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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20

    ☆、(十六)

    周一,苏洛忙忙乎乎地拿了个建校方案,交给喻秘。

    喻秘看了看,不置可否说:“你先交过去吧。”

    苏洛料到他会这样说,追问道:“您还是仔细看一下吧,我也不是搞工程的,不太懂。”

    “哎呀,反正只要肖总没意见,我也就没意见。”

    “就是怕他有意见啊!”

    “那他如果有意见,我看了也没用啊!”

    苏洛拎着报告回到办公室,心里憋着恼怒。

    小秦跟过来,问:“苏洛,那个有钱少爷松口了没?”

    “省领导发话,他也只能松口,花瓶是非得收回去不可,但他答应另外拿钱出来,现在让我们拿方案。”苏洛跌坐在办公室的破烂沙发里,那沙发最常坐的部分已经完全塌陷下去,苏洛却偏偏喜欢坐在那个窝窝中,感觉很舒适。

    “那就行呗,我们不也是要钱嘛,花瓶有个屁用。”

    “可是这种人靠不住啊,谁知道方案拿出来他会不会又故意刁难呢?”

    “那倒也是。”小秦一屁股坐在书桌上:“他是不是有点变态啊?”

    “嗯,肯定是的,人一有钱,多多少少都变态!”苏洛双手合十:“我现在只有一个愿望……”

    “什么愿望?杨锐向你求婚?”

    “呸!”苏洛脸红了。

    “那是什么?”小秦最爱取笑她的少女情怀,得意地笑。

    “我只希望唐老赶快病好,把肖见诚踢一边儿去!”苏洛边说边一脚踢向虚空。

    小秦却灵感发现:“我突然想,搞不好那个肖老板是爱上你了?”

    苏洛“嗤”一声,懒得反驳。

    小秦却起劲了:“真的,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有钱少爷专喜欢你们这种灰姑娘型的,就是长得标致,个性凶残,具有仇富心理的年轻女孩,然后就会找理由来折磨你啊,和你见面啊,跟你吵架啊,说不定还要来个契约婚姻之类的,最后终成眷属!”

    苏洛听她瞎扯,简直都听不下去了:“行了啊,我们这儿是中国。”

    “都一样,我跟你说,苏洛,有钱人都好这一口,你只要把握住以下原则:不通风情,不讲情面,鼻孔尽量朝上,有必要是可以对他动手,尤其是……”小秦说到这儿,竟然停下,故意卖关子。

    苏洛笑,不接茬,看她如何收场。

    小秦只好继续说下去:“听姐的,尤其是,尤其是……千万不要表现出爱钱,哪怕有一个亿摆在你面前,你都要淡淡一笑,绝尘而去,只有这样,你才能最终俘虏他的心!”她边说边摆出个昂头的架势。

    苏洛听她如此说,想像到那个场面,大笑起来。

    “别笑啊!我是说真的,你一定要忍住,牙齿咬碎了都不能贪小便宜,小不忍,则乱大谋。”

    “我不行,我见到那么多钱,估计腿都会软掉,任他宰割!”苏洛笑道。

    “是啊,你这种人没见过大场面,确实混账话。

    苏洛不想跟他瞎扯,答了句:“谢谢提醒。”把电话挂了。

    前面人群中,突然有个美人分开众多背影,向她走来,是沈莹。

    “苏洛,辛苦你,到大厅里坐一会儿吧。”她穿着全身的黑色套装,衬着肤色格外白晰。

    看来她是想为某人带孝,苏洛心想,口里答道:“不用,我等喻秘过来。”

    “喻秘书长也来了吗?”

    “是啊,他找肖总去了。”

    “我们也在找见诚,不知他跑哪儿去了?”沈莹边说,边微踮起脚尖,拿手搭着凉棚,作四处张望状。

    “是吗?他……”苏洛本想说他刚还打我电话来着,突然发现不必惹麻烦,连忙打住。

    “他怎么啦?”沈莹忙问。

    “没怎么,他可能忙别的事吧。”

    “外公是他唯一的亲人,他应该是很难过,所以躲起来了。”沈莹心痛地说着。

    “哦……”

    “那你忙着,我再去找找。”沈莹转身欲走,忽然想起什么来:“对了,昨晚你怎么走得那么早,我后来特地过去,想陪陪你呢!没见到你,所以给你打电话。”

    “哦……”

    “那我先过去了。”

    “好……”

    沈莹步态轻盈地又往人群中走去,有许多人和她聊天,与她握手,她矜持地点头微笑。

    苏洛望着她,觉得这女人有些莫名其妙,说不上来的莫名其妙。她记起小秦说过杨锐和她曾经相爱,也不知是真是假?杨锐和她,怎么看怎么都不像是一个世界的人。杨锐在贫苦中奋斗,她却像个贵妇似的生活,杨锐和她怎么可能会交集呢?

    电话又响,又是肖见诚。这对男女都有些莫名其妙。

    “你老婆找你呢!”她接通电话,直接说。

    “哪个老婆?”

    “你有多少个老婆?”

    “没数过。最近得清一下账,搞不太清了。”

    “麻烦你悲痛一点好不好?”

    “我就是因为没办法悲痛,所以只好躲起来。”

    “躲哪儿了?”苏洛伸长脖子到处找。

    “原来是你这个老婆找我。”

    “呸,太恶心了!”苏洛眼尖,看到围墙根下停了台面包车,里头隐隐有个影子,她往那儿走过去。

    “别过来,我会被发现!”肖见诚大叫。

    “你这人怎么这么幼稚啊!”苏洛不管,直接走过去,拉开门,见他一人坐在面包车的后座,车里烟雾弥漫。

    “快上来,把门关上!”肖见诚拼命将她拖上车,把车门用力关上。

    苏洛被他大力拖着,坐在了身边。

    “抽烟吗?”他递过烟盒,是一包钻石芙蓉王。

    “不抽。”

    “抽一根吧,陪我悲痛一下。”他把窗户打开一个小缝,自己又点燃一根烟。

    “我不要。你要抽也别抽这么好的,太浪费了!”苏洛说。

    “那要抽什么的?”

    “三五块一包的就可以了,反正是慢性自杀,不一定要那么贵的工具!”

    “我抽得起,有什么关系?”

    “你一包烟180块钱,20根烟,每根差不多10块钱,你知不知道,在农村有很多孩子交不起一个月20块钱的中餐费,只能饿肚子。你一包烟,差不多是一个孩子全年的中餐费。”

    “别老和我说这些!”肖见诚抽得更起劲了:“我早说过,教育是国家的事,让穷孩子上学也是国家的事。”

    “国家都让你们抽穷了。”苏洛。

    “你怎么知道我小名?”

    “你快放开我!”

    “我不敢,我怕你揍我!”

    “只要你放开我,我不揍你。”

    “我才不会像你一样,轻易相信别人。”

    “那你想怎么样?”

    “我第一次见你,就想和你在一起,你有什么条件,出个价吧?”

    “我对你没兴趣!”

    “一个月五万够不够?房子和车都有现成的。”

    “不可能!你赶快放开我!不然……”

    “不然怎么样?”

    “不然……”苏洛拿不准他最怕什么:“不然,我告诉沈莹!”

    他不以为然:“告诉她,她才不会信你!”

    “我告诉所有的人,让他们知道你的真面目。”

    他竟大笑起来:“所有的人都已经知道我的真面目,不需要你来说。”

    苏洛徒劳地挣扎,几乎已完全失去力气。

    他低头看她,忽然收住笑容:“对不起,我心情不好,一时有些头脑发热,你如果答应不计较,我就放开你。”

    “好,我不计较!”苏洛赶紧说。

    他狡黠地端详她的眼睛:“你不会撒谎,这是致命的缺点。”

    “那你要我怎么办?”

