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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二章

    !!!!阿狄烧红了脸蛋,在床上辗转反侧,不断有低低的呻吟从他喉间溢出。

    我望着他,知他现在极痛苦,但我所能为他做的,也只有替他不断用冷水擦身而已。

    从晌午到现在,已经有将近八个时辰了,这八个时辰,我和萧白为了阿狄跑断了腿,却没有半分结果。

    萧白也不知道阿狄究竟是怎么了,他似乎一切都好,只有脉相好似是已进入深度睡眠时一样,脉搏跳得比平时缓慢,也比平时要弱。所以过不多久,阿狄因为供血不足,终于支撑不住昏睡过去,萧白看他沉睡一会,身体仍然是老样子,便也放心让他睡下去,没有强行叫醒他。于是在他昏睡的时间里,我们四处奔走,找那个卖花女,找可能的线索。我们当然也曾返回去将那堆被我丢掉的花悉数捧回来,并牵了只狗,与那堆花关在一个空气不怎么流通的小屋里做试验,可惜几个时辰下来,那小狗仍旧活蹦乱跳。所以不是花的问题?

    细细想想,如果单纯是在花上下毒,当时我们和阿狄一直待在同一个车厢里,那么我和萧白也应该有事才是。于是两个人又凑在一起回想在有间客栈时的情景。

    老板娘身上的香味?我们都闻了,但因为我鼻子最灵敏,应该是我闻得最多才是。茶水?我们当时已经怀疑上她,所以谁都没喝。尸体所散发出来的血气?我和阿狄都有闻到,连萧白也是闻到之后才觉得恶心冲去大堂的。那么,阿狄究竟做了什么,是只有他一个人做的?

    在有间客栈时,阿狄一直跟我在一起,他能单独做些什么?我想到头疼,仍然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于是两人只得眼巴巴守着阿狄,顺便将他现在的状况发到西域的眼睛耳朵手里,叫他们去找找,有没有类似症状的古怪毒药?

    我一边做着这些,一边咬牙切齿地:臭小孩,若是你只是因为熬夜犯困而已,我捏死你!

    呸呸呸,不能说死,不能说死。

    臭小子,你好歹醒过来,自己回忆一下,到底你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

    也许是因为我一直在他床头坐着,身周所散发出来的怨念太过强烈,到了傍晚,阿狄好歹不再沉睡,如睡美人一般悠悠醒来。

    我大喜过望,忙问他有没有好些,并叫他回想,有没有单独做过什么事情?

    这臭小子,竟然迷迷糊糊地说不知道,只一味地皱着眉眯着眼抱怨他身上疼得要命,热得要命。我伸手一摸,可不是么,他就像发高烧一般,全身发热,盗汗,用眼看,也能看到他皮下不时有肌肉在轻轻抽动。像是膝盖和手肘这样大的关节处甚至肿了起来,手指一按就是一个坑,很是吓人。也难怪他在我摸到他关节附近时忍不住呻吟,这样肿起,应该是已经酸痛到令人恨不得晕过去的地步了吧?

    入夜后,这情况仍然没有半分好转,四周极静的时候,甚至能听到他骨节处发出瘆人的桀桀声。好似只有两段枯骨在相互摩擦,又好似他的腿骨生出了个人意志,挣扎着想逃脱盘错纠缠的筋络,就此见到天日。

    更折磨的是,他甚至不能昏过去,依他自己的描述,他觉得关节处好似有无数细小的火苗在烧,又好似有许多冰凉的小银刀在贴着他的骨头,刮磨他的骨膜,令他时刻保持清醒。最令他受不了的是,他觉得他的整个身子好似被人一头一脚地拉着,似要在一夜之间硬生生地将他拽高几分。

    他这样的形容,让我觉得毛骨悚然,不由联想到早已废除的酷刑车裂。听说,犯人最终死去时,身高都比生前长了一半不止。

    难道,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受折磨?

    我已经动用了我所能达到的最快的速度,发消息向朔国的墨者询问,这种状况究竟可能是中了什么样古怪的毒。但这一来一回,路途遥远,总有几天耽搁在路上,我怕这孩子……

    昏黄的灯光下,这孩子长长的睫毛在他眼底投下一片阴影,浓密得像小扇子一样,又似蝴蝶振翅,不断轻轻抖动,伴随着他隐忍的低吟,令我心疼。他炭黑的剑眉紧紧皱着,在眉心挤出一道稚嫩的川字,嘴唇微张,露出半粒白牙,不断喘着粗气。

    我叹了口气,目光恍恍惚惚落在他的脸庞上,然而我看的却不是他,我心里想的,是南平。

    我照顾这孩子,是因为南平。

    当南平说他时日无多时,我真切地感受到,我身体的一部分好似一朵鲜花迅速凋谢一般,在我面前在渐渐萎缩下去。

    在那一瞬间,我知道,我是懦弱的,我无法平静地面对他的死亡。我会自责为什么不早一点回去,但是在他身边时,我还是怕了。这几天来,我一直在问自己,若是要我选择,我会选择眼睁睁看着南平一天天虚弱下去么?这种钝痛,这种亲眼见证亲人的生命一点点脱离躯壳的残忍,我真的有勇气去经历么?

