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都市言情 > 张参谋长那点事儿

第四十四章

    张昭所在的营为师直属,当天汪连长揣着电报奔师部去了,晚上没回来,听说请了十天假回老家。

    张昭耗在指导员屋里磨叽,“他怎么能一下请十天假,我请一天都不批?”

    “现在任务这么紧,你请假谁带训?你们家又没有高龄老母卧床不起,身边没人伺候。”指导员趴在桌上写材料,慢悠悠说。

    “老汪打算把老母接来?他这级别还不够家属随军呢,再说就算够,咱这也没地方安置。”

    “先在师部那边找个家属房吧,我听教导员提了一嘴。”

    张昭看书架上有个车模,跟他们库里的指挥车挺像,他顺手拿过来在桌沿上划着玩。指导员瞅瞅他,“这给我儿子玩的,他才四岁。”话刚说完,小车滑到桌边,四岁的副连长没抓住,掉地下把塑料天线摔断一根。

    “就你手欠!这给我儿子的生日礼物!”

    肇事的赶紧把小车拾掇起来,陪着笑说:“我给您粘起来,保证一点看不出来!小时候我把我们家花瓶打碎了,拿透明胶带贴着,隔一年都没人发现。”

    指导员从抽屉里翻出502胶扔给他。张昭问:“您家小指导员要过生日啊?”

    “上个月过的,这边忙没回去。”

    “咱们一年到头回不了几次家,别的地方家里人还能探亲,咱这可好,跟渣滓洞有一拼。”

    指导员看他一眼,“想女朋友了吧?”那个没说话。

    “等下个月演练完,任务不忙,跟营里说说批你几天假。”

    “真的?”一听这话,张副连长立马喜笑颜开了。

    “先把我儿子的车粘好!”

    汪连长把母亲接到部队里,找了个暂时住处。不久,对老汪的调任令又下来了,去了另一个营做协理员。他走的时候,大概也对自己这段时间的不作为感到愧疚,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在这个连只当了一个月的连长,甚至连里的战士他都叫不上名字。

    私下里,张昭对指导员说:“一个连长去当协理员可惜了,大材小用。”

    “方便他照顾老母亲,他以前毕竟是先进,带连队争过荣誉,上面对他也是特别关照。”

    “再先进还是得被家庭牵绊。”

    “人之常情嘛。”指导员看看他,“你现在是代连长了。”

    “不调人过来?”

    “现在哪顾得上。”桌上有份报纸,满版都是关于全国各地的防汛抗洪工作,“弘扬九八抗洪精神”,“某某地迎来长江第二次洪峰”……

    “我的假期是不是也泡汤了?”张昭看着报纸自言自语说:“肯定是没戏了。”

    洞庭流域流传着一个民间说法:“五月十三落了雨,湖里没了洗脚水。”如果阳历六月初下雨,是个天大旱的征兆。然而这一年,民谚再次被嘲弄了,一进六月就开始暴雨倾盆,天幕如裂,顷刻间将大小河道注满洪流,各地险情频传。早就有部队拉上了抗洪前线,他们营接到命令,取消一切休假,所有人原地待命。

    七月下的一天,各连正组织训练,突然警报响起,全营集合。礼堂里,营教导员慷慨激昂的演讲让人血脉喷张,在座的所有人写下誓言书,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关键时刻提着脑袋也要,上前线只有宣誓书,没有遗书。”心里还有另一个牵挂的人,已经说过太多的对不起了,假如真有那么一天,他不想留下什么话,让她一直记着一个对不起她的人。

    他看看表,对指导员说:“您赶紧给营里送去吧,还十分钟出发。”

    跟随那个机部团一起被空投到灾区,然后直奔某大堤防洪一线。军车冒雨前进,道路泥泞不堪,一路上看到很多被迫撤离的老百姓朝着相反方向走,眼神里是放弃家园的无奈和悲凉,路边不时看到被人遗落的大件物品。天空仍然下着暴雨,伴随着电闪雷鸣。他一路上说了很多话,到了这,心里反倒平静了。以前在电视上看着解放军抗洪抢险,现在自己也是其中一员。在飞机上他跟那个机部团的团长打听了,潭庄主的部队早在半个月前就上了前线,不知道那个整天号称自己是中央、组织的人,现在在哪跑着呢?

