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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二回(上) 潘金莲私仆受辱

    我如果要说,潘金莲是一个具有民主意识和权利主体意识的人,恐怕要遭遇板砖和唾沫星儿的疯狂攻击。尽管说完之后我需要化装出行,但是我还是要说:潘金莲是一个追求个人精神自由的人。唯一不敢恭维的是,她的手段异常另类:以淫还淫,以荡治荡。

    上回我们说过,西门庆贪恋李桂姐的姿色,一连半月不回家。吴月娘派小厮接了好多次,都无功而返,因为李家人把西门庆的衣服帽子都藏起来了,不放他走,好不容易抓住一个财神爷,不榨干他太说不过去了,会让同行耻笑道行不够。西门庆把家里的这些女人都冷落了,别人还能忍受,只有潘金莲寂寞难耐,整天如狼似虎,双眼发射出幽幽蓝光,“欲火难禁一丈高”。她打扮得粉妆玉琢,每天都去大门口,倚门而望,从白天等到黄昏,可总是“我住淫棍府,君居屠宰场。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清河水。”

    到了晚上,更加难熬,辗转反侧,不能成眠,就来到花园,款款而行,排遣寂寞,可不来还好,因为她看见了猫儿交欢,一时更是芳心迷乱。但这次还是不虚此行,她终于找到了西门庆的替代物。原来,孟玉楼嫁过来的时候,带来一个小厮,名叫琴童,大概十六岁左右,生得眉清目秀,乖滑伶俐。西门庆让他看管花园,晚上就在花园门口一间小耳房里歇息。每当孟、潘二人来花园做针指或下棋时,这小厮常常无事献殷勤,并且替她们留心西门庆,一有混蛋的消息,马上提前报告,因此潘金莲很喜欢他,常把他叫到房中赏他酒喝,一来二去,日久生情。这时的潘金莲就要化身为《查泰莱夫人的情人》中的女主人康妮了,不过那个是成年人的性爱,虽然也属于不伦之恋,可还是一种反抗工业文明对自然人性的摧残,潘金莲纯粹是为了满足肉欲,这个要是放在现代,就是引诱未成年人,要定罪的。

    转眼就到了七月,西门庆生日将近(上一次过生日是在第八回,到现在应该接近一年。在第四回提到,西门庆的生日是七月二十八。)。吴月娘一看西门庆留恋烟花,不是长久之计,就又派玳安去接,而潘金莲暗中让玳安转交一封情信。玳安到了李桂姐家,看见一群帮闲陪伴西门庆花天酒地。西门大官人一边搂着粉头取乐喝酒,一边询问玳安家里的情况,主要是询问生意上的账目,玳安告诉他,有一些欠账,傅二叔收得差不多了,等着他回家上账(这也是西门庆优于一般纨绔子弟的地方,他不管怎样玩乐,始终不忘生意。),又把他交代给李桂姐拿的衣服捎了过来。李桂姐来者不拒,全部笑纳,又吩咐厨房,招待玳安酒饭。

    赶着机会,玳安悄悄趴在西门庆耳边说潘金莲给他带了一封信,并且嘱咐他早日回家。西门庆刚要去接,不想,李桂姐以为是哪个同行偷偷送来的情书,要跟她抢生意,就一把夺了过来,让祝实念念给她听,这是一首叫《落梅风》的词,主要的意思是:晚上盼着他,白天想着他,可就是等不来自己的情人哪!可怜自己夜半独眠,为他挂怀,为他相思,为他憔悴。空对半窗明月,却只有相伴凄凉。下面落款是“爱妾潘六儿拜。”

    桂姐听完之后,离开酒席,走入房中,倒在床上,脸庞朝里,假装昏睡。西门庆一看桂姐着恼,当着众人扯烂书信,又踢了玳安两脚。西门庆亲自到了房里,把桂姐抱了下来,当着她的面对玳安说:“快点滚回去,家中那个叫你来的是不是?等我回去,把你们都打个臭死。”玳安只好含着眼泪回去。

