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蝴蝶谷底

    !!!!“璧儿,”沉非默然片刻,低声说:“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这世间种种,并不全如你眼前所见的美丽,很多事情,你还负担不起。”

    “那么……它就一定负担得起吗?”

    沉璧伸手摸了摸沉非背着的那把剑,和风暖阳里,剑身竟阴寒无比,她不禁打了个冷战。

    沉非拉下妹妹的手,放在自己掌心轻轻摩娑,驱散他所能感觉到的一丝丝恐惧。

    “我是男人,是兄长,理当尽责。我曾经说过,总有一天,我必定给你世人为之羡慕的一切——如果娘亲在世,她也会这么做的。所以,璧儿,我要你远离所有的伤害,我希望你能在自己的世界里安静等待,没有我的保护,不要轻易走出来。相信我,我们离真正团聚的那天不会太远。到时候,我会带你去娘亲墓前上一炷香,让你亲口告诉她,我们都过得很好……”

    沉非微微扬起头,头出她有多能干,很可能会吓着你哦!”

    沉非忍不住捏捏她的鼻尖:“那就吓吓看?”

    有多能干,他怎会不知?木木红茶坊,木木?他至今都好奇,她是怎么想出的名字。毋庸置疑,他的小妹妹是他见过的最可爱最懒惰的老板娘,却能将一家不起眼的店面打理得声名鹊起,说不自豪也是假的。

    “说来话长呢,你去了江南就会知道。”沉璧小猫一样蜷在沉非怀中,认真的看着他:“哥,我什么都不缺,等你安定下来,给我一个家,好么?”

    再简单不过的心愿,她单纯的以为,上一辈的恩怨已过去那么多年,仇恨早该烟消云散了,何况沉非学有所成,理应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沉非理着她耳边的碎发,没有说话。

    她只好又问:“你觉得什么才是令世人最为羡慕的呢?”

    “别人有的你都有,别人求而不得的,你也要有。”

    沉璧若有所思,片刻后,抬起笑盈盈的眼眸:“我想给你讲个故事。”

    得到沉非的首肯后,她清清嗓子:“从前有个国王,他统治着大片城池,国库中堆满用不完的金银珠宝,寝宫里住着各地进贡的美人,可他却生活得郁郁寡欢。有一天,国王路过一片麦田,听见有人引吭高歌,他被歌声中的快乐所感染,便命人将唱歌的农夫带了来。衣着褴褛的贫穷农夫见到了高高在上的国王,跪在地上都不敢抬头。国王想证明自己理应比农夫更快乐,于是就问,你的生活如此艰辛,应该成天都羡慕那些衣食无忧的富人,怎么还有心情歌唱?农夫回答说,富人有钱,而我有麦子,我能闻到他们闻不到的新鲜麦香,我能用我的歌声感谢上天赐予的好收成,我的孩子们每天都等我回家共进晚餐,我想不出还有什么不满足的,所以也谈不上羡慕。”

    沉非不以为意的笑了笑:“璧儿,你想当农夫?”

    “相比圈养在笼中的金丝雀,我愿意当……嗯,富农。”

    “我怎么舍得将你圈养成金丝雀?我看你在程家倒有点像。”

    “……你到底有没有认真听我讲的故事?”沉璧毫不掩饰自己的失望:“人家说东你说西,我又不会在程家呆一辈子。”

    “我听懂了你的意思,你自然是长大了才会有自己的想法,但那并不代表你想的就一定正确。如果农夫不小心触怒了国王,他还能闻到麦香,能陪孩子们共进晚餐吗?无论故事或现实,弱肉强食的规律是不会改变的……不过你也不需要太明白,一切有我,来,告诉哥哥,程家人对你好不好?”

    “不要和我说话,”沉璧气馁的趴在沉非膝盖上,无精打采:“我编那么长的故事我容易么,偏偏被你扭曲成那样……本人已睡死,听不见提问……”

    “怀瑜……怀瑜?”

    姚若兰连唤两声不见丝毫回应,面露愠色:“我在和你说话,你在想什么?”

