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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回到武汉不过两天,成堆的事情便等着宇田雅治处理。如今战局越来越不利,国内已是怨声载道,甚至有不少人诅咒天皇与战争。这全都怪东条英机那些目光短浅的狂热战争份子。

    原本他还觉得中国誓在必得,取得胜利后再与德国军队汇合,欧洲与亚洲便是囊中之物。可惜偏有人主张轰炸珍珠港,竟把按兵不动的美国佬拖了进来。这下不仅迫使其他国家纷纷对日宣战,就连反日态度开始并不明确的蒋介石也挺直了腰板。

    托那些家伙的福,耗在中国的主力部队同国共两党的持久战一打便是六年多,而且一天比一天难打!果真只需动下嘴巴皮子,就让日本的精英全陷入了这个大泥潭里!

    宇田雅治越想越气,连茶杯都不小心拍到地上。

    “少爷。今晚还需要人服侍吗?”山本进来就看见地上的碎瓷片,说话也格外小心。

    “不必。”

    “那您有事请务必吩咐。我先告退了。”山本躬腰出去,心知少爷心烦战事,不免也替他担忧起来。

    宇田雅治重新拿起地图,首次感到无措。心烦的点燃香烟,起身到阳台上换换气。

    都说香烟是男人的至宝,几口入肺,倒还真觉得舒畅不少。

    头一甩,强打起精神。

    他换好和服,决定去练剑房活动下筋骨。很久没有练过,当去发泄,排解下心情。

    只是六年后再来,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不经意地,他想到了一个人。一个忘记六年的人。

    这六年里,他不停应付各种战事,奋力与敌人厮杀;脑子里的记忆全部删除,留着一片空白上战场。

    那个时候,他忘记了一切。眼里所能看到的,心里所能关注的,只有近在咫尺的战斗。

    渐渐地,他爱上了这种豁出去,不留一丝余地的冲动。同时,也将她的影子逐步抹去。

    当一觉醒来,发现不再想起她;刹那间的解脱感,竟是那般痛快!直到如今,仍是记忆犹新。

    然而当他一入练剑房,那道消失的身影又跃上心头,慢慢放大。

    她还活着吗?生活得好吗?孩子还在吗?会如他一般记起自己吗?

    这些盘踞不去的疑惑重新解封,疯狂的纠缠着他,撕碎了六年的沉寂。

    他不想再回头,更加不想走老路!

    厌烦的皱紧眉,毫无节奏的挥舞着武士刀,在室内反复练习,不知疲惫。

    倏地跪坐下来,终是累得没了气力。

    汗珠沿着发梢滴落在衣间,地板上。仔细聆听,仿佛还能听见它迸开的声音。

    而这死一般的寂静,空气遂将喘息撕成碎片,散漫屋内全是萦绕不散的悲叹。

    恍惚间,一柄竹剑横放在眼前,似乎有意向他宣战。

    他诧异的抬眸,竟看到了那张素净而熟悉的面容。

    “准备好了吗?开始吧!”冷淡的话语,倔犟的表情,她至始至终都未曾改变。

    可一眨眼,她隐匿了踪影,不知去向。

    他惊异,片刻方才恍悟;原来她并不曾出现。或许在武汉这几年的屠杀中,她早已死在日本宪兵刀下了吧。

    宇田雅治猛地昂起头,露出一脸自嘲的笑意。

    骤然站起身,便是一记劈砍,木桩被削掉半边。不和谐的撞击音,与四周气氛格格不入。就连悄落在地板上的泪水,似乎也被它滚动的躯壳所碾细,竟再无迹可寻。

    ※※※※

    “这么早出门?”笙见繁韵拎个铝皮小食盆正准备出门,便叫住了她。

    “我要去大东门一趟。跟那里的同志接头,把密信带给他。”

    “等下。这个是你的吧?”笙将手链举到繁韵眼前。瞧见她一怔,料定是她遗落的。

    “我在院子里拣到的,可别再大意了。”

    兜兜转转,这条被繁韵存心丢弃的手链,重又回来。她心一横,又准备扔掉。却被笙制止。

    “为什么要丢啊?这么漂亮的手链。”

    “我不想要!”

