚至还拽了拽她的辫子,也没见她怎么反对,木常春只觉得心里某个地方“哗”的一下塌了,在塌的更厉害之前,他转身离开了那里。

    晚上乔荣轩回来后又跟他说了好多关于“小芝麻”的话,只可惜他在被子底下捂着耳朵什么也没听清。

    在他以为乔荣轩已经睡着的时候他才放下手,然后他就清晰地听到了那句“我喜欢小芝麻”。

    他们都叫她小芝麻,但他从来不叫,小芝麻是他们的,不是他的。

    后来没有理由的两个人渐渐疏远了,或许是木常春不愿意听他总是讲小芝麻那小芝麻这,也或许是乔荣轩不愿意再跟别人分享她的小芝麻了。

    总之两个人除了一般的打招呼便没什么话可说了,似乎有些心照不宣,又有些暗中较劲。

    哪知这一较劲便较了几十年。

    39、第39章 ...

    机场大厅里永远都是人头攒动、熙熙攘攘,正中央的超大屏幕上正放着一连串当地美食的广告,然而表情木然脚步匆匆的人们却无心观赏,每当广播里一遍遍播报着即将要飞行的航班,便会有一波乘客急步赶往登机口。

    二楼的候机厅里一个不怎么显眼的角落里,兮蕾看了一眼旁边假寐的祁昆,忧色附于面上,祁昆家矿上的事,兮蕾后来问了她舅舅,情况比他给她说的要糟糕的多,从前年开始,上面已经出台相关政策要严抓大小矿井的安全工作,这时候出现矿井塌陷无疑是撞到了枪口上。

    虽然没有出现人员死亡,却砸伤了好几个,最严重的至今还昏迷不醒,除了受害者家属不停的闹来闹去,更雪上加霜的是就连一些大股东也扬言要撤股,那些家属无非是想要多点钱,但是那些大股东一撤资,那煤矿除了关门大吉就别无他法了。

    她叹了口气,又打开行李包把包里的东西都检查了一遍,东西是连夜准备的,听说祁昆要回去,她就让他把这些带给她外婆和舅舅,其实她也很想跟着祁昆一块回去。

    只是现在这个时候,她走不开。

    检查完之后,兮蕾有点懊恼地发现她最后还是忘了之前就准备好的银行卡,卡里的钱不多,但是外婆没有经济来源,虽说现在是和舅舅一起住,也难免会有照顾不到的地方,自己手里有钱总是好点的。

    停好车的九江在人群搜刮了一遍才看见祁昆和兮蕾的身影,他过去的时候正好看到兮蕾面色颓败地盯着她的那个大行李包。

    他拽了拽头上暗黑色的鸭舌帽,上前问:“怎么了,兮蕾姐,是不是忘记什么东西了?”

    “哦……没事。”她把拉链拉上,放在旁边的空椅上。

    祁昆也睁开眼好奇地颠了颠,“什么东西,这么沉。”

    “就是一些吃的、用的。”

    “你直接给他们钱多好。”说着祁昆又用手颠了颠大包,在看到兮蕾一副“你别颠坏了”的埋怨表情后讪讪地重新放回了原处。

    过了会兮蕾问:“你父亲没大碍吧?”

    说起这个祁昆又敛眉肃穆起来,声音有点低靡,“老毛病,这次大概也是气急了,那些人一天不消停,我爸估计就吃不下去饭。”

    开矿挖煤是祁昆的父亲干了一辈子的事业,让他就此停手,难免会心有郁结。再说他们那种穷乡僻壤的地方要是没几个矿井,大部分人就得背井离乡出去打工,兮蕾的舅舅就是矿山上一名技术工,这样一闹,矿井上不了工,舅舅就得和大部分人在家闲坐着。

    当广播里再一次响起一连串的甜美的声音时,祁昆站了起来理了理身上有些皱的衣服下摆,看了一眼兮蕾说,“我该走了,有什么找九江也是一样。”说完又对九江说,“七夕你多上点心,还有和方城建设合作的项目你也上点心,不懂的就直接问老钱。”

    被委以重任的九江听后立刻发誓般地点头,“放心坤哥,这边有我呢。”

    兮蕾还像开口嘱托他几句,音还没发出来,耳边倒是想起一个突兀的声音。

    “呼——终于赶上了!”