    “别发脾气,别追出来打我,我倒是无所谓,反正名声已经臭了,但你还是未出阁的姑娘。”

    “好!”苏洛一边答应,一边想着待会该怎么狠狠地揍他。

    “心里还想着怎么揍我?”他看出来了:“实话告诉你,我有精神病,有时发作起来就是刚才那样,按法律上来说,不负任何责任的。但你要是惹我,我敢当着外面所有的人,再亲你一次,你信不信?”

    “我不揍你!真的,我保证!”

    “行,只要你不计较,你们那学校,我一定捐,不是,我亲自去修!”

    “一言为定!”

    “那好,我撤了,你说话算数!”肖见诚边说,边把身子往车门边移,一只手仍扣着苏洛的手腕,腾出另一只手将车门打开。

    苏洛静静地倚在沙发上,待到肖见诚将手松开,往车外钻去的一刹那,她大力地一脚踢出去,正踢在肖见诚右膝盖上。

    肖见诚大叫一声,连退几步,口里叫道:“你这女人,说话不算数!”

    苏洛一猫腰,迅速从车里跳出来,冲到他面前,准备再来一记重拳。

    肖见诚手快,将她格开:“行了,我们不是都说好了嘛!”

    “你这么无耻下流,还有什么好说的。”苏洛另一掌接着挥过去,准备扇他的耳光。

    他向后退两步,大声说:“别打了,我说了我会给钱!”

    “你说的话,几时能够兑现?”苏洛看近不得身,抬脚欲踢。

    旁边突然有人大喝:“苏洛,你在干什么?!”

    苏洛一惊,收住脚,转头一看,整个坪里的人都在瞪着他们俩。喻秘站在人群的最前方,双眼圆睁,怒气冲冲。

    “他……”苏洛指着肖见诚,准备将事情经过说一遍。

    忽然,一个身影快步飞来,沈莹直接扑进肖见诚怀里,打断苏洛的话:“见诚,找了你很久,原来你在这里,什么都别说了,快跟我进来,马主席他们都来了。”说完,不由分说,就将肖见诚往医院里拉。

    肖见诚随势跟着她走了。

    苏洛心里不服,对着他背影喊道:“肖见诚,你别走!”

    喻秘走过来喝止她:“好了!”

    苏洛僵在当地,不知进退。人群似乎约好了一样,一并转过背去,不再搭理这个来路不明的小姑娘,仿佛已经完全明了这场男女之间的闹剧。

    喻秘走到她面前,长长地叹气:“你呀你!惹谁不好,怎么惹上这个少爷?这下可好,不仅丢了自己的丑,还丢了我们基金会的丑!我们本来是光明正大的工作,被你这样一闹,别人会怎么看?会怎么看?!”

    “是他!是他刚才耍流氓!”苏洛忍不住大声辩解。

    “你不跟他搞在一起,他怎么耍得了流氓?”喻秘反驳道。

    “你不逼着我去找他讨钱,我怎么会跟这个人渣搞在一起?”苏洛更火了。

    “苏洛!”喻秘难得这样强硬:“公私一定要分明!我跟你说过多少次,这是最起码的原则!”

    “你有什么原则?你只知道拍领导马屁!”苏洛疯了,她终于崩溃了:“我跟你说,我不干了!!公和私,都跟你没关系了!以后,你爱找谁去讨钱,就找谁去!”

    说完,她甩开喻秘,大步地向医院外走去。

    今天没有太阳,四下里阴阴的,如果走得快,就有轻风拂上脸。苏洛忽然感觉到自己的脸上有凉意,用手一抹,居然是眼泪。真好笑,流了泪自己都不知道,可见是气到极点了。

    手机上突然有信息音,竟然是肖见诚发来的短信:“不听老人言,非追出来,你看,出丑了吧?”

    他是何方妖孽?苏洛心里叹道,说到底还是自己道行不够,逞强惹事,一次又一次栽在他手里,不过,离开基金会,终于可以不必理他,从此解脱了。

    于是,她边走边在键盘上按下三个字:“滚远点!”

    ☆、(十七)上

    苏洛回到家,甩了鞋,倒在床上。

    母亲跟过来,大声问:“今天怎么回得这么早?”

    “嗯,放假。”苏洛答。

    “别懒!起来!社区通知,四点钟要去开个会。”

    “什么会啊?”

    “拆迁的会。”

    “我不去,我又不懂!”苏洛翻了个身。

    “你不懂我懂?送你读了这么多年书,开个会你说不懂,自己家的事你说不懂,只知道一天到晚在外面瞎混!还不快起来!”母亲炸了。

    苏洛不得已,爬起来往社区去。

    走进社区的小会议室,已经挤满了邻居,苏洛客气地呼喊每个阿姨大婶叔叔,忽然有人在身后拍她肩膀,她一回头,是周律师。

    “哎,周律师,你好,你们家也拆迁吗?”苏洛问,她依稀记得他家就住在附近。

    “不,我们家轮不上。”周律师忙摆手。

    “那你……”

    “我今天是代表拆迁公司来向大家介绍一下拆迁征收方面的法律政策。”

    “哦……那我们好好学习。”

    “水平不够,多担待!”周律师谦逊地说。

    会议开了足有两个小时,在小孩子的哭闹声、此起彼伏的手机铃声、毫无意义的插话和提问中,周律师艰难地把国家政策和长沙市的文件政策介绍了一遍,到后来,声音都有些嘶哑了。

    散会后,苏洛特意留下来表示感谢。

    周律师有些窘:“场面太混乱了,我也不知道我说清楚了没有?”

    “基本都说到了。”

    “那他们能听懂吗?”

    “估计没有听懂。”苏洛坦白地答。

    “那你呢?”

    “我啊?其实懂不懂都没关系,对我们而言,只关心一件事。”

    “什么?”

    “最后杂七杂八加起来,到手有多少钱?”

    周律师长吁一口气:“那社区非让我们来做什么?”

    社区主任在旁边插话:“街道要求的,说是要通过普法,做好维稳工作。”

    “怕我们自焚……”苏洛开玩笑道。

    社区主任赶紧打断她:“小苏,别瞎说,这种话可不能在外面说啊,万一提醒了某些钉子户。”

    苏洛笑笑,转身走出了社区办公室。

    周律师追出来,与她并排走着,问道:“你估计你们这个地方钉子户会很多吗?”

    “应该不少,我家就算一个。”

    “是吗?”

    “我妈和我弟对这次拆迁期望很高,想着要一夜暴富呢。”

    “那你呢?”

    “我?”苏洛耸耸肩:“不关我事。”

    周律师看来是觉得好奇:“怎么不关你的事,你们是一家人啊?”

    “我妈准备和儿子共享晚年,她认为我早晚要嫁人,所以,在这个家里,我是暂住人口。”

    “重男轻女?”

    “是啊!”苏洛快步地往前走,街坊开始升火做饭,周遭弥漫着辣椒的浓香。

    “你也能接受?”周律师继续追问。

    “房子是我妈的,这是她的权利。而且她养我这么多年,早就不欠我了。”

    “你父亲呢?”

    苏洛已经到了家门口,她不想再答这些问题,回身微笑着说:“好了,我到家了,以后有机会再聊。”

    周律师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好点头道:“那好,你也配合我们多做家属工作吧。”

    “好!我尽力!”苏洛说着,进了院子。

    院子里站着好几个邻居大婶,正在和母亲议论什么,见她进来,有人赶紧热情地招呼:“小洛啊,你怎么才回来,我们都散了好一阵了。”

    “我和朋友聊了两句。”

    “是那个周律师吗?”

    “是啊!”苏洛应道,转身进了房间,只听见外面的大婶大声对母亲说:“岳姐,家里还是有个漂亮女儿好啊,你看,拆迁公司也有熟人,你们家这次一定会补偿得很好!”

