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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020节(1)

    蔚槐把着方向盘,没动,他不自禁又点燃一只烟猛吸一口,头抵在方向盘上,好久好久,他抬起那双无奈的脸,有点受伤、委曲、怨恨地看着她。她却没有再作声,推开车门向月光洒着一片银白的村庄走去。她边走边说:“你这卑鄙的家伙,怎么能这样说话呢?今日才看清你的面目,你竟然亵渎我们昔日的友情,你的手足情义在哪儿啊?童轩的亡灵……还没有能安息下来,你就这样说,你的所作所为真让人寒心……”

    江惠如漫无目的地走着,既茫然又无助。突然,一个人影迅速沉稳地站在她跟前,挡住她的去路。

    “你这该死的!”她低声骂了一句,想要躲开他,但那双手铁箍似的挣也挣不掉。她扭动着身子,凄哀而又恼怒地抬起头。他一双愤怒的眸子正对着她,似要撕裂着把她燃烧掉。这时的蔚槐,确确实实被江惠如急怒了,他象山似的堵在她的前面,象下了大决心似的,竟无视于她的辱骂,漠然于她的疯狂,就那么结结实实但又沉稳地挡住了她的去路——他要在她懵懂迷茫间猛击她一下,让她在自我封闭的绝望与哀痛中真正清醒过来。

    他狂怒地大喊着骂她:“你这个疯子!你这个不要命的疯子!你知道吗?孩子,你怀着童轩的孩子——他应该有自己的幸福,也应该享受这种幸福。但你现在,你现在能给他吗?你腹中的孩子,他不仅是童轩的孩子,也是我们大家的孩子,你要他生下来就没有父亲,让他象你般受罪、受苦吗?还是让他再多受点歧视、受捉弄?”他这样说着,似乎畏惧什么,但一股强大的力量,又迫使他把想要说的话说出来了,他艰涩地说:

    “惠如,咱们说实在的,你也是一个没有父亲……的人,惠子,恕我……这样说,多少年了,你和厮守着,熬盼着,你们受了多少罪啊,可你……现在真的……你真的该想开了,那是最大的罪过!孩子,童轩的孩子,我们大家的孩子,你应该处处为他着想啊,你……你想过吗?孩子,大家的孩子……”他的声音又低柔下来,哑哑的带点微颤,有一抹说不出的哀伤。

    孩子?孩子?噢——,她的孩子,她和童轩的孩子,童轩在人间唯一留下的骨肉,她这样是不是委曲他了?

    自从童轩下葬后,语言就远离了她,和她心灵相依相伴的只有沉默,沉默的眼泪,沉默的母亲,沉默的虚幻的童轩,沉默的桌,沉默的椅,沉默的一切。她每日的功课似乎就是呆卧着,呆坐着,无所事事地想着,梦幻着失去的那张脸,那份亲切和谐;有时晨昏都不觉晓,饥饱都不知晓,她象一个傻瓜似的一无所知百无所感地随着流水似的日子,一无所获地逐流着。只有每日的夜是温柔的,这样她就可以躺在被窝里抚揉着那团骨肉,痴呆着和他低语什么。

    夜晚是甜蜜的,慰蔚的。她轻声低语着,喃喃着,似乎童轩会在屋里那个角落看着她,在这静寂无言的晚上,是他们一家三口温馨的团聚时刻。有时她会在梦中呓语:“童轩!童轩!孩子太淘气了,他在我肚子里踢了我一脚!”有时又会呓语:“童轩!童轩!你看孩子在肚子里也蹦蹦跳跳的,文静得如一个淑女呢!”梦中的她是没有苦痛的,她是快乐的。

    有时,梦中的她却不知去了哪儿,似乎在一座荒山上寻找着什么,在挖掘着什么,又仿佛觉着去了童轩的坟莹,他总觉着童轩在地下活转过来了。她要挖出他来,她一边挖一边大叫着呼喊:“童轩!童轩!你忍耐点儿,忍耐点儿,我在挖啊!快了!快了!”但她总是拼命地挖啊挖啊的,永远挖不到人,挖啊挖啊永远挖不空!挖啊挖啊她竟然把他给挖丢了,她哭了。“童轩,童轩,你在哪儿?你在哪儿?”她对着空无一物的茫野哭泣着开始大喊,声音凄凄凉凉的,悲悲戚戚而又空空洞洞的,象从痛彻肺腑的奈何桥上才分离,她不甘地、阴缓地、悠冷地、无限深情的依依归来,不舍地忘我地对着离去的童轩叫着:“童轩——!童轩——!童轩——!你归来啊,你归来啊!我和孩子在等你啊,等你啊!”翻来复去的哪几问,她是执着一念这样叫的,也是这样倾尽全力,痛彻肺腑又发自灵魂深处这样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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