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武侠修真 > 妖刀记

第五四折 凝眸往恨,紅索嬌雛

    !!!!「聂冥途?谁是聂冥途?」

    密室之中,耿照闻言一凛,转头整着明栈雪.她却不怎么意外,掠了掠几络鬓额垂落的发丝,盆发衬得面颊白晰柔嫩,如玉莹然.

    「三十年前,畜生道之主、统领群兽的狼首『照蜮狼眼』聂冥途,可说是集恶道三道冥主中最令人头疼的人物.此人残忍嗜杀,为恶之甚,简直是罄竹难书.」她对耿照眨了眨眼,抿嘴轻道;「你每晚都与这等人物周旋,不仅能全身而退,武功还越练越高,要传到江湖上去,任谁都不能不写个『服』字.」

    耿照苦笑之余,也不禁有一丝骄傲:「原来……我所面对的,竟是这般难缠的人物!」见她神色自若,微感诧异:「明姑娘早看穿了他的身份么?」

    「也说不上个『早』字.」

    明栈雪微微一笑,摇头道:「江湖传闻,聂冥途练有一门慑魂魔眼,不但夜里视物如白昼,望远更是如鹰如狼,可于一里之外窥见针尖羽隙、松鳞蜗角,兼有**夺魄的异能,堪称独步天下.那夜我与他追逐角力,他轻功身法尚不及我,却能紧咬不放,不免令人生疑;又见那青黄闪烁的奇异瞳色,便猜想是此人.」

    回见大殿之上,群鬼蜂拥而入,阴宿冥袍袖一挥,喝止道:「不得无礼!都退出去!」心有不甘的小鬼们嘶呱一阵,抓耳挠腮的又退出去.阴宿冥左手笼在宽大的袖中,迎风一招,干冷的夜半空气中忽然刮过一声刺耳烈响,宛若鸦枭怪啼.

    耿照在密室中听见,便是隔着厚重的弥勒大腹,亦不禁浑身一震,几欲掩耳,心想:「那是什么声音?」

    散在殿外的白面伤司循声而入,搬来三张王座也似的诡异长背扶椅,竟全由雪白的长骨接成,扶手便是两条完整的带掌臂骨.长背边缘缀满打磨光洁的巨大鲨齿,道:「年轻人,若你明白了你杀不了我,我也杀不了你,那我们便可以好好谈一谈了.还是你要再白花力气,无端拼个死活,才能明白这个道理?」

    阴宿冥盛怒未平,闻言却不禁一凛,强自抑下怒火,逐渐冷静.

    他接掌门主之位的时间不长,明白自己修为尚不及老鬼王,自也不是聂冥途、南冥恶佛的对手,所恃者只有镇门神功《役鬼令》而已.集恶道的武学均是阴寒功体,而掌门所持之物——降魔神剑、御邪宝甲等——却是专克天下至阴至邪的攻防利器,《役鬼令》的至阳罡气更是群鬼克星,就算三道冥主也无法抵挡.

    谁知这失踪三十年的狼首聂冥途.竟练成了一身同样刚猛无邪的奇特武学.《役鬼令》丧失了以正克邪的绝大好处,硬碰硬的结果,至阳罡气的威力略胜一筹,但招式却颇不及聂冥途所使的怪异手法,谁也讨不了好.

    阴宿冥略作思索,心中已拿定主意,从袖中取出一管铁笛,凌空挥出刺耳锐响,吩咐道:「你们都出去!没有我的吩咐,谁也不许进来.」王座之后,数十名白面伤司一齐躬身,鱼贯而出.殿外群鬼也退至阶台下,偌大的觉成阿罗汉殿内,只剩下白骨王座之上,遥遥相对的两人.

    聂冥途笑道:「很好.能识时务、不拘小节,才做得了大事.老鬼是你师傅,还是亲生老子?」

    阴宿冥冷道:「这个问题,你要拿脸上那条黑巾做交换.让我一见你的庐山真面目,你便能得到你想要的答案.」聂冥途嘿的一笑,随手拉开一边面巾.

