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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豪赌4

    江远表情变了变。程潜来不及看清楚那表情的含义,江远已经又开口,语气很淡地说:“先走吧。”程潜一愣。上了车,江远才像突然想起似的问他:“你明天还要上班吧?”程潜明天确实要接待一个重要的客户。江远点了点头,“你先回去,我会把半夏接出来,送她回去。”程潜觉得江远真是贴心,他不能理解为什么做男人也能做到这样的贴心。程潜连忙跳下了车,交代了几句后,回到自己车里,开车回家安稳睡大觉去了。

    程潜觉得江远和半夏其实应该比他和江远亲近的,他俩怎么会搞得这样生分?有江远去接孔半夏,他还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江远心潮澎湃,握在方向盘上的手看上去非常用劲。把车开到拘留孔半夏的分局外停下,他关上车门三步并做两步往里走。这个分局他有认识的人,只是不知道今晚值不值班。

    刚巧有个人迎面走出来,江远顿时放心,喊了声:“汪治国。”那人抬起头,面露喜色,“阿远?你怎么有兴趣来这儿?该不是来找我喝酒的吧?”此人正是区公安分局刑侦大队长汪治国。

    江远平日很忙,很少有机会来找他们这帮旧友。江家在北京扎根很稳,江远又在国外好几年,他们这些朋友都是久没有联络过的,但是交情还是在的。

    “我有个朋友被关进来了,我来领她出去,一会儿你们局长应该会来电话的。”江远说着来意,手指头在身侧弹跳,眼神郑重地看着汪治国,“你方便先领我去看看她吗?”汪治国听明白了大概,嘴角一下子咧起来,灵敏地嗅出一丝不寻常的意味。

    “你要先见见她?我看这个-她-一定是女字旁的……来来来,说说是何方神圣,劳你江公子这大半夜的匆匆赶来英雄救美,够不够分量?特殊吧?”江远只是笑了笑,也不掩饰,“你帮我这个忙,下回我回敬你。”汪治国随即一文件夹拍在他肩上,笑起来,“这是什么话?你上面都打点好了,这点儿小忙不在话下!走,我也跟去瞧瞧。你这家伙也太低调了,不够意思。找了女朋友还藏着掖着,不够意思啊!”汪治国脸上摆着一副暧昧的笑意,打量着坐在椅子上缩着肩看着办公警员。眼神茫然的女人。他个子高,块头大,一下子挡住了半夏一大半的视线。半夏以为又是来盘查的,浑身一凛,紧绷的神经几经折磨,已经快要绷断了。

    她看着这个一脸怪异笑容的警官,舔了舔干涩的唇,只怕今天就是磨破嘴皮子也无人肯相信她了。

    “警察同志,我真的已经都交代了。请你们一定要相信我,我是良好公民,以前没有一点儿不良记录。”汪治国也不回应她,转身问身后的江远:“嘿,这就是你要领的人?”半夏这才顺着光线看到江远,瘦高的他站在制服警官的身后,穿一件灰色的毛线衫,黑色的麻质长裤,手上还搭着一件长外套,一身尊贵,纤尘不染。这样的人真像是千里迢迢来和她的这一身狼狈作对比的。可她毫不介意,她觉得她看到了救星,顿时没了刚才的沮丧。

    虽然有一点儿尴尬,可她知道,江远来了,能被保释的可能性一定很大。

    江远唇角跃出笑,只是朝着她问:“冷不冷?我出门的时候特意带了一件外套,秋天了晚上凉气重。”江远递过来外套,他的语气那样温暖,半夏不小心碰触他的指尖,也带着暖意。

    汪治国趁着这空档上上下下把孔半夏打量了一遭儿,美是美,只是和毒品牵扯上关系,怕不大好。

    他自然也不耽搁,拨了个电话开始办正经事。顷刻,电话挂了,他朝孔半夏一笑,说:“孔小姐,真对不起,把你抓进来了。你怎么也不先提提阿远的名字?那我肯定会好吃好喝地照应你。这回搞得我多不好办,把兄弟的-好朋友-抓进来,回头得挨多少批斗!”他嗓音略高,普通的国字脸,笑容很灿烂。半夏知道这汪治国在警局里也算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平日里肯定没少打那些官腔。他这回对她真算是非常客气的了。

