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构陷

    !!!!“陛下,该起了……”

    安平炎轩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如之前的每一日一样,感到身边的空虚和冰冷,微微抿起唇,坐起。

    擦脸,漱口,起身,然后任自己的贴身宫侍服饰。

    他不知道,他没看见,白梅正倚在不远的柱子边,沉默地看着他。

    巨大的铜镜前。

    他双臂伸开,宽大的袖子像蝴蝶的双翅,华丽地铺展开来。

    黑发上簪着的镂空雕丝金步摇和腰间配着的琉璃翠晃动出高贵的脆响。

    在镜子面前勾起矜持而疏离地微笑,他吐音:“好了。”

    宫侍弯腰,深深鞠躬。

    另有人在外高声喊唱:“起驾!”

    瑰丽铺张的黄袍终于还是消失,宫侍们弯着腰踮着脚纷纷退下。

    门却依旧大张。

    灿烂的金色阳光乘虚而入。

    柱后的白梅闭上自己被那闪闪金光炫得发晕的眼睛,同样勾起一个矜持而疏离的微笑。

    “寅。”她小声说:“今天你不用管我,跟上他……他若出半点差错,你……”

    “属下定会保他周全。”寅从房破嘴皮也是无用,不如坐等,等悟。”

    “分明是也染上了红尘的懒毛病,还非说成这样……”白梅撇嘴。

    “这不是施主所说:入乡随俗?主人家又何尝比老衲勤快?”无聊瞪眼。

    “……”肖东喜无言。

    久久沉默。

    白梅垂眼,开口:“是我唐突,但,敢问大师准备何时归返,也方便我准备送行。”

    肖东喜一惊,手中的一张木牌被折断。

    “怎么?逐客令?”老尼姑倒是镇定,只是扬眉看着白梅,毫不含糊地问。

    白梅弯起眉眼:“是又如何?”

    “缘何?”

    “唉……柴米油盐贵啊,我快养不起您了……”

    “东喜。”老尼姑目光沉沉:“你先下去,我要和你家主人单独说几句。”

    “何必呢?您该知道,我这人已经不可救药。”白梅看着肖东喜听话顺从地离开,在门被关上的那一刻开口。

    “政局不稳?”

    “不,很稳。当今……能守住的。”

    “那……你的地位不稳?”

    白梅微笑起来:“我从来就没有过地位这种东西。”

    “既然这样,为什么要让我离开……你也说过,临时抱佛脚是很有用处的。”

    “如果有一天,要靠抱佛脚我才活得下去,那我宁可去死。”白梅黑漆漆的大眼盯着老尼姑的眼,“直接去抱地藏王菩萨的脚想来用处会更大。”

    “……”

    “离开吧。无名寺还是超然世外,不要搅进来的好。”白梅起身,欠身鞠躬,给她最后一个璀然的微笑:“就这样,还有客人,我先走了,您保重。”

    是谁说,天子一怒,流血百里?

    又是谁说,儒生一怒,流血一丈?

    又是为了什么,百里的血不如一丈的血,天子因儒生而颤栗?

    安平炎轩眼神微凝,隐约想起这些白梅曾含糊着问他的问题。他没有让人流血百里的兴趣,但是,如果有人逼着他,眼看他自己的血都要流出来了,事情就另当别论了。

    如果没有人拿朝廷的威严当一回事情。

    他不介意做一次固执莽撞的君王。

    “来人!请御史和理王到偏厅休息,继续议事。”他开口,不容质疑的威严,看着张慌抬眼的几人:“二位且去冷静一下,下面先议定辰国所请。”

    理王一捋袖子,似乎还要喊什么,却已经被冲上殿来的卫军架了下去。

    安平炎轩看看掌管着宫殿守卫的宁德,眼中隐隐有些笑意——不错的军人,执行任务还是挺干脆的。

    至于那笑意之后更深的凝重,却是无人可见。

    白梅的眼里却是第一次只有凝重而没有笑意。

    “莫莫,我想好了,我要留在他身边呆下去。所以,我需要你的一句实话。”

    “殇花楼随时听从你的调遣,除非……你的决定使殇花楼消亡。”莫殇然回答。

    白梅点点头:“我看了你给我的资料,如果如你所说,我应该是辰国凤……”

