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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我不想现在看到墨谦,不是仍然恨他,只是情难自抑。至亲的人陡然逝去,虽然我已接受了这一事实,却仍没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另一个与她至亲的人,我怕见到他,就想起她是多么的爱他,她是多么的挣扎、多么的隐忍,她是多么的不易。想到这些,我的心就会抽搐,就会滴血,会痛到不能呼吸。——不是形容,是真的。因为我需要耗尽全身的力气来对抗这种痛苦,那时你会觉得,每一次呼吸都是一次折磨,就好像肺部被刺穿。相比之下,我更适应身体的痛苦,起码我知道,它会在什么时候来,大概将在何时离开。但心里的痛更加巨大,且行踪不定,它总是潜伏着,在你最不防备的时候猝然跳出来,击垮你,让你崩溃。你甚至都没有足够的力气和时间去准备一场哭泣,只能尽力维持一张木然的脸,无奈地看着心里的洞越烂越大。

    相信墨谦也是同样的想法,我们两个刺猬同时抖出了浑身的尖刺,只留墨让在两边周旋。他艰难地将墨谦哄出停放花妈妈的房间,又转回来,担心地问我:“还好么?用不用我陪你?”

    我闭了闭眼睛,摇头:“不必,我自己来就好。”我是来埋葬她的秘密的,而不是来和你分享她的屈辱。不管单独面对她有多难,我都会做到,我都必须做到。

    墨让点了点头,木门静静地合拢。我转身,望着花妈妈,她仍旧穿着那身红衣,双手交叠于胸前,平躺在榻上,点点暗红的血迹在大红色的衣袍上洇出了大片诡异却美丽的花纹。听说,墨谦不许任何人碰她,那么他自己呢?他有没有碰过她?

    我上前小心地将花妈妈翻了个身,看她身后的衣服已经结成了硬痂,和她后背上致命的伤痕粘连在一起,无法揭开。我长舒了一口气,很好,墨谦还没有碰过她,他甚至没有允许任何人除下她的衣物,花妈妈的秘密,仍旧是安全的。

    我拿起剪刀,将她身上的红衣小心地一片片剪下,然后,我看着她平坦却不再光洁的小腹,哭了。

    花妈妈的小腹上,那狰狞的花字依旧伸展着它的触角,牢牢霸占着她的身体,但是在一些比划的尾端,依稀有许多旁的伤痕被压在了这些嫣红的笔触下。仔细辨认,似乎是各种各样的刀伤、烧伤,还有其他奇怪的燎痕,似乎像是药物灼伤的痕迹。但在这些伤痕之上,那嫣红的刺青都极霸道地横亘其上,无一例外。

    妈妈,妈妈,这五年来,你依旧抱着些微的希望,希望能祛除这些可怕的印记,是不是?但是,当你看到所有的伤痕都不能掩盖这耻辱时,你会是怎样的脆弱无助?我大口大口地呼吸,低下头,脸颊贴着花妈妈凉凉的脸颊,低声安慰:“好了,都过去了,都过去了……”说着说着,我泪如雨下,打湿了她泛青的脸庞,我伸手去擦,却越擦越湿。

    我哭着用锋利的银刀替她割下那三片耻辱的痕迹,再用白布沾着特制的腐蚀性药油包裹起伤口,勒紧。这样,渗透的尸液就会将伤口和白布粘连起来,药油会一点点腐蚀掉她带着红痕的皮肉,她的秘密从此再无人知晓。

    我抚摸着她的脸颊,柔声:“妈妈,你可以安心地走了,墨谦待你很好,他不知道你的秘密,再没人知道你的秘密,你的心愿,都已经实现了,你可以安心地走了,对不对?”

    我顿了顿,起身,替她一件件地穿起新嫁娘的衣物,继续低语:“你人那么好,阎王爷一定会多给你积些功德,来世,给你投个好胎。”

    衣服穿好,我转而开始梳理她的头发,一脸遐想:“要投什么样的胎呢?是做女人,还是做男人?女人……呵,女人太苦了,不如来世做个男人。不要大富之家,小门小户足矣,找个心爱的女子,就这么男耕女织,从一而终。多简单,多快活?花妈妈,你说,好不好?”

    秋风乍起,轻抚她大红的衣衫,我爬上榻,轻轻拥住她,闭上眼睛,漫漫地哼着歌。

    “双双对对的牡丹花,星星闪闪的桂花;亲亲热热说下的话,实实落落地记下……”[1]

    花妈妈,我会一直记得你,记得你说的话,记得对你说的话,即使我忘记我自己是谁,我也会一直记得你说的话。

    对了,花妈妈,你今天要出嫁了呢,开心么?

