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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五言绝句

    拿着一本鬼画符似的老黄历,大少心里直犯嘀咕,今天搬家到底合适不合适?

    “大风西起,地府冗急,最忌乔迁移物……”

    农历十二月二十八应该是个好日子,还有两天就是中华民族的传统节日,但周英奇大抵是看错了天干年份,上面那段话怎么看也不像是什么好兆头!又是起风又是地府,最后还有一个大忌,可不搬家不行啊!白凤凰白大小姐三天两头地跟周英奇闹别扭,总结一下包括两方面的内容,一是有个男人在房子里总是觉得事事不方便;二是这个男人不专心在房子里老实呆着,有事没事总是跑出去。

    两方面的内容大概只能说明一个问题:白凤凰既不希望周英奇过分干预她的生活,又极为渴望周英奇能给她的生活提供充分的保障。

    做个男人不容易……

    眼看就要过春节了,大少又完成了和公司的协议,本来他可以买上年货直接住到舅舅家里,但今时不同往日,白凤凰以“母仪天下”之势闯入了这个二十六岁单身男青年的生活,并以一天一个小麻烦两天一个大麻烦的速率无声无息地锤炼着周英奇的脑神经。

    “你说什么?”

    电话那边传来一个既惊且惧的声音。

    “你大声点……”周英奇有些不耐烦:“什么……打扫卫生的钟点工偷东西……偷了谁的东西?”

    白凤凰白大小姐说了一阵半吊子的国语!

    “你的内衣……”周英奇瞪大眼睛:“不是终点工!是我给你洗了以后晾在花园里!”

    电话那头的白大小姐突然开始发脾气!

    周英奇揉了揉有些酸疼的额头:“算我求你行不行?不是我偷了你的内衣……是我给你洗好了……晾到房子后面的花园里……听清楚没有……”

    我们无法预料白大小姐在听闻这句话之后的表情,但电话里终于没了声音。

    大少嘿咻一声吐出满腔浊气:“小凤凰……乖!我跟出租房这边的房东已经结账了,收拾完这点东西马上就回去!”

    凤凰不知道又在电话里说了些什么,周英奇这边连连点头:

    “是……是……咱不能顿顿都吃红烧肉吧……行……行……红烧肉……就这么定了……”

    好不容易放下电话,大少这才有机会打量阔别已久的出租屋。出租屋自然还是老样子,没有多少家具,也没有九十年代以后出产的家用电器;房子朝北而居,一年四季都是黑洞洞的,像极了周英奇初到此地时的心情。

    “再见!”

    大少朝他的蜗居挥了挥手,算是对它仁至义尽。

    搬家是件简单的事,英奇把衣物和为数不多的生活用品往旅行箱里一塞就算完事。箱子是退伍时部队里的一个干部送给他的,除了满身的伤痛和近乎绝望的心灵,这是他在度过五年军旅生涯之后获得的唯一一件东西。

    这样说似乎并不确切,英奇还有一个锁得严严实实的银白色的金属保险箱,这个保险箱只有普通的骨灰盒那么大,每月初一和十五,英奇都会打开箱子,取出里面的东西,以一种特殊的方式祭奠战友的亡灵。

    既然大少遭逢乔迁之喜,又赶上大凶之日,英奇就想打开箱子,破一回例!

    熟练地旋动密码锁,只听咯嗒一声,小巧的保险柜敞开门扉,周英奇吸气吐气,再吸气再吐气,凑足了字数,大少也下定了决心。

    一眨眼,周英奇已把藏在箱子里的物什拿在手里!这是一支改进型五四式9mm半自动军用手枪,共和国军队给予它的正式编号是nt04。抚摩着nt04的枪身,指导员的面孔渐渐清晰!

