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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见刺桐欢(1)

    1995年1月7日清晨,天朗日清,真是个好天气,小樽坐在三轮车内穿过q巿的大街小巷。

    道路两旁的刺桐花还未开放,树下有清洁工人在扫着树叶和汽水罐,马路中央自行车在横冲直撞,还有行人跃过栏杆向公车奋勇直追,这就是q巿,没有秩序,但是朝气蓬勃,像这清早的太阳正在节节上升。

    她放在包里的呼机响声被周围喧嚣的喇叭铃声掩盖了,直到进入一条小巷,稍微安静,她才听到了,急急叫停,电话亭在对街,她在川流不息的自行车河中穿插游走,长裙被风卷起,险像环生,驾三轮车的老汉看得心惊,叫声:“小姑娘,小心。”她把手一扬,谢他关心,朝电话飞奔过去。

    “哈,我等了好一会了,你到哪了?”大丁的声音听着有点不稳。

    哈,他在紧张,小樽暗自得意。看了看表,七点五十分,八点还没到呢。

    “就到了,哎,我丑死了,你等一下可别见到我扭身就跑啊。”小樽半真半假地说。

    大丁强作镇定:“哈哈,怎么可能,絶对不跑!”

    絶对不跑吗?

    q巿大酒店就在眼前,那个早到的人就蹲在大门口,前后都有自行车在叮铃铃,叮铃铃,她的心跟着叮铃铃,叮铃铃

    妈哟,好大一块黑炭!

    妈哟,耕田的人才那样蹲好不好!

    她真想开口说,老伯,我记错地方了,不是这里,往回走吧。

    可是她想起他说,絶对不跑!

    可是他早已经站了起来,向她看过来。

    她捏着一手冷汗,慢吞吞地付钱,慢吞吞地跳下车,向他走过去。

    唉,比刘青云还黑啊,怎么相片里看不出来呢?她大着胆向他脸上看去,打了个哆嗦。后来她跟他说当时她真的吓得打哆嗦,他生气地说,都怪古天乐,不早点晒黑将黑色流行起来。又说,你以为只有你才打哆嗦啊,我也打了。

    他说絶对不跑其实是在强撑,当时他心里也在叫妈,第一眼看到她跳下车,他心头咯噔一下,这么小!小小的个子,小小的脸,却戴着一个大大的眼镜,梳两条辫子,戴一:“我第一次来这种地方,还是你点吧。”

    小樽看他一下,差点笑出声,他坐得笔直,两手垂在身侧,僵了似的一动不动。

    在电话中口若悬河的话匣子摇身一变变作一只鹌鹑,小樽觉得有趣极了,坏心顿起:“那我帮你点吧。”

    她帮他点的是一块半熟的牛排,罗宋汤,还有随歺附送的歺包,大丁看了看桌上的刀叉,不敢妄自下手。

    小樽说声我不客气了,低头吃了起来。

    大丁向她望过去,见她拿起小篮子里的面包,掰开了,用刀子刮了旁边小盒里的一点ru黄色的东西,涂上去,然后掰下一小块,放进嘴里,一小口一小口地吃,他跟着做,小心翼翼,别别扭扭,要照他的意思,就约去清池的露天茶座,喝一杯清茶,听一曲南音,但这年头不是都兴女士优先么,她说大酒店就大酒店吧,西歺就西歺吧。

    可没有想到西歺吃起来很难,他学她左手叉右手刀,切一刀,叉一块,她吃的也是牛排,但她的动作熟练优雅,他却笨手笨脚,满盘狼藉。他举着刀,很懊恼,没有人能看清小李飞刀是如何出手的,我的刀她却看得清清楚楚。

    他索性放弃,看着她吃。她的吃相真文雅,皮肤真白,鼻子小巧,可惜戴着眼镜

    小樽感到他的目光,抬起头笑一下,他有些慌乱,手放到裤袋里摸了摸,突兀地把一个红色锦盒放到她面前:“送给你。”

    是一只金色的手表,款式俗气,但看起来价钱不便宜,小樽也开始无措了,推还给他:“这个,我不能收,你还是”

    “你再看看这个。”大丁从皮衣内拿出一个信封给她。

    小樽接过去,拆开信封,里面是一张大咭片,一看,吓了一跳,上面画了一束白色的百合花,旁边还有一行字:happywedding.

    她心惊胆战地抬头看他,他目光殷切,示意她打开咭片,她恍然大悟,眼前这位不懂那句英语是啥意思呢。随着咭片一打开,音乐飘出来,她莞尔,也不知道这首曲子是结婚进行曲呢。

    看完咭片内他写的句子,她内心微微的涟漪荡起,把表戴起来,真诚向他说:“谢谢。”

    他写道:空中的故事,永远的回忆,送你一只表,一分一秒,记录了过去,现在,将来。

    她也有礼物给他,是一副墨镜和一支派克原子笔。

    大丁立刻把墨镜架起来,很酷地摆了个造型:“像不像?”

