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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三章

    !!!!当我再醒来时,我发现我躺在地上,脸上麻痒一片,想是仍没有消肿,双眼尝试着缓缓转动,除了干涩,倒也没什么异样,触目所及仍是银灰色的波斯地毯,带着浓烈的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坐起身子,我茫然地看着四周,伸手摸摸颈部,那长长的伤口仍在,但已经不再流血,手腕脚腕仍有些麻,有些冰凉,可能是由于大量失血,也可能是由于那些铁链的捆绑。没人再对我呼喝,也没人再来捆住我,毡房仍然是那个毡房,但是人已经没了。

    就这么放过我们了么?那个恶魔不是说要杀了我么?南平呢?南平在哪?我直起身子,焦急地四处查看,然后看到了不远处的那个身影。

    他倒在一滩污秽中,一动不动。

    我跌跌撞撞地爬过去,心脏响得连我的耳膜都在随着一起鼓荡,果然是南平。我将手轻轻放在他鼻下,然后惊惶地痛哭:“不!”

    不不,不可能的!

    他不可能死!我伸出手,胡乱地抹去他脸上的血污和那些黄白的污秽,泪如泉涌,轻轻唤着:“南平,醒来啊!”南平,求你,醒来啊!我低声呜咽,“南平,小妈妈,小师兄,醒来啊,你还要回无月小筑,你还要等着吴越回来,你还要……”

    我似突然被人打了一拳一样,抓住他手臂,猛地弯下腰去,伏在他身上,压抑地叫:“别……求你,别走……”

    南平,求求你,别走!

    不要……我还没有做好准备,你怎么可以就这么走了?

    不,他不会就这么走了的,他一定还有救!我忙起身,摆正他身子,细细摸索着他身上经脉,求你,南平,求你回来!等等,似乎,他的胸口还是热的?我大喜,忙埋在他胸口,侧耳细听,许久,才听见微弱的几下跳动。

    我轻轻摆正他的头部,态度温柔好似对待失而复得的倾城珍宝,泪流满面,轻声唤着:“南平……南平……”

    我不敢晃动他,若他受了什么内伤,我这动作会要了他的命。

    想了想,我才敢略略抬起他上身,看他没有任何过激反应后才大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骨头没有断——然后一手贴着他后背,一手握住他手腕,为他缓缓注入一点内力,在他周身小心翼翼地游走一周,再游走一周,到第三周的时候,南平总算有了点反应,轻咳一声,然后大声咳嗽,猛地吐出一口血来,缓缓睁开眼睛,视线艰难地聚焦在我身上,看着我,缓缓笑了:“小艾。”

    我心下一松,继而大哭,哭到连我自己都开始鄙视我自己,怎么一夜之间成了个水龙头?你哪来这么多水可哭啊?只是眼睛完全不听我指挥,似乎要将我体内所有水分哭干才肯罢休,嘴里不住喃喃:“南平!南平!南平!”

    我小心抱起他,便要向外走,一边语无伦次地:“你会好的,你会好的!你要坚持住!我会带你走,我会治好你!你会好的!”

    南平扶着我手臂,微微用力,止住我的话,然后强笑:“放下我吧,我……走不远了。”

    我大惊,然后吼他:“说什么丧气话呢?你会活得好好的,一点点事就放弃,你还是不是男子汉?!”

    南平苦笑:“小艾,我……被插了只木棍,大概一尺,被……。”

    南平艰难地将目光聚焦在我脸上,惨然一笑:“小艾,杀了我吧!”

    “什么?”我大惊,然后猛烈摇头,尖叫,“不!”

    南平苦笑:“小艾,帮我。小艾,别让我受折磨,小艾,帮帮我,求你。”

    我疯狂地摇头,什么都听不进去,只一径尖叫着不!我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向他吼:“为什么,为什么不坚持?你怎么知道,天下没人会治好你?”南平,求求你,别放弃,求求你,给我个补救的机会!

    南平惨然一笑:“何必呢?小艾,即使是你也知道,我不可能活下来。即使是再高明的大夫,也不可能令死人复生。……何苦?既然活着已经是折磨,不如就让我走吧。”

    “不!”我所会的似乎只剩下摇头这个动作,然后两眼昏花地跪倒在他身边,四肢伏地,额头贴在地上,仍是不断摇头,嚎啕大哭,“不!”

    老天爷,你是瞎的么?你为什么要让他死去?

