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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一晃,钟摆又敲走了几个时辰。

    繁韵着实有些按抐不住,想回房了。

    这么百无聊赖的站起又坐下,来来回回将房子转了个遍,越发烦躁起来。听着壁炉内劈啪作响的声音,她竟一时走了神。

    “哎呀!”繁韵恍悟的拍拍脑门,从蒲团上蹦起来。

    闻得门外并无动静,她赶忙屈膝趴在上次捡发簪的书架旁;探手伸进架底四处敲打,仔细辨别每一下的音差。

    记得哥哥曾经告诉过她,但凡墙壁或地板有暗格的地方,声音都较空,也更清脆些。

    不一会儿,她就发现架底最里面有块位置,发出的声音有些不同。

    挪开书架后,繁韵从书房取下一柄武士刀,用刀刃挑开那块碍事的夹板。

    只见暗红色的板砖下,竟然藏着一个绿色的保险箱。有别于其他的保险柜,它的体积只是平常的三分之一,但做工上一点都不粗糙,显然是为了配合地板的厚度而特意定制的。

    这么隐秘的保险箱中,究竟藏匿了多少重要的机密?有那份特务名单吗?

    现在,她又多了一项任务——偷钥匙和套密码!

    只是一想到要从宇田雅治嘴里套出密码,繁韵怎么琢磨都觉得不太可能。

    她算好保险箱上提示的密码位数,便将书架还原,设置成起先的样子。就连上面移了位的摆设,也被她细心的重新放好。

    也是走运,她才将一切都布置好,宇田雅治刚巧回来。

    见他满脸透着红光,走路也似不稳,定是有些醉了。繁韵躲闪不及,仍是被他的胳膊搭上肩头。

    “今天你得陪我喝酒。”开口第一句竟是邀她喝酒,看来他是真醉,还醉得不轻。

    “你休息吧。我回去了。”繁韵右肩往下一沉,搭在上面的胳膊便滑了下去。她以为这样就可以脱身,可宇田雅治不会轻易放过她。

    他抓住她的肩膀,霸道的将她按坐到榻榻米上。军装一脱,他便挨她坐下,提起桌上的酒壶给她斟了一杯酒,也给自己斟了一杯。

    “知道为什么要你陪我喝酒吗?”他眯着眼,亲自将酒送到她嘴边。

    繁韵避开酒杯,淡淡地回:“不知道。”

    他轻笑,酒杯并未放低。

    “因为你今天端去的酒,全都下了泻药。虽然我有法子帮你解脱嫌疑,可谢罪酒我倒喝了不少。所以,你得还我。”

    “那不是我干的!如果是我的话……”

    “是你的话,就会下毒药了。”宇田雅治淡然笑着,褐色眼眸中闪动着幽深的光芒;既耀眼,却也消沉。

    繁韵不语,是因为想不出反驳的话。虽然这的确是她的心声,只是此时此刻,它倒变得少了几分气势。

    “你还是好好休息吧。”她起身,想离开有他的地方。只是不知从何时起,她已无权摆脱他的纠缠,丧失了仅存的自由。

    “如果连喝酒都畏首畏尾,你何时才能扳倒我?在我的麾下可没有不会喝酒的士兵!想要学会男人的气魄,酒可不能缺。”

    宇田雅治再次举杯,就等着她一饮而尽。

    繁韵望着他,迟疑了片刻,果真接杯咽下,如了他的愿。

    只是第一次喝酒,都会有些烧心,宇田雅治给她挟了点凉菜垫肚子,这样会好过许多。

    喝干自己那杯,他复又给两人添满,再次送一杯到她嘴边。

    “这杯是我敬你。因为,你够坚强。”

    话到这份上,繁韵自然无法推却,只能喝下这第二杯。皱紧的眉头还未舒展,第三杯又递了过来。

    “这杯是你敬我。因为,你还活着。”

    宇田雅治头一昂,爽快的先干为敬。只是这般平常的举止在繁韵看来,却莫名渗着悲凉。她不明白今天怎会如此敏感,懒理这些烦心的琐事,索性喝下第三杯。

    就这样,两人你一杯过来,我一杯过去,桌上的酒全喝了个空。

    此时宇田雅治正喝得兴头,见酒瓶空空,忙唤佣人再备上。而一旁喝得晕乎乎的繁韵,虽头脑还算清醒,但早已分辨不清东南西北。抓过刚端上来的酒壶,又自顾自的痛饮起来。

    宇田雅治陪着她一起喝,自己也醉醺醺的。一扫她脸上,脖子上全都红彤彤的,好像刚从染缸中打捞出来一般,便存心拿她逗乐。

    “来!你起来。”他将喝得正好的繁韵拎起来,“站这里不要动。一步都不许动!”

