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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来山雪破东风(上)

    陆子博负手站在窗边,眺望着远处的群山与飞鸟,天色晦暗,窗外的世界,仿佛叫一层黑纱蒙住了似的,有着入夜一般的荒凉!

    屋外,车马冷稀,行人寥落,只有叶飘枫身上那袭浅湖绿色的织锦旗袍,摇曳在空荡荡的花园里,方才让这样一个残冬的早晨,有了一抹勃勃的生机,她脚步轻盈的穿过了那条青石小径,待走到陆子博的楼下时,却忽地一个抬头,仿佛已经知道有人在偷看她一般,像狐狸一样秀气的脸庞上,现出了一个困惑的表情,虽然明知道她看不见自己,可陆子博还是下意识的往后一退,只差一点就被那长垂在地的窗帘布给绊倒了,他这个样子,多少有一些狼狈,叫进门的林伯看见了,自然免不了悻悻一笑!

    “少爷,货到了!”林伯递给陆子博一份表格,眉飞色舞的说道:“要买这批货的人可真多,买家的姓名都在这上面,出的价钱,真是一个比一个高啊!”

    陆子博漫不经心的从林伯手中接过了那份表格,粗略的看了一下,忽地问道:“别的买家我倒是知道,只这一个人,好像是头一遭出现啊?”

    林伯凑近一看,连连点头道:“可不是吗?于-田,这名字听起来,怎么这么怪啊!”

    陆子博随手将那表格往桌上一放,徐徐的说道:“这批货,我打算暂不出手,你去通知各位买家,什么时候我想卖了,我再给他们准信!”

    林伯心中大为不解,但也不敢多问,只得唯唯诺诺的答了一声:“是!”

    见他并没有走的打算,陆子博眉头微皱:“还有什么事情吗?”

    林伯鼓足了勇气,顿了顿才问:“飘枫小姐,真的打算在叶心剑大帅的忌日,出现在公众的眼前吗?”

    陆子博淡淡的应了一声:“是啊!”

    林伯张口结舌道:“这样看来,那报纸上说的,都是真的了?”

    “没错!”陆子博忍不住咧嘴一笑:“全都是真的!”

    林伯连连摇头:“真不知道你们想干什么,连我这个一天到晚跟着你们的人都不知道,更不要说是别人了,叶开颜要是看见那篇新闻,不知道会吃惊成什么样,明明是一个连自己父亲都能杀的凶手,飘枫小姐偏偏要帮她说那么多的好话,整个江南城,被这张报纸搅得一团乱,早上出了两桩大事,一件是飘枫小姐的事,另一件,就是游行的学生,被陈大俞带兵镇压了,死了十多个啊!唉!现在这世道,太乱了!”

    陆子博的手,重重的搁在了书桌上,他叹息道:“叶开颜若不除,江南将永无宁日,只可惜,她在江南的根基,太牢固了!”

    “咚、咚、咚!”他的话刚刚落下,门外就传来了低低的敲门声,陆子博抢在林伯的前头,快速的拉开了门,从那半敞着的门里,林伯看见一角湖水绿的衣摆,那样明媚的颜色,衬着走廊yin郁的光线,煞是鲜活好看!

    虽然比不得春天,可后花园里,还是松柏苍翠,别有一番清雅的情趣,尤其是迎面而来的冷风,隐隐的,居然带着种被雨水洗刷过的清冽味道!

    陆子博与叶飘枫的脚步,停在了那个小小的池塘边,只见汪汪的一潭碧水里,游弋着数十尾颜色各异的小金鱼,它们忽左忽右,忽前忽后,追逐得好不快活,叶飘枫看着它们,只是不说话,倒是陆子博先开口了:“不知道,叶开颜看到你的那条新闻后,会有什么反应?”

    叶飘枫淡淡一笑,一双眼睛,水气汪汪的盯住了陆子博,她先是凝笑不语,最后才说:“你信不信,她一定会来找你!”

    她不知道,她这样一笑,简直要了陆子博的命,陆子博心神一荡,好容易才按捺住自己的心跳,却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他的身后响起,林伯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少爷,叶开颜来电话了!”

    这一下,陆子博真是忍俊不禁,他与叶飘枫相视一笑,尔后才说:“这个电话,现在我不能接!不如这样吧!林伯,你就说我出门了,没来得及赶上我!”

    “还得加上一句!”叶飘枫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一字一句的补充道:“就说,你家少爷正想去拜访她呢!问她是否欢迎我们登门造访!”

    林伯不动声色的笑了笑:“我明白了!”

    南方的冬天,本就湿冷,尤其在一夜的大雨过后,那空气中,更像能抖出水珠来一般,叶飘枫站在这样重的湿气里,xiong口立即就隐隐作疼,这样针扎般的疼痛,是在漉城时落下的病根,什么叫病根?叶飘枫当然知道,就是那种会纠缠她一生一世的疼痛!

    陆子博就站在她的身边,只要一伸出手去,就能掬住她的身体,可是他知道,叶飘枫需要的,不是他的手,而是另外一双,远在千里之遥的手,但他并不会为此而烦恼,因为,能够陪在她的左右,已经算是完成了他的夙愿了!

    看着叶飘枫苍白到透明的一张脸,他还是携住了她的手,柔声问道:“早上,是不是忘了吃药了?”