    “你们可以走了。只不过回去后还是要积极配合我们警方的工作才行,你这一阵子也不要离开北京了。我还有点儿事,就不送你们出去了。”汪治国走的时候还不忘手举到耳边,朝孔半夏一个敬礼,笑容灿烂,“孔小姐,回见!”他那样的笑容亮得耀眼。

    他们是还要回见的。往后半夏每次来警局报到,他都很照顾,亲自为她保驾护航不算,还做了不少好事。半夏知道他的身份后每次都很客气,也不敢接受他太多的帮助。半夏只是不明白汪治国这样的大男人原来也有八卦的爱好,总爱从她嘴里打探她和江远的关系。

    “你和阿远怎么认识的?”“孔小姐是哪里人?口音听着耳熟。”“什么时候和阿远来找我,我带你们参观北京最有历史的监狱!”……

    警局她还是第一回来。她仍然心有余悸,想一想,仍觉得胆战心惊。江远打开车门,等她坐进去才绕回驾驶座。江远开车开得不快,车窗半开着,阵阵风吹来,竟然很冷。

    她觉得冷,把车窗关上。可她坐在座位上,仍然不安稳。

    音箱里流淌着悠扬的音乐。江远偏爱轻音乐,车上随带了好几张绝版的切口,做心内直视手术?”

    孔半夏听了一怔,没有想到病人家属似乎懂一些专业知识,她笑一笑,对上面前人疲惫憔悴的神色,“你说的没错,这样的手术是现在唯一能采取的最好的方案了,不仅保持心肌氧和能量代谢底物的供应,避免了心脏停后造成的心肌缺血和再灌注损伤,而且伤口不大,不会影响病人康复后外形的美观。”

    王先生一愣,随即终于唇角些微蠕动,露出半点笑容“孔医生想的真周到。”

    半夏也笑,手术半小时后进行,她只不过是想让家属和她都适当的放松心情。说完话,她看一眼墙上的时钟,还有二十五分钟,她拿出手机设好时间,见身边人还没有走,她抬起头来,“对不起,王先生,我需要休息十五分钟。”

    王先生反应过来,十分歉意的颔首,“您休息,我先出去了。”

    半夏点点头,趴在桌上,不一会,闹铃惊响,她猛地醒过来,十五分钟,却像是睡了沉沉的一觉。精神已然好转,她站起来,前往手术室做手术前的准备工作。穿着无菌手术衣走进手术室,麻醉师已经给病人注射好麻醉剂,一个同事正在切口,半夏神情专注留意机器仪表上显示的名

    项指标。怎样的聚精会神,萧肃的氛围,毫无其他噪响,脆弱的生命仿佛在指尖蠕动,她额上淌下汗液,立刻被身旁的护士尽责的拭去。

    数小时候后再出来,手术已经顺利完成,接下来要看的就是病人的意志与抵抗力。

    半夏乘翌日的飞机回北京,一进医院,就听到护士计论,“医院高薪聘请了一个大医生,听说是院长亲自挖角的……”

    “是啊,我昨天看见他来上班,好帅。”

    “对头对头,那么有名,肯定有万贯家财。昨日小李睢见他开的是那辆黑色车,小李说的口水都差点流出来,说是看着就贵气,不知道是什么牌子,以前没怎么见过。”

    看到半夏,其中一个护士忙扬声问好,“孔医生你回来了?我们楼新来了一个帅哥噢,七楼脑外科的胡医生昨天五午就借故跑来三趟。哎,孔医生,你比胡医生好那么多,可要为我们守住这个帅哥,别被人抢了去。”

    半夏哭笑不得,一回来倒有这么光荣的任务等着她,“多帅呀,瞧你们这出息,要是觊觎人家,就不要羞涩嘛,人人都有机会。”

    她带着笑,摇了摇头走进办公室,几天没回来,工作十分繁重,到了下班,天已经黑透了。半夏脱了白大褂准备下楼,楼梯口处站了一个人,

    像是等在那里。背影相当的熟悉,熟悉到叫她一晃联想到早上护士的讨论。

    她停下脚步,那个人略转过身子来,眼神那样熟悉,却又带着陌生。是的,很久没有看这样略含笑的眸光。她警惕的看着他,无形中竖起防备,抿唇沉默着。

    谭谏言倒是笑了笑,道“见到我很奇怪?”