    “没有这回事,哪来那么多熟人!”母亲反驳道。

    苏洛懒得听,关上了房门。

    她总觉得吵,到处都很吵,每个人,每个出现在她身边的人,都是喋喋不休,纠缠不清,让她觉得很吵。

    此时,只有一个人,那样安静,遥远而安静。

    她拿出手机,想打给他,这才发现开会时调到静音,上面显示着很多未接来电。有小秦的,想必是知道她辞职,来问究竟;有喻秘的,想必是召她回去办手续打移交;有肖见诚的,想必是一边办丧事一边无聊,又来与她斗嘴取乐;还有,杨锐的。

    她赶紧回拨杨锐的电话,今天信道不错,很快就通了。

    “苏洛,你好。”杨锐的开场总是这样清晰恭敬。

    “你找我吗?”苏洛问。

    “是啊,你还好吧?”

    “挺好的。”苏洛坚定地回答,心里却泛起一丝酸楚。

    “喻秘书长打电话给我,说你离职了?”

    “是的,对不起,捐校的事儿,我搞砸了。”

    “不怪你,你不要这样说。”

    “不过对方也没有完全拒绝,以后换个人再沟通一下,还是有希望。”苏洛反过来宽他的心。

    “我说过,这件事情不要急,不要给你太大压力,你刚开始独立做筹款,碰到这些反复很正常。”杨锐急忙说。

    “是我自己不行,我不适合做这个……”苏洛的声音有些哽咽了。在杨锐这里,她甘心低头认输。

    “苏洛,别急,我跟喻秘也说了,让你休息几天,调整一下,基金会还是需要你的。”

    “我不想做了,是我自己不想做了。”

    “不要急于做决定好吗,答应我,听我的,好吗?”杨锐很少这么急迫,这么关切。

    苏洛想起他,背着沉重破烂的背包,走在她身边时,那坚毅的笑容。

    她想念那一刻。

    “苏洛……你听见我的话了吗?”

    “听见了。”

    “等我下次回城里来,我们再好好聊聊。”

    苏洛不想挂断电话,她想到新的话题:“你现在在哪里?”

    “在村里,在山上。”

    “怎么在山上?”

    “这里信道比较好,我等你回我的电话。”他回答。

    在那个山坡上,杂草荆棘丛生,有时会有毒蛇出没,杨锐一个人,在等着她回电话。苏洛的心里,感动与歉疚交织着。

    “杨锐,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得等新的志愿者来,不然,这里要唱空城计了。”

    “不如我来帮你。”

    “你别傻了,女孩子受不了这里的苦。”

    “我受得了,过两天我就来。”

    “真的不必了,已经有新队员准备过来了,你好好在家里休息几天,好吗?”

    “好吧。”苏洛不忍心违他的意。

    “等我回来再谈。”杨锐最后坚定地交代,然后挂断了电话。

    苏洛怏怏地躺在床上,天花板因为长年的潮湿和渗水,斑驳不堪,那些交错的纹路,竟像是湘西大山里盘旋的山路和丛生的灌木,苏洛仿佛能看见杨锐正在那灌木丛里,一个人,分枝错叶,艰难地向山下走去。她想去他的身边,现在去,马上去,立刻就去。

    她一跳而起,准备打开衣柜收拾衣物,绝尘而去。

    母亲突然打开门走进来,房子狭小,她和母亲几乎撞了个正着,母亲吓一跳:“搞什么,毛毛躁躁的!”

    “我要去出差!”苏洛宣布。

    “出差?去哪里?”

    “湘西。”

    “什么时候去?”

    “马上走,赶最后一班车!”苏洛打开衣柜门。

    “那你先把外面那个人打发走。”母亲突然说。

    “哪个人?”苏洛回头,奇怪地问。

    “我怎么知道是哪个人,我又不认识!”

    ☆、(十七)下

    苏洛走出房间,探头看过去。

    一个女人在满是桌椅板凳锅碗瓢盆的院落中,婷婷玉立地站着。

    “你好!”苏洛有些纳闷,沈莹怎么会知道自己的住处?

    沈莹看见苏洛,露出微笑:“不好意思,打扰你了。”

    “没事,没事,进来坐吧!”

    沈莹有些犹豫:“不用坐,我就和你聊两句。”

    苏洛赶紧走到院子里。

    沈莹看着她,轻声细语地说:“我是专程来向你道歉的……见诚上午那样没有规矩,害得你很难堪,真是不好意思。”

    见是说这事儿,苏洛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她担心被母亲听到,幸好母亲并没有跟着出来。

    沈莹继续说道:“当时我把他拉开了,毕竟是公众场合,加上他外公刚去世,他的情绪不太稳定,后来我私下批评了他,他也说会找时间向你道歉。”

    “不用道歉了!反正以后也不会再打交道!”苏洛不想谈这个事。

    “是啊!”沈莹马上关切地说:“我听秘书长说你辞职了?”

    “是。”

    “这可太严重了!如果是因为见诚害你丢了工作,多不好!”

    “也不完全是,我本来就不想干了。”

    “要不,我帮你介绍个新工作?你想进哪方面的单位?”

    “不!谢谢你。”苏洛想结束谈话,于是说:“如果没有什么事,我还得回去收拾东西,要去赶车。”

    “赶车?去哪里?”沈莹非常关心。

    “去湘西有点事。”苏洛含糊地答。

    “去很久吗?”

    “可能会呆一段时间。”

    “哎呀,你看这多不好,见诚也真是太不像话了,我真要好好说说他。你看,搞成这样!”

    她这种示威般的话,苏洛听来有些刺耳,正不知如何收场,此时母亲的声音伴随着熟悉的电话铃声在身后冒出来:“小洛,你先接了这个电话,这个肖见诚是谁啊?打个不停,吵都吵死了。”

    苏洛赶紧接过电话,沈莹听见这名字,笑容忽然有些僵硬。

    按苏洛的脾气,这个人的电话他是再也不想接了,但是当着母亲的面,她又不好失态,只能把电话接通,生硬地答:“喂!”

    “你在哪里?”那人劈头就问。

    “在家里。”

    “干什么?”

    “有事。”

    “有什么事?”

    “你有什么事?”苏洛反问。

    沈莹站在那儿,依旧婷婷玉立,但苏洛发现她搭在包上的手有些紧张。

    “你过来,我找你谈一下捐款的事。”

    “我不来,不归我管了。”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你……”没等肖见诚说完,苏洛把电话挂了。母亲站在身后,她不好说什么,但她扬着眉朝沈莹做了个摊牌的姿势,意思是说:别紧张,我对那人没兴趣。

    沈莹脸上挂不住,赶紧转换话题:“你准备去哪里?我送你去车站吧?”

    “古丈。”苏洛忍不住说出了方向:“古丈的杨溪村。”

    听到这个地址,沈莹楞了一下。

    苏洛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想从她的脸上看出端倪。

    但沈莹马上恢复了正常,微笑着答道:“古丈我还是挺熟悉的。”

    “现在那里只剩下一个支教的志愿者,所以我想过去帮帮忙。”苏洛补充道。

    “是吗?真不容易……这样吧,你先忙,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我先走了!”沈莹说完这话,向着苏洛和苏洛的母亲点头致意。转身离开了。

    苏洛有些失落,她发现自己竟然击中了沈莹的痛处,那么,痛的那个地方,是古丈的大山,还是山里那个孤单的人呢?

    母亲在身后开始抱怨:“你跑到那么穷的地方去干什么?家里现在又要做生意,又要拆迁,你却跑出去,帮不上一点忙……”

    苏洛由着她说,继续回房间去收拾东西。

    下午六点,苏洛顺利赶上了去湘西的最后一班车,晚上十点多,她终于站在古丈县的汽车站。上一次来是两年前,而且是跟很多同事一起,这次,她一个人,背着包,站在街边,大口地呼吸着山里清新的空气,无比兴奋。

    她忍不住拨通杨锐的电话,但那头却总也无法接通。

    路边有摩托车,司机有一搭没一搭地问:“小姐,去哪里?”

    “杨溪村。”

    “这时候去杨溪村?”

    “可以去吗?”

    “这么晚,太远了,要加钱!”

    “多少钱?”

    “三十块钱。”

    苏洛跨上摩托车后座,只吐出一个字:“走!”