    世人不是常说,好人有好报的么?南平这样好的一个人,你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内脏破裂,内脏破裂!

    他刚刚的吐血,他之前被那些禽兽强加的蹂躏,他体内的木棍……

    我的心不断地被这些字眼所化作的利刃刺痛,刺到我缩成一团,刺到我浑身冰冷,也刺得我清醒。他说的对,除非剖开他的腹腔,否则他体内的木棍不可能取出,但是他的内脏已经破裂了,肠内的秽物早已污染了他的体腔,他的伤口……没有办法在这种条件下复原,所以,开刀既是凶险万分,也不可能令他有丝毫好转,只是徒增痛苦而已。

    自现在开始,他的每一刻,都会充满无边的折磨和疼痛,他每时每刻都必须清晰地感受身体慢慢的衰竭,直到死去。

    内脏破裂。

    我想起刘速,他也是内脏破裂而死。

    不由无力地冷笑,当时还看戏般地想他内脏感染后还坚持了三四天真是个壮举,现在竟轮到了南平,叫我情何以堪?

    我恨小叶!

    我更恨自己!我竟然什么都不能做,到头来,还要亲手结果我的亲人的生命!

    我再次放声大哭,却是因为不得不做下的这个决定。

    我抹干眼泪,压抑着问他:“你还有什么愿望?只要是你说的,我都会做到!”

    南平淡淡地笑:“我死后,麻烦你把我送回无月小筑……不,”他侧着头,想了半晌,脸上渐渐染上一丝惊恐,最后长叹了一口气,闭目微笑道,“还是不了,不回去了,不,我是说,……把我用火化了吧,化成灰,带回去,撒在无月小筑的园子里,这样子,最干净不过……”

    我眼泪再次流下来,滴滴掉在他脸上,片刻间就濡湿了一大片,我抽泣着,咬着牙:“若是你怕有谁知道才这样选择,我可以替你想办法,一定会让你体面地入土为安!”

    南平摇摇头,强笑:“不必了,死后元知万事空。这副皮囊如何,还是不必太过计较了。小艾,别哭了,乖,别哭了……我再求你两件事,可好?”

    我忙点头,咬牙:“你尽管说。”

    南平轻轻喘息:“别让吴越知道……最好不要让他知道……”

    “若他问起我,就说,我一直喜欢西域的景色,所以选了个喜欢的湖边,想着自己度过最后一段日子,叫他不要找我。”

    我愣了愣,才点点头,好,只要是你说的,好。

    你不想让吴越知道,好,那我便杀了小叶,杀了玷污你的人,杀了见证这些的所有人,你放心,我不会让他知道。

    南平脸上缓缓绽出个幸福憧憬的微笑:“还有,替我带段话给他……我本想自己写下来的,现在,只有靠你了……”

    我含泪点头,静待他开口,但我已约略猜到,他要说什么。

    南平叹了口气,悠悠道:“告诉他,我爱他。他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罢,我爱他,就是爱他。不管他爱的是谁,不管他心里究竟是怎么看我的,纵被无情弃,不能羞……我这短短二十五年,最后悔的事,莫过于没有亲口对他说出这三个字。”

    说到这,他又是叹了口气,才虚弱地抬眼看我,释然一笑:“总算上天还算是眷顾我,让我开开心心地活过这二十多年,即使是死,也有你在我身边。”

    他轻轻抬起手,我忙双手握住,他笑了:“抱抱我吧,再抱抱我吧。”

    我含泪,温柔地抬起他上身,温柔地拥住他。

    南平的头无力地搭在我肩上,在我耳边轻声道:“小艾,抱歉。若说我这辈子对不起什么人,那就是你了。抱歉,抱歉……我总是把自己的事强加到你身上,吴越……的事如此,现在又如此……原谅我,我没有勇气自己了断,原谅我……”

    我使劲摇头,眼里的水再次被我摇得落了他满肩。

    南平虚弱地,却执拗地重复:“原谅我,原谅我……”

    我扶着他肩膀,透过朦胧的水雾盯着他双眼,艰难开口:“我从未怪过你。”

    南平笑了:“小艾,谢谢。”然后闭上眼睛,不再说话,我知道,他是在等我动手了。

    我抽出我削铁如泥的匕首,在他颈上用力一划。

    我不知道,我竟有足够的勇气去直视他的鲜血。我呆呆地看着他的鲜血,南平的鲜血,大股大股的喷溅出来,渐到银灰色的地毯上,分外的鲜明。

    再过几秒钟,他就可以解脱了。

    我竟然想笑。

    这场游戏,我终究是输了。

    南平脸上缓缓挽起一朵虚幻的笑,在最后一刻,他突然睁眼,盯着我双眼,轻轻地,一字一顿地说:“小艾,替我幸福吧。”

    我再次痛哭,因为他的话,也因为他的离去。

    幸福,这样重的一个字眼,我自此以后,怎么能背得起来?从今天起,我怎么可能再有资格拥有幸福?