    奇怪,心底千奇百怪的想法都涌上来,她看着他,眸子里带着揣测和防范。她这样的目光让谭谏言一时说不出话来,原来真的有这样一种爱,让人头脑发涨,悔不当初。他不知道这样做是否为时已晚,心底有一丝一丝的涩,可这样的涩太微不足道。

    他垂了垂眸,然后在抬起来,眸低一片光亮,“我放不下你!”他站在低她一级的台阶,一张脸上的表情在楼道的昏暗光线里有一种死皮赖脸的味道。

    孔半夏先是微怔,然后怒不可歇“谭谏言,你以为你是谁?你说要走就把人撇下,你说放不下就甩手回来?”

    被她这样指着骂,他浑不在意,反而出声问她“你知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做决定与陆氏联姻的?”

    “我没有兴趣知道。”她心里痛了痛,彷佛最脆弱的地方被他一脚踩上。

    这个男人还是不是人?竟然这样平淡的语气和她讨论这些!

    “从你毫不犹豫的抛弃我,或者从我付出了那么多你却无动于衷开始。”

    他的声音像一把刀,要剖开她的心。她一震,瞪大了眼,不可思议的盯住眼前人,脑子里电光一闪,苏韵宸的那几句话在耳边回放。

    豁然开朗,她一声冷笑,“你现在是知道我是爱你的了,要浪子回头?”

    他在美国参加会议,得知她曾经为了他拒绝国外优厚待遇的事,因而喜出望外?急急赶赶的想要回到她身边?这样的话讲出来也要有人信!

    她信吗?!

    他手从裤袋里抽出来,移上前了一步,“我们是在折磨中相爱的,这一点不可否认,半夏,正如你说,你是爱我的!”

    她不能接受这样的说辞,见了鬼的折磨中相爱。她狠狠转过他要下楼,他伸手要缚住她,她死命一甩手,匆匆的往楼下走,身后仿佛有什么洪水猛兽。

    谭谏言原要台步跟上她,可是到底还是站在原处,听着楼梯下接连响起的脚步声,步履凌乱,渐渐的远了。他薄唇一抿,孔半夏真是死性不改,只知道逃避。她可笑的一致怀抱着向往,向往童话里的爱情?她以为现实中找得到,她只不过是根本不懂爱情!这才是爱情真是的模样,千疮百孔,辛涩酸辣。

    没有什么感情是一如既往的美好的,所有的故事结局都是他们这样。若即若离,挣扎翻斗,两个人不断地比斗着,到最后谁也放不开,这才是真实。他爱她,不可否认他的行为在她的心里埋下了一根刺,叫她心不甘情不愿再和他在一起,可她如何就不是在他心底也早早扎了一根针?叫他痛,叫他辗转反侧!

    他有一些酸涩的一笑,痴男怨女,他们俩当真是真真切切的做了一回。

    孔半夏火急火燎的开车冲出停车场,实在不明白那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有没有恐惧呢?她车开得有点疯狂,红绿灯路口,猛地刹住车,嘶的一声轮胎和水泥地摩擦出的惨烈叫声,彷佛她心底隐约盘踞的恐惧。

    她骤然的呼出一口气,谭谏言说的话或许不无道理,可她无论如何亲耳听到,依然不能接受。

    想起谭谏言的话和苏韵宸的指责,她惶惶,甚至真的觉得自己或许就是那种人,就是那么卑鄙的。她或许真的只是故作不在乎,挑起他的不甘,引得他放不下。她和江远不清不楚,为的是什么?是不是也有一点利用的意味?她仓惶的趴在方向盘上,陷入深深地自我怀疑当中。

    谭谏言说她爱他,所以他自信满满的回来了。见鬼的可笑,以前或许她有过这样的想法,希望谭谏言不顾一切的又回到她的生活中,可他真的回来了,她没有释然,一点也没有!反而心神不宁!!