    前方忽然停止了前进,桥冲毁了,无法通过。所有人都在雨中等待,直到半小时后附近一个舟桥部队赶来完成作业,车辆才继续前行。傍晚时到达出现险情的大堤,已有上万人在参与抢险工作。张昭交待二排三排跟着机部团一起,自己带着一排先去前线指挥所报道,安排了任务,将人员分派到各个点上,确保通信和命令传达。之后,他和其他战士一起扛麻袋加固堤坝。

    洪水速度太快,转眼间超出警戒线一尺高。所有人都在忙碌,包括和他们一起来的机部团的团长和政委。团政委岁数不轻了,抗麻袋的时候一头扎到在地上昏过去,被救醒后,继续投入战斗。没人劝任何人休息,大堤随时可能被上涨的洪水淹没。

    很多人已经到达体能极限,从来到这他们就颗粒未进,不少人开始脱水。从一个人扛麻袋跑,到两个人搬着跑,再到四个人抬着走,最后变成拖着麻袋在地上爬。沙袋一层层码放在大堤上,从大堤到填麻袋的地方只有二十米,却觉得像马拉松一样远。而水位仍在快速地攀升,从沙袋缝隙中喷出,一些地方沙袋开始塌陷,掉入洪水中。

    张昭觉得自己意识都有些不清醒了,他好像看见机部团长带头靠在沙袋坝上,有几十人也跟着上去了,用自己的身体堵着从缝隙呲出来的水,避免管涌迅速造成整个塌陷。他和其他精疲力尽的人一样,艰难地重新站起来,加快速度运送沙袋补缺。

    入夜时,暴雨减弱,水位开始下降了,大堤上的人总算松了口气,一个个就地躺倒,连手指头都动不了。张昭在地上躺了一会,感觉左手腕已经疼得不是自己的了,整个左手都没法活动,他撑着爬起来去找卫生员。卫生员是小姑娘,看着他们这些人的伤忍不住哭,他手掌和指头都磨烂了,血和着泥沙,胳膊也破了。清理完伤口,他手腕还是不能动,小卫生员说你这个手不能再拖重物了。

    他看看自己手说:“你给打针封闭吧。”

    休息了半小时,上面下来指令,另一处大堤出现险情,迅速转战。那些原本再也爬不起来的人,接到命令又重新集结,很多人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上了大解放的车厢。车开了一会,前方道路就无法行进了,所有人下车步行至大堤。这时已经是深夜,无数手电筒的光束交集着,顺着亮光扛沙袋,在下着暴雨的黑夜里滚着、爬着

    直到东方发白,大堤筑到安全高度,终于可以休息吃饭了,压缩饼干和水。

    王颢跟张昭说:“连长,告个假,我解手。”

    张昭啃着饼干说:“你就尿裤子里吧,咱现在这脏样,谁也看不出来。”

    王颢嘿嘿笑着,爬起来往树后面走。过了十分钟了,那位解手还没回来,张昭扭头看看,没看见人影。他起身往后走,看见王颢倒在地上,身下一片湿。

    “见马克思去啦!”张昭拍他,人没反应,摸他脑门烫手。喊了两个人跟他一起,把王颢拖到卫生站。卫生站里人都忙着,他看见之前那个为他们这些大兵哭的小姑娘,他把王颢拖到小姑娘跟前,让人看看这怎么回事。

    小卫生员检查完,说:“就是太累了,脱水,还发烧。”她给王颢挂上瓶子输液。

    “你再帮我打针封闭吧。”张昭说。

    女孩看看他,“你这么下去手会废掉的。”

    他没吭声,等打完之后过了一会,晃晃手腕,疼痛有所减轻,他说:“废了也得等这完事了再去看。”
Back to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