    “凤广书凤将军第九女,也是幺女……我今日带你来见的,是她的第三个女儿,你的三姐。”莫殇然顿顿,补充:“凤老将军生前驻守边疆,也曾是凛国人人闻之色变的一员猛将,后来功高盖主,又卷入了夺嫡之争,终究是……唉!不过如今,怕是已经没什么人想得起来这些了。她叫凤三翌,找了你很久,从凛国到辰国,从辰国又追到凛国,上次正要翻辰国青衍的院墙,却被我们殇花楼的给截住了,才知道,她竟是要看看红玫是不是她找的妹妹。”

    白梅勾了勾唇。

    “她之前还在凛国惹了些麻烦,竟是有人追捕……不过,我已经很摆平了。唉,什么事情是拿银子摆不平的?很仔细的查了所有我能查到的,我觉得,没有错。你当初留在……那个地方的卖身契上的名字,和她所说的也很像。”

    “很像?”

    “凤九殊…印着你手印儿的卖身契上写的是风丸珠,那个大概是人伢子写错了……”

    “不,是我自己改的。她不识字,请人来写的,我改过,她也看不出来。曾经想过,要跑的话,先得把我自己藏起来。不想跑,也得把自己藏起来……无人所知的白梅只是个普通青楼女,但是入了青楼的将军家小姐,就是另一番遭遇了。”

    “你小时候倒也伶俐,后来没跑成?”

    “没跑,忽然觉得太累,干脆混日子了,哪曾想到真能活这么久?”白梅垂下眼,想了想,道:“那么……她,我是说我的……三姐,是个怎样的人?”

    “都还好,只是有时冲动莽撞些,还带了个乳名‘石头’的小丫头在身边。说起来,你们姐妹倒是一个样儿,都喜欢小孩子,其实和你性子也像,都够任性固执的……”莫殇然说着说着不由笑起来:“你见了,就清楚了。”

    “听你说,倒是个好人。”白梅用眼睛盯着马车了些关于你的事情,你现在……真的是在炎帝身边?”

    “是的。”

    “那……你真的,愿意么?”

    “唔?”

    “你要是不愿意,殊儿,我拼了命也不要你再委屈你自己。殊儿,你自幼伶俐,该是那能翱翔九天翻云覆雨的人物,怎么能……”

    “怎么不能?”

    “你若是自己愿意,殊儿,自然是能,只是你该得到最好的…若是你要留在这里,宫廷险恶,留我在你身边可好?我的功夫也是不错的……”

    白梅眉眼弯弯,笑意盈盈,“好不容易见到,自然是要在一起的。”言语微顿,又轻声试探地叫到:“姐姐。”

    凤三翌眼中似有泪光,再度把她抱得死死。

    白梅却敛了笑容:“但我是认真的,我喜欢他,想留在他身边……不及一切代价。”

    “殊儿……”

    “姐姐还是叫我阿梅可好?”白梅说:“我还是更喜欢现在的名字……那个曾经受尽宠爱的凤九殊十多年前就已经死在辰国了……”

    “妹妹…你受苦了……”她愈发抱紧了白梅,丝毫没有听出那话里隐藏的含义。

    “……”白梅偷偷叹息,用力回抱下凤三翌,说:“我晚上还要进宫……辰国青王等人要走,送行的夜宴百官都要参加,等我回来,咱们好好聊聊。”

    “殊…厄、阿梅……”

    “我一定今晚就完完整整地回来,还不行么?乖呵……”

    “好!”凤三翌吸吸鼻子,脸色微微涨红,点头,肯定而骄傲拍拍自家妹子的肩膀,心情无比激动愉快。

    可是她没想到,白梅晚上,却没有完完整整地回来。

    夜宴正酣。

    安平炎轩起身敬酒的那一刻,却有刺客来袭。

    精弓良弩,泛着幽蓝色的流光向毫无防备的他而去。

    隐在暗处的暗卫、侍卫们急急冲出,却依旧太慢。

    明里暗里的防备,总是快不过有心人的构陷,不是么?

    倒是之前就站在炎帝不远处的白梅,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反身隔开了第一支箭芒,却被之后所伤。

    伤得本不重,只是肩膀中箭……可是,箭上有毒……

    这一夜,炎帝震怒调来全部御医守在昏迷过去的白梅身边而一夜无眠,莫殇然指挥着人去查证事实而一夜无眠,寅惭愧自责地跪在莫殇然门口一夜无眠……而对此一无所知的凤三翌,却是在无休无止的等待中终于倦极而睡,做了一个关于未来的,极其美好的梦。

    白梅同样坠入了一个漫长柔软得难以挣脱的梦。

    “得了吧,小姐们,谁不知道白家宠爱的千金手无缚鸡之力……跟我玩枪?认识什么是扳机么?”得意洋洋的声音,扭曲的面孔:“如果说白家姐妹只有一个能活下来,你们猜是哪个?”