    他警告她,很认真的警告。

    “你到底想干什么?!”繁韵不耐烦的站在那里,全身都在摇晃,好像一个不小心就会栽下来。

    宇田雅治虽然没她晃得厉害,不过走路也颤颤巍巍,脚步虚浮。

    他走到离繁韵三四米的位置停下来,背过身看准通向她的路线,闭上眼凭感觉一步步朝她靠拢。

    正当他胜利在望,展臂快要抱住对方的时候,繁韵却悄悄往旁边一挪,令他扑了个空。

    陡然间,宇田雅治脸色一沉,侧过脸紧盯着繁韵,似在怪罪她不遵指示,又似在责备自己估计错误。缓缓放低双臂,收回满怀的空气。

    本来不过是个幼稚的行为,他何必看得如此重。繁韵不懂他的用意,自然觉得这个人愈发古怪。

    而他这种复杂的表情,不仅繁韵没有看过,就连宇田雅治自己都未曾想到。

    他垂首,默然回到茶几边,连灌几杯闷酒。

    繁韵看他郁郁寡欢,有些太过反常,也就随他去。现在她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将手中这瓶酒喝个精光!然后好好睡上一觉,直到天明。

    生平头次喝酒,她竟爱上了酒精烧心灼肺的感觉,尤其在喝得醉醺醺之时,最是解脱。

    她拼命灌,只想换场烂醉。

    忽然宇田雅治抓牢她的手,神情十分严肃。

    “喂!战争结束后跟我回东京!听见没有?”

    “为什么要跟你去!我要留在中国!”不假思索的反驳,她继续喝着她的酒。

    而她的不以为然,惹得宇田雅治有些动气了。他烦躁的甩掉她的手,对这番幼稚的话语嗤之以鼻。

    “还什么中国。以后这里就是大日本国!”他不屑的皱眉,断定中国未来的命运。

    “胡说!中国就是中国!不会被你们小日本打败的!”繁韵据理力争,死活不承认中国将会战败。

    宇田雅治看她较真的样子非但不令人讨厌,反倒多了几分娇憨,也就不同她争辩,端起酒壶自己敬自己。

    没了驳嘴对象,繁韵索然寡味。她继续灌了几口酒,胆子也被壮大。想起宇田雅治大言不惭的混话,满腹的怨恨便急欲发泄。

    她骤然从蒲团上弹起来,举臂高呼:

    “中国必胜——!中国万岁——!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打倒一切觊觎我国的外敌——!将小日本赶出中国境内——!”

    在慷慨激昂的爱国宣言调动下,壶中酒似乎也不甘落后,纷纷从她紧握的瓶中荡出,星星点点洒到宇田雅治浑身皆是。

    他抹去脸上的酒渍,没好气的看她发酒疯,哑然失笑。不可否认,他拿她确实没辙,只能放纵她!谁知他的让步,却更招来她的得寸进尺。

    领口被她揪住不说,还用那张凶神恶煞的脸瞪着他,好像要跟谁拼命似的。

    “你说!中国一定会胜利!中国必然会胜利!输的只会是你们!是你们——!”

    她酒疯越来越厉害,宇田雅治没必要跟个酒鬼计较,干脆侧过身充耳不闻。

    可他想悠哉的喝酒,人家未必肯放过他。

    “说啊!你说啊!中国一定会胜利!一会胜利的!我们一定会战胜日本鬼子!将他们全部赶回老家!说啊!说啊!”

