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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以身相许

    !!!!隆冬腊月,玄墨宫中大雪飘飞,白梅尽放,那如雪玉一般的傲寒花,塞雪欺霜,衬托得玄墨宫冰洁一片,有如仙境。

    此时已是深夜,宣室门口依旧灯火通明,一名唇红齿白的少年御史,正在宣室全面四面透风的花厅里面,挥毫临帖,那人正是新近御史大夫韩旭。

    自御史大夫韩旭来到宣室之后,厉衡阳很爽快地给了他两个选择:一是将他上次弹劾萧迦傲的万言书抄十遍,而是将孟圣人的《生于安乐死于忧患》抄一千遍。此时,韩旭就算再蠢,也能够料到厉衡阳的心思,于是非常识相的表示,愿意接受孟圣人的教诲,抄一千遍《生于安乐死于忧患》。

    厉衡阳命人将书案与文房四宝放到了花厅里面,那花厅位于宣室的前殿,四面墙壁都是用薄纱粘着沉香木糊的,被烛光一透,好似一个碧雪琉璃的冰晶世界,好看是好看,寒风一吹,却是冷到了极点。在里面待上一盏茶的功夫,身上的鸡皮疙瘩能全部立起来。

    韩旭一人蜷缩在花厅里面,穿着薄缎的官服簌簌发抖,抬眼看宣室里面三足青铜鎏金大火炉中的银火碳烧的通红,萧迦傲的座位上好似还有貂皮铺地,不由地生出“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感慨。

    “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若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人恒过,然后能改;困于心,衡于虑,而后作;徵于色,发于声,而后喻……”

    虽然孟老夫子此文不长,但要抄一千遍,何时才是个头呀?阿欠……韩旭不由地怨念着。

    此时,萧迦傲正在宣室的案几之上批改奏章。

    苍澜国的朝廷分三省六部九卿制,中书省拟诏,门下省审诏,尚书省执诏。尚书省又分吏、户、礼、兵、刑、工六部,统辖全国各级事务。每日六部所递的奏章,多有三、四百,少的也有一、二百,皇帝若是一份一份仔细批来,总需要花七、八个时辰。有时皇帝实在忙不过来,就让宰相代劳。宰相位于九卿之首,可同时牵制三部,可谓权倾朝野,为了防止相权威胁到皇权,朝廷又设内阁,为皇帝的秘书班子,专门为皇帝出谋划策,兼批改奏章,是皇帝最得力的智囊和幕僚。

    萧迦傲此时所做的,正是内阁的工作,内阁看似毫无实权,但是若是深得皇帝的宠信和重用,可对朝政产生巨大的影响力,所以内阁首辅向有“影子宰相”的称谓。

    厉衡阳见萧迦傲思路明晰,见识卓越,批改起奏章来头头是道,不禁甚为欣赏,只是萧迦傲对朝中之各例条规不甚熟悉,毕竟在朝日子尚浅,厉衡阳在旁边看有不妥之处,便出言指点一二。

    萧迦傲见微知著,闻一知十,一点即透,让厉衡阳十分满意,不由地赞道:“爱卿倒是一块宰相的材料,只不过资历尚浅,先在翰林院磨砺一段时日吧。等过个两三年,朕把你调入内阁,再过个十年八年,就可以封侯拜相了。”

    厉衡阳话语之中,虽是好意,但是高高在上的恩赏语气还是甚为明显,萧迦傲听了不动声色,心中却暗忖:说不定过了几年,我觉得厌烦了,一走了之,留下这如山的奏章,让你忙到死吧。

    厉衡阳自然不知萧迦傲心中的“如意算盘”,见她此时专心致志的清妍模样,不由地心里一动,从怀里悄悄拿出一幅点梅花的紫檀香银屑彩笺,非常神秘地放在她的手边:“爱卿,你看看这首诗如何?”

    萧迦傲斜目一看,原来是一首十四韵的七言诗,写的正是她和厉衡阳上次去殷红楼找小倌的事,音律协婉,词句颇为香艳,想不到厉衡阳如此英武的一个男儿,写起浓词艳曲来还颇有风致,只不过一国之君沉迷于此,终不是好事。

    萧迦傲皱了皱眉头说:“陛下,您不要如此不正经,好不好?”

