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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部 炙痛 第十八节

    禾苗泛青的时候,附近山里的野菜早已采光了。麻雀、山鼠、野兔已成为人们碗里的美食佳肴。只要能咽得下去的都弄去吃了,可是饥饿仍像魔鬼的双手一样扼着所有人的性命。菜青色的面孔外加身体的浮肿让整个世界呈现出一片病态。

    食堂已经名存实亡,兰子挤不出奶水喂养小毛毛,唯一只能用从食堂端回的半缽子米汤样的稀饭为他充饥。

    “姆妈,我们捉哒泥鳅!”静儿双手端着篾撮箕从外面进来,兴奋地喊。盛祖一身泥巴跟在后面。

    兰子看到篾撮箕里有十来条两寸长的小泥鳅。这是静儿带着盛祖在别人摸过的泥潭里好不容易摸上来的。

    莲娭毑在瓦罐里盛上半罐清水,静儿将清洗过的泥鳅一条一条用手捧着放进瓦罐里,然后端到火塘边,烧火煨着。

    盛祖守在瓦罐旁,生怕泥鳅蹦出来似的,他边将燃烧的柴火往瓦罐四周拔,边咽着口水。

    “兰子,我出去了啊。”莲娭毑提着竹篮对兰子说。

    “姆妈,还是我去吧!”兰子上前夺竹篮,可莲娭毑不松手。

    莲娭毑拿着竹篮和短柄栽耙出了门。她艰难地翻过几道山梁,也没找到一蔸野菜。她拖着一双肿得像棒锤的脚坐在一块石头上,脚背圆口布鞋勒出的凹痕清晰可见。山坡上那嫩嫩的蕨苗不见了踪影,只有鱼刺样的成年蕨芜惊恐地拥挤在一起。那淡淡的绿色没能给这贫瘠的山梁带来一丝生气。

    莲娭毑用短柄小铁耙刨出土里的蕨根。一条乌首蛇从一蓬衰草里缓缓地游出来,又缓缓地钻入另一蓬衰草中。

    太阳无精打采地沉入西山的薄雾里,饿得直不起腰的莲娭毑害怕暮色下的世界。她艰难地背起小半篮蕨根,顶着阴冷的山风,蹒跚在回家的山路上。

    路,好长好长,莲娭毑生怕自己失去走回家的力气。

    老师没劲教书,学生没劲读书。放了假的静儿和盛祖成天饿着肚子跟着同样饿着肚子的姆妈或奶奶上山挖蕨根,回家再将蕨根洗净磨成浆,熬糊糊喝。

    蕨根粉熬出的糊糊喝到肚子里去,确实是能暂时止饿,可要屙出来就没有那么容易。肚子里没有半滴油水,哪有不结肠的道理呢?

    一天,玉梅婶子找到兰子,面带难色地对兰子说:“兰子,你有么哩办法么?我们全家都屙不出屎,我屙屎把大肠都屙出来哒……”

    “玉梅婶子,你哪么早冇跟我说呢?”兰子将撮箕里剩下的紫草拿给她:“这是通肠的草药,你拿回去煎水喝吧!”

    通肠的草药让兰子的名字又一次远播。玉梅婶子总是第一个把外面听来的赞誉之词告诉兰子。

    “这十里八乡的人真的是搭帮你,要不然,不被饿死也要被胀死呢!”玉梅婶子捏着兰子的手说。

    兰子笑笑:“快莫这样说,快莫这样说,我有难处也是靠大家帮衬呢。”

    “兰子,我现在还是有点脱肛。”玉梅婶子说。

    “哦,你家里有茶籽吗?”兰子问。

    “有些呢,还是前几年摘的。”玉梅婶子答。

    “你拿坨棉花和茶籽包在一起捣碎,再将棉花缠在小棍子上,等要解大便时轻轻擦进去搽搽,会好的。”

    玉梅婶子听明白了。

    兰子将刚喝完粥睡着的瘦猴似的小毛毛放进摇篮,“唉,他生得也不是时候,不晓得能不能带活。”

    玉梅婶子安慰兰子:“你莫心焦,熬过这段日子,等秋收后就会好的。小毛毛取名字了吗?”