    车子在山路间漫无目的地疯跑,那司机完全无视路况,不论是坑是坡,都直接往上冲。苏洛只能听天由命,将手紧紧抓住司机的衣服,努力不让自己被甩出去。

    不知过了多久,司机终于停下车,说:“到了!”

    苏洛晃晃被颠昏了的脑袋,借着摩托车的灯光环顾四周,只看见灌木和杂草。“这是杨溪村吗?”

    “是的。”

    “怎么没有房子?”

    “往前走就有,这是山里,住得散。”

    “那为什么没有灯光?”

    “都已经是后半夜了,都关灯睡了。”

    苏洛只得付了钱,司机扭头便走,她被甩在了无边的寂静的黑暗里。

    摸出手机想打电话,发现根本没有信号。她只能按亮屏幕,勉强照亮前面的泥路,走了很远,终于发现前方有几间矮矮的木屋,尽管那木屋没有一丝灯光,她还是决定过去拍门问问路。

    然而,还没等她走过去,斜刺里杀出两只黄狗,朝着她不停地狂吠,随时准备扑上来。

    苏洛不敢轻举妄动,她僵在路边,拿手机在脚边照来照去,只想找根棍子或者石头防身,却遍寻不着。

    无边的黑夜,还有两只疯狗,苏洛望着天边,绝望地想,难道自己要这样站到天亮?

    终于,木屋的门发出吱呀声,一个男人用浓郁的湘西口音问道:“谁啊?”

    “是我!我要找杨锐!”苏洛大声地回答,当她高声喊出杨锐这个名字时,只觉得幸福在胸口荡漾。

    作者有话要说:有点短,望谅。

    与杨锐的见面,应当在下一章,所以只能断在这里了。

    ☆、(十八)

    苏洛并没能睡多久,就被屋外孩子们的打闹声吵醒了。

    她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稀疏的木板中透过来的几缕阳光,阳光打在床头的蚊帐上,这蚊帐应该有很多年了,黑灰黑灰的,已完全看不出白色,上面还有大大小小的破洞,被细心地用布头补好了。

    这是杨锐的住处,整洁,安静,但也破旧不堪。衣柜缺了半扇门,可以看到里面整齐叠放的衣物,书桌是用几块木板钉成的,一张长条凳,有个腿断了,下面垫着两块石头。杨锐那个破烂的登山包摆在屋角,旁边是苏洛那个暗红色的双肩包。

    苏洛看着自己的包,倚着杨锐的包,静静地站在一起。

    她回想起昨晚,那个摩托车司机把她送到的地方,其实是村子的边缘,那里离村小学还隔着两座山,被狗吠声吵醒的好心老乡打着火把,连夜把苏洛带进山找杨锐,山路湿滑,一路上苏洛连滚带爬,摔了不知多少跤。晚上看不清旁边的山沟有多深,却能听见路边的石块土块稀里哗啦往下滚,久久都没有落地。

    她还记得,当杨锐被老乡拍门叫醒,在火把的光亮下看见苏洛时那满脸的惊讶。

    “苏洛,你怎么来了?”他问道。

    “嗯!来了!”苏洛一脸泥水,只知道用力地点头。

    杨锐赶紧把苏洛迎进房间,并向老乡致谢。然后,他也没问多话,只是张罗着让苏洛安顿下来,并把自己的床让出来给她休息。

    现在,苏洛就躺在他的床上,被子薄薄的,枕头硬硬的,枕边散放着几本书,额头抵在上面,有些清凉。

    那样疯狂地跑到山里来找他,见了面,也就是这样,没有拥抱或者痛哭。他不问,她也不说。历来如此,仿佛心照不宣。

    屋外,孩子们欢快地说着当地方言,球落在地上,发出急促而有力的弹跳声。

    苏洛躺不住了,她起床,加了件外套,出了门。

    山里的阳光格外清亮,甚至有些刺眼,苏洛坐在屋檐下,眯着眼,看见眼前那个小小的操场上,支着个崭新的篮球架,杨锐正带着一帮孩子在打蓝球,一个六七岁模样的孩子,奋力地将球向上扔去,但他力气太小,球根本碰不到篮框,杨锐笑着,把球捞过来重新递到孩子手里,然后把孩子举起,让他将球投进了篮框。那个孩子发出胜利的尖叫,其他孩子开始往杨锐身上爬,杨锐:“你好!你多大了?”

    “我六岁了。”小姑娘笑眯眯地答,嘴角有个漂亮的小梨涡。

    “你上学了吗?”

    “没有。”

    “为什么不上学呢?”

    “杨叔叔不让我上。”

    苏洛有些纳闷。后面有个女人操着湘西口音的普通话说道:“满妹不能乱说,满妹眼睛不好,要治好眼睛才能上学。”

    苏洛回过头,看见一个年轻的妇人,笑盈盈地站在灶台前摘菜。她望着苏洛笑笑,嘴角也有个漂亮的梨涡。“吃点稀饭吧,红薯稀饭。”她揭开锅,红薯和大米混合的清香,让苏洛食欲大开。

    苏洛站在厨房里,一小口一小口嘬着滚烫的红薯稀饭,杨锐走进来,对那妇人说:“上课了。”

    那妇人“哦”了一声,擦把手,向教室走去。

    苏洛有些奇怪,杨锐介绍道:“她是这里的民办教师,姓满,满老师,教语文和数学。”

    “那你呢?”

    “我教英语、美术、音乐、体育这些杂七杂八的。”

    正说着,满妹走过来,抱住杨锐的腿:“我要上学。”

    “好,我们治好眼睛就上学。”杨锐低下头,格外温柔地答。

    “满妹是满老师的……?”苏洛问。

    “是满老师的女儿,眼睛有点不好,我一直想带她城里去看看。”

    “为什么不去?”

    “现在这里只剩下我和满老师,走不开,等暑假再说吧。”

    “满妹的爸爸呢?”

    “在外地打工,这里的男人大部分都出去打工了。”

    “满老师也住在学校里?”

    “对,有一些孩子留校,需要照看。”

    苏洛一小口一小口嘬着红薯稀饭,和杨锐站在昏暗的厨房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在这个偏远的小山村里,时间像是过得格外轻柔,缓缓地,漫长地,为每一句话留有时间。

    说着说着,杨锐看看表,走出去拿起一个小锤子,敲了敲挂在屋檐下一个残存的小铜钟,小孩子瞬间便从教室里冲了出来,有两个直接扑到了他身上。

    其中一个大声问:“杨老师,他们说你的女朋友来了?是不是?”

    “别乱说,她是我的同事。”杨锐赶紧反驳。

    “他们说她住在你家里。”

    “她是女孩子,我把床让给她休息。”

    “就是女朋友!就是女朋友!”孩子耍起赖来了,杨锐赶紧把他们拎到操场去。

    苏洛有些脸红,心里很高兴,她走到水井边洗碗,满妹也跟过来,拍着手唱道:“女朋友!女朋友!……”

    苏洛咧着嘴笑起来,头越埋越低。

    “满妹,没礼貌!”满老师走过来,和善地制止了满妹。

    苏洛起身,把碗递给她。

    “好吃吗?”满老师问。

    “嗯,很好吃。”

    “城里人吃惯了好东西,偶尔换换口味,都觉得好吃,我们这儿的学生,都不爱吃。”

    “他们想吃什么?”

    “他们啊,想吃电视里的那些东西,什么汉堡包、可乐、薯条之类的。”

    “那些是垃圾食品。”

    “孩子们没见过,好奇。其实那些东西可真不好吃。”

    “满老师你吃过?”

    “嗯,以前到城里去,也尝过这些。”满老师说话声音很温柔,脸上始终带着笑,嘴角的梨涡若陷若现。

    “是杨锐带你去的?”

    “不是,前些年派我去进修,在城里呆过两个月。”

    “你一直在这教书吗?”