    耿照所处的方位角度,恰恰被拉开的黑巾遮住,难以窥见「照蜮狼眼」聂冥途的真面目,不禁扼腕:「这人如不是显义所扮,却足以什么身份潜伏在寺中?」忽想起初入香积厨帮佣时,与那中年执役僧的谈话,暗忖:「是了,寺中假剃度为名、行执役之实的杂工甚多,王舍院里也有许多带发修行的居士长住.要揪出此人,可由此二处着手.」

    聂冥途重新戴好黑巾,哼笑道:「如何,你满意了么?」

    阴宿冥微微点头,肃然道:「先门主乃家师,我是他老人家唯一的弟子.」

    聂冥途道:「我猜也是.老鬼死了罢?我料想不是他指点你来莲觉寺的.」

    「这个问题,狼首须以恶佛的下落交换.」

    「我不知道他在哪里.三十年来,我一步也未曾踏出莲觉寺.」或许是想起过往的梁子,聂冥途口气转冷,哼道:「我不占你便宜.你且说你前来莲觉寺的目的,我告诉你当年发生了什么事.」

    阴宿冥考虑片刻,点了点头.

    「一名自称『鬼先生』之人,传帖七玄诸门,说要在阿兰山召开『七玄大会』.先门主猝逝之前,曾经约略提及,当年最后一次与狼首、恶佛会面的地点,便是阿兰山莲觉寺.我推测两者或有关连,于是前来赴约,顺便追访二位的下落.」从内袋里取出一封请柬,扬手掷出,平平飞至聂冥途手上.

    聂冥途打开观视,又里里外外检查几回,将信笺掷还阴宿冥.

    「这『鬼先生』是什么来头?」

    「闻所未闻.」阴宿冥摇头.「不过他说:『门主欲统合三道,光大贵派,还须走一趟阿兰山巅.料想令师临终之前,应有此说.』我是听了这话才决定要来,瞧瞧那厮弄什么玄虚.」

    聂冥途昔日贵为三道冥主之一,深知门主的临终嘱咐,绝不可能被第三人知晓.以阴老鬼贪生如鼠、小心谨惯的脾性,泄漏给旁人的可能性也几近于无……老狼主蹙起稀疏的灰眉,不觉陷入沉思.

    世人皆视集恶道为魍魉.凭者无它,不过「诡秘」二字罢了.

    ——敢在魍魉面前玩弄诡秘伎俩的,又会是什么样的人物?

    聂冥途沉吟片刻,抬起一双青黄魔眼.「这会,可是谁人都能参加?」

    「不,只有七玄之主才有资格,并且须携带一样天宗圣器方能与会.」

    「天宗圣器?」

    聂冥途微微一怔,忽然会过意来,不由哼笑.

    「妖刀便说妖刀,杀人无算的鬼东西,他妈的什么狗屁圣器!」冷笑几声,摇了摇头,斜乜道;「怎么,妖刀又现世了么?事隔三十年,没想到兜兜转转,最后又回到了这事上头.」

    (怎么三十年前集恶三道的旧事,也与妖刀有关?)

    耿照一听得「妖刀」二字,忙抖擞精神,竖起耳朵细听.

    眼见阴宿冥目中微露诧异,聂冥途嘿嘿一笑,抱臂道:「当年,本门三道分庭抗礼,你师父的《役鬼令》是半路出家,与原本修习的阴寒功体相冲突,拿来唬别人可以,要对付我和恶佛却差远了.我们三人谁也不服谁,明争暗斗,都想置另两人于死地.

    「有一天,老鬼突然约我二人见面,说些三道不可无主的废话.老子听不过,本想打完一架便走人,你师父却说:『我若有能耐一统七玄,甚至消灭正道七大门派,你们俩便奉我为主,如何?』老子还以为老鬼得了失心疯,不料他却一本正经地说:『三百年前乱世的五柄妖刀即将再出,能控制妖刀之人,便能得到天下!七玄七派又算什么?』

    「他说,能唤醒并操控妖刀的法子,便藏在某处;待他调查清楚,便通知我俩前往会合.起出妖刀之日,便是我等奉他为主之时.三人击掌为誓,那时我当他脑子不清楚了,暗里进行布置,打算一举吞并地狱道的势力,以图壮大.料想恶佛也应是如此.

