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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即将而至的婚礼选在西山的酒店举行。

    酒店离白家不远,隐蔽在半山的丛林里,姿态低调,却是举城闻名的奢华。

    自山脚有一条石道蜿蜒上去,两边是枫林,只是尚未入秋,葱郁生机的绿。婚礼的设计师在树梢上绑着紅色的小盏灯笼,贺礼的宾客只要顺着有灯笼的方向走,自然会被引领到半山的婚礼会场。

    酒店前面的草坪很安静,偶尔几个会场布置的工作人员行色匆匆地经过,不远的鲜花拱形门下,一个男子朗声指挥着会场布置的每处细节,像是统筹花艺的设计师。

    她站在草坪前,朝酒店看过去。

    竹子和鮮花装饰着洁白的罗马柱,酒店的门楣上悬吊着上千朵兰花花珠串成的巨大花球。

    金牌律师与名人爱女的婚礼,双方的身份均甚为体面,报纸上自然愿意踊跃地报道,据说,婚礼会场铺设得优雅而豪华,酒店的大堂、礼堂、酒会场地、梯间通道,全部放满从荷兰及法国空运到港的鲜花,并由法国名家剪裁摆布,整个婚礼,大到酒会筵席,小至回帖谢礼设计,都有专人负责打点妥帖。

    草坪那头,粉色的蔓纱在风中飘动,空气中荡漾着一种被永远祝福的味道。

    这边,她怔怔地站着。

    ‘需要我的帮忙吗,小姐?’

    ……

    ‘小姐?’

    ‘啊?’她迷惘地抬头,看到一个男子站在她面前微笑,衣服上别着酒店的号牌。

    她慌乱地摇头,‘不了,谢谢。’

    他古怪地看了她一眼,笑得依然亲切。

    她用了半个小时上山,然后,再慢慢地从半山腰走了下来。

    在枫树下的黑铁椅坐下,有绿色的叶子悠悠地掉到身上,头着一些骗死人不偿命的话。

    母亲佯怒,落到他身上的手却只是轻轻落下,‘你老师在楼上的书房,我带你上去。’

    其他的三个人见家中来了客人,纷纷站起来,欲要告辞,母亲忙对着印宿简单交代了一句,由她暂时替她,便带着觉品去了二楼。

    偏厅猛地安静下来,刚刚热切的气氛已经完全沉寂下来。

    印宿安静地在母亲的位置坐了下去。

    桌上的三人一阵安静,然后林太太抬眼,笑眯眯地问,‘印宿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我都不知道呢。’

    印宿闷声说了两个字,‘昨天。’

    ‘觉夫的弟弟怎么是跟你一起回来的?’林太太紧接着又问了一句,其它两个人似乎也很好奇,齐刷刷地盯着印宿。

    印宿摇头,沉默地打出一张牌。

    ‘你跟他什么时候……’林太太还想问下去,印宿抬眼,不甚热络地看了她一眼,见她如此,林太太也识趣地不再多问。

    母亲竟走了个把钟头也没下来,印宿木然地坐着,只是打牌,其他三个人有则一句没一句地聊着,整个偏厅里的气氛异样地沉闷,终于有两个人受不了了,借口家里有事就离开了,林太太也要走的时候,恰好母亲和觉品走下来。

    ‘董老师和吴老师呢?’母亲看着空空的麻将桌,问了一声。

    ‘见你迟迟不下来,走了。’林太太凉凉地说了一句,眼睛狡猾地扫过印宿。

    母亲听了,表情有些遗憾,一旁的卫觉品是如何的心思玲珑,一眼就看透了母亲,于是飞快在印宿的右手边位置坐下,笑嘻嘻地,‘我陪师母打几圈吧,反正,师母一定会留我在这里吃饭的,闲着也闲着嘛。’

    母亲作势横了他一眼,脸上的笑意却更浓了。

    ‘我们的准新娘哪里去了?’觉品问。

    ‘在西山试礼服……’母亲原是想说更多的,瞅了印宿一眼,又仁慈地停住了。

    觉品笑笑,‘真是巧呢,我也刚从那边过来,只是没碰到他们。’

    母亲看了一下钟,‘这个时间,差不多该要回来了吧?’

    半个小时后,家中的门铃响了,母亲熟练地打出一张牌,‘应该是池乔他们回来了。’

    印宿手一颤,刚拿到手上的一张麻将子从指尖滑了下去。

    林太太紧紧地盯着那粒掉在她手边的麻将子,眼底闪耀着一种诡异的兴奋,她像个预谋家一般,早就预料到了坚持下来能够看到这样的一场好戏。

    现在,她也算是遂了愿。

    隐约听到小兰开门的声音,然后是池乔兴奋的尖叫,‘姐姐也来了么!’

    印宿听见池乔在喊她,她低头呆呆地看着面前的牌墙,听那些脚步声在耳中一点点逼近,如坐针毡。

    ‘姐——’偏厅门口,池乔惊讶的停住,‘觉品,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觉品略微抬眼,‘刚回来。’

    ‘刚回来就到我们家来了?’

    ‘拜见恩师,不行么?’他要笑不笑地,表情戏谑。

    ‘哟!’池乔娇声笑起来,酸他,‘一拜就拜到麻将桌上去了?’