    “不,我原来在另一个小学,后来调到这边来。”

    “对,上次我们来,没见到你。”

    “原来的男老师走了,这里没老师,所以把我调过来了。幸好有杨锐,不然,这个学校也办不下去了。”讲起这外,满老师有些黯然。

    “我也来帮忙。”苏洛马上说。

    “这里太苦了,你们城里人不习惯。”

    “杨锐能呆这么久,我也能。”

    满老师看着她,收住笑容,忽道:“其实,你也该劝杨锐回城里去,在这里呆着,孩子们是高兴,唉……又有什么出息呢?”

    “能帮助孩子们,改变他们的命运啊!”苏洛连忙说道。

    满老师把目光投向泥坪里正在带孩子做操的杨锐,轻轻地说:“命运?这些孩子,绝大多数读完小学都会出去打工了,他们的命运早就定好了,改不了的。”

    苏洛看着满老师,半晌答不上话来。

    满妹在屋外摔了一跤,哭起来,满老师赶紧走出去。

    苏洛跟着来到屋外,见到杨锐正在大声喊着口令,指挥大大小小衣衫褴褛的孩子们将手伸向天空:“抬头!手伸直!头抬高点……”孩子们咯咯笑着,动作参差不齐,有的孩子还在互相嬉戏。

    苏洛赶紧跑过去帮忙纠正孩子的动作,杨锐见到,朝她露出感谢的微笑。

    作者有话要说:端午节快乐!

    ☆、(十八)下

    午饭过后,小孩子都被赶到教室里休息,杨锐在讲台上念故事,孩子们统一要求趴在桌上。苏洛凑到窗边去听,居然念的是金庸的武侠小说《鹿鼎记》,小说里韦小宝左右逢源,谎话连篇,孩子们听得“咯咯”直笑。

    苏洛也跟着笑,她认真地看着杨锐,破旧的教室,斑驳的泥墙,他在孩子的笑声里缓缓地念着那些有趣的事,脸上特别有安详的神态。

    有个坐在窗边的孩子发现了她,大叫:“杨老师,你女朋友在看你!”

    整个教室瞬间沸腾起来,每个孩子都立起身往外看。

    苏洛吓得落荒而逃,躲进杨锐的宿舍。

    过了一会儿,杨锐推门进来,他依旧是一贯的镇定,倒是苏洛觉得脸上泛红。

    为了让自己显得坦然,苏洛主动说:“孩子们都睡了?”

    “怎么可能?随他们去吧。”杨锐顺手整理着屋子里的杂物。

    “为什么念鹿鼎记?教坏孩子!”

    “我这里书很少,别的都念过了。再者,学学韦小宝,比较能顺应社会。”

    “可他有七个老婆呢!”苏洛不满地强调。

    杨锐笑,操起一根木棍,说道:“走吧,我们上山去。”

    “干什么?”

    “你难道不该打个电话回去报平安吗?”

    “哦。”苏洛这才想起这茬,赶紧从背包里找出手机,跟着他出门。

    两人沿着羊肠小道一路向山上爬去,两边的灌木丛比人高出许多,杨锐在前面开路,不断用木棍拍打树丛,吓退野物。苏洛紧跟其后,尽量跟上他的步伐,各种植物的叶缘锋利地扫过她的手臂、小腿和面部,时时感到刺痛。

    终于爬上山如果换别人负责这个项目,他就不干了。”

    喻秘:“苏洛,请回电到我办公室,有要事商量。”

    喻秘:“小苏,为了慈善事业,请你冷静考虑辞职事宜。”

    小秦:“求你了,我代表杨锐请求你出现!喻秘现在让我务必找到你。”

    沈莹:“苏洛你好,最近肖见诚情绪不稳定,他的有些过激做法,你不要在意,过了这一段特殊时期,就会好起来的。关于捐款的事情,他现在的表态不重要,我会想办法促成这件事。关于你的去向,我并没有向任何人透露,祝你湘西之行愉快。”

    小秦:“现在是夜里两点,肖见诚刚才打电话问我你在哪里?他被你迷成这样,你还不赶快回来趁机嫁给他!害我干什么?”

    肖见诚:“收到短信回电!”

    肖见诚:“回电!”

    肖见诚:“回电!”

    肖见诚:“回电!”

    肖见诚:“回电!”

    ……

    苏洛看完这些短信,长叹一口气,杨锐在旁说道:“很多人都在找你。”

    “都是些疯子。”苏洛答。

    “回个电话吧?”

    “千万不要,我不想管那些事了。”

    杨锐思索了一下,点头道:“好,听你的。打个电话给你妈吧?”

    苏洛拨通了家里的电话,响了很久,才有人接,母亲大声答“喂”。

    “妈,我已经到了。”

    “哦,到了。呆多久?”

    “还没定呢?”

    “早点回来,家里最近事多。”

    “好。”

    “不说了,她们在等我呢!”母亲说完就挂了电话。

    苏洛放下手机,杨锐有些奇怪:“这么快就说完了?”

    “我妈在打麻将。”

    “哦,我看有些女孩和妈妈打电话,打很久,我还以为每个人都是这样。”

    “你看过谁打很久?”苏洛小女子心作祟。

    杨锐有些不自然,应付道:“大学里的女同学啊什么的,也不是指某个人。”

    苏洛想提沈莹,她甚至想把沈莹发给她的短信给杨锐看,让他知道那个女人早已移情别恋,而自己和她是多么地不一样。

    正当这时,苏洛的手机响起来,是肖见诚。

    她按下关机键,直接消灭这个冤孽。

    然后她对杨锐说:“你关机吧。”

    “怎么?”

    “省点电嘛。”

    杨锐当然知她心意,将手机关上。

    阳光刚刚好,很温暖,并不炽烈。有大大的山蚂蚁列队从苏洛脚边盘旋而过,远处的草丛里,簌簌作响,不知走过一条蛇还是一只青蛙。苏洛倒也不怕,因为她和杨锐在一起。

    她将双膝并拢,把下巴磕在上面,没头没脑地说一句:“我爱吃红薯稀饭。”

    杨锐笑:“天天吃,你也会受不了。”

    “保证不会,不信我们试试?打赌!”

    “我知道的,不必和你赌。”杨锐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说道:“走吧,要上课了。”

    作者有话要说:久等!抱歉~

    ☆、(十九)上

    苏洛本以为下山是很轻松的事,没想到下山比上山更难,山路陡峭,脚掌没有可以使力的地方,每每以为自己踩踏实了,重心一换就往下滑落。而且不凑巧地,天又落起小雨来。

    杨锐心事重重,只管埋头在前面带路,拿木棍不停敲打两边的灌木丛,苏洛在后面却跟得无比狼狈,走不了两三步便会滑倒。她本是个好强的人,加上刚才与杨锐的交谈吃了闭门羹,所以咬着牙不做声,默默地滑倒,又默默地爬起来,继续往下走。

    快到山脚,杨锐这才回头张望,正看见苏洛一屁股滑倒在泥里,双手撑在泥浆中,他赶紧奔过去,伸手拉她。苏洛叫道:“不用帮我,我自己起来,别把你的手搞脏了!”

    杨锐哪管她说这些,一把抓住她的手把她拎起来,口里责备道:“摔跤怎么不告诉我?”

    “我哪知道会一路摔下来,总想着没有下一次。”苏洛实话实说。

    “没走惯山路的人,下山特别容易摔,也怪我刚才忘了提醒你。”杨锐一边说,一边示范动作要领:“脚掌要横放过来,然后身体要顺势往下走,不要把重心集中在一个脚上。”

    苏洛照着他的示意做,确实要稳当许多,杨锐侧身协助她,发现她重心不稳就赶紧扶一把,这样,两人好歹走上了平路。

    苏洛将手在衣服上擦擦,整理了一下湿搭搭的头发,长舒一口气,问道:“我记得以前我也跟你爬过一次山,为什么没有这么困难?”

    “以前这条路走得人多,所以比现在要好走很多。”

    “现在为什么少了?”

    “很多村民都出门打工了,这附近几个村,已经没有多少劳动力。”

    “种田怎么办?”