    身后突然蹦出的声音吓了兮蕾一跳,她回身的时候,那女孩正好蹿到了她面前,瓜子脸,皮肤白皙,头发刚刚过肩,双手叉腰呼哧带喘的,一双大大的杏仁眼正眼睛笑眯眯的看着他们,眼里全是掩饰不住的得意。

    谁知接着又是杏眼一瞪,口气蛮横起来,“祁昆,我都说要和你一块回去,你干嘛不等我,害我白白绕了那么大一圈子,要不是我催着司机都快飞起来了,肯定要误机。”

    祁昆责备地看了一眼九江,九江立刻低下了头装作不知情,他有些头疼地看着眼前这个毫不讲理的女孩,口气不善,“不是说了吗,我回去是有事办,不是去旅游,没时间跟你胡闹,一会让九江送你回去。”

    “谁胡闹了,我是去找我表姐啊,我不是说过我表姐是你们哪的么!懂吗,找我表姐。”说完冲着祁昆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然后又嬉皮笑脸地看了一眼九江,在九江没反应过来之前一把摘下了九江的帽子戴在自己头上,“借我用用,回来请你吃大餐。”

    哼!一顿大餐就把他买了,可真是他的好兄弟!

    兮蕾看了看九江认命的样子,又看到祁昆无奈的表情,突然觉得这女孩挺有意思,还没等她开口问她是谁,她自己就先做了自我介绍,这边自我介绍刚做完,那边祁昆就随后补了一句,“我店里的服务生。”

    九江毫不意外地看到祁昆肩上就挨了一拳。

    “什么服务生,是研究生,今年五月份就毕业了,别老拿八百年前的事埋汰人。”曲静带好帽子掏出口袋里的手机照了照。

    祁昆在旁边一副受不了的样子,照着帽沿拍了一下,长长的帽沿顿时遮住了曲静的大半个脸。

    眼看曲静就要发作,兮蕾立刻打起圆场来,“你们两个别闹了,再不走谁也走不了了,两个人也好点,路上做个伴。”

    曲静就像是京剧里的变脸一样,立刻开心地接过兮蕾的话,“就是就是。”

    两个人终于向登机口走去,伴随着两人的吵闹。

    “一会给你讲个笑话。”

    “我不喜欢听笑话。”

    “哎呀这个笑话很好笑的,真的。”

    “你要是还这么话唠,就趁早回去……”

    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登机口,兮蕾和九江才往外走。

    “那女孩原来在七夕打工?”

    “啊?你说曲静啊,就做过两个月,后来被家里知道后立刻押了回去,挺有意思的一个女孩,就是老爱找坤哥的麻烦。”

    兮蕾笑笑,这女孩的心思不难猜。

    九江挠了挠头上的板寸,问道,“一会送你回学校还是?”

    “学校吧,后两节是我的课。”

    九江去停车场提车,兮蕾站在路边等候,一阵疾风刮过,一辆越野车停在兮蕾的面前,车子并不陌生,只是兮蕾却装作没看见一样,她向停车场出口处望去,期待九江能快点,越是期待,时间越是缓慢,好像静止了一般。

    车门被打开的那一瞬间,兮蕾立刻转身向后走去,她还没做好准备当着他的面把他看做陌生人,上一次有陈启明,而这一次她自己办不到。

    身后并没有想起另一双脚步声,但是下一秒熟悉的话语声却飘进了她的耳朵里。

    “你不准备让你叔叔出来了?”