    “我帮他取了个名字,叫顺生。”兰子说。

    “这名字好,这名字好,意思好又顺口。”玉梅婶子打心眼里佩服兰子,觉得这女人的好都让兰子一人占全了。

    玉梅婶子起身要回去,兰子看她的一双脚背放光发亮。

    “玉梅婶子,你的脚也肿哒?”

    “你脚冇肿?”

    “肿哒呢。”

    “唉,现在有几个人的脚冇肿呢!?”

    莲娭毑这两天硬是屙不出屎,肚子胀得鼓鼓的,兰子给她煎了好多紫草水喝后也不见效。

    莲娭毑肚子胀得难受,躺在床上直冒虚汗。兰子去玉梅婶子家讨来一小捧茶籽,捣碎后让莲娭毑用温水服下。生茶油下喉,莲娭毑呕出些清水,可下面仍不通畅。

    到了晚上,莲娭毑觉得肚子像要爆裂一般。痛苦的呻吟惊醒了熟睡的静儿。

    “姆妈,奶奶肚子痛得受不了了呢!”静儿跑过来叫醒兰子。

    兰子急忙跑过去,莲娭毑斜靠在床档头,豆大的汗珠直淌:“唉哟,兰子吔,我这会胀死!”

    兰子用手摸了摸莲娭毑鼓鼓的肚子,感觉特别硬,问:“姆妈,你这两天呷了么哩?”

    莲娭毑本不想说,但现在痛得厉害,人都快死了,再瞒着也没意义,“唉哟,我前两天呷哒观音土。”

    “啊?!”兰子惊愕不已。

    打发静儿去照看顺生后,兰子扶着莲娭毑下床。这时的莲娭毑嘴唇都痛紫了。单袄已被汗水湿透,头发拧得出水来。

    “姆妈,来,你坐到凳子上去!”兰子帮莲娭毑解开裤带,让她骑坐在两条并排摆放、相隔半尺的长条凳上,凳下放着莲娭毑平时解手用的小木桶。

    莲娭毑痛得有点迷糊,也就顾及不了这些,任由兰子调摆。她心里信任兰子,甚至胜过亲生女兆琴。

    “姆妈,你放松些,心里莫急,我扶着你慢慢屙。”兰子想说:当是生毛毛呀!可面前是婆婆,兰子只能暗示,莲娭毑听得懂。

    “嗯。”莲娭毑将身子前倾,双手撑在两条板凳上暗暗用劲,渗出的汗水顺着脸上扭曲的皱纹迅速汇集,如小溪般往下淌去。

    过了烧开两壶水的时间,仍不见动静,兰子真急了。她蹲下身子,看见莲娭毑的肛门处露出一坨灰白的东西,纹丝不动地卡在那里。

    兰子想:这不会是观音土吧?

    “姆妈,你稍微用点劲,我帮你抠出来。”

    兰子挽起袖子,用手指一点一点从莲娭毑肛门里抠出结成团的观音土。

    抠出小半桶观音土后,其他污秽之物也顺畅排出。

    兰子帮莲娭毑揩拭干净,倒掉小木桶里的东西后,将一身轻松了的莲娭毑扶上床。

    “姆妈,你舒服一些了吧?”

    莲娭毑这时候才回过“阳”来。她一边系裤带一边说:“兰子,是你救了我这条老命呢!”

    “莫这样说,你是我姆妈啊!”兰子给莲娭毑盖好被子。莲娭毑抓着兰子的手:“有你这样的媳妇真是我的福份……”

    “姆妈,你再莫呷观音土哒!”兰子眼睛湿了,她是把莲娭毑当成了自己的亲姆妈。

    “嗯,不呷哒,不呷哒,宁愿饿死,也比胀死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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