    西门庆又解释说,这封书信是他第五房小妾送来的,是要请他回家谈事,没有别的意思。祝实念在旁边对着李桂姐打趣,让她别放他走,说这个潘六儿是西门庆刚刚在别的妓院联系的一个相好(这样说倒也合适。),长得一表人物。西门庆连气带笑,赶着他打,说李桂姐这面刚刚纠缠一顿,他又胡言乱语,唯恐天下不乱。李桂姐说:“既然家里有人拘管,就不该来梳笼我,在家守着妻妾就是了。我们才相伴多久,就要分开了(主要是本姐姐钱还没赚够,哪能便宜了你这个小王八羔子。)。”应伯爵插口道:“说得有理。依我说,大官人也不用回家,桂姐也不用生气。今天的事就哪说哪了了,揭过去它,谁要是再提,就罚二两银子,买酒咱们大伙喝(这个兔崽子最奸,不管谁被罚,他们这些吃大户的都是渔翁得利者。),。”于是西门庆把李桂姐搂在怀里赔笑,你一口我一口地喝酒,重归于好(本来也没什么事,不过桂姐只有这样闹一下,才显得“真心实意”,银子才拿得心安理得。卖弄风情是她的工作内容之一。)。

    因为一封书信,引起小小的波澜,如今风平浪静了,一帮人就重新开始男人来妓院的主要工作——买笑。李桂姐知道适可而止的道理,一直哭丧着脸就有点不识抬举了,而这些混吃混喝的帮闲更是善于见风使舵,马上有人提出能唱的就唱,不能唱的就讲笑话,以此活跃气氛。

    谢希大讲了一个笑话,是说有一个泥瓦匠给一个妓院人家铺地,老鸨子怠慢了他,他就暗中把排水沟用一块砖堵上了,后来天降大雨,弄得满院子都是积水。老鸨慌了,赶忙找他过来,招待他酒饭,还给了一钱银子,让他解决问题,他就偷偷地把那块砖拿了出来,顿时,院子中的水流得罄尽。老鸨便问,问题出在哪里,工人说这个病和你老人家的病一样,有“钱”便“流”(“流”的谐音是“留”。明为笑话,句句是诛心之言,道出李桂姐留客的目的。),无钱不流。

    李桂姐一听这是在损她们,同样也讲了一个笑话。是说一个孙真人,摆好酒席请人,派谁去不好,偏偏要派座下一只老虎去,这个老虎在半路上把客人都吃了。孙真人左等右等,一个客人也没见到,最后只见这个老虎回来了,便问老虎这是怎么回事,老虎口吐人言,说,师父呀,您忘了我不会请人,只会白嚼人(是说这些人只知道白吃,不知道礼尚往来,应伯爵谐音“应白嚼”嘛。在第一回中,也提到老虎吃人的故事,同样是影射这种混吃喝的勾当。)。

    这些人也残留一丁点儿的自尊啊,也感觉受到了伤害,应伯爵发出倡议,不要让人看扁了,要还一个东道。于是应白嚼从头上拔下一根闹银(杂色银子,不是纯银。)耳斡儿(斡念沃。挖耳勺。),重一钱;谢希大拿了一对镀金网巾圈(网巾是束发用的。),重九分半;祝实念掏出一条旧汗巾儿,算二百文;孙寡嘴从腰上解下来一条白布裙,算两壶酒;常峙节(谐音“常时借”。)无以为敬,向西门庆借了一钱银子。就是这样五个活宝,也不知道是确实没钱,还是就这样现世,把什么挖耳勺儿、网巾圈儿、旧汗巾、白布裙都拿出来交给桂姐,让她筹办酒席。