    就是这么一句轻飘飘的话很成功地就让兮蕾止了脚步,孟兆勋知道她的软肋在哪,所以他不求着她上车,他只问她最关心的问题。

    她当然希望他的叔叔能出来,她做梦都想。

    她背对着他,深吸了口气,虽然已经立了春,这几天却正在倒寒,吸进肺腑的空气冰凉彻骨,再呼出时便在空气中凝结出一团雾气,弥漫当空她转过身来看着孟兆勋。

    她比上次在法庭见到的时候更瘦了,像一张薄纸片,更显得身上的褂子宽松有余,一张脸上唯有那双眼睛带了颜色,她就这样看着他,眼里不悲不喜,他还记得那次通过好友张益华的关系,她和她叔叔见了一次面后给他发了一条短信,只有两个字:谢谢。

    他不说,可是她猜得到,只是那次见面后木家的情况并没有好转,相反没过多久就接到通知说要开庭审理。

    开庭的那一天正好是立春,暖洋洋的太阳照的人无所遁形,就连空气里漂浮的灰尘都被透过窗户的明亮光束集聚起来清晰地印入眼底,孟兆勋到的时候官司已经经行了一半,他轻手轻脚地坐在最后一排,先是看了一眼引人瞩目的木常春,随后又去搜寻兮蕾的身影。

    他看着兮蕾她们不安地坐在前排,而被告席上的木常春仿佛早已料到这种情况,并不是一副苦海深仇的模样,相反倒是一种解脱。

    那个时候,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他看不到她的表情,但能从她单薄的背影上看出她的害怕与无助,等待总是煎熬的,可是又是做出判决之前最后的一点幻想,她是不是也在幻想着她叔叔会没事的。

    宣判结果并不出乎孟兆勋的意料,早在开庭之前他就接到好友电话,电话里张益华告诉他木常春在见了家人没多久后就很快认罪了,还查出了相关物证。

    虽然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却也找不出漏洞,就是判刑之后,张益华也多次查了卷宗,并没有找出疑点。

    但是孟兆勋知道兮蕾一直没有放弃,没有放弃的何止她一个。

    他慢慢走到她身边,想要去握她的手,却被她飞快闪开了,他心里霎时像刀割一样钝疼,连带着声音都变得涩涩的,“上车。”

    40、第40章 ...

    当兮蕾让九江自己开车先回去的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或许孟兆勋真的能帮到她,但是她怎么能忘了之前他所说的话呢?

    还是自己潜意识就有这种想法,兮蕾为自己这种犹豫不前的踌躇感到不齿,她是很想有人能帮助她救她叔叔,无论是谁,即便是孟兆勋,可是当孟兆勋真的要帮助她的时候,她自己心理又对这种欠他人情感到不安,她恨自己放不下姿态。

    她突然想到一句很应景的话“既想当□,又想立牌坊。”不得不说,她现在的情况和这句话就有异曲同工之处。

    车子开到了中山路上的一家西餐厅,大大的三个字“潇湘居”让兮蕾有那么一瞬的恍惚,仿佛回到了他们第一次见面的那一次。

    早上时候的人比较少,同样的位子,他们相视而坐。

    兮蕾看着孟兆勋说:“我已经吃过早饭了。”

    孟兆勋并不恼,不紧不慢地看着食谱单,“我还没吃,陪我吃一点。”

    兮蕾却要了一杯咖啡,不加糖,浓郁的香气只是它的假象,喝到嘴里才知道它的苦涩。

    孟兆勋好像拉家常一样说起他们当初第一次见面时的感受,“那一次相亲的时候,我看到你第一眼的时候既无奈又庆幸,无奈的是我又要浪费一两个小时,庆幸的是只用浪费这一次,因为你当时的样子……不用我找理由,我家人也不会喜欢。”

    那又怎样,难道你的家人现在就会喜欢了吗?兮蕾不是傻子,她知道经过她叔叔的事情后,她和他就不可能了,之前她还能骗自己说是因为他们的互相不信任才导致这样的结果,可是时间越久,她就越清晰的明白那只是个导火索,而真正原因是在于他家不可能允许他和一个她这样身份的人在一起。