    “都是一些老人在种,这里都是山地,田本来就少。”

    “那可以种树啊?果树,或者名贵的园林,都很赚钱呢!”苏洛突然想到这个点子,有点兴奋。

    杨锐淡淡地答:“这里都是石头山,地表土很浅,只能长灌木杂草。”

    “是这样啊……”苏洛又问:“对了,上次你不是说有矿吗?”

    “是有矿,但我打听了一下,现在国家控制采矿行业,根本办不到采矿证。”

    正说着,两人到了校门口,发现所有的学生都聚在校门口,一男一女正在用力拉一个女孩,那女孩死死拽着校门,旁边,满老师大声地劝说着那对男女,满妹可能被吓到了,抱着妈妈的腿,大声哭泣。

    杨锐三步并作两步奔过去,大吼道:“放开她!”

    那男女回头见是他,忙把手松开,女孩赶紧跑到杨锐身后躲起来。

    苏洛赶过去,与杨锐并排站着,把女孩挡在身后。

    杨锐口气严厉地问:“你们又来干什么?”

    “杨老师,我们没别的意思,想带小英去广东见见世面。”那男人四十左右的年纪,佝偻着背,小心翼翼地回答。

    “这么小,去广东见什么世面?”

    “现在广东那边政策好,务工子女可以就近入学,我们想带她到那边去上学。”

    小英在身后突然大声地说了几句话,那对男女立刻大声喝斥,可苏洛完全听不懂。

    杨锐应该也不懂,他转头问满老师;“他们说什么?”

    满老师看了看那对男女,低声说:“她说他们要把她卖掉。”

    那男人满脸堆笑对杨锐说:“我们怎么会这样做?我们是接她去过好日子,你也知道家里困难,老人身体又很差,照顾不了她。”

    “我不去!杨老师,我不去!”小英在杨锐身后大叫。

    杨锐郑重地说:“她不愿意去,你们就不能勉强她。”

    “她不去,那我们可没钱供她在这边读书!”

    “这是你们的义务!”

    “我们在外打工,只能管自己吃饱,没有钱供她,女孩子读多了书也没用。”男人说着,露出马脚。

    听到这样的话,苏洛气不打一处来:“你们算什么父母!女孩子为什么不要读书?你们不供就不供,我们来想办法就是!总之不会让她跟你走!”

    听到苏洛这样说,那些围观的孩子竟鼓起掌来,那对男女见形势不妙,只能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杨锐返身挥挥手:“好了,大家回教室去,我们要上课了。”孩子们一窝蜂往教室里跑去,满老师抱起满妹安抚她,小英依旧寸步不离地跟着杨锐。

    杨锐走了几步,见小英还在身旁,蹲□来,轻声对她说道:“你别怕,杨老师在,谁也不敢带你走。”

    小英点点头,却哭起来。杨锐握住她的手,问道:“爷爷身体好吗?”

    “不好,几天没起床了。”

    “妹妹呢?”

    “邻居阿婆带着。”

    “家里还有米吗?”

    “快没了。”

    “今天杨老师给你点钱,你回去的时候买点米。”

    “我不敢回去,我怕他们把我卖了。”

    杨锐想了想:“那好,你今晚先在学校住,明天上完课,我陪你回去看一下。”

    女孩这才安下心来,收了泪水。

    苏洛牵着女孩,把她送进教室。回身看见杨锐站在走廊上,她迎上去问:“她一个月需要多少生活费?我来付!”

    杨锐转头看着她:“不必靠你一个人,我再想想别的办法。”

    “不用想了,一个月两百?三百?”

    “好了,你先把自己身上弄干净吧,不然,别人要捐钱给你了。”杨锐拍拍她的肩。

    苏洛这才发现自己还是个泥人,回想刚才在那对男女面前气宇轩昂的形状,想必是滑稽得很,忍不住噗哧笑出声来。

    杨锐已经走开去,听到她的笑声,又回头,突然想起一事,交代道:“小英今晚得跟你睡一晚。”

    “没问题!”苏洛满脸笑容地应道。

    山里的天黑得早,到了八点多,就已是漆黑一片,寂静无声。

    这两日,苏洛本也辛苦得很,早早地带着小英上床睡觉,头刚沾到枕头,她就已经是睡意朦胧。

    小英却小声在她耳边问:“苏姐姐,你是杨老师的女朋友吗?”

    “嗯……不是。”

    “那你是他的什么?”

    “同事。”

    “同事是什么?”

    “就是朋友。”

    “朋友就是女朋友吗?”

    “不是,普通的朋友。”

    “哦……”小英仿佛很欣慰。

    苏洛来了兴趣:“你为什么问这个?”

    “我想当杨老师的女朋友。”

    苏洛想笑,赶紧忍住:“你多大了?”

    “我十一岁了。”

    “那还年轻了点。”

    “多大才行?”

    “那你得问杨老师。”

    “我不敢问他。”

    “那你问问你妈。”

    “我没有妈妈。”

    苏洛很惊讶:“今天来的不是你妈妈?”

    “我爸爸妈妈都死了,今天来的是我叔叔和婶婶。”

    “那他们为什么要带你走呢?”

    “他们想把我卖去做小姐。”

    “别瞎说!”苏洛觉得从孩子口中说出这样的话,太残酷。

    “是真的,叔叔还说年纪越小赚的钱越多。苏姐姐,做小姐真的很赚钱吗?”

    “别听你叔叔的,那是干坏事!”

    “我知道,爷爷骂叔叔,然后就气病了。”

    苏洛搂住小英:“千万不要去,赚再多钱也不要去,你只管好好读书,将来做杨老师的女朋友。”

    小英在黑暗里轻声笑起来,羞涩地请求道:“苏姐姐,你别告诉杨老师,好吗?”

    “好的。”苏洛柔声答道,喉咙里却有些哽咽。

    山里的夜,格外黑格外寂静,小英在身边发出平缓的呼吸声,她已经进入梦乡,也许正当着杨锐的女朋友。而苏洛,却睁着双眼,看着茫茫的黑夜,久久不能入睡。

    作者有话要说:十点多更一次,居然没更上,幸好又来看一次,不然可算是再次失约。好险。

    ☆、(十九)下

    星期五,寄宿的学生陆续离校回家,每个人背上几乎都背着一个空的化肥袋,苏洛站在校门口向大家说再见,她知道,下周一早上,他们会回到这里,背上的化肥袋里装满了土豆和玉米,那是他们一周的口粮。

    她的笑容很灿烂,可惜维持不了多久,就被一个喷嚏给打断了。这两天本就疲劳,加上昨日淋雨,她很不幸地感冒了。

    不一会儿,杨锐带着小英走了出来,他又背着那个破烂的登山包。

    “我跟小英到她家去看一下,你自己早点休息。”

    “不,我和你一起去。”

    “挺远的,今晚不一定赶得回来,你还是不要去了。”

    “我要去……”苏洛坚持着,又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你本就感冒了,山路很难走的。”

    苏洛不管,牵上小英的手,说:“小英,你带路,我去你家玩。”

    小英灿烂地笑。湘西的孩子,也许是少数民族的缘故,眼睛格外大,格外清亮。

    苏洛拉着她跑,把杨锐远远地甩在后面。杨锐无法,也只能跟着加快脚步。

    尽管苏洛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但她没想到小英家居然住得那么远,三个人走了两个多小时,翻过了无数个山头,从天亮走到天黑,苏洛打着喷嚏,流着鼻涕,走得头昏眼花。

    杨锐一直伴在她身边,话不多,但每到道路崎岖的地方,他会护在她身边,必要时,扶扶她的胳膊,这让苏洛感到格外温暖。

    终于,小英指着前方山腰上的一点昏黄灯光,对着气喘吁吁的苏洛说:“我的家到了。”

    苏洛用尽最后一点力气,爬上那个山腰,但是,当她站在那点灯光下时,她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完全不是房子,只是……一堆泥土和木板。