    “……没……没什么。”程怀瑜颇有些心不在焉,为了掩饰自己的走神,他端起桌上的茶水抿了一口,谁知杯中新茶刚换过一轮,这一口下去,差点烫得当场喷出来。

    忍了又忍,他还是将茶水吞了下去,烧灼感从喉间一路烙到五脏六腑,火辣辣的难受。饶是如此,眼角余光仍不禁不住偷偷瞥向刚从楼下经过的红衣女子,那背影,真的很像一个人……虽然那个人刚气得他七窍生烟,才分开不久,想见她的念头却如此强烈,他莫不是疯了?

    “你认识她吗?”

    秀美绝伦的脸庞上带着幽怨,姚若兰转过头,直视程怀瑜,这个她倾心相爱的男子,现在居然也会放纵目光去追随别的女人,居然允许自己在她面前如此失态。

    “认识谁?”程怀瑜一愣,很快镇定下来,不动声色道:“我只是怕你被人盯梢,还好没有。”

    姚若兰略略安下心来,柔声问:“账本看完了吗?你发现了什么破绽?”

    “方才看了一遍,大笔支出都没有注明出处,去年冬天北陆泰王率使节团到京城,磋商的几项事务中就包括边境铁矿开采权,结果虽然没有公布于众,但负责签署协议的段家必定得了不少好处。你想想,历朝谋反,对双方而言,最重要的是什么?”

    姚若兰犹豫片刻:“兵权?”

    “答对了一半,招兵买马,缺一不可。论兵权,朝廷上暗中支持段家的将帅与誓死效忠皇家的将帅各占一半,悬殊不大,接下来,实力才是关键。南淮禁止私铸兵器,军队补给一向由程家提供,包括通过漕运的军粮,也就是说,各军战斗力其实在我们掌控中。段家当然也明白,所以,他们急需自给自足。你看账面,连续数年只标有进账明细,支出项几乎空白,但数家旺铺却入不敷出,问题很明显,钱用在了不可告人的地方——边境铁矿开采有北陆相助,他们的兵器行极有可能就设在两国交界的隐蔽之地。这么看来,他们想利用漕运制造祸端可谓一箭双雕,倘若奸计得逞,程家必因六军公愤而一蹶不振,段家正好名正言顺的取而代之。”

    程怀瑜分析得有条不紊,冷静得仿佛与己无关,实际上,多年的经商养成了他站在对方立场将计就计的习惯,是以临危不乱。记得还有谁说过,风险越大,收益越大。此人倒与他臭味相投得紧……不知不觉,脑海中又浮现出一张生动活泼的面孔,程怀瑜微蹙的眉头不由慢慢舒展,是了,原来还有她在身边……

    “内间群臣,外通敌国,他们只手遮天的能耐是越来越大了……怀瑜,我真的很怕他们随时会动手,更怕他们会对你使出卑鄙的手段。我最近夜夜都做噩梦,梦见你被算计……”姚若兰小声啜泣:“我醒来却还要强颜欢笑,孝敬公婆,夫妻恩爱,不让任何人怀疑到我……”

    “兰儿,我不会有事,你万不可多想,于身体无益。我既然猜得到他们的意图,自然会有所防备,你放心,不要哭了……”程怀瑜眼见那一颗颗眼泪如断了线的珠链直往下掉,无力劝慰,更加无法呼吸,他知道她的不易,虽然他曾庆幸她的夫婿段志义不同于父兄的跋扈专横,那个温文敦厚的男子想必是会将她视作珍宝的——他宁愿她被宠爱,也不愿她成日以泪洗面。

    “怀瑜,你如今……过得开心吗?”姚若兰轻握住替她拭泪的手,声音微不可闻:“郝姑娘,待你可好?我听说,你很疼她。”

    “你听谁说的?”程怀瑜下意识的皱皱眉。

    珠泪凝香腮,姚若兰有些怔忡。她没有听谁说过,只是试探,可他并没有立即否定。一瞬间,心拧得很痛,但,有些话,她不会轻易说出口,她想要的不仅仅是眼前这个男人,而是君临天下的王者。