    这样一个残忍却又现实的答案出现在心里时,兮蕾只能认命。

    “后来真的邱媛过来了,你的样子就变得更傻了,我当时有心要戏弄你一下,可是当我看向你的眼睛的那一刻时,我就放弃了。”他停下手上的动作,似是在努力回想那天的情景,“你的眼睛很干净、纯粹,一眼仿佛就能看到你的心底。”

    “那现在呢?还干净、纯粹吗?”兮蕾嘴角轻轻挑起并不看他,只是低着头自嘲地搅着杯中的咖啡。

    孟兆勋知道她为什么会这样问,可是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覆水难收,很多次他都恨自己当时是不是魔怔了,怎么会说那样混蛋的话。

    “别恨我。”他无力辩解,只能尽量忘记。

    “我不恨你。”兮蕾快速接过他的话,“真的,我不恨你。”我只是恨我自己,恨自己无能为力,恨自己真的想求你帮忙,恨自己又放不下姿态。

    他希望她不恨他,可是当她毫不犹豫地说出不恨他时,原本晦暗难明的眼底全变成了失望,只有不在乎才会不去恨,所以她找谁也不去找他,他早已被她丢到角落里了。

    “我们说重点吧,你有办法让我叔叔出来?”兮蕾不想再叙旧下去,越是回忆她就越是发现自己的不舍得,曾经那样快乐,到了现在全成了无尽的折磨。

    “保外就医”

    “保外就医”兮蕾在嘴里重复这几个字,这个想法她之前不是没有想过,只是让医院开证明,向司法机关办理监外执行的手续,这一切都不是她能办到的。

    “保外就医只是一个无奈之举,最起码先保证人不在里面受罪,等出来后,再找相关证据为叔叔开脱罪名。”孟兆勋向她解释道。

    虽是最无奈,却是目前最好的办法了。

    过了很久兮蕾咬着唇问:“你……要我做什么?”,问出这句话时她羞愤难当,甚至不敢去看他,只能将头压的更低。

    孟兆勋的心猛地刺痛,犹如被荆棘蛰了一下,过了半晌他才将身体探过去,即使隔着桌子,兮蕾还是被他那熟悉的体味给惊得向后一缩,孟兆勋重新坐回去,声音低沉,“就这样就怕了,你还能做什么?”

    “我刚才……刚才是没防备,我……我……”她支支吾吾的,眼神瑟缩,饶是她下了很大的勇气,“可以”两个字怎么也说不出来。

    “可是我不需要。”相比兮蕾的结巴,孟兆勋回答的可以说是干脆利落。

    兮蕾一下子将一双眼瞪得浑圆,除了惊讶更多的是羞赧,他说他不需要,亏她刚才还自作多情地扭扭捏捏的放不开,人家根本不要!

    这个认知让兮蕾更是无地自容。

    “你——”

    “这个拿着。”

    孟兆勋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把钥匙,兮蕾看了一眼迟疑地没有接,那把钥匙她不陌生,尽管她并没有用它很长时间,她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正是她从景胜小区离开时放在床头柜上的那把。

    孟兆勋似是看出她心里所想,也不顾她愿不愿意,抓起她放在桌子上的手,把钥匙塞进她手里,“留着也没用,我的东西已经拿出来了,你继续住着吧。”

    “不用不用。”兮蕾急切地想要把钥匙还给他。

    “你真是,再怎么说我们毕竟也……而且那里本来就是给你买的,如果你不要随你怎么处置吧。”

    他不应该对她这么好的,至少在她看见他和廖芸佳在一起的时候,她心里是恨他的。

    两个人一时之间陷入了沉默,最后还是孟兆勋又开口说:“我觉得陈启明不太适合你,他前女友回国了。”

    “恩。”兮蕾饮了一口苦咖啡,再抬头眼里已经看不到任何情绪了,“我觉得你和廖小姐很合适。”

    孟兆勋没有说话,手里的叉子随意地拨着盘里的煎蛋,发出“吱吱”的刺耳声,接着他把叉子丢在盘子里站起来,看着兮蕾说:“回去吧,不是还有课?我送你?”

