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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黛玉听了紫鹃的话,立刻就脸色一沉,只是她尚且没有说话,侍立在一旁的雪雁就已经愤而愤然开口了,“这种事情你还来回姑娘?哪家的大胆婆子,竟说出这样的话来,不说姑娘是客居在此,就是家里的小姐,也没有这样相待的道理!敢张这样的口,便不说打一顿赶了出去,也该直接断然回绝了才是,哪有来问姑娘的道理?”

    紫鹃急道,“我何曾没有回绝来!难道我就想着让姑娘被……只是那祝妈的意思,我做不得主,这竹子施了粪肥来年也能茂盛些,她又是被委了管竹子的,只要问姑娘的意思,我的话却是做不得准的。”

    黛玉长叹一声,“罢了罢了。我一个客居的姑娘家,有了什么事情,也不好告诉外祖母的。且如今看着外祖母一心疼着琴妹妹呢,就道我这里可以随意欺凌了。幸而二姐姐四妹妹那里没有什么出钱的大项,那荷花菱角,也不在院子里面,否则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子呢,尤其是二姐姐,她难道会回绝么?”

    雪雁立刻道,“可不是!难道蘅芜院里面,也有人进去堆了粪肥不成?”

    黛玉摇摇头,“莫要扯到宝姐姐身上……紫鹃,你去和那祝妈说,我们院子里的竹子,不劳烦她费心照料,便要进来挖笋修竿,也捡我不在或休息的时候来。若我休息的时候,不准吵着我。粪肥之事,莫要再提。这点小事,还要我亲自去和她说不成?她若疑心你的话,便让她问三姑娘去,让三姑娘来和我说。”

    这两年来,因为一个“孝”字,因为无心惹事,因为不愿和人勾心斗角,她确实忍了许多事。也是因为有些事情,本来不愿意让这些东西干扰自己的生活。可是,这本来就不等于,什么事情都能由着他们去做。

    紫鹃难得见黛玉这个样子,似乎是有些动怒,忙欢欢喜喜的应了一声,赶着去了。

    雪雁留在屋子里面,却兀自不平,“他们也太过分了些。姑娘你以前总说寄居在这里,和家里不一样,不要随便惹事,谁知道人善被人欺,他们是越来越不把姑娘放在眼里了。”

    黛玉叹口气,却是不好说什么。

    除了之前她说的理由之外,其实还有一个理由,她是知道的,那就是宝玉不在。宝玉若在,这样的事情,就是她不说,宝玉也必然跑去告诉贾母。但如今,贾母的关注看来都在宝琴身上,也似乎没人会为她说话了,俨然一个失宠的小姐,就难免有人想着要踩上两脚了。

    但那祝妈到底还是有一点眼色的,被紫鹃找去说了一顿以后,她也就没再上门来,说要施粪肥这样的话。只是背后不免咕咕囔囔几句,紫鹃听见了,回来也不敢告诉黛玉。

    对黛玉来说,既然祝妈不再提这样的无理要求,她也就懒得再管了。倒是过了两日,探春宝钗不知从何处知道了这件事情,结伴来道歉,直说考虑不周。

    宝钗笑道,“也是我们思虑不周。那些婆子们都是逐利的,满心想着多挣些钱,在分配给她们之前,也该说个限度。”

    探春却叹息了一声,“宝姐姐也不用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揽。平儿原就说了,想小时候的事,也能知晓——真是显赫鼎盛之家,哪有拿了女儿家的游乐赏玩之地,来盘算能有几两银子的?可笑我先前竟不觉。只觉得外面艰难,我们也该在里面就近贴补一二。还是宝姐姐说的,‘虽是兴利节用为纲,然亦不可太啬。纵再省上二三百银子,失了大体统也不象。’我这才明白过来。如今见了这事,想来先前平儿说的,‘那人自然是一枝花也不许掐,一个果子也不许动了,天天与小姑娘们就吵不清。’这样的事也是自然要有的了。可笑我自诩聪明,却不料这些事情凤姐早有所想,早有所料,日常与平儿说过的,我还当那是平儿为她奶奶说话呢。当时她们说的千好万好,如今一转脸,连姑娘们房子里也算上了,看来事情果然没有这么简单。宝姐姐说,幸于始者怠于终,缮其辞者嗜其利。真是极有道理的。”

    “得陇望蜀,见利忘义。大抵如此。”黛玉听了探春这一长串话下来,略点点头,也叹了一声,“不过也不怪你们,不说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宝姐姐不让利,也是难免失了大家体面,倒显得是抠门挖地之举了。”

    她也知道探春拉着宝钗是来做些什么的,虽探春不说。当下很快就安了她的心,说道,“其实,若是真的找到我们头上来,我们若是不答应,这些婆子还敢打上门来不成?又或者,我在外面看着那花儿一时喜欢摘下来了,难道还要找我要银子?只是,还是要你们时常看着才是,必要时只怕还要用些雷霆手段。平儿说得极对,便不说别的,日后只怕这些婆子们和丫鬟们还有的来争呢,本来就往往互不待见。若不看着,也不知道要出多少事来,闹得园内不安,彼此结仇,到时候厉害些了,来个相互构陷,互进谗言,可就真要闹得内宅不安了!”