    阿狄只不过和我相处了一两个月的时间而已,我已见不得他受苦,看到他现在默默忍受的样子,便好似有无数小针在疯狂地进出我的心脏。

    天啊,我几时变得这样软弱?也许,我害怕的是未知的未来?

    也许对比之下,我宁愿阿狄是受到什么外伤,这样,他只会慢慢好转,我也不会坐在他床前,提心吊胆地想他接下来的一个时辰会是怎样。这种不得不面对未知厄运的场面,令我感到恐慌。

    原来我并不是如此勇敢,原来我惧怕的东西如此之多。

    我将手掌轻轻盖在他的额头上,轻轻道:“不要怕,不要怕。”

    我不知道是在说给他听,还是在说给自己听。

    不要怕,有我在。

    我会给你温暖,一直支持你,就算谁也不肯陪着你走下去,还有我,我会一直陪着你。

    如果能度过这一劫,我要回到京城,回到无月小筑,陪着南平。我会一直陪着他,即使这令我痛苦万分,我也会一直握着他的手,告诉他,不要怕,有我在,我会一直陪着你。

    阿狄缓缓挣开眼睛,皱眉看着我,嗓音沙哑地抱怨:“女人,干嘛哭?我又没死。”

    我从自己的世界惊醒,听到的第一句话竟然这样丧气,不由伸手拍他一掌,气:“有这么咒自己的么?你也太不讲究了,说呸呸呸!”

    阿狄看着我,慢慢地咧开嘴笑了,然后听话地用低沉柔软的嗓音学舌:“呸呸呸。”

    我也在略带调侃的模糊眼神中不好意思地咧嘴一笑,嘿,人老了,经历的事多了,竟然连这些乱七八糟的“讲究”都多了起来。一路走下来,心里想得越来越多的不是如何获得更多,而是如何才能失去更少。我越来越觉得,那些我已经得到的,甚至我已经习以为常的东西,才是我真正需要在乎需要珍惜的。这个世界上,任何感情任何事都不会乖乖等在原地,等着我突然发现了它们的价值,才反过头去寻找,错过就是错过了。因此我比以前更加小心谨慎,更加懂得惜福。

    可是这样迷信的事情,在小孩子看来,自然便有些婆婆妈妈了。

    只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我毕竟不够坚强,我怕听到这个死字。

    阿狄努力睁了睁眼睛,困倦地疲惫地:“关节好热。”这孩子,竟然仍是不肯示弱,只是用了热,而不是说疼,说难受。

    我咬住唇,点点头,起身,替他用毛巾冷敷。凉凉的手贴在他脸颊上,冲他微笑。

    即使他闭着眼,我仍在冲他微笑,我相信他能够感觉到我对他的支持:孩子,坚持住,别管有多痛苦,坚持住。天无绝人之路,只要坚持下去,总归会有希望。

    又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传来极轻的三声梆子响,伴着锣声,然后是打更人悠长的一声,平安无事啰!

    我叹了口气,平安无事,真希望大家都能平安无事!再次俯下身子,为阿狄依次更换敷在他各个关节处的毛巾。只是这么一会而已,换下来的毛巾竟然是温热的,这孩子,真是受苦了!

    动作中,我冰凉的手指不小心触到他面颊,阿狄反射性地动了动身子,睫毛轻轻颤动,含糊地低哼一声,竟伸手抱住我,一个翻身,将我压在他身下。

    我大惊:“阿狄?”

    阿狄埋着头,大头在我颈窝处拱来拱去,声音依旧沙哑,似乎忍耐的力量渐渐不够用:“娘……”

    我哭笑不得,这孩子,终于是睡着了吧?原来他睡着了是如此可爱,原来他睡着了,才算是像个孩子,会叫娘,会示弱。

    我屏住呼吸,静静等他呼吸渐渐变得均匀绵长,这才轻轻搬动他身子,将他平放在床上,缓缓起身。

    将房门在身后轻轻合拢,我站在门口,大大地抻了个懒腰,三更天了吧?真是难熬揪心的一夜!

