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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碎沫有梦

    云欺风说得没有错,勤辰再次来到结界之中,事情,似乎是要结束了。

    只能说似乎——他身后所跟着的女人,琥珀色的眸子中依然有不妥协的光。

    韩亦幻不知道这沉渊四长老之一的男子究竟用了何种方法,竟能将这碧水河底鲛人女王有梦给亲自请来,看见韩亦幻与云欺风两人之时,鲛人的美目中有着尚未燃尽的怒火,似乎还在为换壳蛊之事和云欺风反悔约定之事而耿耿于怀。

    她冷冷一笑,好在那换壳蛊不是什么剧毒之物,休整了一天的她,又七成的把握赢过这鲛人。且不说负伤的云欺风,有了那位神秘而强大的勤辰长老,这把握,不知不觉间上升至了十成。

    “有梦姑娘,好久不见呐!”懒懒的声音响起,云欺风笑得诡异,半倚在洞窟的石阶之上,他用折扇指了腿上的伤,“拜姑娘所赐,云某此番便不起身相迎了。”

    有梦鼻中轻哼一声,“若不是公子当是护美心切,小女又怎能伤到公子分毫?”

    韩亦幻一怔,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喃喃向着有梦道,“你……再说一遍,他的腿为什么会受伤?”

    斜斜望了她一眼,浅紫色的肌肤外所裹的那层薄纱轻巧一荡,有梦语气轻蔑,“姑娘国色天香,沉鱼落雁,云公子英雄难过美人关,舍身护花,这才伤了腿脚……这般说法,你可满意?可想再听一次?”她眸光轻转,又望向了云欺风,“云公子雄才大略,日后美人在怀,坐看天下之时,可别忘了有梦……”

    勤辰目光闪烁不定,见三人间冷言冷语,心中倒是有些端倪,半晌才幽幽插上了话,“有梦姑娘既然愿意随了勤辰来此,不防心平气和将事情解决,一同去往文修殿下那里,也好早日了他心愿。”

    “有梦不是不愿,而是不能。”她唇一扬,轻笑出声,“金芒与此路途遥远,我乃是鲛人之体,若离了碧水河水,只怕活不过一日。他若见得一具干尸,又有何意义?云公子先前所提之法,有梦倒是赞成,换壳蛊倒是还留有一只。不过……只怕云公子舍不得佳人,又会出手阻挠。”

    三人沉默。

    “随你们同来的两人,在我的手上。”然而这沉默最终还是在有梦的细语中被打破,“我再信你们一次,带我去见他,我要见他,活着见到他!”她抬眼,见韩亦幻的脸色渐渐沉了下去,这才又向她道,“若想两人无事,便让我种了换壳蛊,用你的皮囊装着我的灵魂,去见他!”

    韩亦幻感觉得到心跳撞击着震痛了自己的耳。

    握紧的拳,指甲深深陷入皮肉,然而终于又松了开来,她妥协。

    一个“好”字脱口而出之前,却听得男子高声的呵斥,“此事我不答应!”

    猛然睁眼,她惊愕。怔怔望着说话的人,同样惊愕的还有云欺风,因为那个家伙,会拒绝得比他还要决然,没有一丝回旋的余地——勤辰上前一步,白发若雪,零落遮了眉眼。

    他又一次加重了声音,向着有梦道,“我勤辰,决不允许你伤害她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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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金大殿里已然空无一人,满朝文武齐集偏殿,无一人上朝。而此刻从文修寝宫进进出出的人却是往日数倍,每一张脸,或美或丑,带着各自的目的。时不时几个宫女低了头,窃窃私语一番,脚步细碎却迈得极快。

    云欺风在白鹰之上,远远望见皇室庭院之中悬挂的白幔,心中便明白了三分。

    回来的,似乎是迟了。

    文修陛下身体抱恙,久治不愈,只怕,是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陛下一生不惧妖魔,文治武功皆压于世,望人妖神魔共享流川,只是因为他心里亏欠着那个女人。不同于鲛人,他的年纪和肩头的责任不允许他擅自离开金芒,他也害怕自己羸弱的龙钟老态会另有梦厌恶。

    可是他想见她,在踏上奈何桥之前,哪怕只见一眼也好……

    南宫子瓜那日是这般与众人所说。

    有梦琥珀色的眸子中流露出淡漠,浅紫色布着细鳞的身体干涸欲裂——离开碧水河太久了。她轻轻勾了嘴角,仿佛早已预料到一般,“他死了么?”

