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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娱此事今寂寞(下)

    那一张信笺,薄如蝉翼,被何天翼握在手中,轻飘飘的,没有半分重量,在风中展开来,是一手娟丽的小楷,上面书写着短短的几句话:一切尽在掌握之中,毋以我为念,君自当珍重,珍重!

    空气之中,明明只有雨水的涩味,可何天翼偏偏闻到了一种沁人心脾的香气,隐隐的从那信笺中透了出来,冷雨那样大,迎面扑来,寒意却再也感觉不到了,他仰头看天,脸上漾出温暖的笑容,他这样的表情,是小三从来也没有见过的,乍一看之下,还真把他给吓了一跳:“老大,你,你怎么了?”

    何天翼不轻不重的敲了他一记,转而笑道:“你小子这次立了大功,回头我一定请你好好吃一顿。”

    小三忙不迭的摇头:“吃就算了,不如这样吧!老大,以后你就让我跟着你,你走到哪里,就把我带到哪里,好不好?”

    何天翼当即就拒绝了他:“不行!我可不需要一条尾巴,你还是跟着那位姓叶的大小姐吧!你对她尽了忠心,就是帮了我的大忙,你这小子,人机灵,也有几分本领,她现在就需要你这样的人。”

    “什么吗?”小三立刻就嘀咕道:“你们两个人还真是奇怪,你要我跟着飘枫小姐,可飘枫小姐又要我跟着你,她对我说的话,跟你说的几乎一模一样,你说,我应该听谁的?”

    就在那一瞬间,何天翼微微有些失神,他愣了愣,最后才叹了一口气,低声道:“她那样聪明——”话说到这里,语调忽地高了起来,他一掌击在小三的肩膀上,大笑道:“既然如此,那你就跟着我吧!”

    小三立马就雀跃了起来,偏偏那种兴奋的表情只维持了一个眨眼的工夫,下一刻,他的脸就垮了下去,何天翼摸不着头脑的问他道:“你这臭小子,怎么跟个小孩似的,脸说变就变啊!”

    小三忿忿不平的回答道:“老大,你可要抓紧了,我看飘枫小姐,好像,好像喜欢另外一个人,那个人,就是北边的江策,凌晨我见到他了,我看飘枫小姐看他的样子,就有些奇怪,反正跟看别的人不一样,不过,亏得他赶来了,要不然,飘枫小姐可要吃亏了,当时我就想,要是把那姓江的换成你就好了,英雄救美吗?戏文上都这么演——”

    “好啦!”何天翼摆了摆手,示意小三打住话题,小三硬生生的咽下了后面的那一番话,喉咙中甚至还抗议着,发出了一连串毫无意义的嘀咕声,这个时候,何天翼开口了,他的声音有一点飘浮,像被风吹乱了一般:“没想到,他倒是个重情重意的人,肯为自己喜欢的女人奋不顾身,唉!虽然想到他会去,但没想到,他真的从凶险万分的水路赶到了江南,看来,他也不全然是一个政客。”

    他的话说得有些深奥,小三似懂非懂的望着他,也不等何天翼提问,就自顾自的说道:“江南现在全城戒严,除非有手令,谁也出不了城,白远斋只怕还被蒙在鼓里,他在江南的驻军,早就控制在别人的手中,等他明白过来,一切都已成定局,任他再有本事也是无力回天,飘枫小姐的胆子也真够大的了,这样大的事情,直到行动前半个小时才透点风声给江策,啊呀!真是叫人捏了一把冷汗——”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何天翼忽地脸色大变,他伸出手去,快速的将小三拉到了墙角,同时探出半边脸去,全神贯注的打量着一辆飞驰而来的黄包车,小三也探出头去,看了那黄包车一眼,只见那车上坐着的,是一位手执雨伞的白衣丽人,全白色的貂皮大衣,将她高挑的身材包裹得玲珑有致,一看就知道是一位豪富之家出来的大小姐,那位大小姐下车后,高仰着头,目不斜视的进入了这家宾馆的大厅,小三只听何天翼慢悠悠的说了一句:“她来得可真快啊!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

    陈美男的警觉性一向是很高的,虽然此时的她又累又冷,但那种被人窥视的感觉却总是挥之不去,宾馆的服务生已经热情的迎了过来,她将手中的东西交给了他,同时用力的一回头,敞开的玻璃门外,雨线纠缠,一辆黑色的轿车,呼啸一声涉水而过,她抚了抚额头,从钱夹中抽出了几张大钞,甩给那侍者道:“这是给你的小费,我要这里最好的房间。”

    正准备上楼的当口,陈美男忽地想到了什么似的,踢踏着高跟鞋,快步的走向了大厅的电话机,她敲着柜台的桌子,指挥那接线的小姐道:“帮我把电话接到江南去。”

    那小姐很是抱歉的对着她笑了笑,微低着头道:“不好意思,小姐,今天转到江南的电话都无法接通,真是抱歉!”

    陈美男不悦的问道:“原因是什么?”