    虽在隆冬寒雪之中,厉衡阳的笑容依然如春日的暖阳:“朕怎么不正经了,爱卿倒是具体说说呀?”

    这种一国之君微服私访找小倌,最后还赋诗留念的事,是能随便说的吗?

    萧迦傲不再理他,继续低头看奏章。熊熊的炉火就在旁边,照得她白玉般的双颊犹如半透明的水粉色,格外悦目。厉衡阳斜躺在她的身侧,饱餐秀色:“怎么,爱卿当日可是极为爽快,今日怎么害羞了?”

    宣室中极为温暖,厉衡阳被靠在貂皮靠椅之上,胸襟半敞着,火焰照耀在他宽阔雄壮的蜜色胸膛之上,诱人的光泽在他的胸前流淌,身上带着龙涎香的淡幽气味,萦绕在萧迦傲鼻尖。

    萧迦傲转头斜眼看着厉衡阳,翡翠色的眼眸不由地有暗深了几分,好似有两小团绿莹莹的幽火在她的美眸中暗自燃烧,带动着身上的情欲缭绕:我如果有一日在宣室中强要了这个人,他会怎样?是不是会全国通缉我?到时候只好丢弃官位,远走高飞了。不行,萧迦傲,你不能为情色所误,还是干正事要紧。

    萧迦傲从又埋首于奏章之间,按捺心神,只是冷冷地说道:“陛下,您不要说那些无关紧要的闲事了,正事要紧……”

    “好好,现在先讨论正事,待会再向爱卿讨教那些无关紧要的闲事。”厉衡阳的声音中透出一种难以为人所察觉的宠溺。

    韩旭一人在外面,不知宣室内的复杂情形,还以为厉衡阳和萧迦傲两人在“打情骂俏”,自己却在宣室外面寒窗苦抄,不由地暗骂一句:“禽兽!”

    骂完以后,好似感觉有些罪过,韩旭连忙又合十祷告:“陛下,臣不是骂您,是骂您身边的那个以色侍君的人……阿欠……阿欠……实在是好冷……”

    等到第二日,韩旭上朝的时候,两眼通红,形容憔悴,就好似在一夜内保受“折腾”一般,惹得四周的朝臣对他指指点点。韩旭心里觉得委屈,却又无法辩驳,被皇帝召入宣室之内“侍寝”固然丢脸,只怕更丢脸的是宣室的门都没进,就直接撂在外面受罚,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此时,在韩旭的心中,对于萧迦傲的怨恨又加深了几分,正寻思着什么时候等她失宠遭殃了以后可以落井下石,没想到,老天就立刻遂他心愿,给了他一个绝佳的机会。

    下朝后,礼部尚书陈奎悄悄告诉韩旭一个绝密的消息,李太后派户部的人去陈关河户籍上的家乡彻查他的身世,却发现原来的举人陈关河另有其人,如今高坐朝堂的新科状元是个如假包换的冒牌货,陈奎正联合三公九卿联名弹劾萧迦傲,希望韩旭也能出一臂之力。

    好呀,陈关河,正所谓天作孽,犹可为;自作孽,不可活,你竟敢冒名顶替私入考场,等着你的可是欺君之罪,满门抄斩。我看,你也该笑到头了。

    韩旭在暗中摩拳擦掌着,自忖抱一箭之仇的日子已经不远。

    正月十五元宵佳节,李太后在落梅厅宴请厉衡阳,破天荒地找来新科状元萧迦傲作陪。

    席间,李太后一见萧迦傲,顿时吃惊不小,此前虽然听闻萧迦傲容貌酷似范廷方,却不知像到好似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要硬说有什么不同,就是范廷方显得更文秀一些,萧迦傲眼中那柔中带刚的坚毅目光,如芒刺一般,刺得李太后浑身不安。

    一定要除掉这个人,否则,必成大患!李太后在心中暗道。

    “母后,今儿本是家宴,怎么有兴致邀陈爱卿一起来作陪。”一听李太后要一听宴请萧迦傲,厉衡阳的心中不由地升起不祥的预感,虽然由自己待在萧迦傲身边,李太后明的不敢怎样,但是,暗箭难防,还是让她早些离去为妙。

    李太后微微一笑,道:“阳儿,哀家听说你对新科状元极为器重。常常与她在宣室谈论国事,直到天明。怎么今日哀家赐宴,你反而不习惯了呢?”

