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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猫鱼之争(四)

    第三十二章猫鱼之争(四)

    “直接说结果。”尽欢帝克制住颤抖的尾音,眼神焦灼,叩击书桌的食指也不由得加了几分力道。

    “是,主人。”宿尾伸手掩了下黑色斗篷,而后从容地道:“如宿尾先时所言,福满堂人流量大,地下一层更是鱼龙混杂难以计数,故而,宿尾仍是一无所获。”

    “一无所获。”尽欢帝叹息般重复了一遍,语调却是不自觉的如释重负。

    “主人对大皇子殿下动了真心。”宿尾唇边泛起戏谑的笑意。

    “绝无此事。”尽欢帝不yin不阳地回绝,笑话,不过听到没有查到皇儿去过福满堂的消息,心里确实踏实了不少。

    “敬事房的太监,已经许久没有记下主人夜宿它殿的时辰了;主人的膳桌上,一直便有了大皇子殿下的位置;御书房本是批阅奏折接见重臣的地方,主人却将之大材小用改为传业授道之所;主人素来习惯独自弹琴题字描丹青,现下一直留着殿下在旁研墨……”

    “够了。”

    “世间少有的雪山狐裘,永溺殿专属大皇子殿下的房间……”

    “够了!”尽欢帝的手掌拍在书桌上,力道不轻不重,气势却是排山倒海。

    如若面对的是一般臣下暗卫,自然立时噤声再无他言,然而此刻,单膝跪地一一历数的是宿尾,是从小便在尽欢帝身边神出鬼没,尽欢帝登基之初便主动加入暗卫阵营的宿尾。

    所以,这阵心虚的恐吓毫无作用。

    “主人心中必然清楚地很。”宿尾叹了口气,悠悠地道:“人生在世,何苦把自己裹地太紧,主人也是时候敞开心相信一个人了。”

    “宿尾。”尽欢帝的口气是不想被打扰的厌烦,眼中却已经开始明灭不定。

    “宿尾不知大皇子殿下意欲何为,主人也知其隐瞒了不少秘密,但殿下所言所行,主人便可看出殿下于主人无害。”宿尾妖娆的声音逐渐低沉,仿佛掩起了莫名的情绪。

    “宿尾!”

    “主人第一次见宿尾时,才四岁,但主人可知,宿尾已在主人身边整整三十年。当年主人出生之时,落雪满园,天气森寒,然先帝未在床畔。其后十五年,先帝沉溺于炼丹房,时时流连忘返,自诸位皇子离京之后,主人身边再无他人。”宿尾细细回忆着,殷红的唇不知何时已经抿起,仿佛尽欢帝孤寂的往事中,还混杂了他自己不想触及的伤口。

    尽欢帝沉默,眼神跳过宿尾的帽檐,飘忽地不知所终。

    “主人登基当天,宿尾请求加入暗卫,入青龙一门,驻守皇城。主人定然也对宿尾抱有戒备之心,因为宿尾的过去主人尽皆不知,宿尾也从未想过要像其他暗卫那般将往昔一一禀报,但是主人在暗卫众人中,最放心宿尾。”

    尽欢帝幽幽地点了点头,轻轻叹出一口气来,团团的白雾弥漫了唇角。

    “主人定然知道,宿尾隐瞒了太多,从理论上而言是最不可信之人,然而主人却愿意倚重宿尾,究竟是因为宿尾长年伴君,还是因为,感觉?”

    “感觉。”尽欢帝微微闭上眼眸,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化开了细细的纹路,碎裂的声音竟然无比动听。

    “主人定然也对大皇子殿下有相付相托之感,若是如此,主人何妨丢弃对殿下过往的好奇和戒备呢?”宿尾抬眼看着尽欢帝,瞳眸中,是赤火燎原的耀眼。

    房中陷入了寂静,尽欢帝又开始轻轻敲击起桌沿来,宿尾却是半点不急,已经跪了许久的左膝也纹丝不动,仿佛没有一丝酥麻的感觉。

    良久,良久,尽欢帝收回手来,将已经冰冷的指尖缩进袖袍内,脸上慢慢地,小心翼翼地,添上了温和的笑靥:

    “宿尾,福满堂之事已结,你可以走了。”

    “是。”宿尾闻言,脸上亦泛起了如释重负的笑容,看向尽欢帝的眼神安详妥帖,仿佛看到浪子回头的慈父。

    只瞬息,宿尾却又拢起了眉,用与方才一点不同的,一板一眼的腔调道:“宿尾还要事奏,羊谷祸乱已平,常将军仍然没有回朝的意思,带去的军队已经从扎营改成了长期驻守,对外却宣称是有备无患,以防贼心不死的羊谷人再挑起战事。”

    “不是说了么,不要再抢白虎的情报了。”尽欢帝语调带着点责备,脸上却仍是温和的笑容,也没有半点担忧常氏,与其统率的已经过多了的将士作乱的意思。

    “主人,事有轻重缓急,羊谷后患若是不除,日后常将军羽翼丰满了,便难处理了。”宿尾看着尽欢帝眼中一跳一跳的冰雪消融,有些欣喜又有些担忧地提醒道。

    “说的不错,事有轻重缓急,羊谷王被我朝的待客之道吓得够呛,倒是需要不少时间来好好消化他和常将军的关系,因而这个羽翼丰满联手对付我朝的计划,看来需要很久呢。”尽欢帝有意曲解着宿尾的意思,而后歪头道:“啊对了,镂空错银龙纹手炉,还是直接送给逝水便好了,天儿冷地够快呢。”

    “据宿尾所知,主人素喜未雨绸缪,而非泰山崩于前方才敛眉寻途。”

    “宿尾是怀疑主人的处理方法么?”

    “……”宿尾垂首,无奈:“宿尾不敢。”

    “好得很,主人的寿辰在即,近日无事,也放宿尾的假,好好出宫溜达溜达吧。”

    “……”宿尾轻笑道:“宿尾此番该是谢过主人呢?还是只托了大皇子殿下的洪福?”

    “胡说。”尽欢帝半嗔半无奈的语调毫无说服力,眼见着紧闭的窗户洞开,宿尾摇摇头便从中飞逝了出去,方才伸手,轻轻按上了左xiong:

    在跳动,有节律的,也许欢快的跳动。

    ——与皇儿相处不过两个月的时光,便已经习惯了有他在的日程表。

    习惯了拿着书卷纠正皇儿僵硬握笔的手,习惯了用膳时错用他的碗筷,习惯了书画时抬眼便见他认真压着宣纸边角,习惯了漫步各色小径或是大道时牵起他的手。

    不知何时起,太监已不再在晚膳时分举着码放了牌子的托盘让自己选妃嫔;亦不知何时起,董辞已经习惯了一般不再催着自己交出皇儿。

    ——前日里皇儿睡地早,自己在草草浏览过堆积月余的奏折后,不知怎的就绕到了他的房间,看着他安静的睡颜,冷不丁地就俯下身来,蜻蜓点水般在莹洁的额头印了个吻——呵,也不知道他有没有被自己吵醒。

    ——也许宿尾说得对,相信一个人,并不需要彻底了解他的过去,甚至,可以不介意他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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