    我的手上,沾上了南平的血。

    南平的血,我的亲人的血。

    我是个魔鬼。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回到我的住处的,我只觉得,我的身体似乎生出了自己的意志,它带着我摇摇晃晃地抱起南平,摇摇晃晃地上马,摇摇晃晃地回到我的房子。

    南平不在了,从此以后,我没有家了。

    从此以后,无论我去到哪里,住在哪里,我都只有房子,没有家了。

    这样也好,我这样的人,活该受这样的惩罚。

    都走开吧,不要理我,我不值得。

    可是似乎连老天爷也不愿让我好过,他故意逆着我的意思,不让我有片刻的舒心。我的房子门口站着一个人,一个西域人。

    那人看见我来,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西域的鞠躬礼,卷着舌头道:“谆敬的艾小姐,在下在一日之前来到贵府,特来向艾小姐转达我家主人的问好,并向您表示歉意。”

    我靠在门上,用尽所有的力气才能克制住自己,向他虚弱地点头,问他有何贵干。他又鞠一躬,才道:“我家主人在艾小姐处叨扰良久,又不告而别,深感愧疚,恰逢家主前一日事忙,耽搁了及时向艾小姐通知他行踪的坠佳时间,如若对艾小姐照成什么误会和不必要的损失,我家主人愿全力补偿。”

    我浑身一震,盯着他:“你家主人是阿狄?”

    那人又鞠一躬,不慌不忙地:“我家主人名讳甚是繁说(琐),不过,小姐所说确实是我家主人的乳名。”

    我突然爆发了:“你为什么不早一点来?!”

    我以为我的眼泪已经流干了,但是此时,它再一次带走了我体内仅剩的一点水分。我向这个无辜的随从怒吼:“他能赔偿我的损失么?他一个小屁孩,懂得什么?他能令人起死回生么?他能么?我的损失,没人能够赔偿!你给我滚!你给我滚回去,告诉你家的劳什子主人,说就当我小艾从来没有认识过他!”

    那人被我突如其来的怒火镇住了,愣在原地,嘴巴张了又张,似乎正艰难地抉择着合适的词汇。

    我的力气也随着怒火彻底离我远去了,发泄完毕,我看着门外,无力地:“你走吧。看到他了么?这是南平,这是照顾了你家主子半年的人。麻烦你转告你家主子,就说,南平死了,我跟他之间的联系断了,所以,不要来找我,不要再来联系我,就当做我们从未见过吧。”顿了顿,我咬咬嘴唇,一字一句地,“若是他有能力,若是他舍得,就替南平报仇吧。”

    小叶,一定是跟他有关系的,若他有报仇的能力,他自然能够知道,昨天发生了什么。若他还念半点旧情……就替南平报仇吧。

    说完这没头没脑的一段话,我也顾不得这随从满脸的疑惑,当着他的面将门用脚踢上了。

    都来恨我吧,别同情我,都走吧,留下我一个人就好。

    我恍恍惚惚地进门,将南平细心地放置在厅里,又随便找了间屋子,倒在了床上,用一层层被子将自己埋了起来。

    “睡吧,睡吧,”一个声音细细地在我耳边响起,“睡吧,这不过是个噩梦而已,睡吧,睡醒了,你会发现,你还在无月小筑,还是十五岁时的小艾,南平和吴越还在你身边,起床后,还有笑容和热腾腾的食物等着你。睡吧……”

    是吧,这是个噩梦吧?

    我闭上眼睛,感觉脸颊痒痒的,像是有水珠踮着脚尖轻轻跑过。

    朦胧中,我好像看到南平,他站在我的床边,俯下身子,伸手捏捏我的鼻尖,笑得眼儿弯弯。他说,累了吗?那就快睡吧,醒了,有你最爱的桂花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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