    “母后,今日是元宵佳节,原该亲人团聚的。朕是怕耽搁了爱卿和家人一起共渡天伦之乐。不如先让陈爱卿回去,让朕和母后两个人共渡佳节吧?”

    “哦……是这样……想不到今日阳儿如此孝顺起来。”李太后转眼看看萧迦傲的雪玉清颜,问道:“陈大人,你在家中,可还有什么亲人。”

    萧迦傲不急不慢地回道:“家父早亡,家中只有老母一人,身体孱弱,身边只有一个小丫鬟伺候。”

    这是陈关河一早告诉她的,以防别人问起她的身世败露行迹。

    “如此说来,你该接你的老母亲上京来一起居住呀?”

    “臣也是这么想的,已经派人去接了。”萧迦傲淡淡地回答道。

    “不用了,哀家已经替你接来了。我看,今日新科状元就可以和他的老母亲共享天伦之乐了。”

    李太后的脸上笑容满面,但是那笑容却隐藏这太多的冰冷与无情。

    萧迦傲的碧眸顿时深邃了几分,待要发作,谁知这时候厉衡阳去站起来说道:“母后,您这是什么意思?”

    李太后轻轻地拍了拍手,道:“没什么,只是查证一件要紧的事罢了。将人带上来。”

    两名锦衣卫搀扶着一名老妪颤颤巍巍走了上来,陈关河的母亲天生生有眼疾,只见面前站着一个颀长的身影,身量与自己的儿子陈关河差不多,就道:“关儿,是你吗,你一去几个月,可想死娘了。”

    萧迦傲装出陈关河的声音道:“娘,您来得正好。孩儿刚中了状元,正派人回去接您呢。”

    老妪听了顿时热泪盈眶:“太好了,要是老头子在就好了,孩子,你真是为我们陈家光宗耀祖呀。”

    李太后在旁边越听越不对劲,不由地问道:“你给哀家仔细看清楚了,这真的是你的儿子?”

    老妪淌眼抹泪地说:“老身虽然有眼疾,但是儿子的声音总是能认出来的。再说,关儿右肩上有个天生的胎记,一摸便知。”

    李太后道:“来人,给我搜身。”

    锦衣卫正要一拥而上,厉衡阳闪身上前挡在了萧迦傲之前:“朕在这里,你们谁敢那么放肆?”

    “阳儿,你被这个妖人蒙蔽了。真正的陈关河如今就在天牢里面,哀家一问便知。”

    萧迦傲顿时吃了一惊:“太后,您不问青红皂白就将臣的义弟抓入天牢?”

    李太后怒道:“放肆,你这是算质问哀家吗?”

    “母后,您这次做的太过分了。朕身边的近臣,朕还不知道底细吗?母后这样做,是连朕都要算计进去吗?”

    “阳儿,哀家一切都是为了你。你已经被这个妖人的妖术迷惑了,你要留他在身边,哀家绝不答应。”

    “够了,母后,如今朕才是一国之君,现在已经不是母后您垂帘听政的时候了。”眼见李太后竟然被着他暗自谋划,厉衡阳不由地暗自火起,天无二日,国无二君,范廷方的事他已经强加忍耐,如今李太后故技重施,让他极为不悦。

    李太后的眼眶好似微微湿润了:“阳儿,你为了这个妖人,要跟哀家翻脸?”