    大少晃了晃头,他信手打开nt04的双保险机构,又从保险柜里取出了四个塞满9x19mm巴拉贝鲁姆手枪弹的弹夹。就像从前做过无数次的那样,装弹、压机簧,将整个手臂的重心放在nt04虎口托的位置,宽度照门镶式准星已经凸显出射击瞄准点,只要空降兵上士周英奇轻轻扣动扳机……

    吐气……吸气……再吐气……再吸气……

    英奇的视线没有焦距,他无法完成这次射击。

    意兴阑珊的周大公子收起了自己偷来的凶器,他没胆子回忆往事,更没胆子扣动扳机。这件凶器可以把他送进军事监狱,也可以让他的脑浆涂满出租房的墙壁,但什么都没有发生,他把这个秘密埋藏在心底。

    收好枪,大少终于想到他还没有为nt04做每月两次的清洗和护理,换句话说,他没有完成指导员规定的训练科目,也没有完成祭奠死难战友的典礼。

    “喂?”

    手机里又传来一个女孩子的声音。

    “总经理?”

    英奇赶紧打起精神:“我在家里……您在哪……我这就出门……”

    大少不敢怠慢,有过上次那趟惨痛的经历,他在最近几天应付那春雨的时候都是格外小心,大有老鼠见了猫的意味。

    把不大的一件行李放进eco的后备箱,英奇想了又想,他还是不敢把藏着五四军用手枪的保险柜也放进去。

    坐进s600的驾驶位,英奇就问始终没有表情的蓝色面孔:

    “eco!能不能帮我把这件东西藏到你的肚子里?”

    eco不明所以,但它知道手枪是什么东西。

    “放进副驾驶席的前排储物箱就行了!”

    周英奇还是有点担心:“这样成吗?”

    eco没说话,只是自动弹出前排储物箱。

    放好保险柜,周英奇便发动车子,他有意无意地安慰eco一句:

    “姐们儿,别担心!不会出问题!”

    eco的“面孔”闪过一圈蓝色水波纹,她还是选择保持沉默,但她能分享主人的心理和那些藏得极深的秘密。

    行车40多分钟,周英奇在岳湖国际城的大门口接到了中都汽车有限公司的总经理。那春雨在回国之后就搬离那家的祖屋,独自住在市郊的高尚社区。

    “很漂亮的房子!”英奇指了指大门内的西式花园洋房,尽管他的公馆式大别墅要比眼前这些积木一样的联体公寓气派得多,但那并不是他真正拥有的东西。

    “漂亮有什么用?空间小、质量差,还他妈贵得离奇!还是家里自己的地产公司承建的项目!这年头还真没处说理!”

    长相甜美又喝了好几年洋墨水的那小姐突然暴出一句粗口,显然是没少跟自己的房子生闷气!

    周英奇没敢笑出声,但也换上一副好心情:“总经理!您还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换成平民老百姓,还不得被龙城楼市活活气死?”

    大少嘴上说着,脚步也没停,他先是环顾了一下停车位的路面状况,然后才为那春雨打开车门!不但如此,开车门的时候也有许多讲究,上身要紧贴车窗位,但不能挡住乘客的视线;手臂要放在门什么?”大少瞪圆眼睛,他不是听一个人说起过这件事。

    “我看不出你在想什么!我从来都没遇到过这种情形……”野丽多兰慌得六神无主,读心术是雪域奇峰赐给她的天赋,她能看穿所有人的心灵、破译所有人的思想,可天山上的神明偏偏让她遇到周英奇。

    后面的房车司机开始按喇叭,英奇的大奔驰不能一直占着酒店大堂前的第一停车位。

    “去吧去吧!”周英奇转身上车的时候朝着维族g姑娘连连挥手:“去同仁医院或是康宁医院找个好一点的精神科大夫瞧瞧病!”