    「谁知三个月之后,老鬼质背来了口信,要我前来莲觉寺会合.我带着徒子徒孙在山下布置妥当,就算真要一战而决也不怕,然后才独自上得山来,瞧瞧他能玩出什么花样.」

    阴宿冥摇头.「先门主生前,从未与我提过『妖刀』二字.」」

    聂冥途冷笑:「只怕他吓破了胆,这辈子连说都不敢再说.」

    他言多轻蔑,阴宿冥心中不满,却因事关重大,只得按捺性子听下去.

    聂冥途顿了一顿,冷笑道:「我施展轻功潜入莲觉寺,花了几天工夫里里外外搜一遍,什么也没找着.这和尚庙里除了柴刀、剃刀、菜刀,连长逾三尺的利器也不见一把,哪有什么妖刀?我只差没将地皮掀开,当下直觉是上了老鬼的当.他想要调虎离山,却没料到我倾巢而出,来个守株待兔,以逸待劳.」

    阴宿冥冷笑几声,一竖拇指:「狼首真是铁打的算盘,一点亏也不肯吃.」

    耿照听他二人高来高去,犹如云山雾罩;略一思索,这才恍然:「他若非想独占妖刀,何须兼程赶路,较约定时间提早上山?一旦在寺中遍寻不着,又想设下埋伏,趁机消灭鬼王的地狱道……集恶道行事,果然阴损卑鄙,无所不用其极!」

    聂冥途丝毫不以为意,嘿嘿笑道;「我算什么?比起你那死鬼师傅,老子可差得远啦!

    「我在寺中待了几天,百无聊赖,正想找点什么乐子,某夜却发现一桩……不,该说是两桩妙事.两拨人马分作两路,其中一路从山下的水泊边杀将上来,另一路却从山上缠斗而下,双方显然无甚关连,却在莲觉寺左近撞了个对板儿.

    「山下来的,是一伙十余人围杀一名使单刀的赭衣少年.那少年悍猛绝伦,原本在山脚下时追兵尚有二十来人,每绕过一坳便教他杀去几名,一条山路弯弯曲曲且战且走,杀到半山腰的莲觉寺时竟只剩下了一半.

    「从山上杀下去的这一拨,却是一名青袍白面、书生模样的高瘦青年,持剑追杀三名江湖客.那青年剑法不俗,出手狠厉,只是看不出来历;他追杀的那哥仨倒是武林名人,越城浦西郊三十里处、『点玉庄』四位庄主之三,算上他们的大哥『笔上千里』卫青营,人称『点玉四尘』.

    「这四兄弟武功平平,刺探钻营、走报机密的本领却是一绝,平日大开庄门广结善缘,事无分大小,一条消息能换一顿酒饭,门里镇日人如流水.

    「旁人都当他们是钱多烫手,摆阔做冤大头,卫青营四兄弟却能从这庞大杂乱、真假相掺的江湖耳语之中,分析整理出极有价值的线报,再派遣耳目循线刺探,说一句『无孔不入』,那是半分也没过誉.黑白两道都有人惯与点玉庄做买卖,大家心知肚明,谁也不会特意寻这等人的晦气.

    「敢杀江湖耳目,这太有趣啦!于是我舍了山下那一拨,施展轻功潜至左近,听他们到底闹些什么.」

    聂冥途停顿片刻,忽然一笑,摇头道:「那时,我便应该察觉不对.只是他们的武功太低啦,我全没放在心上.混迹江湖,最忌『托大』二字.」

    蒙面的黑衣老人轻抚着光洁细致的白骨扶手,喃喃说着,随着思绪回到了三十年前,那个无比怪异的夜晚……

    ◇◇◇

    点玉庄四尘是吃四方饭的情报贩子,本不以武功见长.

    三人被青年一路追杀,无不披创沥血、伤痕累累,好不容易夺路逃入林间一小块空地,赫见四周密丛环阻,竟已无路.