    “王气尚存,只怕,还赶得上。”勤辰垂目,眼中尽是忧虑。云欺风抿了唇,拍了拍四人所乘的白鹰,“拜托了……”

    鹰鸣犀利划破苍穹,深宫之中男男女女皆是抬头张望,见白鸟骤降,惊起飞沙无数,在这皇帝弥留之际却也不知是祥瑞还是凶兆,一时间慌乱奔走,惊呼声连连。本就略显凄冷的寝宫外,空无一人,yin风寒气,显得更加悚人。

    “成何体统!”韩亦幻冷冷瞥望了那些人,随了云欺风几人跃下鹰背。

    勤辰淡淡叹了口气,“凡人不比你我,自是没见过这些场面。即便是上古通灵神兽,也只会以为妖魔相称,哪里知道……”见另三人只是望了他,便忽而沉默,低低道一句,“在下多言了。”

    韩亦幻不语,只见有梦脸色已呈灰土色,银发也失去了原有的光泽,似乎正在忍受离开碧水河水的滋养的折磨。可她似乎并未又多在意,从容理好了裹在体外的薄纱,又就着手梳了梳发,步子走得极稳极慢,“他……在里面么?”

    此刻皇宫上下如同无首群龙,慌乱至极,又见流川侯之子一行人带了那不明身份的异族入了内殿,文修皇帝的嫔妃子嗣一干人等却是在院墙静候,不敢再入内一步。

    龙榻之上,老者一脸倦容,喘息极重,浑浊的双眼中的瞳光也已经开始涣散。屋内四角所立的宝石蓝雕花铜炉燃着火,不旺,却足以熏暖了这间硕大空屋。

    他是走得疲乏了,这条路,走得太累。

    有梦缓缓跪身与床榻之前,琥珀色的眸子中凝了薄薄一层水雾,“陛下……”

    文修缓缓抬了眼,那时间,仿佛有千万年那般长。只那一眼,他便愣了神,颤抖着将指尖探向有梦,“是你……是你……”

    “是我。隔了这么些年,陛下还能记得有梦,真好。”轻轻握了那只干瘦的手,有梦浅紫色唇笑了一笑。她原本光洁的身体愈见干裂,细碎的鳞片褪尽,绝美的脸庞也宛若碎裂的玻璃映出道道裂缝——她明白,属于她的时间到了,只是还有些心意尚未传达。

    “你……终于来了……”文修的眼中沁出水气,浑浊的泪滴滚落玉枕。

    那涓涓碧波之中,日月无光,天地失色。

    睁眼一瞬,曼妙的女子身便姿烙刻在脑海之中,此生唯有一叹,轻掷于碧水河底。

    不同颜色的双手紧握,相对无言亦是无需多言。

    最后的微笑凝固在唇边,他安然睡去——最后,还是见到你了。

    纵然用了你我的生命为代价。

    “啪——”一声脆响,是心,因为干涸而碎裂的声音。

    鲛人的周身忽然腾起翩然水沫,有梦孤身伫立于漩涡的中央,那具失去了水分的躯体,正一点点褶皱,萎缩,碎裂。琥珀色的眸子依旧望了龙榻上苍老的脸,百年之前,他亦是俊雅非凡。那双明眸翕合,自她的浮珠床上转醒,面对她的样貌,没有一丝恐惧,只是浅浅说道:这里好美。让我想到一句诗,沧海月明珠有泪……

    浮珠床。

    泪成明珠,随波浮沉,心随夜动,涕散满床。

    这一丝别样的情愫终于承受不住这鲛人心中的沉痛,终于凝成了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珠子,滚落下来。然而她却在消失。

    “有梦姑娘!”韩亦幻上前唤了她,伸手想去挽留什么,眉眼间尽是悔意,“早知如此……”

    熟料有梦却兀自朝她笑了一笑,扬手制止,又笑道,“应了你们来此,有梦便已料到这般结局……姑娘不必自责,即便是换了你的身子,此行能保了我的周全,只怕他见我时,便不会露出那一如往昔的神色来……我与文修孽缘已了,便无恨意,只盼姑娘此生得寻一良伴,莫负了这副顶好的皮囊……”她美眸轻荡,在云欺风与勤辰脸上各徘徊一阵,忽而一叹。

    那抹浅紫便沉与漩涡之中,影随浪逝,最终化作龙榻前的一滩碧水,没有了踪迹。

    满屋明珠噗噗落下,“噼噼啪啪”溅开了一地,宛若星辰落了碧盘之上,砸在云欺风,韩亦幻与勤辰三人的身上,竟是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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