    再没理会满嘴胡话的野丽多兰,英奇驾乘eco扬长而去。而此时此刻的野丽多兰也对自己的口不择言感到不可思议,她的读心术又不是没在世上碰过壁!有一个两个特例并不是难以理解的事情!不过她有一种直觉,刚才那位司机师傅的脑袋里确实藏着一些东西。

    如果遭遇特例这样的事情只是稍稍有点离谱,那么更离谱的还在后头。野丽多兰.帕维乌尔佳小姐冷眼扫视着热热闹闹的展览会!这届展会名为古琴展,可徘徊于现场的商界大佬和政要名流又有几个懂得古音琴乐?只要稍稍发掘一下他们在脑子里留存的东西——野丽多兰打了个冷战!贪污、纳贿、钞票、名利、再加上女人的裸体……

    这些在展会现场高谈阔论的社会栋梁时代精英们根本就不知道古琴和古筝的区别,更看不出宋琴和元琴的优劣。他们就像一群小丑,挂着文化的招牌,打着传统的旗号,作弄自己、作弄祖宗、作弄和他们一般孤陋愚蠢的世人。

    野丽多兰始终记得师傅对她的教诲:现代社会已经抛弃了传统、摧毁了古典!此时此刻的中华民族像极了一个行尸走肉组成的躯壳,这个躯壳包裹着经济腾飞的鲜亮外衣,内里却是糟粕云集的精神垃圾。只有通过一次净化和一次升华才能唤醒沉睡多时的民族自豪感和民族自尊心!

    从西域天山到首都龙城岂止千里万里,从春秋战国到宋元明清又出过多少名琴?但在野丽多兰看来,真正值得留意的只有一张琴!如果那氏家族的老太爷没看错的话,此琴名“天魔”,号“天山梵音”,琴长五尺一寸、宽九寸三分,琴首嵌蓝田玉一十八颗,镇以丝弦九根;琴面纹天山行雨图、琴腹雕罗汉伏魔印、琴背镌一阙五言绝句,相传为宋代数位琴家集毕生心血所制……无论如何!野丽多兰在见到天魔琴的那一瞬间,她的视线就再也离不开这把寄托了天山一派千年旧梦的九弦魔琴!

    “小姐懂琴?”

    野丽多兰向着突然发问的唐装老者微微颔首,不用看她也知道,说话的人中气十足、气脉深远,加之周遭的闲杂人等全都围了上来,这个喜好沽名钓誉的老家伙必是当代那氏一门的家长那奉纯!

    “不敢敷衍那老,我只是略微懂得一些!”

    那奉纯干笑了两声,他对身边的孙子孙女微微颔首:

    “看来!今天我竟觅得一位忘年知己!”

    野丽多兰连忙向这位老先生鞠了一躬:“能被那老引为知己,天山上下不胜荣幸……”

    “天山……”那奉纯眉目转厉,他环视左右,身边除了家人就是完全不知情的看客,但这条老狐狸还是有着说不出的担心。

    “不知那老能否为知己打开锁住天魔琴的防盗系统,我想看一看琴背上镌的那阙五言绝句。”

    那奉纯紧抿着嘴,倒是一直陪在老太爷身边的那春雨有点看不过眼,这种要求在文物展会上是大忌:

    “这位小姐!”那春雨把太爷爷挡在身后,她得跟面前这位不懂事的维族姑娘讲讲道理:“这张琴名叫十八点雨,并不是你说的什么天魔,再说琴为一位日本收藏家所有,我们公司与参展古琴的所有者都签有协议,不能随便……”

    野丽多兰摆了摆手,她不想继续这些没营养的话:

    “那老!只问您一句,琴背上的一阙五言是不是‘神州风云急,香车美人计’?”

    “神州风云急……香车美人计……”几近九十高龄的那老太爷带着无限惆怅的语境默诵了一遍,半晌之后他才向仙子一般的维族少女轻轻点头。

    野丽多兰再一次向那奉纯深鞠一躬,这个活了一个世纪的老家伙多少都还有点良心。

    众目睽睽之下,美丽的维族少女探手拨开头上的百条发辫,人们这才发现她在耳朵上带着一枚连线耳机。

    “行动!”

    野丽多兰发出准确的命令,展会大堂立时陷入黑暗,正如神州大地在近代史上最惨痛的百年际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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