    那小姐依旧保持着甜美的微笑:“以前也遇到过这样的事情,大多是因为线路中断的缘故,只要恢复正常了,我一定在第一时间内通知您。”

    她这样的恭谨,陈美男自然是无话可说,在那侍者的指引下,她住进了三楼的一间房,房间自然是不错的,但转了一圈后,陈美男却怒气冲天,她几步冲到那侍者的面前,厉声喝道:“你当我是傻子吗?我说过的,我要这里最好的房间,最好的房间!但是,你给我安排的却是一个二流的客房,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

    出身显赫的陈美男,天生就有一种逼人的气势,一旦发怒,这种气势更是淋漓尽致的显露了出来,那侍者一时被她吓得头冒冷汗,说起话来也不是那么利索了:“是!对,对不起!是,是这样的,楼上的,高级客房在昨夜都被人订下了,这一间,是剩下的房间里最好的,所以,所以我才帮您把它订下了。”

    “哦!”陈美男皱起了眉头,她的好奇心是非常强的,住不住最好的客房倒是其次,但对那位抢在她前面的客人,她居然莫名的生出了几分兴趣,她勾了勾手指,示意那侍者靠近一点,等那侍者的头到达她说话不费力的位置后,她才微笑着开腔道:“这房间虽然差了一点,但住个一晚也无所谓,你告诉我,上面住的客人是什么身份?”

    听得她这样问,那侍者老老实实的摇头道:“这个,我并不知道,因为他们是在我当班之前住进来的,而且,上面还有人守着呢,看起来是位大人物,经理不让我们随便打听。”

    他不这样说还好,一说这番话,陈美男越发对那位客人感兴趣了,她微眯着凤眸,接连从自己的皮夹中抽出了十几张纸币,在那侍者的眼前晃了两下后才说:“你给我去打听,如果打听到了,这些钱都归你,我想,你两年的工钱都没有这个数目吧!”

    那侍者使劲的吞下了一口咽沫,几乎毫不犹豫的就点头道:“好!我这就去打听,您就等着我的消息吧!”

    窗帘外的雨越来越密,陈美男哼着时下流行的小曲,光着脚踏进了浴室里,在热气腾腾的浴池中,她一再的放松,最后居然迷迷糊糊的睡着了,恍惚中她好像听到了一些响动,可她懒得去理会,只当是风刮进来的声音,直到浴缸中的水渐渐的变冷,冷到她激灵灵的醒转时,她才擦干了身体,裹着浴巾踏入了客房,她有些口渴,正好客房的橱柜上摆放着一瓶洋酒,在灯光的映染下,洋酒的红色发出了几许妖冶的光泽,看上去很是诱人,陈美男想也不想,一把抡起了酒杯,轻松的倒出了半杯红酒,等她的红唇贴到杯缘上,一股腥味忽地冲鼻而来,她哇的一声,险些呕吐了起来——

    “怎么回事?难道这酒过期了?”陈美男一脸迷茫的摇动着那只酒杯,嘀咕道:“就算是过期了,也不应该是这种气味啊?闻上去,倒像是,倒像是——”

    就在那一刹那间,一股凉意贴着陈美男的背脊缓缓的往上冲,她不由自主的哆嗦了两下,脑海中忽地划过一个字:血!

    没错!是血的气味!陈美男怪叫了一声,手中的杯子立即就应声而落,杯中的血浆,旋即就散落四处,她看到那几个字了,起先她并没有注意到,但现在她看到了,那几个字就写在那红酒瓶之下——不要多管闲事!一看到这几个殷红的血字,陈美男立马就连连怪叫了起来,她迅速的朝后退了几步,忽地冲向了门,一把拧开了门把,正要夺门而出时,一只大手快如闪电的从门外伸了进来,毫不客气的就捂住了她的嘴巴,连拖带拽的将她重新带回了房间,随着“嘭”的一下关门声,陈美男的心一下就坠入了谷底,她一时看不清来人的长相,只得又踢又咬,直到那人叫了一声:“你给我安静了!我没兴趣对你怎么样。”

    直到听到这个声音,陈美男才安静了下来,直觉告诉她,这个声音她曾经听到过,她的脑海中又是一闪:何天翼!没错,这是何天翼的声音!

    “我告诉你,我是何天翼!”何天翼狠狠的将陈美男推到了沙发上,还不等陈美男说话,他就拍手道:“你这个蠢货,亏你的老爹是陈海荣,他怎么有你这样一个没用的女儿。”

    “你说什么?”陈美男一下子就跳了起来,指着何天翼的鼻子叫道:“你,你好大胆,居然,居然敢骂我,你,你——”盛怒之下的陈美男,早就把刚才发生的事丢到了一边,看她的样子,仿佛想一口咬死何天翼般,何天翼没好气的拨开了她的手指,一字一句的提醒她道:“拜托,你能不能把衣服穿好之后,再来跟我说话?”

