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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5 章

    !!!!那场火,足足烧了一夜一天,火从偏殿一直蔓延开来波及了多灾多难的祈福殿,诺大个皇宫东角烧得除了残壁瓦砾,只留光秃秃一片干净。

    曾经有过辉煌的祈福殿,经过几轮的浩劫后便再也没有恢复了,祈福这两个字几乎变成了大明皇朝中不可触碰的隐痛。

    死于那场火灾的,正是新婚的护国公主与驸马。

    三天后,由大将军萧若衡主持,将两具焦骨大葬皇陵。

    葬礼结束后,东阳候带着家将返回东阳。传说,他在儿子大婚当晚曾经被抓,可又莫名其妙的放了出来。但痛失爱子这个打击却让他从此一蹶不振几近疯癫。另外,他的兵符也被迫交于大将军萧若衡。从此后,除了日常守安之军队外,东阳一方将不再有权利囤兵养兵。

    数月后,仪萱贵妃娘娘诞下龙子静思,出生即拥立为新帝,史称明武帝。由于产后气血两虚,再加忧思过虑,小皇帝满月之时,仪萱贵妃驾薨。

    人的记忆是很可笑的一个存在,所有重大事情发生的当时都会被认为是永不可磨灭、永不可替代的。可实际上,除了亲身经历的当事人外,又有几个能记得清那些事不关已的历史?当一切都成断壁残垣,当萧家的两个女儿香消玉殒,那个天命凤的传说便成了故事。偶尔,夜半时分,也许会有一两个妇人摇儿入睡时会讲起,大明朝曾经有两个传奇,一个叫萧凤仪,一个叫萧云衣,她们是骨血相连的亲姐妹……

    三年后。

    盛夏的逐鹿围场,景色依旧,来夏苗的皇族却越来越少。自明文帝后,这个围场就几乎变成了摆设,再无当年策马扬鞭雄围猎的恢宏场面。原来的守军统领平夏到了年龄告老还乡,连带着场中所有的守卫和仆役都得了朝廷一笔银子到别处安家。现如今的守军统领于二年前上任,叫宁夜,年纪不大却是个极沉稳的性子,招募的新场丁也都是不大爱说话的,却肯干,即便没人再来打猎也将围场打理得整整齐齐。只有一点颇为与众不同,那就是若有王公大臣来狩猎,安夜从不亲自出面接待,起初也引来了一些非议和不满。可现在朝中说了算的是萧大将军,他只一句话:讲要求的,就不要再去围场。

    只这一句,再无人对宁夜的无礼有什么非议了,久而久之,反倒也成了一种习惯。

    今年的围场在初夏便得了令,说将有贵宾来避暑。究竟是什么样的贵宾,值得大将军萧若衡亲自颁令通知,不得不引得围场之人惴测纷纷。

    惴测归惴测,贵宾真的到来之时却也声势不大,甚至可以说是静悄悄了。人数也不多,五十多个而已,其中大半竟都是幼童或少年,举止有礼,进退有度,显得极有家教。围场守卫们也放了些心,毕竟谁也不愿意接待那些难伺候的主子。虽没多问,可相处了一天之后这些孩子们玩心毕露,早将来处说了个一清二楚。

    他们并不是王公大臣的子弟,而是来自同一个善堂的孤儿,他们的善堂有个美丽的名字:连心。

    若说围场里最美的景致,当属密林深处,这是一片寂静所在。

    “宁统领,晚上的宴席需要备些什么特别的菜式?”一个普通守卫打扮的军士毕恭毕敬的站在树边,低头问着宁夜。

    宁夜身着浅色的麻质衣衫,靠坐在树边草地上,手里雕刻着一块小小的木头,显得很专注,做各种小木雕是他的爱好之一。

    “这里的每道菜都特别,特别新鲜。”宁夜不紧不慢的答着,眉头轻挑间手腕一动,细细的木屑落下,掌中的物件初见了样子,是一只翩然若飞的木蝴蝶。

    “倒也是,孩子们也不挑剔,今儿个还帮着大伙儿喂马来着,倒是他们的娘亲挺有趣的,对咱们围场养的一只小狗很感兴趣。”军士笑着说。

    “是吗?不是说都是孤儿吗?何来娘亲?”宁夜木蝴蝶,颇好奇的问着。

    “哦,就是善堂的主人,是个年轻的姑娘。”

    “年轻的姑娘?”安夜愣了愣,随即又不以为意的笑了笑,眼光扫到军士脚下放着的小背篓,说:“你钓的?看来收获不错,晚上又有加餐。”

    军士看了看脚下,羞涩的抓了抓头:“不是,这是那姑娘钓了交给我的。”

    “哦。看来她与大家相处的不错。”

    “嘿嘿,云萧姑娘很和气。”军士回答。

    “云萧姑娘……”安夜不由自主的念着,脸色逐渐沉了下来。又问道:“贵宾来了两天,都去哪里狩猎了?”