    医院里其实很八卦,护士们白日里闲着的时候什么都聊,半夏几乎可以天天听到关于谭谏言的话题,他可算是才来几天,就风生水起了。这天午休,又几个护士的谈论他的话题,梁煜华突然加入,插上一声,“啧啧,你们这些喜新厌旧的女人,来了新的帅哥,就把我这个老帅哥抛诸脑后!”

    几个护士呵呵的笑,“谭医生可是大来头!”

    “噢?”

    “听说他以前是远光的董事长,后来被董事会开除了,听说是因为别的女人不顾家族利益和未婚妻悔婚。这样的男人真是情圣,梁医生,你做的到这样吗?”那护士不知为何,一脸神往,然后睥睨一问。

    梁煜华赶紧摇头,“不爱江山爱美人……”几个男人做得到?他怕是难以抉择。

    半夏心底一声冷笑,他谭谏言是情圣?多大的笑话啊!别人不了解谭谏言,她太了解了,他怎么会是情圣呢,他吃人不吐骨头而已。

    她起身走开,不愿再听。只是她怎么也想不到谭谏言会悔婚,这样反复无常的男人,她嗟叹,真可怕!和他在一起,永远也没有保障。

    谭谏言不知道她是这么想的,如果知道,不知会是怎样一副表情。

    谭谏言时常出现的她面前,借各种机会亲近她。这一天他在一次尾随她回家,停了车,她终于推开车门走到他的车前。偌大的停车场,此时人并不多。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谭谏言也下了车,唇边染着笑回视她,“我送你回家。”

    “我不需要,请你以后不要再有这样无聊的举动,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悔婚,但是我们不可能了,话我已经说的很清楚,我不会回头去爱一个伤害过我的人!”

    谭谏言没搭腔,黑眸盯着她许久,半响,才终于说“我不会放弃,我没有伤害过你,你能把我记的这样清楚?孔半夏,你自己想清楚,你就真的不爱我了?我不会相信的。”“孔半夏,你就是这样的人,你自虐,你爱方懋扬那么多年,才说了分手,然后你看他真的走了,所以你才开始后悔了。你左思右想,自虐的告诉自己其实你还爱他。孔半夏,你这样又何必呢?你一直这样,又怎么可能幸福。”

    他说出最后半句像是感叹。

    半夏听的怒急攻心,瞪着他的眼几欲渗血。他的几句话叫她浑身的血液沸腾,恨不得冲上去撕咬这个男人。这一刻,她真恨自己怎么没长獠牙,可以将眼前这张脸撕得粉碎!

    这个人总是有能力折磨她,几句话可以刺激的她要吐血。言语毒辣,句句都刺在她心尖上。

    她冷静了又冷静,告诉自己不要让他如愿。她毕竟是人,也不能真的冲上去咬死他。

    xiong腹起伏了几下,她转身,不再多说一句话。这样的人,你不理他是最有效的。

    谭谏言看着孔半夏的背影,唇竟然微扬。这些日子他每天都“接、送”她上下班,虽然不是同乘一辆车,可也是接送不是!

    他回到车里,启程回住处,路上接了一个电话,他眸微张,一切都进展顺利。他的眼里跃出精光,陆氏有他提供的证据,怕是难以回天,可惜了远光的股票估计不日也有跌停板的危险。

    他和江远合作,也是一场赌博,从人性上来说,江远到底不如他通透精刮。

    陆郑棋因为行贿被警方起诉,谣言飘得纷纷扬扬,报纸上很大篇幅都是这宗经济案件的相关报道。陆氏企业的内幕一桩接着一桩被揭发,企业的形象严重受损,股市大跌,银行跳票,有关部门集中精力侦破这宗经济案件。政府对这样的不法商人,态度向来是严惩不贷的。