    她买了一点猪肉,杀了一只鸡,李家又搭了一些小菜儿,安排好了,众人坐定。一声令下,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人人动嘴,个个低头。遮天蔽日,好像蝗虫满天飞;你挤我挨,犹如饿狼抢食吃。这一个,胳膊抡圆,犹如舞动丈八蛇矛,菜肴堆里无敌手;那一个,大鹏展翅,就像手拿青龙偃月,酒席场上逞英豪。这一个,汗流满面,拼死不下火线,紧盯住鸡大腿,如同找到杀父仇人;那一个,嘴角流油,无暇擦拭一下,怒视着猪肉皮,就像要报夺妻之恨!没片刻,杯盘狼藉;只一会,打扫干净。“食王元帅”夸下海口,若是不能独占鳌头,无颜见江东父老;“净盘将军”踌躇满志,此生只做酒囊饭袋,大丈夫当如是也!正是:珍馐美味片时休,果然都进五脏庙(这是原文:人人动嘴,个个低头。遮天映日,犹如蝗蚋一齐来;挤眼掇肩,好似饿牢才打出。这个抢风膀臂,如经年未见酒和肴;那个连三筷子,成岁不筵与席。一个汗流满面,却似与鸡骨秃有冤仇;一个油抹唇边,把猪毛皮连唾咽。吃片时,杯盘狼藉;啖顷刻,箸子纵横。这个称为食王元帅,那个号作净盘将军。酒壶番晒又重斟,盘馔已无还去探。正是:珍羞百味片时休,果然都送入五脏庙。我在创作时做了无数次这样的再创作,自认为我的文字更浅显易懂,可能是画蛇添足。这段文字我不忍删除,太具有讽刺效果了,但是如果完全抄袭,那我这是干什么?大家要是不适应,一定要读原著。因为这种情况数不胜数,我只是选了一个最典型的,列出原文比较说明,其他的再创作恕不一一注明。)。

    就这样,这些东道主没等客人喝上两钟酒,吃上两口菜,他们就自产自销了,而且还有破坏,因为抢吃抢喝时战况过于激烈,椅子被坐坏了两张。前面跟马的小厮,因为没有蹭到饭,心中窝火,一生气把桂姐家门前供养的土地翻倒在地,拉了一泼大便在土地爷身上。临到出门的时候,孙寡嘴神出鬼没,施展空空妙手,把李家供养的镀金铜佛,塞到了裤腰里;应伯爵“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假装要和桂姐亲嘴儿,把她头上的金琢针儿给偷走了;谢希大趁人不备,把西门庆的川扇儿藏起来了;祝实念走到桂卿的房里照脸,顺手牵羊,把水银镜子带走了;最绝的是常峙节,他同样深通谋略,使出“瞒天过海”之计,把向西门庆借的一钱银子,记在了大官人的嫖账上,可真是羊毛出在羊身上啊!

    就这样,这些人请西门庆和李桂姐吃了一顿饭,不但在吃饭时自力更生艰苦创业,而且还赚了。应伯爵用一个“‘银’挖耳勺”换了一件“‘金’琢针儿”,祝实念用一条破手绢换了一个水银镜子,孙寡嘴用一条烂裙子换了一座镀金铜佛,谢希大用一个镀金的网巾圈换了一把名贵的川扇儿,常峙节把一张有借无还的借据换成了一钱银子,算在了西门庆的嫖资上。

    这段文章我说什么都舍不得删去,不知道作者在世时经历过什么样的世态炎凉,他把这群狐朋狗友的嘴脸揭露得太彻底了,这些人陪着西门庆玩乐,不但需要他提供住宿,增加饭补,还需要工资。事后我作为一个穿越时空的记者,曾经采访了西门庆。我说:西门庆,你个小兔崽子,你为什么把这样一些臭鱼烂虾都留在身边?

    西门庆也道出了自己的苦衷:王先生,我也有迫不得已之处。首先,我也知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道理,可是我本身也非善类,人家正人君子也看不起我,能和我臭味相投的只有这些人。其次,您也知道我在生意场上没有真正的朋友,整天勾心斗角,我赚钱赚得很肮脏,都是通过巧取豪夺得来的。再次,我没读过书,那些诗书在我眼里就像天书一样,字认得我,我不认得它,而且我不像你们这些读书人有精神追求,对我来说,我不想改变社会,我只希望适应社会,只有在黑暗的社会中我才能浑水摸鱼,如果社会清明,还有我的好果子吃了?最后,我要强调一点,你们这些读书人太过迂腐,读了几本孔夫子的圣贤文章,总想着要承担一点社会道义,你们太笨了,一点都不知道享受生活。我是不想为这个社会做什么的,我只是想最大限度地满足自己的生理欲望。我也感觉自己和那些动物没有区别,除了吃喝拉撒睡以外,我没有什么人生追求,如果说你不让我追求权、钱、色,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了?