    觉品忽然收起嘻嘻哈哈,抬眼看着印宿背后,低声唤了一声大哥。

    一道清晰的黑影压迫着印宿的眼角,她木然地坐着,低着头,手心涔涔地湿了一片。

    小兰这个时候走进来,说是林太太家里来了电话,林太太于是也告别了,走前遗憾地看了一眼印宿,还有站在客厅里的男子。

    母亲于是便叫了池乔上桌。

    ‘六筒!’

    印宿手慌脚忙地挑出一张六筒,刚要放下,却被觉品按了回去。

    觉品的眉头微妙地扬了一下,很兴味的神情,‘我真怀疑你到底会不会打牌,从上桌,你已经让我吃了好几把胡了。’他慢条斯理地说。

    印宿坐在椅子上,又忙着抓牌有忙着打牌,急得汗都出来了,她本来就不会打。

    他敲了一下桌子,‘再给你个机会,换一张打!’

    母亲和池乔提出抗议,‘没见过这样玩牌的,作弊,这样也行?’

    卫觉品狡辩,‘哪条规矩说不行了,不是还没把牌打出来吗?’

    处在争论焦点中心的印宿左右为难,‘觉品——’

    觉品偏过头,眼睛一瞪,目光很是凶狠,印宿立即缩回手,慢吞吞地换了一张,‘三筒。’

    麻将子尚未放下又被他挡回去。

    卫觉品优雅地抬起手来,曲起食指在她脑门上敲了一下,‘已经给了你一条活路了,还尽往枪口上撞!你不知道我已经听六筒了么?若是四五筒听边张,三筒你也敢往外打?’

    印宿已经欲哭无泪了,让他和牌他还不满意,这种人……

    他颐指气使地命令她,‘再换一张!’

    印宿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他跃跃欲动的手指,再次把手缩回去,一阵仔细的挑选之后,才小心翼翼地放下一张东风。

    他这才满意了似的,‘有字牌你不打,留在手上干什么?偏要被敲一下才懂。’

    池乔饶有兴趣地扫了他们几眼,目光有一些暧昧,母亲也疑惑地抬眼,目光里带了几分怀疑。

    ‘觉品,你跟印宿在一个学校吧,经常见到面吧?’母亲问。

    觉品还未回答,池乔就□来,‘自然的了,你看他这么护着姐姐就知道了。’池乔的语气酸溜溜的,意有所指。

    卫觉品笑得极温柔,有种皮笑肉不笑的味道,‘怎么,你有大哥护着,我就不能护护印宿?’

    ‘哦!印——宿?’池乔听完,刻意用重音强调了一下,表情更是暧昧。

    ‘怎么能不变,过两天就该改口叫你大嫂了。’觉品凉凉地回敬她。

    池乔脸一红,笑骂了他一声。

    印宿无聊地坐着,目光悄悄地滑到不远的客厅,卫觉夫忽然抬头,目光犀利地往这边扫过来,她慌乱地转移开视线,竟有一种荒谬的做贼心虚感觉。

    ‘发什么呆,到你了!’

    卫觉品忽然靠到印宿耳边,温柔地大吼一声。

    印宿一惊,连牌都没补就直接打出一张牌出去,‘东风!’随后再慢吞吞地补回一张牌,补回原来的空缺。

    卫觉品扬起粗粗的眉毛。‘又是东风?’

    印宿点头,这下他应该没意见了吧。

    他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嘀咕着,‘真是见鬼了,你已经打三张东风了。’

    池乔笑着打趣儿,‘姐姐你不会是四个东风都有吧。’

    印宿点头,表情很认真,‘恩,我原来就有四个,可觉品要……。’

    卫觉品黑着脸,表情已经快吐血了,他无奈地坐起身,‘罢了罢了,今天我就仗义一次。’说完他站起来,对着客厅扬声叫了一声,‘大哥,别看报纸了,你来替我打。’

    印宿的肩头猛然一僵,一时间,连手指都无法动弹,卫觉品笑眯眯地搬了张凳子坐到印宿身边,只看了一眼她面前的牌,口中啧啧地又是摇头又是叹气的。

    ‘傻人有傻运。’

    ‘我不傻!’印宿低声地辩驳了一声。

    临空一敲,卫觉品冷哼一声,拨开她的手,‘我傻,行了吧?’

    卫觉夫本坐着没动的,却忽然放下手上的报纸,走向偏厅,然后在印宿右手的位置坐下。

    印宿低着头,余光看着他骨节分明的大手,然后,视线悄悄地往上,却蓦地却撞上他的,他看着她,面无表情。

    印宿忽然觉得局促,‘觉品,还是你打吧——’她手足无措地想坐起身,刚动了一下,就被一张大掌按了回去。

    卫觉品的眼睛很明亮,‘坐下,你急什么,还有我呢。’他冲印宿眨眨眼睛。

    卫觉夫若有若无地扫向觉品搭在印宿肩头的手,眼底凌厉地闪动了一下。

    气氛一下子变得很是诡谲,池乔也察觉到了,她略微不安地动了动,觉品不动声色地摊开牌,笑着说,‘我们开始吧!’

    四个人开始搬庄,分筹码,砌牌,掷骰子,礼谦一阵之后,卫觉夫打保守牌,不露锋芒,觉品在印宿身边坐着,一边指挥她一边在她耳边念叨,‘真是可悲,你连怎么放牌都不会。’

    ‘我习惯这样看。’印宿无力地反驳。

    ‘是啊,三万放到七条跟八筒里去了,你的习惯还真是别致。’他撇撇嘴,不依不饶。

    印宿于是只有乖乖地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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