    “唔,可能姑娘家都不好这个吧,她倒是没怎么狞猎,只是带着那一众孩童到树林里玩耍。”

    “无妨,到围场来也未必一定要狩猎,放松一些也好。你退下吧,我还想在这儿呆一会儿。”宁夜不再想说话,沉声吩咐着。

    “是!”军士诺了声,拿了鱼篓转身离开了。

    到围场只是玩耍却不狞猎,倒是少见,年轻的姑娘家不找婆家便做了这许多孩子的娘亲,也是与众不同的,宁夜想了想却又自嘲的笑了笑,若说少见,这世上什么样的怪人没有呢?云姑娘,名字里也有个云字。

    刚雕好的木蝶蝴此刻贴在胸口,竟是硌得生疼了……

    “蝴蝶泉边木蝴蝶,飞入谁家庭院?”宁夜喃喃自语。

    “蝴蝶泉边木蝴蝶,飞入谁家庭院!”一个清脆的声音重复着他的话,在一片静谧中格外不同。

    宁夜难以置信的愣住了,那个声音来自上方,他判断得出。可他却不敢抬头确认,只是僵在树下,生怕自己偶然的一个动作便会令那个声音彻底消失。

    “蝴蝶泉边木蝴蝶,飞入谁家庭院!宁铮,哦,是不是该称呼你为宁夜了?”那个声音终于又再响起,听不出是喜,是忧。

    没错,宁夜,就是在萧若衡的安排下,隐姓埋名的宁铮。

    宁铮确认了,听清了,不再迟疑,猛地站起身来抬起头朝树上看去。

    茂密的枝叶间,坐着个剑眉星目的“男人”,眼睛闪亮的注视着树下的宁铮,嘴角微微上扬着,戏谑的喜悦一点点浸透在脸上。

    宁铮不语,眉头不经意间上扬起,仰着头,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眼光从不可思议,再到了解,和别样的云淡风轻。

    那人皱着眉头笑道:“还是要习惯新名字,宁铮,不记得我了吗?我是孤风!”

    “孤风……”宁铮尽量平静的念着这两个字,可嗓音中藏出藏不住的沙哑和轻颤。

    是的,她是孤风,那个和云衣形影不离的姑娘,她一向喜欢着男装。

    “喂,你傻了吗?”孤风利落的跳下树,走过来抬手拍了拍宁铮的肩膀,微嗔着:“嗯?还不说话!真傻了啊!把我忘了?啧啧,你们汉家的男人就是忘性大啊,想当年你还吃过我醋呢!”

    宁铮不语,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她也是那贵宾之一?

    刻意埋藏的记忆一股脑的涌上来,刺得他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疼。

    “真是个呆子,搞不懂云衣为什么会对你念念不忘。”

    “什么意思?”宁铮仔细的捕捉着孤风话中的含义,心里期盼的那个希望升腾起来。

    “你是呆子,她也是呆子!来都来了,居然两天了都没勇气见,真是个傻女子,所以只好我老人家亲自出马了。”孤风嘟着嘴抱怨着。

    “你是说……”宁铮冲动的捏住孤风的双肩,不自觉的用着力,脸上的线条因为促来的紧张而僵硬起来。

    “我是说她还活着!去找她啊!”孤风没好气的回应着,呲牙咧嘴的嚷嚷:“好痛啊,快松开我。”

    “她在哪里?”巨大的惊喜终于袭来,宁铮颤声问着,声音仿佛已经不是自己发出的感觉。

    “她在哪里你还不知道吗笨蛋!”