    今天的夜色却并不因我们的烦乱而使它的美失去颜色。月明星稀,惠风和畅,侧耳细听,草丛中有细微的虫鸣声,伴着带着些夜露草香的清凉夜风扑面而来。我望着深蓝色的天空,不由想起一个极美好的名词——仲夏夜之梦。

    不管有多累多无助,老天总会在适当的时候轻轻地提醒你,别伤心,不要只看到面包圈上的那个洞,这个世界还是美好的。

    这个世界是如此美丽,值得我们为之努力。

    真是可爱的夜晚,可爱的似梦一般,可爱得不真实。

    好吧,不真实的情景不只是夏夜这一件,不远处榕树下,一个白衣的身影,即使是在晚上也同样耀眼,好似神仙欲乘风归去。

    我吓了一跳,若不是知道那棵树不是槐树,若不是听到那个身影在唱歌,若不是认出那人的嗓音是属于一个我所熟悉的人的,我大概会立刻跑回屋里,关紧房门吧?

    萧白在月下哼着歌,他的嗓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哼的却是极悲伤的一首歌子:

    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

    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第三最好不相伴,如此便可不相欠。

    第四最好不相惜,如此便可不相忆。

    第五最好不相爱,如此便可不相弃。

    第六最好不相对,如此便可不相会。

    第七最好不相误,如此便可不相负。

    第八最好不相许,如此便可不相续。

    第九最好不相依,如此便可不相偎。

    第十最好不相遇,如此便可不相聚。

    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

    安得与君相诀绝,免教生死作相思。

    这歌分明该是一个女子唱给难以相见的爱人听的,可是萧白这个大男人唱起来,竟也分外的搭调,好似这歌就是为他所做的,天底下也只有他,才懂得这首歌。也因为这首歌,他原本十分平凡的脸也瞬间氤氲起某种奇妙的神秘气质,令他整个人都似他那件白色的衣服一般,在月色下淡淡地发着光。

    那歌唱得我心里酸酸的,教我想起阳光下墨让的笑脸。五年了,他的笑脸从未模糊过半分,十几天前的见面让我愈发的想念他。现在听了这悲伤的歌子,我竟然有种淡淡的愁绪,一个细小的声音在我心底轻轻地问:是否我跟他若是从来不曾相见,或者,再退一步,若是我没有随他去地宫,这一切的一切,是否便不会发生?

    我叹了口气,晃晃我的大头,摇摇晃晃地走过去,贴身坐在他身边,笑:“一个大男人,竟然喜欢这样哀婉痴怨的歌!”

    萧白转过头,眼睛亮亮的,因为离得近,那一瞬,我分明看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惆怅和怨恨,但只是一闪而过,快得以为是我眼力又退化了。他笑着问我:“老板娘喜欢什么样的歌?”

    我神秘兮兮的:“想听么?”

    萧白配合地点头:“请老板娘赐教。”

    我突然亮嗓,唱的是首山歌,声音清越嘹亮,吓得他一哆嗦:“哥是天上一条龙,妹是地上花一丛,龙不翻身不下雨,雨不撒花花不红。”没错,是我曾给墨让唱过的那首山歌,现在唱起来,本是想要给自己些粗浅的不用动脑筋的欢乐,可惜我选错了曲子,我不该在这时候想起任何和墨让有关的事情的,这一想,竟然一发不可收拾。

    他好不好,他到了秦将军那里没有,他有没有顺利引起西域那头的注意?西域的人会不会对他的目的生出疑问?他会成功么?

    萧白没有察觉到我情绪的变化,他只是因为我的山歌而大笑,这大笑如此快活,感染了我,教我也跟着他笑个不停,笑得隔壁楼上嗷地传来声粗着嗓子的呵斥:“大半夜的唱山歌,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嘿,忘了,我们可是租的宅子呢!强龙难压地头蛇,我们忙收声,又哑着嗓子偷笑,好像坏事得逞的顽童。

    萧白拱手:“老板娘就是老板娘,品味如此奇特,想人之所未想,难怪生意如此兴隆。”

    我也笑,笑过之后难免又沉默下去。我以前爱听热闹的歌,因为热闹,听着就开心起来。现在我喜欢听温柔的歌,柔柔的充满梦想,让我听着心里安静,也让我有种想哭的冲动。多么美好的梦想,我却有种置身事外的感觉,好美丽,那么美丽,我却已经渐渐不敢想了。

    我当然还有梦想,只是我的梦想再也不敢定得太高,这让我未实行就感到无穷的压力。我不敢说我要和墨让永远在一起,永远这个词太遥远了,这么遥远,无法温暖我。我只敢说,我希望能够再次见到墨让,我希望能够再见到一个完完整整的他。

    是啊,我越来越喜欢简单的愿望,简单的人。就像唱着山歌的那些人,他们好简单,什么都不用去想,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白天干活时想着情哥哥,嘴里便窜出几句热辣辣的山歌,让山那头的情哥哥听到,心里头也陪着痒上几下。

    若是我的心思也能这么简单这么直白,该有多好。

    我叹了口气,夜晚,和酒精,果然是两样不能碰的东西。我自嘲地笑了一声,不要想太多,我命令自己。不要想太多,只看眼前事,就好了。

    我搓了搓脸颊,转头问他:“等我这么久,不是只为了唱首歌给我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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