    因为是阴婚,所以观礼的时间放在了傍晚,墨谦执意要宴请宾客,墨让百劝无果,而我只说了一句话:“你对花妈妈的情谊,关其他人什么事?”姚总管也帮腔,说若人太多的话阳气太旺,不利阴婚进行云云,才令他勉强接受了只有几个亲人观礼的局面。

    叹气,墨谦,我知道你的心意,我知道你想让花妈妈堂堂正正地成为你墨家的媳妇,但花妈妈生前如此纠结,是为了什么?你是要在她身后马上打破她这么多年来苦苦为之坚持奋斗的东西么?

    虽然你的心意更合我意,但我不愿让你的行为,使得花妈妈的努力和坚持成了笑话。

    晚上,华灯齐放,爆竹声噼啪作响,喜庆的唢呐伴着鲜红的纸屑欢快地在喜堂外跳舞,喜堂内,姚总管站在堂上充当司仪,我和墨让分任伴娘伴郎,可惜找不到南平和吴越,墨家人没有到齐。可是这显然不影响墨谦的心情,他紧紧抱着花妈妈,眼睛只看着她,目光温柔,似乎对身外物再无反应。

    姚总管偷偷拭泪,然后高声:“一拜天地!”

    墨谦抱着花妈妈,向外叩首。

    “二拜高堂!”

    墨谦转身,向墨老爷的牌位再叩首。

    “夫妻交拜!”

    墨谦小心地放下花妈妈,我上前,帮着他将她维持在一个跪坐的姿势,墨谦郑重地向她叩首,起身时,脸上缓缓绽放出一朵幸福的笑,身体前倾,温柔地环住花妈妈。

    姚总管嘴唇噏动,老泪纵横,那一句礼成却是怎么也喊不出来了。

    一时间,堂里的人都没有说话,看着正中两个红衣的人儿相依相偎的模样,不自觉泪如雨下。外间的唢呐意识到不对,也停了下来,万籁俱寂。

    墨谦稍稍离开一点,微笑着伸手抚上花妈妈的脸颊:“翠儿,我们终于在一起了,多好!”

    墨让大惊:“哥!?”不由上前一步。

    墨谦斜睨他一眼,淡淡:“我知道,你放心,我不会追随她而去。”

    墨让明显松了一口气的样子,之后面上染上几分尴尬。

    墨谦重新抱起花妈妈,垂下眼睛:“我的生命里,从来就不是只有爱情而已。放心,我知道,我向来没有任性的资本,也没有寻短见的权利,我的命一直都不是自己的,我知道,我知道。”他说这话时,虽然垂着眼睛,但我能感觉到,他眼里一定是蕴着无限哀伤的。连生死都不自由,这样的日子,无论怎样,都算不上快活吧。他顿了顿,接着道,“我会继续背负着墨家的责任,我会继续完成我应尽的义务,你们可以放心。但,我的心已经随她去了,剩下的日子,对我来说,苦刑而已。”接着惨然一笑,“我活该受这苦刑。”

    他起身,冷冷道:“礼成。”

    唢呐得了这声指示,再次震天价的响起,鞭炮噼里啪啦地响做一团,炸得猩红的纸屑到处乱飞,在一片喧嚣中,我隔着朦胧的一层水雾,看墨谦的背影渐渐远去,所过之处,带起一道红色的烟尘。

    莫公子,一路走好。

    花妈妈在三天后葬入了墨家的祖坟。那天下着蒙蒙秋雨,我沉默地看着属于她的黑色的墓碑一点点竖起,同时落成的还有墨谦的坟墓。——他执意如此,为自己立了衣冠冢,陪在花妈妈身边。花妈妈的墓碑极简单,简单到让我看到上面红色的字,就感觉眼睛有被刺痛的错觉。

    那墓碑正面写着,爱妻花氏叠翠之墓,落款为,夫墨谦顿首。背面是一首词:浩浩愁,茫茫劫;短歌终,明月缺。郁郁佳城,中有碧血;碧亦有时尽,血亦有时灭。一缕香魂无断绝!是耶?非耶?化为蝴蝶。[2]

    还是化蝶吧,蝴蝶本无心,朝生暮死,也是莫大的幸福。

    我几乎天天去拜祭,只是刻意避开了墨谦。

    我有些话想问他,但仍旧找不到和他独处的勇气。我也在害怕,我怕在我问清之后,我会不得不恨他,但这,是违背我向花妈妈许下的承诺的。但我怎么可以违背呢?于是这简直成了个悖论,因为对花妈妈的爱,我可能会恨他,但又因为对花妈妈的爱,我不能去恨他。

    这样的矛盾,我巴不得永远不要触碰,但谜底总归应该揭晓的。

    所以在一天拜祭之后,我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守在墓边,静静等待墨谦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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