    排行最末的四尘「拂尾附骥」方汗血受伤最重,首当其冲,咽喉中剑,哼都没哼一声便已气绝.三尘「浮生散聚」樊约信眼见兄弟惨亡,悲愤难当,不顾一切扑上前去;青年反手一剑、穿心而过,才又血淋淋地拔将出来.

    二尘「斐锦成书」申雪路左腿本已受创,尽管两位义弟舍命为他拖延,毕竟未能及远.

    他拖着伤腿奔出数丈,终于还是脱力坐倒,拄着精钢判官笔挣扎几下,再也起身不得,就着皎洁月光与青年遥遥对峙,满是血污的脸上恨火炽烈,咬牙投来一双溢血红瞳.

    月下,青年剑尖指地,一路滴血而来.他生得一张白净瘦脸、隆准凤目,双眉斜飞入鬓,相貌端正;一身青袍皂靴,腰悬剑鞘、后插折扇,看来便似寻常官宦子弟的模样.

    申雪路悲愤道:「你……你出身名门正派,行事却如此毒辣!我兄弟四人与你往日无仇,买卖完毕、银货两讫,何须杀人灭口?」青年冷笑:「你们是卖消息的,能卖给我,自然也能卖给其他人.我还须借你们三人首级一用,不把你们那龟缩不出的大哥卫青营引将出来,我这货买得终究不安心.」

    申雪路悲极怒极,仰头大笑:「入口的机关虽是你破的,可知那地方独自一人绝难出入?还是你每回进出,便要将合作之人灭口,反覆不休?我兄弟与黑白两道无数人做买卖,却无一如你……如你这般冷血残毒!」

    青年微笑道:「我本不知卫青营藏身何处,原来是在『那地方』.这下子,你们连身死留头的价值也没啦,便在这山间喂狼罢.」申雪路这才明白自己上了当,瞠目道:「你!真是……真是好深的心计啊!」

    聂冥途藏身林间,细听他二人对话,暗自揣想:「看来『点玉四尘』得知一处秘境,多半是什么藏宝之地,委由这白面书生破解了入口的机关,许他事后分赃做为代价.谁知书生来个黑吃黑,竟要灭口杀人……嘿嘿,争什么?凭你们这几手见不得人的玩意儿,最后还不都是老子的?」

    一阵阴风袭来,林间群鸦扑簌簌地拍翅惊起,聂冥途感应杀气,心头一阵不祥,见一条人影拖刀而来,以他夜间视物如白昼的慑魂魔眼,竟不知此人是何时到来,又从何而来.

    来人衣衫破碎、长发披面,模样虽狼狈不堪,依稀能看出原本装扮华贵,不是惯常飘泊的江湖客.他走路的姿势也十分怪异,歪倒僵硬、手是不灵,便如僵尸一般;手里的金装龙形长朴刀几逾四尺,刀身宽阔,安在刀把处的长杆却已折断,断口碎木曲折,那人的手掌刺得鲜血淋漓,却恍若不觉.

    却听申雪路一声惊呼:「大哥!」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撑地而起,一跛一拐的,奋力朝那人奔去!

    聂冥途一凛:「原来是卫青营!与他做了几回的买卖,今日才知是使个朴刀的主儿.」

    青袍书生持剑不动,好整以暇,冷冷笑道:「好啊,卫青营,我还没去寻你,你倒自己途上门来啦!也好,今日咱们做个了断.」申雪路一边拖命前行,一边回头大叫:「大、大哥快走!这厮武功奇高,先前是骗我们的……」话未说完,忽地颈间一凉,人头「笃!」骤然滚落,身体兀自奔出两步,这才仆倒在地.

    杀人者竟是点玉庄四尘之首、倒拖金刀的「笔上千里」卫青营!

    聂冥途嗜血残毒,平生杀人无算,在号称「天下至阴之地」的集恶道总坛——背阴山栖亡谷打滚了大半辈子,对阴邪之物极具灵感,瞬息间一股寒意掠过心头,却是自他艺成出道以来末会有过、压迫至极的逼命之感,竟生出了暂避其锋的念头.