    “你要真不想要就不该丢在院子里,应该去大街上丢得远远的,找都找不到。何苦来呢!”同为女人,笙又怎么察觉不出她的心思。改口催促道:“快去吧。别耽误了正事。”惋惜的摇摇头,转身回屋。

    繁韵握着玛瑙链,手心疑是被它灼伤,竟开始生疼。

    莫非真是天意使然?

    或许缘分这种东西,是她一辈子都不会参悟的玄妙。就像她永远想不到自己会在下一分,下一个地点,遇见怎样的人……

    好在她并没有因为一时的心烦而降低警惕性。

    宋新是和她接头的人,在大东门附近摆了个小面摊。因为彼此没有见过,所以此行繁韵格外小心。来到他的摊子,并没有急于对暗号,而是佯装过早的客人叫了二两热干面。

    面盛好后,她合上食盆盖子头也不回的离开。

    据她了解,宋新做热干面的生意已经许多年,不可能会忘记生面泡过热水后,要马上用点油快速掸开,否则面不但干涩且容易打结。可今天她一眼就瞧出这面打结得厉害。并且她还注意到对方眼神闪烁,总在左右张望,心里更确定此人大有问题。

    于是付了面钱,繁韵赶紧前往磨山通知那些还不知变故的同志。告诉他们情况后,在赶回家的路上,眼际飘过几道白影,伸手一接,小巧的花瓣垂降掌中。

    繁韵细看,觉得这不似桃花,偏又叫不出名字。这时才发觉,磨山满处粉红,几乎被这片花色所湮没。

    不知不觉,繁韵越来越靠近这片落英缤纷的天地。

    “站住!闲杂人等是不可以进入的。”

    繁韵吃一惊,不知道护林人从何处冒出来。瞧着眼前这张黑黝黝的脸,她只好败兴而归。不料对方忽然又唤住她。

    “不过你要是能看懂林子的园名,倒是可以进去游览一番。两个字。”

    “还有猜谜啊?挺好看的花,真是可惜。”

    天下的怪事莫不都被她撞见,居然会有这么古怪的规矩。繁韵有点泄气,视线

    随着护林人的手指,移转到红墙上的铁牌上。上面刻着四个烫金楷字:凡音雅匀。

    “繁韵?!”一不留神的惊呼,答中了护林人的问题。

    “没错,藏的就是这两个字。进去看看吧,过段曰子可再见不到这好景了。”护林人无限感慨的说。

    “这个园子……是谁建的?里面的花是?”

    “樱花。前些年从曰本运来栽种的。花期很短,也就3,4月间。满树花瓣飘下来的景观非常好看!建园的是宇田少将,这个题目就是他出的。如果有女子想赏樱花,却没能答出问题,一概不予入内。就算是他们本国的小姐,也不可以的。不想去看吗?机会难得哩。”护林人耐心解答,一遍遍催促着还在发楞的繁韵。

    是好奇心作祟?还是本意如此?迟疑过后,她还是走进了林子。

    只见满目红粉飞掠,遍地花瓣铺路,真想象不出樱花飘零的景象,可以如此壮美!那并不高大的樱树,单个也决不起眼的樱花,成片成片从树上飞落下来,竟是美得令人心悸不已!

    一晃,不禁深陷其中;忽略了世间万物,淡忘了千悲百愁。只是光看着花儿,就觉得心满意足。

    繁韵忙用衣袖兜住零落的花瓣,即使没有风,这场花雨仍可以下得凄美,落得大气。

    她迎着纷飞的花儿,纵情沉迷在粉色‘细雨’中。如此美景,她的笑容里偏暗藏着苦意。如果甜蜜只因景,那么酸涩是为谁?

    看看樱花!明知脱离本体只会加速死亡,为何还要义无反顾的投奔大地,只为了那短暂的绚烂,宁可粉身碎骨?

    这样的气魄,这样的勇敢,多少人能学会?

    繁韵,你可以吗?

    她摇摇头,默然掏出玛瑙手链,轻系在樱树枝上。

    或许,这才是它最终的宿命,最适合的归属。

    无论她多不乐意,还是保存了六年,够了。

    手链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再次被遗弃,遭风摇动的身体,愈发不肯安静。直到……一只修长的手,蓦然握住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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