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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刘姥姥进大观园这出戏,黛玉在记忆中能够找到相当详尽的内容。除了宝玉不在这一点有所改变以外,其实很多发生的事情,她都是“事先知道”的。

    可是,事先知道是一回事,亲身体验,那完全是另一回事。有些事情她本来不当一回事,但发生的时候,却感觉很糟糕。

    之前在潇湘馆的时候,她履行主人的职责,亲自端了茶来,要从贾母那里一一奉起,谁料,才把第一杯茶送到了贾母身前,王夫人就说了一句,“我们不吃茶,姑娘不用倒了。”

    虽说主随客便,但客人进门,主人刚刚倒了茶,就被作为客人的长辈来了这么一句,也确实是相当尴尬的事情。只是在一群长辈、姐妹、仆妇、客人中间,黛玉也实在不好发作,只好把这件事情当作一件普通的事情给揭过去了。后来贾母说要给她换窗纱,她都没开口。

    不过,贾母似乎也不要她开口就是了。

    后来到了衡芜院,宝钗房间那雪洞一般朴素简单的布置,虽然很得王夫人的欢心,却被贾母开口就批评了一大通,直说“年轻的姑娘们,房里这样素净,也忌讳。我们这老婆子,越发该住马圈去了。”等语,黛玉在旁边瞧着,宝钗站在一边,也当真是尴尬得不知道站到哪里去,比她在潇湘馆时的境遇还糟糕。

    后来黛玉想想,刘姥姥之前闹了许多笑话,连自己的郁闷都被冲散了,笑了好几次,从贾母到丫鬟,偏就宝钗不笑,这是为什么?想来,除了要维持自己端庄的形象之外,也是为了减少自己在贾母眼中的存在感吧,避风头。谁知道,多半反而起了反效果。

    此时黛玉见贾母拉着刘姥姥往前走,王夫人薛姨妈都陪伴在侧,她就往后退了些,找到了在大丫鬟群中的平儿,问道,“你家奶奶哪里去了?”

    平儿笑道,“姑娘糊涂了不成?刚才从薛姑娘那里出来的时候,就先到四姑娘那里摆设去了。”

    眼看着缀锦楼正在眼前,黛玉知道他们必然要在迎春这里也赏玩谈论一番,便拉了平儿,“好平儿,我有些事情要找你家奶奶,你且和我来,等会儿去和你家奶奶说。”

    平儿知道她的意思,便由她拉到了一棵假山石背后的枫树下。

    黛玉的神情也严肃起来,“平儿,我知道你为难,若不能说便不说。若是能说,你就告诉我,外祖母和舅母,是不是闹了什么别扭?”

    婆媳之间最大的纽带,贾政和宝玉都不在家,会有什么问题实在不奇怪,但为何非要在她和宝钗身上来做文章呢?

    平儿果然是知道的,看她的神情黛玉就明白了,只是,这个稳重的丫头却不敢多说,只是附耳到了黛玉的耳边,道,“我就告诉姑娘一句话,这还是为了姑娘你。二太太让我们家奶奶,给姑娘你物色夫婿呢。”

    黛玉差点儿完全失去了平日的常态。

    虽然面上还是力持镇定,但震惊之情,却是完全无法掩饰了——王夫人,给她物色夫婿?这是开什么玩笑呢!?

    黛玉有些神思不属的勉强笑着,跟着众姐妹离开了缀锦阁,往藕香榭走去。轻蹙着眉,不过偶尔搭上几句话,直到在藕香榭落了座,这才反应过来。

    鸳鸯曾经暗示过她,老太太可能会慢慢的给她物色夫婿人选。为什么王夫人会找凤姐也做这种事情呢?而且,凤姐还让贾母知道了。

    黛玉心里面明白,一百多万两的银子啊,谁都放不下心来的。王夫人能放心她出府?说到底,是怕贾母给她找得太好吧?毕竟她的婚事,最能做主的还是贾母。

    那么,王夫人会给她挑什么样的人家呢?凤姐找的,多半能说动贾母。但凤姐让贾母知道了……

    贾母这才因此把她和宝玉之事重提,表明她的立场她的宠爱,来牵制王夫人的行动。

    黛玉不由得在心底感激凤姐对她这个孤女的维护之情。

    可是,她也觉得,王夫人只怕不会善罢甘休的。

    如果王夫人真的把她给定给别人了,说不得,她也只好尝试离开了。虽然现在她积蓄的力量还不足以让她在这个时代自保。毕竟这个时代,似乎很多东西都没有失传,能人实在不少的样子。

    不过,凤姐不知道这些。她只道她无依无靠,没有什么力量,却依然如此……

    黛玉已经决定,有恩当报,她做不了别的,却至少该尽力为凤姐保住她的孩子。毕竟按照故事的脉络,这个孩子只怕是要出事的。

    黛玉想明白了,才有精神仔细看四周,她却是坐在贾母西边的榻上,位于宝钗之下,迎春之上,坐着锦裀蓉簟,身前是一张荷花样式的雕几。攒盒式样,亦随几之式样。每人一把乌银洋錾自斟壶,一个十锦珐琅杯。