    那青袍书生不过二十出头,修为、历练均不及堂堂狼首,但他生性谨惯,迟疑不过一瞬,突然点是倒退,飞也似的掠出林间空地!

    「好明快的决断……可恶!」

    聂冥途见他二话不说立即走人,吃惊之余也跟着要离开,岂料原本动作僵硬的卫青营倏然抬头,披面乱发中射出两道青荧冷芒,空洞的目光犹如鬼魅,仿佛盯上了他满身阴邪之气,挥刀迳朝聂冥途而来!

    「照蜮狼眼」是当时邪道一等一的万儿,那「笔上千里」卫青营不过是个土财主出身、走报机密的情报贩子,两人武功天差地远,若在平日,恐怕连堂黛决的资格也无.此时赫见卫青营挥刀扑来,聂冥途第一个念头居然是:「打……打不赢!这个家伙……老子不是他的对手!」

    纵横邪道十余年、大小会历百余战的喋血生涯,将狼首瞬间萌生的求生本能与经验判断浓缩成一个字,足以决定生死关键的一个字——

    (逃!)

    此生头一次,统率无数狰狞恶兽的「照蜮狼眼」聂冥途选择了不战而逃.

    这个决定拯救了他的性命,却无法拯救其他人——从山下追杀赭衣少年的那拨水匪,恰恰在此时闯了进来,后头还跟着另一拨援兵,人数在黑夜中难以算清;一遭遇手持金刀的卫青营,顿时掀起一场鲜血泼溅、肢首乱飞的恐怖屠杀……

    ◇◇◇

    苍老低哑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着,伴着呢喃似的缓慢语调,很难想像老人所描述的简直是一幅活生生的人间炼狱.在那个充斥鲜血哀嚎的夜里,出乎意料地有着皎洁的月色,仿佛是一出刻意为之的讽刺剧,一切荒谬的情境似都满溢恶意,令人不寒而傈.

    阴宿冥身子微微前倾,双掌交叠,垫着尖尖的下颔,仿佛被老狼主话中的魔力所慑,喃喃道:「那……是什么?是什么东西,改变了卫青营?」

    「三十年来,我几乎夜夜都梦见那一晚,又回到那个血流漂杵的月下林地,不断思考你这个问题.」聂冥途低声道:「没人告诉我那是什么,我也再没有机会问一问你那死鬼师傅,但我以为他想让我和恶佛一看的,就是改变了卫青营的那物事.」

    「说不定,我们根本就问错了.」

    老人淡淡一笑,垂落稀疏银眉.

    「不是什么东西改变了卫青营,而是『卫青营变成了什么』.」

    「那夜非常诡异.我施展轻功,原本已逃离了现场,让追杀赭衣少年的那一伙去面对卫青营那个怪物;但不知为何,后来我又忍不住折了回去,才发现那抢先逃走的青袍书生也回到现场.

    「他提着鲜血淋漓的长剑,躲在树丛之后窥视,一双眼睛睁得老大,迸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光芒,苍白的面孔扭曲狰狞,便如恶鬼上身一般.你如身在现场,或许会发现我的表情也与他一样;极有可能,我们都想到了同一件事上——

    「倘若……倘若能控制这种力量,制造出一群如卫青营那样的鬼东西,莫说是一统七玄七派,就算要打天下、做皇帝,哪有什么办不到的!卫青营不过一乡绅土霸、钻营之徒,武功稀松平常,那口金装龙形刀更是中看不中用的蠢物,但这一人一刀在那一刻却化身为战神,两拨二、三十人就这样成了一滩稀烂血肉,无一生还.

    「只是,我和那书生都想错了另一件事.」老人冷笑:

    「那持刀的并不是战神,而是杀神.杀神刀下,绝无活口!」

    那场惨烈的屠杀,转眼便到了尽头.

    除了那身手娇健、应变奇快的赭衣少年之外,意外闯入林地的数十人全都完蛋大吉.赭衣少年充分发挥了他对付追兵的灵活游击战术,藉由地形与尸体的双重掩护,在卫青营恐怖的砍劈下苟延残喘,居然暂时保住一命.