    小英熟门熟路地在土堆和木板中寻到了入口,她走进去,大声地用苗话喊着什么。

    杨锐和苏洛也跟着走进去。

    里面只有狭小的不到十平米的空间,地上有个土坑,上面支着个黑色的锅,旁边是一个只剩半扇门的柜子,里面堆着衣物,破烂的碗,还有几个发芽的土豆。然后只见一大一小两张床并排摆放着,床上堆满破絮和被单,小英冲着那张大床直接走过去,苏洛突然发现,那堆破絮下,有一个人,在低声呻吟。

    小英回头救助地看着杨锐,杨锐走过去,掀开破絮,一个形容枯槁的老人出现在大家面前,一股腐烂的气味传来。

    苏洛完全呆住了,她从没见过这样的事情,她无法走过去,无法像杨锐一样,走到那个垂死的老人面前。

    杨锐很镇定,蹲在床边,低声向老人问话,小英在旁边做翻译。

    苏洛手足无措,进退两难,最后,她下决心,退到屋外,看着远处山峦起伏的曲线。

    此时,有人从山上下来,还牵着一个小孩子,想必是小英的妹妹。

    妹妹往屋里跑,呼唤姐姐。小英也应着走出来,两人在土堆边抱成一团。

    姐姐妹妹拥抱着,又走进土堆里去,那个邻居也跟着钻进去。

    苏洛鼓励自己重新走进去,但始终鼓不起勇气。

    她站在外面,等了很久。感冒让她鼻子堵塞,太阳穴也胀得生疼。站久了,很累,她蹲下来,蹲久了,也很累,她干脆寻了一个石块,坐在了地上。

    终于等到杨锐走出来,他的双肩包变得空荡荡的,想必留下了里面所有的食物,小英一手牵着妹妹,一手抓着杨锐的衣襟。杨锐由她抓着,只顾返头和那个邻居交代着什么。邻居频频点头。

    杨锐又蹲下,对小英低声地说了几句话,小英也点点头,恋恋不舍地松开了抓着他的手。杨锐起身,拍拍她的头,转身向苏洛走来。

    苏洛站起来,迎着杨锐问道:“她跟我们回去吗?”

    杨锐摇摇头,说:“我们走吧。”

    “你把她留在这里,万一她叔叔把她带走了怎么办?”

    杨锐不答,只是催促她:“走吧,已经很晚了。”

    “可是……”苏洛还想说什么,杨锐打断她:“边走边说,让小孩子听到不好。”

    苏洛不情愿地跟在他身后。

    两人走下山,杨锐忽然转身,从登山包里掏出一个头灯,戴在苏洛头上,当他拧亮头灯的那一刹那,苏洛看到他脸上,眉头紧锁,表情格外凝重。

    “为什么不带小英回去?”苏洛忍不住又问。

    杨锐别过头,与苏洛并肩站着,缓慢地答:“她爷爷……很快就要死了。”

    那堆破絮里,那个毫无生机的正在腐烂的老人,就要死了。苏洛回头看看。那点昏暗的灯光下,小英和妹妹的身影,依稀可辨。她只有十一岁,但她正在等待着又一个亲人死亡,等待自己彻底变成孤儿。

    苏洛的眼泪夺眶而出,她返头往山上走。

    杨锐拉住她:“苏洛,你干嘛?”

    “怎么能让她一个人留在家里?我要去陪她。”

    “苏洛,你理智一点!”

    “她只有十一岁,她怎么能一个人留在那里?”

    “她的族人会帮她。”

    “万一她叔叔回来了,会把她卖掉……”苏洛执意想往山上走。

    “你不要激动,村里的人会帮她解决。”

    “不行,我要陪着她,她太可怜了。”

    杨锐再次用力拉住她,高声说道:“苏洛,你要理智!”

    “我没办法理智!我没办法理智!”

    杨锐突然松开手,说道:“你去有用吗?你刚才连看都不敢看。”

    这句话震动了苏洛,她停住脚步,回头看着杨锐。

    头灯的光芒下,杨锐目光坚定,充满忧伤,他缓缓地说:“苏洛,我们不是神,不可能帮到所有的人,我们自己没有这个能力!”

    是啊,苏洛何尝看不到这一点呢,只是她不敢承认罢了。望着杨锐,她迷惑地问:“那该怎么办呢?”

    “慢慢来吧,走一步看一步。”杨锐转过身,继续向前走去。

    苏洛的激情,在瞬间消失了,此时,在这荒凉的山间,她只知道要跟着他,亦步亦趋。头灯照到地方,有杂草,有烂泥,有石块,还有杨锐快速稳健的步伐,而头灯照不到的地方,却是黑暗,无尽的黑暗,茫茫的黑暗。

    苏洛觉得脚步越来越沉重,鼻塞更加厉害,她尽力用嘴呼吸,步子却怎么也抬不起来。

    杨锐发现她已经疲惫不堪,于是改换方向,将她带上了盘山公路,对她说:“公路虽然远一点,但比较好走,我们慢慢走,如果你很累了,就休息一下。”

    苏洛点点头,已无力答话。

    杨锐将手伸向她,低声问道:“不如我拉着你吧,省力点。”

    当然,当然,苏洛此时从身体到心灵,都前所未有地无力,她将手放入他的手中,由着他紧紧握住。

    两个人在深夜的盘山公路上,就着一盏头灯的亮光,慢慢地前行。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忽然射来强烈的灯光,然后是尖锐的刹车声在耳边响起。

    只听到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大声问道:“喂,老乡,那个什么杨溪村怎么走?

    苏洛回过头,她的眼睛被灯光刺得睁不开眼。

    作者有话要说:苏洛感冒了,我也感冒了。夏秋之交,气候变化,大家也要注意身体哦!

    ☆、(二十)

    这车停得急,杨锐在旁边下意识的将苏洛拉了一把,他转过身,对着驾驶室里的人大声答:“往前开,大概一公里,然后还要走一段山路……。”

    那人并不打算听他的答案,打开车门下了车,笔直地朝着苏洛走过去,他的脸,从暗处走到车灯里,最后显现在苏洛的头灯下,光影变幻,由暗及明,逐渐面目清晰。

    苏洛只觉得难以置信。这天下如此之大,居然还有躲不开的人。

    那人凑近到苏洛面前,看了看她,甚至还用鼻子嗅了嗅,然后,他疑惑地试探地问:“苏……洛……搞了半天是你?”

    苏洛点点头,木着嗓子答:“怎么?不能是我?”

    肖见诚头略低下,打量着苏洛和杨锐依旧牵着的手,语调怪异地说:“你们俩还真有创意!深更半夜跑到这荒郊野外谈恋爱!”

    听到这话,杨锐赶紧松开手,解释道:“别误会,我们是同事,苏洛病了。”

    “同——事——”肖见诚拉长语调重复这个词。

    苏洛怕他又说出什么出格的话,正准备叫杨锐离开。忽然车门又响,只见一个身影跌跌撞撞爬下车,冲到苏洛身边,蹲下来大声呕吐。

    “小秦!”苏洛惊讶地叫起来,杨锐也看到了她,两人赶紧围过去。

    小秦干呕了许久,好不容易缓过劲来,转头泪眼婆娑抓住苏洛的手臂:“苏洛,我快死了,我真的快死了!”

    “你怎么了?”

    “我过来找你,开得太快,我晕车……不行了……真的要死了……”话未说完,小秦又低头呕吐起来。

    旁边肖见诚忽说:“行了,我把她交给你们了,我回吉首了。”

    苏洛转头,见肖见诚打开驾驶室的门,准备上车。她冲过去,拉住车门:“那不行!小秦这样怎么能走路,你把她送回吉首去!”

    “我不去!”小秦在后面惨叫:“还让我坐他的车回去,我真的会死在车上。”

    “你看,是她不想坐。”肖见诚端坐在驾驶室里,脸上表情冷淡。

    “那你开车跑到这儿来干什么?”

    “试车玩,练技术。”

    “是不是来找我麻烦?”

    “你都辞职了,还有什么麻烦可找?”