    当然,话说回来,我的精神确实极度空虚,我除了接受生理欲望的支配,真不知道活着究竟为了什么?我非常害怕黑暗和孤独,在那种时候,一种深入骨髓的凄凉和寂寞感,常常折磨得我生不如死。所以我通过疯狂地追逐女人,来填补精神空虚,所以我需要像应伯爵这类人满足我的虚荣心,因为他们和我一样,不但没有人生目标和社会道义,而且还很弱小,像狗一样摇尾乞怜,只有和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我才能找到一点活着的尊严和意义,只有在肉麻的吹捧之中我才能得到精神麻醉。希望您通过媒体把我的人生观和价值观广而告之,大白于天下。

    我对他说:你这个小兔崽子,你不要以为你的手段大家都“不会”做,而是我们“不能”或者“不想”做。虽然我们不敢说自己如何高超,但是我们的智商绝对不会比你低。只是有些事我们不屑于做而已。我们还是有基本的恻隐之心,羞恶之心,我们书读得是多,但我们不是书呆子,也懂得享受生活,只是,对于我们来说,还有更高级的精神生活,这是你这样处在低生物级别的人所不能理解的。在这个社会中,我们有基本的道德感,我们知道基本的礼义廉耻,我们有真感情、真性情,我们知道人和动物的区别在哪里,你不要以为你是如何地高明。我们有时“明知其不可而为之”,追求信念时有点儿殉道色彩,我们在模仿夸父追日,虽然可能最后徒劳无功,可我们终归是在向着太阳奔跑。

    你要知道像我们这样的还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你可知道好些做到“立德立功立言三不朽”的人,他们克制自己达到怎样的程度了吗?他们才真是做到了“灭人欲,存天理”。而我们还都是凡夫俗子,这些普通的文化工作者所做的牺牲还是微不足道,不值一提。即使我们再卑微,也要比你精神高贵,有一天我们会让你认识到知识的力量,也会让你知道,你活得该有多么虚伪,多么空虚。事实终将证明,你苦心经营建立的基业多么不堪一击,仅仅是个虚幻的海市蜃楼。

    我还会时刻与他保持联系,采访还会继续。但是今天就谈到这里。让我们看看潘大美人都做了什么吧。

    这些人簇拥着西门庆吃喝玩乐不提。就说那个玳安骑马回家了,两只眼睛哭得红红的,吴月娘和孟玉楼、潘金莲就问这是怎么回事儿,玳安就把事情经过说了,说自己不但被踢了,而且他发话谁要是再派人去,他回来一起骂。吴月娘说,他不回来就算了,怎么如此不讲理,还打骂小厮,孟玉楼也说,踢小厮也算了,为何她们一片好心也要被骂。潘金莲发言道:“妓院中的,哪个和他有真感情?常言说得好:船载的金银,填不满烟花寨(这话是实话。可是人家也没有绑着你去,还是自己心甘情愿。)。”她只顾谩骂,不曾想西门府中就有一个是院里人,李娇儿此时就在窗户下偷听,听她骂自己家里人千万,暗暗怀恨在心。从此二人结仇。正是:甜言美语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

    潘金莲回到房中,寂寞难耐,捱一刻似三秋,盼一时如半夏,而且她知道西门庆一时半会儿还不会回来,她被激怒了,她孤注一掷了,她发出了“不自由,毋宁死”的呐喊。她让两个丫头先睡,自己借口去花园游玩,把琴童叫进房中给他酒喝,灌醉之后,关上房门,褪衣解带,做到一处。但见:一个不顾纲常贵贱,一个哪分上下高低。百花园内,翻为快活道场;主母房中,变作行乐世界。霎时一滴驴精髓,倾在金莲玉体中。