    疯狂的杀神转头寻找新目标,聂冥途与青袍书生才惊觉一切都迟了,自己已与最后一线生机失之交臂.连同那名勇猛绝伦的赭衣少年,三人在极其荒谬的情况下,不得不并肩作战,一迳夺路而逃;被逼到一处断崖前时,俱已身受重伤,奄奄一息.

    拖着金刀的卫青营歪歪倒倒地逼过来,不时如兽一般仰头嚎叫,发出难以辨别的两个单音,宛若恶鬼附身.

    危急之际,赭衣少年狂气发作,不要命似的猛冲上前,一人一刀硬敌住卫青营,疯狂凶狠的程度一瞬间竟压倒了手持金刀的杀神,两柄刀相持不下;青袍书生却抛下断剑,纵身一跃,跳下断崖.

    聂冥途愕然:「这小子心计深沉,怎会轻易寻短?」探头一望,才发现他抓着一段粗藤跳落,非是求死,而是求生,不禁发噱:

    「他妈的!这小子有一套!」见赭衣少年兀自顽抗,真个是勇悍绝伦,想起一路多亏他奋力抵挡,不则三人决计支撑不到崖边,忽生爱才之心,手臂暴长,抓住少年背心往崖下一扔,旋即一跃而下!

    呼呼风啸之间,只听崖顶的卫青营仰头狂嚎,似是暴跳如雷、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对月嘶吼——

    崖下约三丈处凸出一小块岩台,聂冥途等三人摔在岩台上,尽皆晕厥.

    狼首毕竟修为最深,最早苏醒,检查周身伤势,所幸并未伤及筋骨;抬头一看,倒拖金刀的卫青营已不知去向.

    以聂冥途的轻功,要离开岩台是轻而易举,但要弄清楚青袍书生到底从「点玉四尘」的手里夺走何物、又与卫青营的发狂有何关连,却需要更多的耐心与刺探.聂冥途不动声色,趴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假装伤重昏迷.

    也不知过了多久,青袍书生终于醒来.他的断剑已然失落,便拾了一根尖锐粗枝聊作防身、撑持之用,一拐一拐摸近聂冥途身边,不敢贸然来搭脉搏,只观察胸膛起伏的规律,冷不防举起尖枝,朝聂冥途心口插落!

    「住手!」喝阻的是那名赭衣少年.他落崖时握紧钢刀,并未脱手,此时随意往地上的藤蔓一劈,青袍书生顿时不敢妄动,慢慢放下高举的粗枝.赭衣少年冷然道:「你与这人有仇?」

    「那,你呢?」书生冷笑:「你与他有亲?」

    「我不认识.」少年淡然道:「你杀人还要不要第三个理由?」

    「天真!」青袍书生冷哼一声:「黑衣夜行,会是什么善类?此人的武功远高于你我,一旦苏醒,我俩便任他宰割.你不想要命,我还舍不得死.」说着举起尖枝瞄准他颈侧,又要刺下.

    「我说住手.」

    青袍书生「啧」的一声,手上用劲,忽觉颈项冰凉.身后,赭衣少年手持钢刀架着他.「若非此人,你我已死在那怪物的刀下.你若要杀,改天再杀罢,今日你动他不得.」

    青袍书生放下树枝,缓缓亮出双手,示意自己手无寸铁.

    「你要记住,今天这面子只卖与你,非为旁的.」」

    「我还不知你我有这等交情,你是与我手里的这位兄弟相熟罢?」赭衣少年收起钢刀,冷笑道:「如果我没记错,贵我两家还算是世仇.若非看在今夜并肩作战的份上,我不介意多砍你一枚脑袋.」

    (原来,这两人是相识的!)

    那还真是巧了.

    趴卧在地上的聂冥途微微一凛,继续摒气潜息,一动也不动.

    只听青袍书生笑道:「是么?比起我来,贵帮的叔伯长辈只怕更想要你的命.今晚领头杀你的那个,是贵帮通州分舵的好手李伯羿,杀手堆里还有几名是赤水转运使身边的亲信,一个个都是熟面孔.挺不容易啊你,勇冠三军、少年英杰,最是招人忌恨,啧啧.」

    赭衣少年沉默不语.肩上、背后两道长长的创口早已痛得没有知觉,但这人的话语却仿佛是冷锐的钢针,不费力气便刺中了他坚硬镗甲之下的滚热心肠.