    黛玉知道,探春会来道歉,就是怕她把这件事情捅到贾母那里去,让她辛苦谋划的新政付诸东流。

    她若真想这么做,早就这么做了。不过还是要用话来安探春的心——她在拾缺补漏,并没有反对的意思。

    不过,从她自己的经验,和她记忆中的那个故事来看,她说的这些可能性,也真不是危言耸听,而是实实在在可能发生的事情。

    年少的丫鬟们天真活泼,难免采了些花儿朵儿的,被姑娘主子们训斥也就罢了,被那些她们往往看不起的婆子拘束的话,哪有甘心的?而那些婆子们,整天没事情做,对那利字看得极重,偏大部分的婆子都是没有丫鬟们有体面的,气愤之下吹毛求疵、进谗言、挑拨离间、诬陷什么的,都是绝对会发生的事情。

    所以现在,借着探春来告诉她的机会,她也把这些弊端都借机给她指出来。

    黛玉的话,果然让探春陷入了沉思,细细思量起来。

    之前发生的事情,才让她对这些婆子们展现出来的趋利态度真正的感到了震撼,也对这件新政的执行困难性有了一定的认识。本来以为自己已经是往困难处想了,但谁料到黛玉得出的结论,却比她自己想的,还要严重得多,一时间,更是把她惊住了。

    但她本是个豁达大度之人,黛玉虽指出了她思虑不足之处,但她细细想想,也不由得承认,黛玉说的那些后果,都是极有可能发生的。

    一时争吵是常事,就怕这时时的争吵,积累起来带来的后果。

    因此,她想了想,反而感激佩服起黛玉来。本来有些不想说的话,也就说出来了。

    只见她皱着眉,叹道,“其实不说别的,我前两日还裁了姐妹们每月买胭脂的二两银子,还有哥儿们一年八两银子吃点心或者买纸笔的费用,也不知得罪了多少买办、多少跟着哥儿们的小厮呢——环儿的八两银子,便至少有一半落了随从的口袋。从昔日里胭脂的事上看,我便该明白才是,利之一字,原是能让人忘了规矩大小的,更不怕敷衍主子。”

    黛玉笑道,“三丫头四书五经看得熟了,却想来没听过这首民谣:‘夺泥燕口,削铁针头,刮金佛面细搜求,无中觅有。鹌鹑嗉里寻豌豆,鹭鸶腿上劈精肉,蚊子腹内刳脂油,亏老先生下手!’话虽刻薄些,却也常能看到实事的!”

    探春听了,也笑了起来。

    宝钗坐在一边听着,听到这儿,忽然笑道,“人贵在自知,他们连自知也不能,更不要说家事世事了。探丫头也别想着什么微言大义了,话总是说不清的。还要想些实在办法才是。”话虽如此说,但她也没有提出什么明确的管束办法来。

    探春道,“还是你们两个明白。只是这事情虽说棘手,也说不得要好好干下去了。这几件事情极小,起不得什么作用,但如今既然在这个位置上了,想要做些什么,却也只能从这样小事着手,若连这点子小事都做不好,遑论日后的大事?”

    探春这话,说得黛玉和宝钗相视一笑。

    探春的志向和才干,黛玉是明白的。虽说贾府已经是大厦将倾之时,她自己也无心去管。但是,却还是乐意看到这样的进取精神的。

    应当说,不管是何时何地,这样的进取精神,都是值得欣赏的。

    又在黛玉这里坐了一会儿,探春便和宝钗离开了,李纨本是个佛爷,宝钗也只是协理,探春却到底还是把祝妈给想法子训斥了一顿,总算是稍稍煞住了那些婆子们想着来年收获,精细得不放过一草一木,果然想要“夺泥燕口”的精明眼光。

    眼看着大雪一场接着一场,年关却也是越来越近了。宝玉传了书信来,到了冬季,灾情变重,大雪封路,他过年时只怕是难得回来了,多半要等到来年春分之时,和北静王一起回京。

    从来不曾离了他这么久的贾母王夫人对此俱是神伤不已。

    等到那京中的女学,甘夫人给黛玉送了扎子来邀她,贾母总算稍稍缓解些,但王夫人的脸色,却在那么一瞬间,变得更糟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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