    小樽假装不懂:“像谁?”

    “哎,英雄本色啊,不会没看过吧?”他被墨镜一遮,窘迫扫去,似乎又恢复了电话里的活泼。

    “是啊,好英雄的小马哥。”她憋不住笑了,没想到无心插柳,造就了一个小马哥。她会送他墨镜,原只是想被他郑重对待,当年李明给她的第一份礼物也是眼镜,她一戴至今,弥贵至今,隐隐觉得他戴上了,或许也会对她珍惜十年,是自私吗?是吧,所求的得不到,唯有退而求其次。

    英雄的小马哥没有注意到她笑里的苦涩,他望着她出神,琴声优美,灯光柔和,女孩巧笑嫣然,他真想摘掉她的眼镜,说让我看看你的眼睛吧,我知道那里面一定有方季惟的灵动和孟庭苇的俏丽。

    付帐的时候小樽惦着腕上的表,抢先一步付了钱,大丁耿耿于怀,说不如我请你去吃牛肉粳,其实他没有吃饱,就一块黑乎乎的肉,切下去还有血丝,想吃牛肉不如去吃牛肉粳,实际又美味。

    小樽扑哧笑:“等中午再说吧。”大丁摸摸肚子跟她走出酒店。

    外面阳光普照,12月刚过,已经有了春天的味道,大丁觉得热,把皮衣脱下了,往肩头一搭,身上只剩下一件短袖t恤,小樽蹙眉瞟了一眼他黑黝黝的手臂,只一眼,又转过头去看繁忙的街道。

    大丁察觉到她的沉默,暗忖是不是刚才说错了什么话,嘴巴张了张,想着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口拙了,在电话里看不到她,可以肆无忌惮口没遮拦,现在面对面,他不敢贸然胡诌,这个女孩是不同的,不同他周围的任何女孩,她身上有一些东西是他从未接触过的,与她的身高成反比,他可以低视她的身高,却不由自主仰视她身上的这些东西,后来他才明白,或者在电话中他已仰视,所以造就了故事的开始。

    “今天天气很好。”谈天气总不会错吧,他抓了抓头,嘿笑。

    她回过头,终于也笑:“到东湖公园走一走吧,刚开放不久,听说挺漂亮。”她伸手招来一辆三轮车。

    他让她先上车,小樽看了看他的长手长脚,说:“我坐后面吧。”

    后排的位置比前面窄,她为他着想,怕他坐不下,大丁的内心于是就有了那么一点欢喜,看着她长裙微撩,轻盈地跨到后座,一截莹白的纤细小腿就在他眼前一闪而过,那点欢喜在心里又积攒了一些。三轮车踩了起来,清风拂面,空气中有草香,也或许没有,但他欢喜得想唱歌,又怕唐突她,回头征求她的意见:“唱首歌给你听好不好?”

    “好,唱那首上海滩吧。”每次坐上三轮车总让她联想到旧上海的黄包车,可惜她不是冯程程,他更不是许文强。

    大丁为难:“我不知道这首歌,可能听过,不过我常常忘记歌名。”

    他真诚实。小樽弯起唇角:“那随便唱一首吧。”

    他唱:跑马溜溜的山上,一朵溜溜的云哟……

    小樽边听边想,他唱得不是很好,但声音爽朗清亮,跟李明的有点不同,却都好听。

    大丁唱了两句突然喊停车,向她说等我一下,跳下车后向对面街跑去。

    原来对街有人站在那里兜售葫芦笛,他买了一支,跑回来兴冲冲说:“吹给你听。”

    他转过身面对她吹了起来,笛声让他在她面前拾回一些自信,他的眼睛于是晶晶亮。月亮弯弯,看上溜溜的她哟……

    其实他还算好看,就是皮肤太黑了,乍一看似极了种田的农夫。小樽托腮直视他,他的眼睛像太阳,李明的却像月亮,都很亮,可是月亮却比太阳耀眼,她从不敢这样毫不遮掩地直视李明。

    “是康定情歌吧?”踩车的中年汉子笑声响亮,“以前的老情歌啊,现在恋爱中的男女都不唱了,都唱给我一杯忘情水……”

    恋爱中的男女!

    大丁不知道自己有没脸红,但他看见小樽玉白的脸颊边疑似有一点粉红,他差点又想伸手去拿掉她的眼镜,看看里面有没有一点羞涩的光,当然还是不敢,转过身在汉子的笑声中他又唱:“春风吹呀阳光照,我们去把那公园绕……”

    天蓝树青,车滑过长街,小樽迎风而笑,晴朗的天空下有人为你唱歌,不管过去怎样,未来又如何,这一刻快乐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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