    「我也差不多.顶上有个出类拔萃、剑艺超卓的优秀师兄压着,师父又是老而不死,昏聩糊涂;软硬一夹,一世人都甭想出头.」

    「我一点都不想跟你一样.」

    「你家的老东西也好,我师父也罢,他们都老啦,贪生怕死,变得卑鄙胆怯,自己却不敢承认这一点.所以你会被自家尊长派人暗杀,我合该被师父师兄三思打压,永无出头之日.」青袍书生突然激动起来,猛地回头,冲着夜风卷动的黝黑崖底一振袖,尖声怒吼:

    「你服气么?你甘心么?为什么我们的生死存活,却要由这些糊涂的老东西来决定?这是谁的安排,这是什么道理?」

    赭衣少年依旧沉默着,背后的刀创却开始隐隐作痛.

    青袍书生转过身来,凤目里迸出精芒,定定望着他.

    「我有一条破旧立新、掌握命运的奇险富贵,你想不想一试?」

    赭衣少年抱臂不语,半晌才抬起头来,炯炯有神的双眸毫不畏惧地迎视着.

    『你我连朋友都说不上,为什么找我?」

    「若说是有缘,你信么?」青袍书生一笑.「好歹今夜,我俩也算是同生共死过一回了,你说是不?」

    赭衣少年笑了,笑容便如他的快刀一般飒烈豪迈.

    「得了吧,你不是这种人.」

    青袍书生闻言,仰头哈哈大笑.

    过了许久,他才慢慢止住笑声,看着面冷似铁、抱臂如铸的少年.那张黝黑的年轻面孔一丝笑意也无,只是冷冷看着他.

    「因为你和我,原本便是同一种人.」青袍书生低声道:「你我是非凡之人,本就该做一番大事业,可惜却生错了时代,注定要在那些位高权重、但又平庸无能的人底下折腾,年年销磨、岁岁兜转,最后成为一柄生锈的钝铁,谁也不会记得,你会是一柄耀眼锋锐的神兵.

    「这样的日子,我不想再过了.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就算赌上这条命,我也决心要把握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赭衣少年蹙眉道:「什么机会?」

    「若你和我生错了时代,咱们便让这个时代反转一下,如何?」青袍书生笑着,泼啦一声,似从怀里抖出了什么物事,迎风道:「你可会听过,什么是『妖刀』?」

    (是……地图!)

    聂冥途想起申雪路死前的零星话语,再与青袍书生之书相印证,更加确信「点玉四尘」寻到的是一个秘密藏宝地点,其中埋藏着与妖刀相关的秘密;而进入秘窟的卫青营更直接成了一柄狂杀之刀,与三百年前的妖刀传说不禁而合——

    这一切的一切,都直指青袍书生应该持有的、指引藏宝地点的地图!

    聂冥途翻身跃起,伸手喝道:「拿来!」绿黄邪眼一睨,不禁微怔.

    书生与少年早已摆好接敌的架势,而青袍书生手中所扬,不过是一条陈旧的搭膊而已.「早跟你说了,」他转头对少年一笑.「这人不是简单人物,一有机会便该下手.眼下可就麻烦啦!」

    聂冥途出道十余年,向来只有他阴人,不料今日却被一名江湖小辈算计,怒极反笑:「你不容易啊!乖乖将那物事交出来,老子留你一条全尸.」

    谁知青袍书生只一耸肩,竟是毫不在乎,笑顾少年道:「这样也好.杀了这人,当作入伙的投名状,我把这个倒转时代的惊天秘密与你共享,从今而后,由我们来亲手开创自己的时代!」

    大陆网友发邮件至:mailto:yuanyuandizhi@mail.

    yuanyuandizhi@mail.可以获取图书馆最新地址

    20706.html

    **index.html

    **20708.html

    ******
Back to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