    不想衣服被她扯烂,宇田雅治只好点头迎合,或许此刻他自己也是迷迷糊糊,压根没在意都说了些什么。

    而见到有人赞同自己的观念,繁韵当然喜笑颜开,抱着酒瓶拍手高喊祖国的名字,不亦乐乎。

    可她还没高呼几声,嘴巴就被人堵住,整个人也被对方压在身下。

    宇田雅治始终认为消除噪音唯一的途径,便是用自己的嘴封住对方的嘴。

    好一会儿,他才离开她微颤的嘴唇,双手艰难的撑在地板上,凝视着茫然无措的她。感觉到她渐渐紊乱的呼吸,他忽然一笑,在她快要喊出声的一瞬间,又一次攫取她的唇,再也不放开……

    ※※※※

    到了凌晨,

    气温格外寒冷,宇田雅治就是这么被冻醒的。

    他敲敲头痛欲裂的脑门,十分不情愿的坐起来。

    转身望向同自己一样身无寸衫的女子,显然她并不畏惧寒冷,依然沉沉酣睡着。

    见她睡得如此香甜,不禁贪玩的抚摩她的脸颊,瞧她噘起嘴,无意识的拍打被‘蚊子’叮过的脸颊,他就忍不住想笑。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她恬静,毫无戒备的模样。

    宇田雅治开始回思,自己是否值得去纵容她,甚至为了她,放弃完美的政治婚姻。

    他沉思,想出无数条选择她的不利后果。可要是放弃,他竟做不到。至少现在,她还有存在的必要。

    既然只是一度的迷恋,那么等到他不再眷顾的时候,再觉悟吧

    他想。

    不经意地,他发现她脖子上挂的不再是以前见过的金锁,而是一块玉佩。本来还泛着笑的眼,陡然阴沉。

    如果她能将父母送的金锁都替换下来,那么这块玉佩对她可谓意义重大。

    若说不是别人送的,也绝非她随身携带之物。关于这点,宇田雅治再清楚不过。

    想来,只能是送者有心,受者有意了!

    他冷笑,两指轻轻崩断串连玉佩的红线,将它捏在指间反复端详,瞧见底部有处刻着细小的文字。

    略微背光,上面的文字受到光影作用,依稀可以辨认。

    ——宇。

    玉佩上刻的就是这个字。很显然,这定是别人赠与她的。

    而那个人是谁,他已经没有必要去调查。反正那人,是不可能有机会与他争高下。

    宇田雅治将玉佩收好,并不打算物归原主。

    感觉屋内越来越冷,他也顾不上还光着身子,先将繁韵从地板上抱起,小心翼翼的安放到床上。自己也一并钻进被子里,抱着她取暖。

    环抱着同样冰凉的身体,他尽可能将身上的暖意过渡给她。

    繁韵睡得迷迷糊糊,只知道哪里温暖,便往哪里靠。潜意识的将头埋在最温暖的地方,安心睡着她的觉,做着她的梦。

    见她扬着嘴角,一派幸福甜美的神情,宇田雅治十分好奇。究竟在她的梦中,可曾有他?

    或许吧!

    他释然浅笑,蜷缩身子,紧紧抱住她;像两株相互缠绕的藤蔓,任谁也分离不了。

    扯被子盖过头。

    繁韵惊讶的瞟了瞟送药的婆子,发现她神色突然变得古怪,似乎想趁机溜走。一把抓住婆子的手臂,推搡进屋内。

    “这到底是什么药?如果你不说实话,我不好过,你也别想舒坦!”繁韵厉声威胁,婆子早吓破了胆,肩膀上又被她捏得生疼,只好支支吾吾道出了实情。

    “不关我的事啊!我也是……按吩咐办事的。这……这……这个解酒汤……”

    “还解酒汤!”力道又重了一分,婆子顿时疼得呀呀叫。

    “不……不是的!是……是以前……以前专给窑姐儿配的药。连喝几副后……就……就再也生不出孩子了!”

    闻得这话,繁韵震惊得松开了手,脑子像被重物敲击过,全懵了。而婆子也趁机溜走,生怕再被她抓回去。

    繁韵咬了咬唇,钻心的疼并不假。她本以为皆因恨所致,原来,却是寒彻了心。而当她从中缓过神时,眼眶竟已潮湿一片。

    未惹恨,泪先留。

    木讷的偏过头,望向一脸怜惜的雅文,冷冷问:“你怎么知道,这不是解酒汤?”

    “呵呵,因为曾经我有幸喝过。”雅文说的很淡然,一笑置之。

    繁韵点着头,反反复复回味着这句话,莫名想大笑一场。

    最终,她没有笑出来,而是漠然擦去眼角的残泪,愤然跑出屋内。

    雅文看着她走,并不出言相劝。因为她喜欢现在的繁韵,一个彻底沦陷在仇恨中的女人。通常在这种人身上,什么事,都会成为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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