    兮蕾也跟着站了起来,眼睛看着他的肩头上的一根碎发,“打车很方便。”

    连再见都不用,一个向东,一个向西,背对而驰。

    世界无穷大,每个人却无穷小,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遇到。

    “对不起。”孟兆勋看着那个越来越小的身影怔怔地开口。

    回到学校,正赶上兮蕾最后两节课,神情恍惚地上完课,刚回到宿舍接到张益华的电话。

    张益华告诉她保外就医需由监狱方面的人员带领她叔叔到省人民政府指定的医院进行,医院则会组织有关科室医生成立3人以上鉴定小组、负责出具鉴定文件、并附诊断、辅助诊断等证明文件、在鉴定文件上签名盖章。

    “这件事医院方面已经打好招呼了,你下午就可以去监狱那边申请,至于担保人我不便出面,就由启明代我吧,这件事我已经跟他说了。”

    “谢谢你,张检察官。”兮蕾心存感激,幸好,幸好她还不是一个人。

    “不用客气,这也是……”他顿了顿,再开口已经换了话题。

    “老张。”酒吧柜台处的孟兆勋扯着嗓子跟张益华打招呼。

    从庄严、神圣的检察院到声色犬马的、纸醉金迷的七夕,张益华并没有表现出多大的差别,还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自小就少年老成的他到了现在反而彰显着一股成熟男人的魅力。

    只是从小一众伙伴们叫他“老张”叫惯了,除了在检察院里,毕竟和父亲同一个单位,有了真正的老张,他就变成了小张。

    他坐定后,只要了一杯柠檬水,看到孟兆勋面前也只是一杯苏打水而已,他忍不住嘲笑他,“我还以为你是来买醉的。”

    “醉了有什么好,酒醒了更痛苦,我才不做那种傻子呢。”

    “可是我看着清醒着的时候也没好到哪去,因为你眼里全写着‘我痛苦……我痛苦……’,还说不傻,不傻就别陷进去啊!”

    孟兆勋转过头盯着张益华的眼睛看,“除了眼屎,什么也没看出来。”

    张益华“啧”了一声,对他这种冷笑话很不感冒,他有些不明所以问孟兆勋到底喜欢木兮蕾什么。

    孟兆勋歪着头想了很久,回答说不知道。

    他想起他在学校看见她那一刻的惊艳时,不由得说:“就是一眼的感觉吧,我送我们家冉冉去上学,她正好是冉冉的老师,当时就看见一个侧影觉得很温婉、很清彻,后来再见便知道了她就是之前替好友和我相亲的那个人,心里觉得很有趣,然后就莫名地想要知道她更多,还有明明是一名语文老师,却连架也不会吵,气急了只会瞪着眼,反复就那几个词,反正就是有一种想把她捧在手心里的感觉。”

    “看来你确实中毒很深。”张益华很配地下了结论。

    孟兆勋点点头,“每个人这辈子大概都会中一种毒,而且甘之如饴。”

    “被你一说就像是吸大麻一样。”

    “差不多,等你也中了这种毒就知道了。”

    “我,算了吧。”

    孟兆勋明了地看了一眼张益华,“你可真是,我还以为以前的事你早就放下了。”

    “放下?不知道。”张益华不愿意提以前的事,他把带来的一些资料扔给孟兆勋,“说说木常春的案子吧,我又查了一边卷宗,还是什么也没查出来。”

    孟兆勋也不看老张给他的资料,只问他:“你看今天的新闻了没,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果然是没错的,新上任的土地局局长邵源白,一上去就做了一次人员大调整,这下木常春之前带出的人全被安了个闲职。”

    张益华想了一会问:“是原来一直在乔书记手下的那个邵源白?”得到肯定答案后,张益华的眉头紧皱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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