    “母后,这几年来,您做了很多事,朕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作为您的儿子,朕可以一忍再忍,作为一国之君,朕的忍耐力可是有限度的。您最好记着,否则莫要怨朕翻脸无情。”厉衡阳的一双星目深沉机警,隐含微怒,看得李太后心悸起来。

    萧迦傲固然是李太后的眼中钉,但是为了一个外臣和厉衡阳公然翻脸,李太后还没有这个胆魄。

    “阳儿,哀家如此做,可是有确凿证据的。真的陈关河如今就在大牢之中,不出一日,就会有口供。”

    “什么口供?是栽赃嫁祸还是屈打成招?”厉衡阳不愿多待下去:“好好的一个元宵佳节,竟然弄成了这样。朕先行告退,母后一个人赏月吧。陈爱卿的母亲朕也一并带走,她年纪大了,朕可不愿她有什么意外。”

    此时,那名老妇已经如坠五里雾中:“怎么……怎么回事,关儿,怎么有人说你是冒充?”

    萧迦傲柔声到:“娘,是误会一场,您放心,事情马上就会弄清楚了。”

    厉衡阳携着萧迦傲的手道:“爱卿,你先随朕回宫。朕知道朝中有人想让你死,朕岂会让他们得逞?来人,摆驾,谁要是敢阻挡,格杀勿论。”

    司空牧带着厉衡阳的御前侍卫,将厉衡阳与萧迦傲团团围住,如临大敌,李太后身边的侍卫哪里敢动手,只好慢慢让开一条道。

    眼见厉衡阳渐渐远去的高挺矫健的背影,李太后不由地喊道:“阳儿,难道在你的心目中,哀家竟然比不上区区一个臣下?”

    厉衡阳的背影好似呆滞了一下,然后才沉声回道:“母后先扪心自问,您到底把朕看成你的儿子,还是看成您统治苍澜大地的傀儡?”

    此言语罢,厉衡阳再不回头,只是一路疾步离去,留下李太后一人颓然坐在椅上,终于意识道,厉衡阳早已不是十年以前,那位对她言听计从,百依百顺的儿皇帝了。

    将陈关河的母亲安顿好之后,厉衡阳回到宣室,一人坐在御案上生闷气:母后以前做的种种,朕都既往不咎了,为何她还要一路紧逼,让朕身边都找不出一名得力的近臣。难道朕身为皇帝,就注定要做一个孤家寡人?

    萧迦傲见厉衡阳脸色沉郁,知他心中不快之极,今日此事虽然针对于她,但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李太后就是无法容忍他的儿子有自己的治国主张。历来亲情与皇位,就是水火不相容的两极,深受其罪的萧迦傲,不由地对厉衡阳生出一些怜惜的柔情。

    “陛下,这件事是臣不好。”

    “不,这件事不怪爱卿。朕要用什么人,轮得到别人说三道四吗?归根究底,母后这么做是冲着朕来的,对廷方是这样,对你也是。朕如何能不知?”

    “陛下,要对抗朝中的门阀势力,您切不可心软。您光有臣一人还不够,您还需要更多的能人志士,才能将朝中的腐陋之风一扫而光。”

    “朕明白,下一轮科举,朕就准备派爱卿为主考官,朕要借爱卿的手,亲自提拔一些人才……”

    “不要等到科举,如今就有一个极好的人才。”萧迦傲顺水推舟地说道。

    厉衡阳的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你是说,关在天牢之中真的陈关河。”

    “没错。”

    “朕说过,只要爱卿不说,朕绝不问你的来历。但是冒名科考一事,的确是爱卿的不对。朕要是救了狱中的陈关河,爱卿可有什么表示吗?”

    萧迦傲极为爽快:“臣欠义兄太多的人情,所以只要陛下开口,臣一定照办,绝不皱一下眉头。”

    厉衡阳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那朕让你以身相许呢?你也照办吗?”

    厉衡阳明显是开玩笑的,像萧迦傲这般清高孤傲之人,怎会行那种露水苟合之事,他只是想看看她尴尬难堪的神色,以此取乐,谁知萧迦傲果然眉头也不曾皱一下,非常干脆的说:“一言为定,臣一定照办。陛下莫要拖延,快去救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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