    宁铮愕然愣住,求证的看着孤风,毫不意外的得到对方无可奈何的白眼。

    “蝴蝶泉……蝴蝶泉!”猛然醒悟过来,宁铮喃喃的自语着,用力推开孤风转身便跑开。

    “嘿,看来没笨到家。”孤风站立不稳,差点坐倒在地,看着宁铮迅速消失的背影好笑的说着:“这两个傻瓜,别再拖了……”

    宁铮奔跑着,穿过从林奔跑着,跑向那个不远的去处:蝴蝶泉。

    是她,真是她回来了,她就是那个云姑娘!自己怎么没想到?怎么又浪费了两天的时间。懊恼、气愤、心酸,他已不是莽撞少年,可一刹那间,蝴蝶泉的那个下午、奉阳灯会上那刻在心里的姑娘一刹那的回眸和柔软的牵手,不断的重叠着,交错着,分不清哪个是曾经,哪个是现实。

    很快的,蝴蝶泉豁然出现在安夜眼前。

    可她在哪里?

    看着波光滟静的湖面,平静得仿佛从没被打扰过一样,没有任何人出现过的痕迹。

    宁铮不敢错眼的仔细搜视着,生怕漏看了任何一处角落。

    她会在哪里?湖边的树下没有,草地上没有,前方的树林也没有,她在哪里?孤风在骗人吗?连孤风都只是自己做的一个梦吗?惊喜、期望、再失望、绝望,宁铮被这几种交替出现的情绪压榨的只想大吼了,顺手捡了颗小石子,用力的朝着湖中掷去,石头擦过湖面,跳跃了三次方才彻底消失。水花溅的不多,一圈一圈的甚是好看,引得两只蝴蝶翩飞起舞。

    蝴蝶!又是蝴蝶!宁铮没办法再控制自己的情绪,三年了,只要想到她,只要回到这里,心里还是会痛楚难堪!

    “云衣,你给我出来!”宁铮大喊着,愤怒的大喊着。

    蝴蝶泉,除了宁铮的喊声,仍旧那么平静。

    宁铮注视着湖面,轻声念着与刚才相同的话:“云衣,你给我出来……”

    眼泪不由自主的滑下,无声无息。

    湖面,蝴蝶翩飞处,忽然冒出许多的小气泡打破了平静,波纹一圈圈荡漾起来忽然间被冲破,水花忽然扬起又落下,潜出一个披散着湿漉漉长发的姑娘,那熟悉的笑容,熟悉的眉眼,熟悉的身形,在午后的阳光映照下,周身散发着晶莹的美好。

    她满足的潜出水面,自在的舒展着双臂迎接着阳光的照耀,眼光不经意的看向湖边岸上,只一眼便愣住了……

    宁铮不语,坚决的朝湖中走了下去,一步一步,湖水冰冰凉凉的,一如多年前的初见,那站在水中等着他的孩童早已长大成人,她消失了那么久,可终于回来了!

    不远的距离,不知走了多久。

    他终于又站在她的面前,即使是在湖水里。

    宁铮居高临下的站在那里看着她,三年没见,她仍旧是那样的矮,只到他的下巴吧?她显得很紧张,衣服被水浸得湿透了,勾勒出她美好的形状。等她意识到的时候,他已近在咫尺。她轻呼一声用手遮拦着胸前,可一动,竟有些站得不稳了,他怎么可以离得这么近,甚至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他长长的睫毛下那双莫名情绪的眸子。

    “你……我……”云衣绯红着脸,小声嘀咕着,用力的稳了稳身子,此时若再倒在水里就更丢人了。

    “你没死。”宁铮又走近了些,用力抬起云衣越来越埋低的下巴,沉声的问着。

    挣脱不过,云衣只有轻轻点点头,尽量扯出一点笑容小声说着:“很明显嘛,呵呵……”

    “你早就知道我在这里。”宁铮的语气又冷了三分。

    云衣咬了咬嘴唇,装聋作哑。忽然惊呼一声,只觉腰间一紧,竟被宁铮用力的环住了。

    “那个……我们上岸再说好不好?”云衣涨红了脸,无力的推着宁铮的胸膛。

    “你两天前就到了,却一直不肯来见我。”宁铮几乎是有些“恶狠狠”的说着。

    “呃……”云衣讪笑着,刚想开口解释。

    面前的宁铮忽然用力而又霸道的扶住她的头,吻了下来,肆虐的吻着,重重的吻着,他不想再听她任何的解释和废话。不需要,根本不需要。

    在她出现的那一刻,在看着她又站在水里的那一刻,他已经失去了控制,三年,不,不止三年,从他把木蝴蝶放在她掌心那一刻起,他就想这样的吻了。可他,几乎失去了她啊。

    宁铮用力的吻着,并不理会怀中柔软小人儿的挣扎,他的手臂紧紧的环绕着她,控制着她。一直吻着,不给她一点空气,不给她一点喘息的余地,直到她终于放弃了抵抗,彻底的瘫软在他的怀里,回应着他霸道的吻。

    一世的刚强化成绕指的柔。

    宁铮咬着云衣的耳垂,眼光滑过云衣光洁的脖颈,认真问着:“木蝴蝶呢,可是被你扔了?”

