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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部 香魂 第二十节

    最近这段时间,兰子老觉得自己恍恍惚惚的。她梳头怕照镜子,在井边挑水怕见水里的影子。每次去挑水,那水中的影子总是盯着她看:一双大大的、深邃的眼睛,一张清晰的瓜子型脸在墨绿色的轻波里忽闪忽闪……她看到这影子,心里顿时一阵惊悚之后,大脑瞬间出现的空白,紧接的着是一晃而过、又无法还原的幻觉。

    兰子对玉梅婶子说:“我觉得总有个影子在跟着我呢!”玉梅婶子怔怔地望着兰子说:“我是发觉你有些‘走神',未必是你小姑妈……”

    兰子想起当年看到屋顶那两块亮瓦如两只睁得大大眼睛的一幕,心里不免有点发虚。

    “不会吧,我小姑妈都死哒好几十年。再说,我又冇住在平塘村的老屋里,应该不会。”兰子想用肯定的语气去否定存留在自己心里那份若隐若现的不安。

    玉梅婶子说:“人死在外面再久,也是个孤魂野鬼,魂魄是永远得不到安宁的。”

    信则有,不信则无。既是如此,兰子就信吧。她为小姑妈慧敏烧了几斤纸钱和一栋灵屋后,心里果真舒坦了许多。

    更多时候,人的心灵需要一种抚慰,然而,最主要、最有效的方法还是自己去抚慰自己的心灵。

    村里青壮年人陆陆续续外出打工,远的跨省去了沿海,但大多数是在本地周边城市找些零工碎活,留在家里的尽是些老人和读书的细伢子。

    种田人的命根是田地呢,可有不少田地开始荒芜,长满了艾蒿和狗尾巴草,兰子看得心里不安,认为可惜了这些田地。虽然现在一年只种一季稻,但多数人并不尽心去打理,他们埋怨汗珠子洒在田地里赚不到几个零角子。

    现在花钱也雇不到帮工了,兰子照例打电话要顺生回家帮忙插禾收谷,这弄得顺生很是烦躁。他拗不过兰子,只得将生意暂时甩给婆娘,自己回家伺候几亩靠天收的稻田。

    “姆妈,我劝你明年莫种田哒,拿钱买米呷还划得来些。”顺生说。

    “所有的田都不种,哪来的饭呷,拿钱到河里买沙子呀?!”兰子也晓得顺生说的是实话,可心里舍弃不下田地。

    顺生懒得担米过河去吃,每当新米出来后,兰子就打电话给姜霞,她会开着小车来,将没喷过农药的“绿色食品”驮回去。她每次来,都是萝卜花了肉价钱。她乐意把兰子当作亲娘老子贡养着。

    姜霞这次来,什么也没得给兰子带。两袋飘着稻香的新米和几小袋绿豆芝麻装进小车后备箱里后,姜霞却把兰子扯进了屋。

    “霞霞,哪么还不走呀?”兰子催姜霞。姜霞问:“干妈,你的大门钥匙呢?”

    兰子不解:“你问大门钥匙搞么哩?”

    姜霞在大门背后墙缝木梢上,找到了挂在上面的钥匙。

    “干妈,我这次是特地接你到我家里去住的。”姜霞拽住了兰子的胳膊。

    “我不去呢,我田地里还有好多的事!”兰子笑着去解脱缠住自己的手。

    “你有什么事?和尚赶道士(事)啊?今天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姜霞把兰子拽到大门口,伸手要去锁门。

    兰子急了:“我下次去,好不?”

    “不行,就这次!”

    “我冇拿衣服呢!”

    “我陪你到商场里去买。”

    “我总要带两件内衣唦?”

    小车穿过城市中心,驶进一扇有人站岗的大铁门,在一栋高楼下停住。

    “这是到了哪里呀?”兰子问。

    姜霞开门跳下车,左手放在车门上方,右手摆出“请”的姿式:“干妈,下车吧,到家了!”

    兰子记得原来那小院里的房子多好啊,既宽敞又舒适清静,还接“地气”。她弄不懂城里人怎么这么喜欢搬家,不会划算呢?

    姜霞把兰子引进一个窄小的四方形白铁皮房子里,用手指摁了一下按钮,白铁皮房子迅速上升。兰子慌忙抓住边上的扶手,她有点头晕想呕吐的感觉。

    白铁皮房子停住的同时,门自动打开了。兰子紧跟着姜霞蹦了出来,生怕把自己一个人关在铁皮房子里。姜霞介绍说:“我家住在十八楼,靠东头。”兰子仿佛没听见,仍侧头好奇地望着那早已关闭的白铁房门。

    姜霞按响门铃,开门迎接的是位四十多岁,剪着齐耳短发,脸略显胖的女人。

    “李姐,你去菜市场买点新鲜菜来,晚上多弄两个菜哈!”姜霞说。

    “好嘞!”李姐答应得干脆。

    姜霞换上拖鞋,又从鞋柜里拿出一双蓝色缎面的拖鞋让兰子换上。

    叫“李姐”的出门时瞟了一眼兰子,兰子微笑着对她点了一下头。

    宽两丈,长三丈的客厅比玉梅婶子新砌的堂屋还要大。客厅中间倒悬着一个像野蘑菇样、透明珠链环绕的巨大吊灯。枣红色的木地板铮亮铮亮,照得见人的影子;靠南面是整块玻璃墙,垂挂着两层色彩不一的落地窗帘,装修精美的墙面除了嵌有薄如书本、有半个饭桌大的电视屏,还挂着装裱精致的书画条幅;墙角及沙发两侧的瓷缽里,栽着叫不出名字的花卉和绿色藤蔓。整个大厅显得新颖别致而又生机盎然,比兰子上次住的五星级宾馆还显得富丽堂皇。