    从此以后,妇人每天晚上都叫琴童进房办事,天还没亮,就把他打发出去。背地里给他两三根簪子带,甚至把她身上的锦香囊葫芦儿也给了他。谁知道这个小子不守本分,狗肚子装不了二两香油,常常和其他小厮喝酒耍钱,渐渐地图穷匕见,被人窥破玄机。而且总是这样: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有一天,这事就传到孙雪娥和李娇儿的耳中了,这两个人都是“反潘金莲势力”的干将,一个在上回被打得鼻青脸肿,一个在这回被骂得狗血淋头,逮着这样的机会如何肯善罢甘休。她们俩对吴月娘说,潘金莲就是一个贼(在系统中,“淫”与“妇”不可连用。这篇文章其他情况与此相同,充满低俗而严重摧残自尊的辱骂。),假撇清,如今和小厮搞到一起了。吴月娘说什么也不信,而且告诉她们要谨言慎行,因为琴童是孟玉楼带来的,不要听风就是雨的,把孟玉楼得罪了。二人无言而退。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后来,潘金莲和小厮又在晚上洽谈业务,忘记关厨房门了,秋菊晚上起来方便,看个正着儿。一大早,秋菊就把这个事儿告诉了吴月娘房中的小玉,小玉又告诉了孙雪娥,孙雪娥连同李娇儿又去月娘那里汇报敌情,说这是潘金莲房中丫环说的,可不是她们诬陷的,并说,如果月娘不采取行动,她们可要越级向西门庆告状了,并发狠说这次说什么也不能放过她。这天正是阴历七月二十七,西门庆要回来过生日。月娘警告她们,最好先别说,主要是他刚刚回家,身心疲惫,不要在他的好日子里大煞风景。可是二人此恨难消,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了,果然如实告诉了“家庭暴君”西门庆。

    西门庆一听这事,怒不可遏,立马叫把琴童找来。与此同时,潘金莲也收到线报,她知道大事不好,慌了手脚,兵贵神速,她赶忙派春梅把琴童叫来,嘱咐他要“严防死守”,并且把他头上的簪子收了,可是忙中出错,就是忘了把香囊葫芦解了下来。

    西门庆让琴童跪在地下,吩咐三四个小厮,拿大板子伺候。他张口就骂:“贼奴才,你知罪吗?”琴童吓得半天不敢说话。紧接着西门庆就让人把他的簪子拔了下来,看看是不是金裹头银簪子,发现不是,就逼问他,他“大义凛然”,守口如瓶。西门庆气得脸都绿了,帽子都被映衬得发绿光,就让手下脱下他的裤子狠打,就在扒裤子的时候,看见了那个锦囊葫芦,西门庆认得这是潘金莲的贴身之物,就逼问这是哪来的,小厮说是打扫花园时捡到的,并非是谁给的。西门庆一看这都找到证据了,他仍然矢口否认,就咬牙切齿地命令道:“把他捆起来狠狠地打。”痛打三十大棍,打得他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但是西门庆低估了“通过肉欲的迷宫达到神秘精神领域”的男人为女人顶缸时的意志力:打死也不说。

    敲山震虎的冲击波,让潘金莲“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更像掉在冰窟窿里,从里往外凉。没过一会,那个“打老婆的班头”进她屋里了,她战战兢兢地想要服侍他,被西门庆兜脸一个耳刮子,把她打得跌倒在地。他吩咐春梅把前后角门顶住,不要放人进来,又拿把椅子,坐在院子的花架儿底下,拿出一根马鞭子,喝令:“,脱了衣裳跪下。”潘金莲自知理亏,不敢不跪,脱了个精光,跪在地下,一声不敢吱。西门庆便骂她贼,告诉她不要假装糊涂,琴童那个奴才已经和盘托出了,让她从实招来,一共偷了几次。妇人连哭带嚎地说:“天啊!这可真是冤枉透顶啊(最善于表演的人,最精于撒谎。)!你不在家的这半个月(半个月都挺不了,确实是够亢奋的。她的生命力该有多么旺盛啊!),我白天只和孟玉楼一块儿做针线活,到了晚上早早就关门睡觉了(睡得是挺早,不过把琴童也关屋里了。)。没什么大事,我晚上根本不敢出去,你要不信可问春梅,如果我要是有什么风吹草动,她还能不知道?”她接着喊春梅过来,要她作证。