    “我妹妹。”十六岁的白梅弯眼微笑,将白李挡在身后,手指悄悄扣上扳机。

    “那么说,你们如果必须有一个要死的话,谁愿意呢?”

    “姐姐!”白李急急叫道。

    白梅却依旧浅笑:“你猜呢?”

    “呵呵,既然你们意见这样统一……”

    砰!

    在开枪的那一刻,白梅转身抱住白李,埋起她的眼,捂住她的耳朵。她的漆黑的眼底闪过一簇火花:“我们俩和你意见可不统一……若有一个必须要死,还是站在对面的人去死更好。”

    她的手指并没有颤抖,坚定而温柔地抚着白李:“别担心,有我在呢!”

    “姐姐……为了我,不值得……”白李微微抬起眼,看她。

    “怎么会?”白梅瞬间笑意盈盈:“你可是我唯一的,最可爱最可人疼的妹妹。”

    “明明不傻,怎么偏对着你妹妹犯傻?她现在是要你的命!”金发的少年双手拍在桌上,瞪大了眼睛,急得忘记了一向固守的上下之分。

    “那又怎么样呢?她是不是要我的命,和我是不是要对她好,有关系吗?”二十六岁的白梅秀美轻挑,眉眼弯弯:“别人是不是恨我,和我是不是要学着爱人,无关。”

    “什么?”

    “她利用我成长,我又何尝不是利用她圆梦?我本就是难活得长的,最后这段时日,就让我骗骗自己,爱上一回,信任一回又怎样呢?这滋味,其实挺好。”

    “……你还有我们。”

    “ashura,我答应过,会给你们自由和幸福。你们是你们自己的,不是我的。我不希望,你们有谁成为第二个他,为我而死的,他一个就够了。”她的眼底似有水光:“若你们愿我幸福,只要你们幸福,就够了。”

    “够个屁!”

    “哈哈!原来优雅的贵公子也会说脏话啊!”

    “若有一天你都要不在了,我还要这高贵给谁看?”

    但是白梅弯起唇像是没有听见这话:“你们,是我最大的成功。白家毁得掉我,却不能再继续伤害你们,不能!多好!”

    “该死的一点也不好!我受够了你掌管白家颐指气使的傻模样!”白李咬着一口银牙,她身边有黑衣男人持枪对着空手而立的白梅,“所以,姐姐,为了你最亲爱的妹妹,安息吧!”

    白梅眼底破碎的幽光却似乎在瞬间完整地凝聚成漆黑的深渊:“亲爱的,你太沉不住气了,其实若你今天不动手,我也不可能开着那装了炸弹拆了刹车的车子平安回去……”

    “什么?”

    “想要我命的,何止你一个。父亲他培养我,本就是为了给你做垫脚石的……可惜啊,我都三十岁了,你怎么还是这么冲动。”白梅叹息着摇摇头:“猫猫,告诉她,你是谁?”

    “夜妖,你!?”

    “不好意思。”枪口换了方向,持枪的男人眨着一双桃花眼妖娆地笑:“杀手榜排行第三,猫猫。”

    “你……”白李又惊又怒。

    “不过你不用担心,白小姐。”他的余光瞥见白梅离开的背影:“你不用担心,我不会伤害你……她的命令,我从不违抗,哪怕是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只要那是她的愿望。”

    死,是我的愿望么?

    白梅在梦中乍现的火光和爆裂声中茫然地询问自己。

    当然不是。

    幸福,爱和被爱,才是愿望。

    可是……那太难太难。

    如果那时我知道怎么舍弃白家,那该有多好?可惜我知道……那是我快乐坚强的唯一理由呵

    想找一个人爱自己,太难,哪怕她可以成为最优秀的。

    不过,没关系,火焰散去,黑暗中,白梅对自己说,爱和被爱一样幸福。不能被爱,就选一个人固执地去爱也好,体验一次义无反顾的爱,也很美好。

    就像当初也许真的是爱上了她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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