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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日军需库被炸的消息很快传遍江城,老百姓无不拍手称快。告密的李仁也没有逃过出卖朋友的报应。因为独子被日军胁持,他逼不得已才为之。然而背叛了兄弟间的道义,他领回的却是儿子的尸体。突如其来的打击让他彻底发狂,当时就和那几个日本兵扭打起来,死状凄惨。

    繁韵也是后来才得知李仁的死,以及哥哥被出卖的内幕。

    可她无法接受哥哥已经身亡的事实,她绝不相信!

    深夜了,她依然固执的坐在大厅门槛上,等着院门开启。等着他们归来。只是越等,就越心寒。无助的冷意从骨子里透出来,席卷全身,冻结了唯一的希冀。

    头顶的那片天,此刻也暗沉沉的,大有风雨欲来的架势。

    繁韵揽紧小云,现在只有他,也只剩下他而已。

    不能再失去了。再失去,她一定会活不下去的!

    小云体会不到她的恐惧,只懒洋洋的倒在妈妈怀里,昂着小脑袋,一边数着星星,一边嘀咕:

    “妈妈。为什么舅舅和笙阿姨还没有回来呢?星星都数完了。”

    “再等等。舅舅他们……就快回了……”繁韵嗫嚅半天,总算回答了儿子。下意识抱得儿子更紧,可还是抵不住心寒。

    无语,又是一阵沉寂……

    小云熬不过瞌睡虫的骚扰,想睡了。

    “妈妈……我想要舅舅陪我睡觉。还想听他讲打仗的故事,好多好多的好听故事……”小云疲倦的打着哈欠,头枕在繁韵手臂上昏昏欲睡。

    他太想睡了,全然不知妈妈的身体在发抖,在背着他偷偷哭泣;也不会知道舅舅和笙阿姨,永远都不会再回来。

    永远也不会……再回来了……

    ※※※※

    因为军需库爆炸事件引发的大规模搜捕行动将近半月,扬言要报复的日本军还未在中国百姓身上找到发泄口,美国便分别在8月的6号和9号在广岛长崎投递了两枚原子弹。这无疑给已经身困险境的日本来了个雪上加霜。

    宇田雅治这半个多月来,一直未曾睡过安稳觉。

    连日来每天都要参加华中紧急会议,亢长而烦闷的内容,令不少高级将领们充满了悲观。现在国内的局势相当糟糕,老百姓怨声载道,哀鸿遍野。一些不满军阀执政的官员私地下也开始蠢蠢欲动,企图发动一场所谓护国的政变。

    严峻的情势摆在面前,如今他们也只有寄希望于东北。那里有大日本帝国最精锐的王牌部队——关东军。

    这最后的坚强后盾,一定能够打开目前不容乐观的局面,力挽狂澜!

    尽管怀抱着不小的期盼,可晚上他依旧夜夜失眠。一闭上眼就能神经质的联想到被原子弹侵蚀的地界,死伤的子民,还有,日益陷入孤立无援的国际局势。

    其中也有人议论过最后一步:有条件的投降。然而提议一经发表,立刻招致大多数官员的严厉斥责。

    投降?他一个堂堂神国的少将怎能同战败国的联盟军低头认错,缴枪投降!

    妄想!

    翻身起床,摊开白纸,故作气定神闲的临摹王羲之的《兰亭序》。

    《兰亭序》很长。他的军国路必定更长。

    长长的卷纸,浓稠的黑墨,毛笔一挥,便是数行苍劲有力的大字。

    他写的是字,更是在行述他的人生。

    气氛突然被撞门声打破,山本慌慌张张的跑进来。如果不是出了大事,他不会坏了规矩。

    宇田雅治深吸气,继续临摹,只是淡然问道:

    “如此惊惶失措,是有什么最新情况吗?”

    山本捏着电报的手在抖,眼睛也似在颤动,半天才憋出一句结结巴巴的话。

    “少爷……大事不好了!关……”

    猛一听见‘关’字,宇田雅治额头忽地冒出一股冷汗,后脊都在发寒。

    “关东军在东北遭到苏联红军阻击,全线……全线溃败了!”

    语毕,他人仿佛也矮了半截,本来就不高大的身形在灯光投射下,显得更加矮小。

    而宇田雅治挥洒着的毛笔,也嘎然停顿。一滴浓墨悄然落在尚未完成的《兰亭序》上,将通篇整洁干净的文字毁于一旦,前功尽弃。这是否也意味着无论他怎样努力,终是徒劳无功?

    关东军溃败了!这个打击来得实在太仓促,太沉重了!莫非……

    “还有一封是老爷在东京发来的电报。已经译码。少爷……”

    “念。”他沉住气,强忍着。毛笔仍悬空握紧,却一字也写不来。

    “电报上说:经商讨。为了维护国家主权,维护天皇制度,天皇陛下决定……15日正式宣布……日本……无条件投降!大将盼少爷速回国……”

    他最不愿面临的窘境,终于到来了。后天,就在后天。天皇一旦宣布无条件投降,那么他们这些舍弃家园,远赴中国誓死效忠的将士们的鲜血,便是白流了!

    投降?这是死也不能接受的耻辱!

    可是——关东军——日本国最优良的军队!几时变得如此不堪一击!难道真的是大势已去,无可扭转了吗?!

    他不敢想下去,眼眶都似乎在发热。猛然冲上脑门的热血不停翻滚沸腾,已经快超过他的负荷。

    咬着牙,强迫自己镇静!

    “山本,帮我回电报给父亲。”抽气,凉得透心。“儿宁以血祭军魂,也决不屈降!望父善自珍重。儿恕难从命!”

    “这……少爷!你可不能这样打算啊!”山本失魂般跌跑上前,见到的却是少爷铁青的面容,和那决不更改的坚定。

    宇田雅治跳过山本的面孔,将目光切向远处,光线投射不到阴暗角落。

    “将旅团几位大佐请来会议厅。”

    “还有搜捕工作你不可耽误,必须尽心尽力办好。在去之前,投降的消息决不能走漏半点风声!拜托了!”

    “少爷!您不可以这样啊!”

    “拜托你了!”

    他一再郑重的拜托山本,迫使这位老家臣有口难言,劝解都无法。良久,才悲伤的转过身,带着泪缓缓离去。

    门一合上,强忍到现在的宇田雅治颓然倒坐。手里的毛笔也顺势掉下,横放在《兰亭序》正中。乌黑的墨点散落纸上,彻底破坏了他耗尽心神临摹的传世名作。抹不去,擦不净,如同扎了根;也像是在嘲笑他的咎由自取,讥诮他最终只能一败涂地!

    他愤怒的一扫桌上的物品,飞坠的白纸不偏不倚正降落在打翻的砚台上,将那张雪白的宣纸,染得更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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