    她不要用柔情桎梏他,而是要让他明白,她才是足以匹配他的那个人。

    小小丫头片子,何足为患?他方才见自己流泪,不也一样为心疼得无以复加吗?三妻四妾,无非是男人共有的劣根性罢了,何况,她将来面对的还是三宫六院。

    她依旧柔柔的开口道:“谁说的并不重要,少年夫妻,横竖图个新鲜。怀瑜,我很高兴你长大了,但你必须始终牢记此生最重要的事,时刻提醒自己应该做些什么,才不枉费我……不枉费众人的一番苦心。”

    眼前的女子一副楚楚动人的娇弱模样,却说出这般斩钉截铁的话语,程怀瑜不由困惑起来,他想起沉璧——同样美丽的两个女子,为何本质上却有如此大的差别?若兰外表柔婉,内心却缜密如丝极有主见,而沉璧外表机敏,内心……她的内心应该是洒脱自如随遇而安的吧。

    “哥,你问完没有,程怀瑜的家人都对我很好,尤其是他奶奶。事实上,以怀瑜在程家的地位,也不会有人欺负我,你就不要担心了!”

    “是吗?那他父亲呢?”

    沉璧愣了愣:“你对程家情况很清楚么?”

    深不见底的眸中闪过一丝蔑然,沉非仍温和笑道:“你在程家,我又怎会掉以轻心,自然是要打听清楚的。”

    “我不大喜欢他的父亲,”沉璧实话实说:“他似乎很冷血,即使是对怀瑜,也不见得有多少关怀。他很少来梨香苑,我总共也只见过他两三次,他……基本没和我说过什么话。”沉璧将程竞阳从中撺掇她代嫁的事情隐瞒了下来,因为时候想想,对怀瑜而言,确实也没有更好的选择。沉非本来就一万个不乐意她呆在程家,要是知道其中的缘由,铁定又会多生疑心。

    令她意外的是,沉非竟然点点头:“你平日饮食起居都与程怀瑜一处,不必理会外人。凡事多留个心眼,一旦发觉不对要及时告知程怀瑜,你待他为挚友,他必定也会护你周全。”

    “这话……怎么听起来危机四伏的样子?”

    “除非你在我身边,否则在哪儿我都不放心。”沉非叹了口气,他原先还想让沉璧回乌镇,现在看来却也晚了。

    “遵命!”沉璧调皮的抱拳:“哥,我这么听话,可有奖励?”

    “奖励?嗯,是应该奖励,不过,我现在背着的小猪不算么?很重……”

    “你不能把我现在的体重和小时候比,我还长高了呢!不算不算……”

    一路从蝴蝶谷回京城,沉非没有用轻功,就这么背着沉璧,慢慢走着,从夕阳西下走到繁星满天,从两人有说有笑走到趴在肩头的小人儿安静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御赐程家的汉白玉牌坊出现在视线中,庞然大物静静的矗立在夜幕下,像一头怪兽张着巨嘴,似乎会将每个走近的人吞噬。

    他猛然停下脚步,却将熟睡的妹妹晃醒。

    “到了……”沉璧顺势从他背上滑下来,揉揉眼睛。

    “璧儿,你真的……要进去吗?”

    “天都黑了,我得溜进去。”沉璧显然没弄懂他的意思,她笑着挥挥手:“走了,下次还带我去抓蝴蝶哦!”

    “下次,带你去一个更好玩的地方。”看着妹妹兴高采烈的样子,沉非终于也欣慰的微笑。

    下次……转身的时候,都以为还有下一次。

    谁也不知道,下次再见,又将相隔沧海桑田。

    沉璧绕过正门,轻手轻脚的在东南角的侧门站定,敲敲门:“小猴子!”

    只要她晚归,等门的一定是忠心耿耿的小猴子。

    门开了。

    她什么都没看清就撞进一个怀抱,鼻尖生疼。

    偏偏那人还下了死力气抱她,全然不顾她的鼻子被挤扁,她听见他的胸腔发出沉闷的声音——

    “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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