    西门庆骂她贼,有线人举报她偷偷给了琴童几根簪子,如何不认?潘金莲道:“真是天大的冤枉啊!不知道是哪个不得好死的嚼舌根子,她见你总上我屋来,心里气不过,这才用无中生有的事儿压制我,挑拨我们的关系。你给我的簪子,都有数儿,一五一十,都在这儿,你查不是?她们借用这个不成材的奴才,编派我一篇是非。”西门庆说簪子的事儿要说没有,就揭过去了,但是在小厮身上搜到了你的香囊,这该如何解释。说着说着这个“降妇女的领袖”,照着她的身上就打一鞭子,她疼痛难忍,眼中噙泪,一连声地叫道:“好爹爹,你饶了奴吧!要说这个香囊葫芦,我也一直再找。那天我和孟玉楼(正常都是叫孟三儿或孟三姐,为了让读者清楚,就直用其名,不是笔者乱弄。以后还有很多这样的情况,不一一细说。)去花园,路过木香棚,因为系葫芦的带儿松了,就被括掉了。事后我翻遍了花园也没找到,谁知被这个奴才捡走了。确实不是我给他的。”

    最后这句话,和琴童的口供吻合了,所以西门庆才没有深究下去。西门庆看妇人脱得赤条条的,花朵儿般身子,娇啼嫩语,婉转动人,怒气就要往爪哇国飞了。他又把春梅叫过来,搂她在怀,问她道:“这个和小厮到底勾搭没有?你说饶了她,我就饶了她。”春梅坐在西门庆怀里撒娇卖痴,说道:“我和娘整天‘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最知底细,娘和那种不长进的小厮能有什么事?这都是有人看不惯我们娘们儿得宠,挑拨离间。爹,您也要有个主张。硬把脏盆子扣在我们头上,传到外面去好听?”几句话说得西门庆没了言语,丢了马鞭子,让妇人穿上衣服起来。过了一会儿,秋菊把酒菜端了上来,妇人满斟一杯酒,双手递上去,再次跪下赔罪。西门庆道:“我今天饶了你。以后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只要我不在家,你就早些关门闭户,不要胡思乱想,如果我再听到什么风声,定不饶你。”潘金莲痛心疾首,深刻检讨,保证下不为例,又给西门庆磕了四个头,这才坐下,陪着喝酒吃饭。

    潘金莲平时被骄纵惯了,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争风吃醋,狐假虎威,时间一长,以为她这只狐狸是老虎的化身,现在才知道自己还是那只花狐狸而已,一旦老虎翻脸无情,自己难免在其淫威之下哀转悲鸣。想她辱骂武大郎时,何其嚣张?想她毒打武迎儿时,何其猖狂?想她勾引西门庆时,何其?想她激打孙雪娥时,何其狂妄?想她自认获得胜利时,何其得意?如今斗转星移,同样的惩罚和羞辱降临自己头上,何其狼狈?何其可怜?何其屈辱啊?

    作者又引用这样一句诗:为人莫作妇人身,百年苦乐由他人。这句话放在封建社会有合理性,在今天不十分合适。不管男人女人都有自己的无奈,除了先天命运造成一时的困境,苦与乐都是自己走出来的,不分男女。

    西门庆正在金莲房中喝酒,忽然小厮过来叫门,说:“吴大舅(吴月娘的大哥)、吴二舅、傅伙计(药店主管)、女儿(西门大姐)、女婿(陈敬济)和众位亲戚送礼来祝寿了。”他就撇开金莲,来到前边招待宾客。他的“铁哥们儿”,曾经用一个挖耳勺和破烂汗巾之类的稀世珍宝招待他一顿“丰盛”酒席的应伯爵、谢希大众人,也有礼物送来。他的“相好儿”,曾经和他“难分难舍”的李桂姐也派保儿送来了人情。西门庆在前边收着礼物,并且忙着发柬请人。