    “啊!”陈美男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直到这个时候她才明白过来,原来她的身上,只裹着一条浴巾,除了几个重要部位,其它的几乎都暴露在外,她又惊又羞,劈头就是一掌,狠狠的朝何天翼的脸击了过去,何天翼早料到她有这一招,轻飘飘的就躲了过去,没想到陈美男依旧是不肯罢休,居然又扑了过来,何天翼忍无可忍,在空中一把扼住了她的掌风,恶狠狠的说道:“你再这样无礼,我可对你不客气了!”

    “你这个流氓!你这个色狼!你不得好死!”陈美男手不能动,嘴巴可停不下来,何天翼冷冷的对着她一笑,忽地松手,他的手才放开,陈美男立即就一头栽倒在地,跌了个眼冒金花,趁陈美男吃力爬起来的时机,何天翼悠闲自得的坐了下去,陈美男好容易才站起来,还未站稳,话题就刺向了何天翼:“你,你这个土匪,你究竟想对我做什么?”

    忽然,何天翼呆呆的看了陈美男一眼,陈美男被他这个样子给吓了一跳,忙用手捂住自己的xiong,颤巍巍的问道:“你,你想干什么?”

    “哈哈!”何天翼忽地又冷笑了起来,他鄙夷的看了陈美男一眼,别过头去,不耐烦的说道:“你放心好了!我对你一点好感也没有,就算你脱光了衣服站在我面前,我也不会多看你一眼,我来这里,只是不想你死在湘西,坏了我的事情而已!”话说到这里,他的声音猛地犀利了起来:“你快点给我穿上衣服,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了。”

    “你——”陈美男气得全身发抖,偏偏又无可奈何,只得从箱子里翻出了衣服,快步的走向了浴室,三两下换好衣服后,这才趾高气扬的踱到了何天翼的身边,指着那瓶洋酒对何天翼问道:“那套把戏,是你玩的吧!你可真是无聊!你倒是跟我说说,你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想吓唬我吗?土匪就是土匪,就算有几下本事,也是一副穷酸像,只能干些偷**摸狗的事!”

    她的话如此的尖酸刻薄,可何天翼全然不在乎,他保持着一个最惬意的坐姿,看也不看陈美男一眼,只是问她:“你拿着那瓶酒的时候,是不是觉得温温的,一点也不凉?”

    陈美男想了想,确实是这样的,而是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回答道:“没错,正是如此。”

    何天翼露出了一丝惋惜的神情,他低下了头去,叹了一口气才说:“这就说明,这瓶鲜血的主人,刚死不久,如果不是你要他去打听一些事情,他当然不会死得这么早,死得这么残忍了,我也不会失去我要找的线索。”

    陈美男愣了愣,呆滞了半天才问:“这样说来,那个,那个服务生死了,你,你杀了他?”

    “死了?当然死了!你还真不是一般的蠢,居然问人是不是我杀的?用你的脑子好好想想吧!如果不是你派人去打听一些你不应该知道的事情,那些人会杀掉这个可怜的服务生吗?”何天翼再也不想多看陈美男一眼,他把目光投向了天花板,语气冰冷的说道:“一个人因为你而死,你居然可以表现得如此的轻描淡写,你的心肠可不是一般的硬,识相的话,赶紧叫你老爹派人过来吧!不要在这里给我添乱。”

    陈美男摇了摇头,一屁股跌坐在床上,神情迷惘的问何天翼道:“楼上住的人是谁?他们应该不知道我是谁吧?否则,也不会跑来威胁我啊!这些人太可怕了!还有你,你既然知道他们要杀人,为什么不阻止他们,你不是挺有本事的吗?”

    “砰!”何天翼一掌击在桌子上,把陈美男吓得脸色发白,他恶狠狠的看了陈美男一眼,压制住心头的怒火道:“我最烦你们这些所谓的豪门千金,没有几个有头脑的,除了爱慕虚荣,什么也不懂,今天我把话搁在这里,我只保你一天的安全,就一天,你记住了!过了今天,你是死是活都不关我的事,你别梦想着你可以去江南,因为,江南现在戒严,谁也去不了,这其中也包括你。”

    “江南为什么戒严?还有,电话也接不过去,那里究竟发生什么事了?”陈美男更是迷惑:“这到底是怎么了?楼上住的人是谁啊?”

    何天翼站起身来,丢下几句话后,正准备抬腿就走,陈美男忽地拉住了他,慢吞吞的说:“你住哪里?”

    “这不关你的事!”何天翼把他刚刚说的话重复了一遍:“你放心好了,我说过今天你不会有事,你就一定不会有事,还有,马上叫你父亲派人到湘西来,明白吗?你的处境现在很不好,只有你家里来人了,你才算是真正安全了,这就是那位算计你到湘西来的家伙最终的目的,至于楼上住的是谁,我也不知道,但是,凭他这样残忍的一手,倒让我想起一个人来,只希望我的预感是错误的。”

    陈美男忍不住一阵寒栗,她目光发直,呆呆的问何天翼道:“你预感的那个人是谁?”

    何天翼长叹了一口气:“一条毒蛇,一条应该禁锢在江南的毒蛇,只是,我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这种预感太强烈了,因为,她不是那么容易被制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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