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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79节

    江惠如看着六月鲜从一个大本里翻出那么多醺花来。

    这是窗户上用的红窗花。

    这醺花是制作窗花的第一步,也叫拷贝,就是拿一点水把裁剪出的花样式粘贴在一张纸上,放在那油灯上烟醺,成黑糊一片再拿下那花样。

    没有花样,大家都用那种方法借样,只要借了样,那窗花有好几种剪法,怎以剪也行,做出好多窗花。

    当然,这时的花样也成黑糊到糊的了,哪里辩出什么颜色。

    六月鲜看江惠如看着那糊黑的一片有点茫然不解的样子,就说:“你别小瞧这黑糊糊的花样儿,你拿一沓颜色纸来,整齐划一沓子又层层叠叠用大针脚缝住边缘,然后,按它的样子再用小剪去剪去剜去挖,就成一沓窗花,不过,大家都不习惯用它。大家习惯用那新窗花作样本,拿一个直接缝了就剪。”

    江惠如说:“那黑糊的花样就扔了吧!”

    六月鲜说:“不是,可以做样本。醺花和样本一样保存,弄丢了样本,可以翻翻这里就知道了。”

    “这是老鼠娶妻,这是喜鹊登梅,这是欢庆有余,这是新春大吉,这是鞭打西门庆,这是武松打虎,这是大闹野猪林……”那六月鲜拿着精心藏着的大本子,指着那花样儿说出那么多的名儿来。

    她给了她几贴那窗花小样,说:“你用吧!我这儿有的是,不用你醺花。那工序繁琐的很。”

    江惠如说:“婶儿,麻烦你了,谢谢你。”

    六月鲜说:“谢什么?我比你大,告诉你这点小玩艺,也是应该的。陌生人来问要这东西,我不照样给?”

    她说着,又摸出一个更大的本子来,说:“这些都是我自做的门帘与被单的花样,你如果有兴趣,可以自己拓了模子做。”

    江惠如知道,她是说那刺绣。

    她拿出一沓复写纸,抽出几张给她,说:“我就是采撷一些好图儿,画上样儿,再复印到布单上,那样,就成一个图案,拿空针照着那图的颜色与大小配色。这样,又做又学,还能消磨多余的无聊时间。”

    “很好看。”江惠如拿了,又拿着这些图和样看着说,“婶儿,姑娘时候,你肯定是一个秀女。”

    六月鲜谦虚谨慎地说:“小时,只是看大人们摆弄什么,自己就学着摆弄什么,边摆弄边不时问人家,问来问去,不想,到十几岁时,裁衣缝裤、做鞋做袜、什么活儿都难不到了。那个绣花很容易学,哪里空针好,哪里满针好,自己很早就知道了,还把碎布片裁剪成花样,用细细的针脚缝上去,象你做得那门挂帘。”

    江惠如听她说用碎布片成图样时,心里动了动。

    两人说着,却听门帘外哗啦一声响,六月鲜怕什么塌了,赶紧出去看。

    原来,是西苫奶家的母猫和江惠如家的公猫相跟着过来了。

    那两只猫顺着那一堆烂木爬上屋檐边,在哪里犹豫不定地妙妙地尖叫着,不肯离去。

    “去去去!”六月鲜摆着手撵那猫,“到那外面勾搭去。”

    那两只猫儿没滚开,公猫却慢慢地走近母猫,母猫的叫声低婉而断续起来,滚着闹着一团,而后又退到里面去了。

    虽然看不到两只猫儿了,但在屋顶的噪音还是余音袅袅不去,那声音很温柔很低缓的地徘徊在屋顶上,不时叫着:“妙——!妙——!”

    久久的逗留着不去。

    六月鲜没撵走那两只猫,就拿一个土圪拉抛上屋,撵那猫:“去去去!去去去!”

    然而,该去的不去,那不该来的却来了。

    那蔚大通的牲口今天没有出工,呆在马棚里,听她吆吆喝喝,就大声叫起来:“咴儿!咴儿!咴——儿!”

    “咴儿!咴儿!咴——儿!”

    “咴儿!咴儿!咴——儿!”

    先是一头牲口叫,后来却是一片咴儿叫。

    那驴马的叫声铺天盖地就这么又来了。

    六月鲜听了,气儿不打一处出,又气又好笑,说:“我撵哪东西,你们也凑热闹?眼气什么!”

    “可能牲畜都通着灵性儿呢!”江惠如说。

    “该去的不去,不该来的又来了,这群驴马真麻烦死了!”

    她这样说着,那蔚大通出来了。

    蔚大通走到马棚前,对着驴马一阵大声训斥,一时人叫驴马也叫个没完。

    “这帮驴日的东西,不听话。”他说完凑到那些牲口前拽了绳子逐个看着,看来看去,嘴里还“得得得,驴驴驴”地吆喝着,还说:“真是发晕,敢情不是又发情了?”

    他才说完,那驴马一摞蹶子,猝不及防捎带着踢了他一脚。

    “,你这狐狸精还要踢我?”他骂着,挥起那旁边的皮带还击两下,

    立时,那驴马又叫铺天盖地叫成一团。

    “好叔,你家的牲口叫什么?成天叫。”江惠如问他。

    “叫什么?不是打架就是发情。”

    那蔚大通说着解着缰绳,嘴里“驴驴驴、得得得”吆喝着,慢慢往出牵牲口。

    “犯贱了!”他牵着一头牲口说。

    “好叔,你要上地去?”江惠如又问那蔚大通。

    那六月鲜却扯扯她的衣襟,又朝她摇摇头,不让她多问的样子。

    那蔚大通牵扯着驴马,一边往出走,一边直戳戳地说:“配种!”

    说着,也不多话,径直去外面了。

    六月鲜低俯着嘴在她耳边,说:“你瞧,那好叫驴又配种了,去外面。”

    江惠如笑了,指着那西边的一群鸡棚,问六月鲜:“海通婶儿,这鸡大概也是好叔他家的吧!”

    六月鲜说:“可不是。那鸡有十几只,整日也是臭哄哄的,公鸡天不明就打鸣,就象周扒皮,催着你起床,你不起床只能再听那牲口叫。反正,不是这头叫,就是那头叫,中午歇息,好不容易牲口不叫了,鸡也不叫了,喏,那母鸡又下蛋了……”

    她打了一个呵欠,象是疲惫的样子,:“就这样,每天睡在炕上,听这叫,听那叫……”

    江惠如说:“大槐树下每天有人坐着,你出去坐吧,热闹。”

    六月鲜说:“我才不愿和那些婆娘坐在一块儿,总翻舌总斗心机,还不如我在家里呆着做做这些东西呢!怎么也清心点。”

    江惠如听她这么说,就没有多说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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