    远光作为和陆氏合作亲密无间的伙伴公司,也受到了牵连,股票大跌,几日连续跌停之后,被勒令停牌。

    江远这日刚从浴室洗完澡出来,他母亲就来了。江夫人坐在沙发上看着他,他笑一笑,“妈,你怎么来了。”

    “我听说,你最近动静很大?”江夫人眼里带着探寻,看着自己的儿子。这个儿子长这么大,她却从来不能清楚他的想法,这样的母亲,做的真有一点失败。

    江远笑道“妈,爸平日里不是最恨手下的人行贿受贿,我给他提供这样的一条线索,可是响应你们的教诲,积极举报不法行为。”

    她母亲哪里理他这些哄人的话,她关心的自然不是这些,“你和那位孔小姐进展如何?”

    他的动机,自然不乏人向她这个母亲汇报。她只是觉得儿子做的事没有一点技术含量,要追女孩子,可不是背地里为她做尽一切就够的。

    “妈,这样的事不能强求。”

    江夫人看着儿子脸上有些落寞的笑,皱起眉,那位孔小姐怎么连他们家也看不上,还是自己生的儿子太差劲,连追女孩子的技巧都不懂?!她正了正神色,提点一二,“阿远,你这样闷不吭声的性格,小心以后赔了夫人又折兵。你和那个姓谭的合作,是步错棋。”

    江远面上笑着,心里有淡淡的苦涩。不和谭谏言合作,如何搬到陆家?陆郑棋到底是老狐狸,能屹立不倒这么些年,岂是轻易让人抓到把柄的。

    谭谏言提供的这些资料,怕也来之不易。

    他自然晓得母亲的意思,终于劝服他母亲回去,他一个人坐在大厅的沙发上抽起烟。他向来是自信非凡的人,可是这次到底没有把握。那又怎么样,能为她做的,不过是举手之劳,他没有办法眼睁睁的看着可以为她做,却不做。他是亲眼见到她的痛苦的,他怎么能不心疼。

    半夏照常出入医院,上下班,只除了谭谏言常出现在她面前,让她不甚其扰。医院最近又在报名去泰国灾区的救援队,她考虑了一会,屹然报了名。

    谭谏言是从旁人嘴里听到孔半夏报名去了灾区,眸突地一暗。

    “孔医生要去灾区?”

    “是啊,孔医生真是思想好,我看报纸上的报道,是很可怕地,人间炼狱几个字怕都不为过。”

    登记的同事看向谭谏言,这谭医生是新来的,听说以前很风光,医院里关于他的传闻很多。她见谭谏言似乎在出神想些什么,顿了顿,出声询问.

    “名单明天就要交了,谭医生,你决定好没有,去还是不去?”

    谭谏言看着她手上的表格,孔半夏龙飞凤舞的签名一瞬俘获了他的注意。他唇高高的勾起来,“去。”

    修长的长指接过那张表格,唰唰几秒钟,签下自己的大名。

    凌厉的字迹却又好像带上几点温存的味道,同事收回表格,看着名单上赫赫有名的两个医生的签名,感叹,谁还敢说现在最没有公德心道德感的行业里医疗业首当其冲?瞧瞧他们院里这两个镇院之宝,可是毫不犹豫的就奔赴到最需要的地方去了!

    这位同事此刻真是佩服的,这咱是人,又不是圣人,多少有点自扫门前雪的心理,那外国的海啸,又不是咋们国家,捐点钱不就已经仁至义尽了吗?怎么也有人这么积极。

    “孔医生和谭医生真是心肠“你一直忙到现

    在还没有休息过?”他眉微微敛了敛,在一旁堆放的木箱子上坐下来“你去休息,这里我来守着,有什么事我来处理就行了。”

    半夏略回神,对他的话有些懵懂,任是谁连续几天如此高强度的紧绷下来,也会是如今这副木讷疲惫。

    男人怔了怔,再次开口“你去休息一下,我守着就行。”

    半夏这回明白过来,可是他如何不是在外面奔波,随挖掘机在现场急救。在外面跑的,自然要比在卫生站里的辛苦。她摇了摇头,对他的态度已不复初来时的冷淡。

    谭谏言却很坚持,“去休息,一会我再喊你换我就成。”