    掌心中,忽地一凉,叶飘枫的手,真是连一点温度也没有!这样的冰凉,不由得叫陆子博想起了漉城的冰天雪地,清冷的风,将池塘边的落叶,吹得四处狂舞,明明气温骤降,可陆子博却感觉不到一丝寒冷,他藏住真正的心情,看着叶飘枫投映在水中的倒影,微笑着说:“好了!该去吃药了!”

    他们的手,分开在大片的彤云下,那样厚重的云层,往往是即将下雪的前兆,叶飘枫仰头望天,忽然说:“今天早上,我去见了一个人!是我父亲以前的旧部!”

    陆子博答道:“我知道,这段时间,你要见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叶飘枫淡淡一笑:“今天的江南,早就不是过去的那个江南了!”

    “咣当”一声,叶开颜重重的将那架电话机掀翻在地,小珍哆嗦着站在一边,大气也不敢出,叶开颜目光如炬的看着她,一指门外说:“你去把陈大俞给我叫来,让他在议事厅等着我,另外,让他转告那些想见我的人,就说下午我自然会给他们一个交待!”

    “是!”小珍鞠了一躬,一溜烟的跑出了叶开颜的房间,不知不觉中,叶开颜的手,落在床头的盆栽上,一朵开得正茂的红花,瞬间就在她的手中支离破碎,她迷茫的看着那些纷纷坠落的花瓣,自言自语道:“叶飘枫,你究竟想跟我玩什么把戏呢?”

    古朴的办公桌上,无线电的声音显得嘈杂不堪,一段哀怨的歌曲过后,就是播报新闻的时间了,播音员用一种甜得发腻的声音,播报了这两天的战况,无非是东洋军队推进迅速,而李氏皇族节节败退的新闻,还有大批的难民从关外南下的消息,叶飘枫正在写一封公函,听得这则新闻,那毛笔握在手中,便觉得分外的沉重,她屏住气息,才写了两个字,话匣子里忽地话锋一转:“北国最高统帅江天杨的葬礼,由其子江策主持,中外友人纷纷前往吊唁,江天杨的死因,众说纷纭……!”

    叶飘枫的手,没来由的一抖,一滴巨大的墨汁,立刻就染上了她的手掌,她怔怔的看着那滴墨渍一点一点的顺着她的皮肤纹理,变大变粗,心里突然一空,好像下过雪的大地,白茫茫的一片!

    “把那东西给我关了!”叶开颜皱起了眉头,一拍桌子道:“这是什么播报员,听得这声音就让人烦!”

    陈大俞连忙关了那无线电,讪笑道:“可不是吗!幸亏我派人去传了话,要不然,今天早上那桩事,又要被这电台传到四面八方去了!保不准教育部和那些学生,这会子会闹成什么样!”

    叶开颜摆了摆手,表示她对这个话题没有多大的兴趣,陈大俞眼珠子一转,紧接着又多了一句嘴:“小姐,您是在为叶飘枫那件事烦吧?”

    叶开颜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书桌,等了半晌才说:“我倒没有想到,叶飘枫居然会先发制人,现在,我反而动她不得!”

    陈大俞立马一咧嘴,大言不惭的说道:“怎么就动她不得呢?只要知道她在哪里,我就可以派人去了结了她,保证神不知鬼不觉!”

    “哼!”叶开颜漾起了一丝冷笑:“当初,我们明明知道她就躲在那座庙里,为什么就不能除去她呢?你这个蠢材,每天只知道打打杀杀的,凡事要动动脑子,明白吗?对于父亲的死,江南各处本来就是谣言不断,父亲的旧部更是一直不肯对此事罢休,这次叶飘枫公然登报,把她还活着的消息宣告出来,如果她死在江南,不论是怎么死的,人们头一个想到的凶手,必定是我!这么一来,三年前的那件事情,就会大白于天下!这样的后果,可不是闹着玩的!”

    陈大俞像是明白了一点,又像是更糊涂了:“既然这样,她为什么不干脆将那件事全部都抖出来呢?反而还为你辩护了一番?”

    叶开颜露出了一个厌恶之极的表情:“她有那么傻吗?既然她想跟我玩,我就陪她一遭,让她暂且多活几日!我就不相信,凭她和父亲留下的那帮老家伙,能翻了天去不成!”

    陈大俞犹豫着问:“小姐,你不要忘了,还有一个何天翼啊!”

    叶开颜摇头道:“何天翼确实是一个难缠的对手,但叶飘枫的背后肯定不止这一个后台,除了陆子博和何天翼,还会有谁呢?”

    “小姐多虑了!叶飘枫哪有那么多的后台呢!属下就是弄不懂,叶飘枫忽地跟你正面交锋,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她想取而代之不成?”陈大俞不免有些担心了:“大帅留下的那帮老古董,在小姐的整顿下,虽说成不了大气候,但力量也不容小视啊!”

    叶开颜冷笑道:“她可没那么大的野心,顶多就是想要我的命罢了,偏偏我想长命百岁!我倒想看看,她想借谁的手来对付我?最后,到底是谁死在谁的手上?陈大俞,你派人给我盯住陆子博的住宅,看看有哪些人进出陆宅,一有风吹草动,立刻就来回我!”

    这话说完,叶开颜的xiong口忽地一阵发闷,仿佛有什么东西压在那里似的,她蹙起了眉头,心想,大概是自己所染的风寒还未痊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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