    孟玉楼听说潘金莲受辱,估摸西门庆不在房里时,就瞒着李娇儿和孙雪娥前来探望,并问她究竟是怎么回事儿。潘金莲泪流满面,一口咬定还是那两个背后挑唆汉子打了她一顿,并说和她们结的仇有海深。其实在那种男权社会,潘金莲挨这顿打一点不冤枉,毕竟她也做了,可是既然事情没有被彻底揭露,就要假装无辜到底,而且女人最善于使用的伪装工具就是眼泪,所以她哭啊,哭得稀里哗啦,可以说眼泪越多越显委屈,越能证明自己的无辜。这是万世不变的女人战斗策略。孟玉楼表示理解,只是不能容忍“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她们报复潘金莲,别把她带过来的琴童牵扯其中啊!她并且当场表态,如果西门庆到她房里歇息时,她一定要劝劝他。当晚,因为上房(上房都是正妻居住的。)要留吴大妗子(妗,念今。大妗子是妻兄的妻子,在这里就是指吴月娘的大嫂,后来又出现吴二妗子,就是指她的二嫂,吴大舅是她大哥,吴二舅是她二哥。这几个人很少出现大名,一定要记住相互对应关系。)晚上住,西门庆就到玉楼房里,玉楼趁机又替金莲辩白一番,说没影儿的事,就是因为她和孙雪娥、李娇儿有过节,被二人暗箭所伤,玉楼还替金莲打包票,说金莲为人“贤良淑德”,绝无苟且之事,要是有的话,也应该是吴月娘先知道。西门庆说春梅也是这样说的,这样他就比较相信潘金莲的“清白”了。孟玉楼建议他到金莲房里安抚一下,又趁机替琴童做了无罪辩护。西门庆也都接受。

    在不了解《金瓶梅》的读者脑中,在“成则王侯败则贼”这条世俗标准衡量下,在“一切向钱看”的世界里,好多人以为西门庆该有多么强干,甚至还有几分羡慕和崇拜。在“金瓶梅世界”里,他就被视为“成功者”。而这恰恰是社会即将崩盘的一个危险信号。其实这个人只是一个草包,偏听偏信,愚不可及,只是一个典型的主观主义者,这是他不学无术的结果。在“激打孙雪娥”时,我做了详尽的分析,这是几个感情用事的小人共同掀起的平地风波,而西门庆这个最大的主观主义者,应该负主要责任。当然他如此行事,也是一切封建专制者在镇压反叛时共用的手段,就是暴力镇压。

    在这件事中,他同样显得无知愚蠢,他谁都信。就是因为信了孙、李二人的话,这才打琴童,审金莲,但是他后来又信潘、孟和春梅的话,又不了了之。如果说孙、李二人无中生有,诬陷好人,那么就应该责问她们,可在后文中也没看他深究二人。要是说潘金莲是受害者,那他不分青红皂白地责打,就大错特错,在民主氛围下,要道歉。如果说孙、李二人证据确凿,那么就应该深究到底,查明事情真相,琴童刚开始不是得意忘形吗?在人前显摆得到的东西,不是有人看见了吗?详细问一问。秋菊不是亲眼目睹了吗?那再好好盘问。事情怎么就调查不清呢?可以说他根本就是一只蠢驴。

    他名义上是玩弄女人,其实他始终是被女人玩弄在掌股之间,这种事要分从哪个角度来看。而且好多女人也是和他在谈交易,双方也算各取所需,互不亏欠。从纯粹道德批判的角度,我们分析他很容易,只要给他扣一顶帽子游街,就万事大吉了。可是生活啊,万恶的生活啊!充满了复杂的辩证。有人说,人要简单,可是已经简单不了了,那该怎么办呢?

    他的成功,纯粹是黑暗的社会土壤中培育出来的罂粟花,他的成功是社会价值观缺失的明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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