    他每回都是这样说,可他自然不会叫醒熟睡中的半夏,此时又有伤患被送进来,谭谏言很自然地抢了她的工作,挽袖开始忙碌。背影看过去依然挺拔坚硬,这个男人是可以“过几天。”

    他眼珠转了转,脸色有些微的难看,这一个月来,日夜相处,可是她到走并没有和他说一声,他竟然功败垂成。

    孔半夏真的心坚如铁,他隐约能体会到她性子里的决绝,沉默着走向一边,气氛有些凝滞。

    回到北京,是一个星期后,拖着皮箱,他想要帮她拎东西,可是遭到她拒绝。

    车将她们接回医院,光荣而盛大的表彰大会后,孔半夏自和同事说笑,他怔怔站在远处看着,疲惫一齐涌上来,险险将他击溃。

    梁煜华说“半夏,你真的决定了?”

    半夏点点头,“为期三年,又不是不回来。”

    说实话,真有点舍不得,不过我很佩服你,那的研究所不好进,尤其对华人有偏见,你能跻身进去,真叫人嫉妒。”

    她笑了笑,她走的消息特意要求院方保密,为的是什么她也说不清楚,也许只是想重新开始。两日后她登上飞往美国南部的客机,举目从窗上望下去,景物渐渐缩小,却依然一望无际。她坐的是客机的头等舱,由美国研究所的所长亲自寄来,以表示对她的重视。这样的殊荣,不是不激荡。心底有成功占满的喜悦,这个时候她方才想通了一个道理,她其实是个幸运的人,付出了很多,却也收获不薄。其实事业一直是她的重心,而非感情上,起伏跌宕的波澜仿佛也是生活有滋有味的调剂,这样的经历在冷静下来后,并没有怨言,只觉得硕果丰厚。

    很少人有她这样的幸运和这样的际遇。

    白云掠过视线,她靠进椅背。

    美国的生活节奏步调很快,尤其还要一边学习,不可否认,国内外还是存在很大差距的。美国的东西极难吃,好在超市里面食材丰富,才不至于被垃圾食品充满身体。同在一个中心的研究学者都把半夏视作救星,这些出国的男男女女,很少有人能像她一样烧的一手地道的中国菜的,更多的人,是在美国的大环境下,逼不得已的开始尝试亲手做中餐,于是学的马马虎虎,不伦不类。

    这天已经是傍晚,也有晚霞蔽天,几个人走出科研中心,还在讨论方才碰到的一个技术难题,就有人忽然说“春节快到了,去年半夏家里吃的年夜饭我到现在还回味无穷,今年这项艰巨任务时不时也由能力出众的孔半夏小姐担任?”

    无人不附和,里面多半是白皮肤蓝眼睛从来不过春节的美国人。

    半夏笑一笑,答应下来。

    回到公寓,脱下外套,身上凉气渐渐被屋子里的暖气烘散,进厨房简单的忙活了阵子,热腾腾的食物就上了桌。门铃响了起来,她跻着拖鞋朝门走去,打开门,撞入眼瞳的是完全意料外的身影。

    一时竟然找不出话来。

    谭谏严看着眼前的孔半夏,似乎又有了变化,没有了国内的紧致妆容,此刻跻着松软毛拖鞋的她有了一点美国人着装的随性。他注视着她,眸光熠闪,开口询问:“不欢迎我来吗?”

    她方才有了表情,说不上欢迎不欢迎,只是讶异更多。

    “我来开会,顺道看看你。”

    “噢,进来坐吗?”