    姜霞让兰子在宽大的沙发上坐下,泡了杯碧螺春,又用小刀给她削苹果。

    “干妈,来,吃苹果!”姜霞将削好的苹果递给兰子。

    “这苹果太大哒,我只能呷一半。”兰子说。

    姜霞吃着半个苹果,用遥控器打开了电视,墙面上立即显现出清晰的人影和声音。

    “霞霞,电视机里的人与真人差不多大呢!”兰子说着,条件反射地将身子往沙发后背处仰。

    这是一套楼中楼的房子,姜霞带兰子沿着旋转式的阶梯上到二楼。

    “爸,我干妈来了!”姜霞这声喊,让兰子有点紧张。她晓得姜霞她爸是省里的大干部。

    “你爸来哒?”兰子靠着扶手问。

    “我爸离休了,他一个人住在省城里,我不放心,把他接来了。”姜霞说。

    兰子犹犹豫豫地跟在姜霞后面,从过道走到大阳台上。

    见到兰子,姜霞她爸将手中的报纸放在边上的小圆桌上,从躺椅里站起来,伸出右手:“呵呵,你好呀,我早就听霞霞说起过你!”

    兰子不自然地也伸出手,让他轻轻地握了握。

    “我一个乡下妇女,有么哩好说的呀!”兰子边说边望着姜霞。

    姜霞说:“干妈,你可不一般,有文化,还有勇有谋呢!”说完,她冲兰子扮了个怪相。

    “是呀,你很不简单,我很佩服你啊。这次来了就多住些日子,千万不要客气!”姜霞她爸十分诚恳地对兰子说。

    这是兰子第一次听见一个男人当面夸奖自己。她不好意思地说:“姜书记,你快莫这么说!”

    “不要叫姜书记,叫我老姜吧!”

    “老姜同志,您继续认真学习吧!”姜霞笑着说完,拉兰子走进了另一个铺着咖啡色地毯的房间。

    “干妈,你就住这间房里,卫生间所有洗漱用具都是新的,你放心用啊!”姜霞还告诉兰子,电视柜边上的小冰箱里有饮料、食品和清洗好了的水果。

    “霞霞,你刚才喊‘李姐’的人是你么哩亲戚啊?”兰子一开始就觉得她们之间说话的口气有问题,忍不住问姜霞。

    姜霞说:“不是亲戚呢,是别人介绍到我家做保姆的,负责做家务。”

    兰子想起旧时大户人家里的丫环,稍有不慎就要挨打受骂,还只能呷剩菜剩饭。她心里对“李姐”有些同情。

    “她睡哪里呀?”兰子问。

    “楼下有间空房,她睡楼下。”姜霞说。

    这么大的房子住得下三户人家,装修这么好,肯定花了很多钱。兰子想问,但没问,她晓得自己下辈子也莫想住上这么好的房子。

    姜霞的手机响了,她接完电话对兰子说,她要出去一会。

    兰子与她来到大厅,正好“李姐”提着满满几个塑料袋回来。兰子跟着进了厨房。

    “这么大的桂花鱼要好多钱一斤啊?”

    “……”

    “买菜的地方远不?”

    “……”

    兰子蹲着去拣摘芹菜,“李姐”见状放下手中剖鱼的菜刀,一把抢过芹菜:“不要你帮忙呢!”

    兰子以为是“李姐”对她客气,但她从“李姐”的表情里又丝毫看不出有“客气”的成份。

    大吊灯亮起的时候,姜霞手提着几个纸袋回来。她对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兰子说:“干妈,我路过商场顺便给你买了两套衣服,你现在试试,看合身不。”

    兰子翻开看看,颜色不错。再一看衣服领口吊着的硬纸牌上标的价格,抽了口冷气,她怀疑是自己的眼睛看错了。

    “买这么贵的衣服是花冤枉钱呢!”兰子不高兴,怪姜霞太大手大脚、不会持家。

    “不贵呢,只要合身就好。”姜霞说。

    “不开门窗冇得风,不会划算一世穷呢!”兰子将衣服塞进纸袋里,要姜霞去退掉。

    “干妈,现在的时代与以前不一样了,你还是老思想啊!?”姜霞提着几个纸袋上了楼。

    菜已经上桌,兰子忙去摆碗筷,又被“李姐”阻止了。

    姜霞尖着嗓子喊:老爸吃饭了!老姜下楼,与兰子互打招呼后,在餐桌旁坐下,姜霞与兰子并排坐在一起。

    “小徐怎么还没回来?”坐在对面的老姜问姜霞。

    姜霞说:“他来过电话了,说晚上有应酬。”

    老姜皱皱眉头:“应酬难道也是工作?应酬多了对工作没有什么好处!”

    姜霞打断他的话:“老爸,今晚喝什么酒?”

    “看你干妈喜欢喝什么酒。”老姜松开眉头用征询的眼光望着兰子:“还是喝点红酒吧?”

    兰子说:“我喝不得酒呢!”老姜说:“喝一点红酒好,红酒能软化血管,通筋活络,有益于健康。”

    “李姐”端上一碗银鱼粉丝汤,听见老姜说要喝红酒,赶忙到酒柜里拿出一瓶红酒,并熟练地拔开瓶塞,给他们三人各倒满一杯。

    “李姐,你也喝一杯吧!”姜霞说。

    “李姐”连忙摆手:“我喝不得!我喝不得!”

    姜霞没坚持要“李姐”喝酒,可兰子说喝不得,姜霞却要她非喝不可。

    兰子见“李姐”同在一桌吃饭,未分主仆,心里也少了份局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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