    当年,奉阳节灯会上与她再次遇见时,他问的便是这句话,这么多年过去,他能问出的,仍是这个问题。

    云衣喘息着抬起手指,轻轻描画着他轮廓分明的脸颊,喃喃的说着:“木蝴蝶,从来没被我丢下过,它在心里,一直在。”

    “可它消失了很久。”

    “是消失了很久,久到我自己都不能够确认了。这三年我一直在找,找我的木蝴蝶,找我丢掉的东西。可后来哥哥告诉我,有些东西即然丢了,就不必再执着了,往前看吧,所以我来了,来蝴蝶泉,来见你。三年了,我放下了,你呢?”

    宁铮不需要回答,也无法再回答,怀里的人儿就是他朝思暮想的了。的确,他的确寻找过一些虚无飘渺的东西,可那一切让他累了、倦了。为了那些东西,他差点死去,可当他将那杯所谓的毒酒一饮而尽之时却并没有得到意料之中的死亡。原来,萧若衡并不想杀他,不杀他的原因很简单。

    因为,他是云衣最爱的人。

    因为他是云衣最爱的人,所以萧若衡不会杀他。

    也因为他是云衣最爱的人,所以萧若衡不会再允许他去做任何会让云衣伤心的事。

    所以,在世人的眼中,他必须“死”。

    “我没放下,永远不会放下。”宁铮认真的,一字一字的回答着,眼光变得深遂。

    云衣愣了愣,询问的看着他。

    “云衣,我和你刚好相反,曾经以为我放得下,所以我由着你走近赵离睿。那我发现那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愚蠢的事。所以,以后不会再犯了,我不会让你再等我。”宁铮拥紧了云衣轻声说着:“我不会放下,因为那些从来没进我的心里啊。”

    云衣由衷的微笑了起来,由着他的举动,一如从前。

    远处的蝴蝶飞舞着,萦绕在蝴蝶泉的四周久久不肯散去。这里,这个围场,这个泉,不就是她的梦吗?还有连心善堂所有的孤儿们,不就是她一直想要的生活吗?当那个晚上过去之后,当一切都被那场大火烧成灰烬的时候,天命凤就不复存在,那个胎记便永远消失了,留下的,只是一个传说,一个回忆,有痛,有乐。

    因为那个回忆,她曾经痛不欲生,可哥哥骂醒了她,她没权利不好好活着,她想要的平凡,是玲珑用命换来的!

    她没权利不好好活着,凤仪姐姐临终前最后的愿望,就是要她一定幸福。

    她没权利不好好活着,静言哥哥留在世上最大的牵挂,最大的欣慰就是她。

    她没权利不好好活着,爹对他的养育之恩,不是要她自暴自弃。

    她没权利不好好活着,哥哥为了她,做了这么多,这么多……

    宁铮啊,此刻紧拥着自己的宁铮啊,终于不用再等待什么了吧?就由着他吧,当年还不知道他身份的时候,她便敢坐上他的马,不也是因了那一眼的悸动吗?

    就由着他吧,当年的奉阳节,她的婚事已订,却仍旧被他牵着手逃开了那一市的灯火通明而扑向未知的前程,不也是因了那一眼的悸动吗?

    就由着他吧,当年在京城外,被离睿吻住的那一刹那,心中如死灰的痛寂无人得知,不也是因了那一眼的悸动吗?

    就由着他吧,当年得知哥哥亲手杀了他的消息,那种累,那种铺天盖地的倦,那种大局已定、生无可恋的绝望,不也是因了那一眼的悸动吗?

    蝴蝶泉边的那个下午,那个骑马的黑衣少年,那个美丽的木蝴蝶,谁知道就已经是注定,就已经是一生了。

    宁铮,我最爱的人,是你。

    如果木蝴蝶似你一片新绿,那新绿,就是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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