    他点点头,他脱了鞋走进来,四目观察屋里的摆设。她给他倒了杯茶,坐在沙发另一侧,两人说了几句话,半夏忽然说不下去了,因为谭谏严的眸光太亮,或者看着她的表情太专注。

    她微微皱了皱眉,说不上心底到底是什么心情。

    谭谏严也意思到自己的目光太明目张胆,可是这么久不见面,他是真的忍耐的很辛苦,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他的极限,他用过各种方法了,可是这个女人始终不愿意原谅他,他不能保证超过了他的极限,他又会有怎样极端的手段,可是他隐隐的害怕,时间一个月一个月的过去,转眼已经是一年多,他怕这样下去,就是地久天长。

    他身边也有很多女性出没,不乏美女,可是心底因为有了欲望,那些女人看在眼里就都和她不一样了,他知道她的身边也由不少未婚男性,江远也到现在仍未结婚,三十啷当不结婚的人太多,让他焦迫。

    欲望这种东西,在得不到的时候,执念就会越来越深,仿佛浓的一辈子都化不开,放不掉。这样被拖着,其实对于他本人,也是件万分痛苦的事。

    终

    半夏晚上还要去研究中心,略聊了聊,她就站起身,又要送客的意思。谭谏严也跟着站了起来,半夏披了外套,他们一起走出去。

    美国不像国内,美国是车轮上的国家,还是十来岁的孩子就能拥有自己的汽车。半夏去停车场取车,谭谏严同往。拉开车门,她才逼不得已问他“你要去哪?顺路的话我可以载你一程。”

    当然顺路,即使不顺路,他也不会说出来。

    车厢里很沉默,在一个路口她放他下来,他唇开合了下,终于低沉的说“我还在等你。”

    她一愣,目光焦在他身上半秒便划开,车也开出去。

    那一句话像是带着余温,心里有一点暖意,可是并没有答应。为什么不答应?她垂哞半响,其实是心有不甘吧,那样的人,怎能回头呢。

    可是她不知道,爱真正的反面其实是遗忘,她的不甘心只能表示她与他到底没有能干脆的一刀两断。

    年三十的晚上,众人围坐电脑前看春晚,花花绿绿色彩颇具中国味的服装和表演,以前在国内不见得欣赏,现在却是很激昂。到底是中国人,

    在异国也还是中国人,骨子里流着华夏民族的血,是优秀的,是精致的。

    过了除夕,才算是来年,回首两年前许的心愿,早就落了空。这样想着不免又回忆起谭谏严找来的那个晚上,和他的那句还在等她的话。窗外黑漆漆的,这里是和祖国隔了千山万水的地方,这样的一句话,隔着时空此刻在心底徘徊,千回百转,有说不清的滋味。

    她希望能在国外的核心刊物上发表论文,这到底不是容易的事,很需要下苦功夫。她偶尔也浏览国内的网页,有时在财经网站上看到江远的消息,知道他的事业做得风生水起,已经是极具名气的企业家。谭谏严的名字却不常见到,她不禁想,他真的一蹶不振?可是他的才华和能力不

    至于这样的,他有能力过引人注目的生活,难道真的是为了她?

    半夏自然不知道,国内新崛起的制药企业幕后老板真是谭谏严,还有远光医院,也已是他囊中之物。

    只是不知为何,他的作风一改从前的光华毕露,行事极为低调,教熟识的人均都好奇不已。

    这天迎来了入夏后的第一场雨,萧萧瑟瑟,外国不见中国的人口密集,路面很宽,填回蓝一片,她却是满怀喜悦。今日收到杂志的文章收录名单,她的论文题目赫然在列。这样的殊荣,国际性的学术权威杂志,货真价实的骄傲。

    不久有一个去国内的交流会议,她借机也想回去看一看父母。晚上收发邮件的时候徘徊了很久,一封写着她要回去的消息邮件群发给了许多亲友,独独有一个邮箱地址,她想了又想,最后还是没有勾上。

    飞机在北京机场降落,她告别了准备去宾馆下榻的同事,乘计程车回了自己的房子。在北京逗留的三天,行程排得满满。晚上程潜吆喝着吃饭,杜炀也在。杜炀是一年前回的北京,她在外地闯出了一番天地,回北京是因为上调北京总公司。她和杜炀是在场唯二的单身贵族,这样的头衔最容易遭到质疑,好在许久没有见面,程潜难得的识相,没有拿此做话题。

    晚上杜炀跟着半夏回了她家,两个人窝在床上聊心事。其实也没有多少心事好聊,两人的生活领域毕竟差别太大。只是多年的亲厚关系,就是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话,也有一种温馨的氛围。

    "还是没有喜欢的人?”