    她这个位置,位于“主”与“客”之间,非主,也不全是客,倒是和她在这府中,因为名望最高的人和实际掌权人的不同态度,而造成的尴尬位置相同呢。

    就在黛玉低下头,微微苦笑的时候,坐在上位贾母却招手道,“颦丫头坐到我这里来。”一边又向坐在身边,典型的“客人”立场的薛姨妈笑道,“姨太太不要笑,我年纪大了,身边没个孙儿伴着,竟不安心。如今宝玉出门去了,也就只好找个孙女了。这丫头比不得你们家宝丫头稳重和平,素来是个可恶的,但日常在我身边,也是很能解闷的。”

    传统的习俗,家长从来都是贬自家的孩子,赞别家的孩子的,要说贾母说黛玉“可恶”,实不是一次两次,但其中真意,薛姨妈如何听不出来?更不要说其中带着的“黛玉是我们家的”意思了。只是也不好说什么的,只说,“这是老太太谬赞了。”

    一时黛玉在贾母身边坐定,宴席便开始了,先喝了两杯,便要行酒令。凤姐儿忙走过来,笑道,“既行令,还叫鸳鸯姐姐来行更好。”

    众人都说很是。

    黛玉瞧着,知道她已经很累了,却是在贾母耳边说到,“外祖母,既然酒席摆下,鸳鸯姐姐行令,还是让凤姐去边上坐会儿吧。”

    贾母也看了看凤姐,知她虽强打精神,不肯落人后,但到底有了几个月的身子,不宜劳累的。当下笑道,“凤丫头到别处坐一坐去吧,如今身上有了孩子,该做的事也做了,也不用如此拘礼了。”

    凤姐行了礼,往边上去了,只是依然不曾坐远,看来是打算随时参与进来。

    也就在几乎同时,黛玉感受到了坐在东边第二位的王夫人淡淡扫过来的视线。虽然是小声说话,但让贾母注意到凤姐,是因为她的缘故,王夫人当然能够看到。只是,这代表着她高兴,还是不高兴?黛玉不知道,也懒得理会。

    撇开这些暗地里的事,这场宴席也算是尽欢了。行了酒令,又有龄官等人值风清气爽之时,奏笛吹箫,乐声随风而来,让人心旷神怡,连酒气也下去了不少。

    惟有黛玉,此时才觉得舒心畅意,顺着乐声,自斟了一杯饮下。

    贾母拍她道,“虽是暖酒,你身体弱,也莫要多喝了。”

    黛玉笑笑,便把酒杯放下了。

    坐在左边第一位的刘姥姥却并不懂得箫管之乐,本来就被凤姐鸳鸯哄骗着闹了笑话,又喝了好些酒,借着酒意,第一次近距离的认真打量了黛玉一番,笑道,“这位姑娘看来连风都禁不住的,但如今喝了许多酒,却脸蛋儿也不见红一下,这酒量可比我们大多了。”

    贾母笑道,“姥姥别这样说,我这孙女儿天生身体弱,如今虽好了些,有些东西也要禁一下的。”

    旁边薛姨妈也跟着含笑说道,“宝丫头常说,园子里面众姐妹,林姑娘琴艺是最出色不过的,想来这笙笛之声,她也能比我们这些老太太多听出些东西来,故此高兴,才要喝酒的,老太太也别太紧了她。”

    刘姥姥便又打量了一番黛玉,笑道,“刚才看这位小姐的闺房,竟布置得如书房一般,如今又通琴艺,看来戏里说的,大家小姐都长得貌如天仙,又琴棋书画样样皆通,果真是有这样事!”

    王夫人面色不变,稳重的说,“我们这位姑娘,可是真当得起这番美誉的。”

    贾母的眼中凌厉的目光一闪而过,但面上却是笑容如常,“戏里面的事情哪能当真?若能当真,我这老婆子就只好自惭教养无方了。不过都是些小孩子的东西,要说‘琴棋书画’四字,她们几个姐妹竟要加起来才能凑上一副的。”

    一边指着黛玉道,“我家大姑娘在家的时候,最善琴,如今她进宫去了,颦丫头可以我都忘了。刚才站在我身后的竟是晴雯。你怎么烦了她来伺候我,自己倒在外面寻乐子,吃东西?”

    紫鹃道,“这是她自己要去的,可不怪我。”

    黛玉便要向晴雯道一声谢。谁知一转头,却见晴雯只是低着头跟在她身后,默然不语,竟有几分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由得奇怪。

    “她这是怎么啦?”

    “她是个聪明丫头。”紫鹃笑着附到她耳边,“姑娘说我怎么知道你吃的不好?她一出来,就和我说,‘我竟不知道,林姑娘也过得这样艰难’。想来是看到了什么?”

    黛玉愣了一会儿。

    晴雯从刚才那些话中听出不对来了吗?果然是一个聪明伶俐的丫头。以前是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吧?在怡红院内,可以安然高卧。如今知道了这其中的问题,大概日后也能学到一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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