    “你……”

    “别自作多情,我只是来这边办事,顺路送一下她。好了,我得回了。”肖见诚把油门踩得呼呼作响,苏洛只好松开手,让到路边。

    车子贴着崖壁掉了个头,很快就消失在山间。

    “这个人是谁?”杨锐在身后问。

    “姓肖,就是那个捐了东西又反悔的。”苏洛心里觉得憋闷,无名火苗又开始乱窜。

    “哦……不必理睬他!”杨锐拍拍她的肩头:“我们想办法带小秦回去休息。”

    苏洛回过身,来到小秦身边,和杨锐一起,搀着小秦,慢慢地往杨溪村走,走两步停一会儿,直到凌晨,才回到学校安顿下来。

    尽管十分疲累,但感冒让苏洛的鼻子难以呼吸,她辗转反侧,睡睡醒醒。小秦在旁边倒是睡得很沉。

    天色亮起来,屋外传来嘈杂的人声,依稀能听到杨锐的声音。

    苏洛起身,从门缝往外张望,操场上站着几个干部模样的人,杨锐和满老师正在和他们讨论着什么,表情严肃。

    苏洛穿好衣服,推门走了出去。

    只听见一个夹着公文包的中年男人对杨锐说道:“小杨,你的精神我们十分钦佩,但这也是大势所趋,早晚都要这样。”

    “朱局长,您还是要考虑一下孩子们的实际情况。”杨锐诚恳地说。

    “我们当然会考虑,他们可以到中心小学住校。”

    “他们交不起住校费。”

    “怎么交不起?小杨,你不要被他们的表面现象迷惑,他们的父母在外打工,住校的钱还是有的,只是他们不愿意交。”

    “但是如果能保留杨溪村小学,这些小孩子就可以不交这笔钱,也可以读久一点。”

    朱局长有些不耐烦了:“小杨,你不要老是这样固执,这是上头的统一安排,我也是执行上级决定。”

    “可是,您上次说可以保留这个学校不合并?”

    “上次是你说有人捐一笔钱过来,重新修这个小学,不然我早就把这个学校关了!”朱局长越说越生气,他扬手四处一挥:“你看这个学校破成这样,再下两场雨就会垮了,如果出了安全事故,我们都要去坐牢!还是趁早关掉得好!”

    “我们还会去努力找钱来……”杨锐虚弱地保证。

    朱局长大步向校外走去:“算了,小杨,你不必费心了,我们会安排好这件事。”他突然停下脚步,回头望向满老师:“小满,你坚持把这个学期教完,下学期孩子都转到中心小学去。”

    满老师勉强地点点头。

    朱局长昂首走出学校。杨锐不放弃,依旧跟在他旁边,继续争取。

    苏洛站在走廊上,看着这一幕。满老师回头望她,欲言又止,眼眶却红了。

    “中心小学在哪里?”苏洛问。

    “在县城里。”

    “这么远?”

    “嗯,而且住校的费用很高,我们这里的人付不起。”

    “那怎么办?”

    “不读了呗,只要会写自己的名字,就可以了。”满老师低头走开去。

    苏洛转身回寝室,大力地摇晃小秦:“小秦,你醒醒……”

    小秦在沉睡中被惊醒,两眼发直:“出什么事了?地震了吗?”

    苏洛只问:“你昨天怎么和肖见诚跑来这里?”

    “我……”小秦被问到这事,悲从中来:“我怎么知道啊?我被他逼着去打听你行踪,最后找到你妈,你妈说你来湘西,我跟他报告这个消息,就被他直接绑架上车,开到湘西来了。我跟他说我不能坐长途,我晕车,他哪管啊,开得跟飞机似的,我都死过去几次了!我老公还以为我跟人私奔了呢……”

    “那他为什么又走了?”

    “我怎么知道你跟他之间那笔账啊?一定是他识破你和杨锐的□,所以就气跑了呗!苏洛……我得回去,你想办法,看这边有没有火车飞机啊……我得回去。”

    苏洛无暇答她,从背包里找到手机,从门后操上那根木棍,冲了出去。

    正好杨锐准备敲门进来,两人几乎撞个满怀。

    “小秦好些了吗?”他问。

    “嗯!”苏洛应了声,继续往外走。

    杨锐在她身后问道:“你干什么去?”

    “我去打电话。”

    “我陪你去吧?”

    “不用!”苏洛转身,坚定地回绝,这时候,她对杨锐有着愧意。

    杨锐望着她,楞住了。苏洛转回身,快步往后山走去,她奋力向上爬,用力挥舞着手中的木棍,狠狠打向眼前的杂草灌木,唯有这样,才能略略消解心中的郁结。

    上山后,她找到几日前曾经与杨锐并肩坐着的草地,站在那里,用力地呼吸,长长地呼吸,平复自己的心境。

    然后,她打开手机,屏幕又显示出若干条短信。

    肖见诚在短信里责问她:“为何挂我电话?我的耐心有限!看到短信马上回复。”

    “回电话!有急事!”

    “最后一次通知你,回电话!”

    “我在来湘西的路上,请告知具体地点。”

    “已过吉首,你不告诉我,我也能找到你。”

    苏洛想起昨晚,他看到自己时,那张阴晴不定的脸。

    有钱人才会这样阴晴不定吧?有钱人才可以这样任意妄为吧?有钱人才可以这样,以征服异性为乐吧?

    没有钱的人,想的都是其他的事情,比如,吃什么?住哪里?读书还是打工?坚持还是投降?

    苏洛现在想投降了,她突然觉得自己太愚蠢,早知这单生意这么重要,她应该好好敷衍那个少爷,省得这些无谓的纷争。

    她深呼吸,拨通了肖见诚的电话,响了两声,那人接了,语气正常地在那头答:“喂!”

    “对不起。”苏洛对着那头,低声说。

    “什么?”

    “我说对不起。”

    “为什么?”肖见诚问,语气陌生而疏远。

    “不知道为什么,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只知道我得罪你了,你不高兴了,所以我现在向你道歉,说对不起。”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哪有什么不高兴?”

    “你——”苏洛被他这样一问,竟答不上来。

    “做女人,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不要自、作、多、情!莫明其妙说什么对不起?我忙着呢!”说完,他把电话挂了。

    苏洛看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的结束符号,半晌回不过神来。

    不行,这样不行,她对自己说。

    坚决地,她又拨通了那个电话。

    “你干什么,说了我很忙!”肖见诚烦躁地说。

    “不管怎么样,不管以前有什么不愉快,我恳请你继续支持我们基金会。”

    “你是哪个基金会的?”

    “我——”

    “别跟我打这些官腔,也别再找我讨钱,我早就说过,我对这些事没兴趣!”

    “你怎么——”苏洛听到他这样说,恨不得又要抢白。

    肖见诚却不打算给她机会,直接说:“没怎么!就这样!”电话再次被挂断。

    苏洛气到无法,将手机狠狠往眼前的草丛里砸去。

    手机在杂草中翻滚了两下,停下来,然后被一只手捡起。

    是杨锐,他终究还是跟了过来。

    他拿着手机,走到苏洛身边,静静地递给她。

    “我不要了!让他去死!让他去死!这个无耻的混蛋、流氓!……”苏洛朝着杨锐,大声地竭尽全力地骂道,她把自己所能想到的所有恶毒的字眼,都用到那个人身上。

    骂到最后,她哭起来,涕泪交加,声嘶力竭。

    杨锐终于张开双手,将她拥进怀里,拍她的背,轻声地安慰她。

    “杨锐,对不起!对不起!”

    “不怪你,不是你的责任!”

    “是我,是我不好,是我办砸了!对不起。”

    “别这样想,我都知道,不是你的原因。我都知道……”

    “那个流氓……肖见诚那个流氓……我……我不该踢他……我应该忍一下。”

    “别想了,你做得对,是他不好!别哭了……”

    苏洛好久没有这样哭过了,像个孩子一样伤心地哭,有人倾听,有人安慰。即使是难过,也觉得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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