    “快了吧,起码我现在看到程潜一家三口,心里已经没有不舒坦了。”

    半夏笑开,“那敢情好。”

    “你呢?”杜炀问她。

    她也不知道,对于感情,她走过弯路,所以养成了习惯,总是看不清方向。

    第二日她回了以前上班的医院,心里很是忐忑不安,有些新来的人她都不认识。梁煜华已经有了独立的办公室,医生这种职业,越老越俏,梁大医生今非昔比,很有一点排场架势。

    半夏目光犹疑,话题拐了好几个弯,才套出话来,“你走了没多久他就辞职了,你和他到底什么关系?”

    梁煜华揣摩的眼神叫她不舒服,从走进医院那刻起心怀的那股忐忑因为他的话忽然消逝不见,剩下空荡荡的寂寥。

    仿佛是在心里张着的迎风破着洞的蛛网,微微的萧瑟。

    她忽然觉得世事渺茫,和谭谏严的联系原来就这样断了。

    那是一直隐藏在心底的脆弱旋律,此刻终于嘎然而止。

    第三天,她把行李收拾了收拾,准备去机场,两小时后就可以见到久违的父母。杜炀打电话来一连声的抱怨,“无良的老板,吸血的资本家,大晚上的加班,半夏,我真想去送你。”

    杜炀好不容易拼搏到一个不错的职位,她的学历低,在公司要站住脚不容易,自然不能恣意。

    “我回头还要回北京转机的,你急什么呢。”

    杜炀终于舒心了一些,又唠叨了好些话才挂了电话。半夏提着行李下楼,公寓大楼外天已经昏昏暗暗,月色从大楼的背面透过来,稍稍清冷幽亮。

    地上也洒了如霜的月光,她踏在细碎的月光上,公寓小区此时亮着万家灯火,路上人反而不多。

    路灯站在水泥路两旁直挺挺的,他突然眼微眯,路灯下分明还站了一个人影,身形也挺直高挑,三件式的套装,最外面的休闲西装敞开来,别有风韵。

    她凝滞脚步,眼前的人相貌太清晰,她一时有些接受不了。男人看到她,也微愣,随即眸里爆出点点的星光。

    “我刚看到了孔小姐的文章,你关于人工培养血管的研究角度很新,这个方向国内研究几乎没有涉及……”

    她唇微张,却不知道要发出什么样的音,这样的相遇太意外,她有一点无措。

    他低敛的眉目认真仔细的盯视她的脸庞,“孔小姐一定是一个念旧的人。”

    “何以见得?”

    “我刚认识她那会,约她出来吃饭,她连续两次点的都是同一道菜。”

    “只是一道菜!”她反驳,对于这句话他曾说过的话似乎记忆犹新。

    “每个人的思维都有固定模式,她常吃同一道菜,证明她并不是一个容易接受新东西的人……既然不能接受新的东西,那何不放开心xiong,再去尝试一次?”

    尾音竟然带了稀微的一点祈求的意味。

    她干涩的开口“你怎知我没有尝试!”

    他微微的笑,“你也还没有吃晚饭吧,我刚好知道这附近有家西餐厅的厨师是美国人,做的烤什锦腹嵴牛肉很不错,不知你可否愿意陪我一起去吃顿便饭?”

    那是他们最初相见的地方,多年后旧地重去,几乎几近转手,却所幸它仍然是在经营西餐。

    优雅的乐声从音箱里四溢而出,玻璃窗外是霓虹街景,这真真是物是人非。

    半夏想,她以为已经断了联系的人,竟然默默站在她家楼下面露惆怅。他那样遥遥眺望的眼神终于忽然的叫她释怀了,他是否经常站在她楼下面露那样的目光呢?还是只是偶尔?可那么凑巧,他们还是撞见了!

    她知道不管怎样,这一次,她都不能再那样淡然的走过他,与他错开了。他说对了,他向来了解她,孔半夏是一个念旧的老实人,所以容易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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