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都市言情 > 性爱录像带风波:感官180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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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去房管科找科长樊黎明,想买断老屋子的产权,让樊黎明给算一算,需要花多少钱。本来这房子早就应该买下来,实行买断住宅产权时,柯雷调走了,工厂的政策是不给调走的人折算工龄。还有柯雷所住的这幢楼是1953年建的,当初是四层楼。80年代初进行改造又接了两层,折旧从改造日算起,两项算下来柯雷比本楼住同样房子的在厂职工多花一倍的价钱。柯雷觉得这两条不合理,让他吃了大亏。但对江华机械厂的土政策也没奈何。厂方说:这政策虽然与市里统一的房改政策精神不符,但我们固定不变,多少年后也这样。柯雷一气之下不买了,以后再说。一晃七八年过去了。柯雷在工厂时,房费都是从工资里扣,柯雷调走工资里没法扣了,柯雷也没给交。房管员都是柯雷熟悉的人,说先欠着吧!毕竟从调去的单位每年拿回来八九百元的供暖费,这笔钱我不调走厂子也得不到,比交房费还多了呢!房管员也懒得得罪他,不置可否,也不找柯雷要,就那么挂着。当初让买断时,柯雷已调走三四年了,房费欠了三百多元。房租费一年长一倍,五六年过去了,柯雷心里有数,这笔钱少不了,他不想掏。电话里跟樊黎明说给免了吧!樊黎明说他没那个权力。柯雷又打电话给樊黎明的上司,厂生活服务公司的经理李福全,李福全说你先让樊科长算算,看房费和包烧费总共欠多少?然后再说。

    樊黎明在电话里说:初步估算欠的房费和包烧费加起来,数目不少。柯雷调走后交了三年的包烧费,所在单位就效益不好不给职工拿包烧费了,五六年的包烧费,光这个钱就得五千元。樊黎明和柯雷是一起入厂的,原来是水暖工。他给柯雷印象最深的就是,当年青春萌动时的不掩饰,他搞的对象是与他同在后勤部门的女工,搞上不久就与那姑娘发生了性关系。发生了就发生了呗!他喝上酒就跟酒桌上的人露出来了。人家问他咋干这么早,不怕弄大了肚子没结婚不好看?他说出一句话来,让人觉得可乐又可爱:管不了那许多了!不干我实在憋得慌!

    看来只有李福全能决定减免了。李福全比柯雷年纪小,过去和柯雷见面嘻嘻哈哈很随和。柯雷在电话里也不拐弯,直截了当地说:免了我给你表示表示。柯雷心下里打算好了,给李福全送点儿礼,请樊黎明喝顿酒买两条烟,这事儿摆平了。李福全不置可否,甩回一句:先让樊科长算算。

    柯雷跟苏迪一大早分手时,说要办一件重要的事,指的就是这件事。他要在一上班时堵住樊黎明。

    离开老屋子,出楼门往左拐走出几十步,隔着一条南北走向的水泥路,迎面就是北华厂的三号门。过去住在家属区住宅楼的工厂职工,上下班午休回家吃饭都出入这个门。柯雷在北华厂工作了二十一年,这个门他不知踏了多少次,现在这个熟悉的门和两头连带的院墙已经被扒掉了。地下挑开了许多深沟,接引集中供热的管线。柯雷站在沟边高高的土堆上环视了一下,有好长时间没回来,这里的变化让他吃惊。西边原来若大的北华厂,如今已面目全非,鳞次栉比的厂房群只剩了一半儿,没了的那一半儿,被住宅建筑工地取代了。放眼望去原来气势雄伟的大工厂一片凋零。清晨,不落雪的初冬干巴巴地冷,眼前的景象更显肃杀。

    现在是十月末,这座中国最北方的大城市已进入了供暖期。城市上空的大气环境又笼罩在灰暗的烟雾之中。已是早上六七点钟了,太阳还没露出那暖人的笑脸。厂区里未拆的厂房掩隐在这yin霾暮霭之中,悄无声息。三十年前可不是这个样子,灯火彻夜通明,机器昼夜轰响。巨大的厂房在柯雷的眼里就像艘艘航空母舰,气势恢弘地航行在夜海里,显得包裹她的夜幕都有些渺小和无奈。住在墙外一道之隔家属区中的柯雷,习惯了工厂这不夜的景象,就像那天上的星星和月亮一样,是生活的一部分。那时,柯雷不上夜班的时候,晚饭后总要出来溜达,沿着脚下这条路散步,站在高挑着照明灯的三号门口悠闲地卖呆儿,观赏厂区的夜景,跟出进厂门熟悉的人搭讪。夏天时三号门前,三一群俩一伙的,下象棋打扑克,围在一起海阔天空地瞎聊,国内外大事,厂子里发生的事,哪个车间谁跟谁搞到一起了,男的咋咋样,女的咋咋样,在哪睡的,谁谁看见的。还有谁得什么病了,谁爬了大烟囱了。冬天,人们钻进厂门旁的收发室里,烤着屋中央的铁炉子,和收发室的更夫天南地北地胡扯。那时候还没有经济警察队,看收发的都是不着装的上了年纪或有伤病的老职工。他们经历多知道的事儿也多,每天好像都有说不完的话题。于是这里便成了交流和传播厂内外信息的场所和人们消愁解闷的地方。柯雷不知有多少个烦闷忧郁的夜晚在这里度过,听到许多希奇古怪的事。

    1969年初中毕业,柯雷被直接分配进了北华厂。大规模城市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开始后,被称为“老三届”的六六、六七、六八届中学毕业生全窝端到乡下去了。按柯雷母亲的话说,走在街上都看不到个年轻人了。六七届毕业的姐姐就是这一批走的。那天晚上全市送他们走的人足有几十万。成队的学生穿着发给的准军装——黄棉袄,背着行李乘火车奔向了农村。柯雷去送的姐姐,把姐姐送到集合地点后结队往火车站出发,那人海了去了。人群分三色,中间是长长的黄棉袄,两边围着蓝色和黑色,出发后,黄棉袄动,两边的蓝色和黑色也动。黄棉袄停,蓝色或黑色也停。他们之间还发生不断的接触,嘁嘁喳喳地交谈,那是送行的父母和兄弟姊妹对离家知青的叮嘱。柯雷没觉得太多的离别感伤。也许这种少有的像当年送子参军的热闹场面太壮观太宏大了,反而淹没了人们感伤的情绪。那场面柯雷至今记忆忧新。转过年柯雷就毕业了,照样应该是走的,母亲都给柯雷准备好了:一床被子一条褥子、牙具、饭盒,甚至打行李的绳子都预备了。突然来了消息,要在六九届学生中留城百分之十五,条件是家里有下乡的了,现在只剩一个的。就这样符合条件的柯雷留下了,且分配进了离家咫尺的北华厂。

    入厂前,柯雷是加入不到三号门晚间这个休闲圈子里的。临近毕业时,柯雷每天上下学都经过厂门,看到工人们上下班的人流,想到自己要离开这个城市不知奔向何处农乡,也羡慕他们。自己要是能夹个饭盒上下班多好啊!当确定了自己留城并分配到离家咫尺之遥的北华厂工作后,柯雷高兴的一夜未睡,自己也可以每天像模像样的出入这三号门啦!既然能出入这三号门,那么加入到三号门晚间的休闲圈子里,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了。在别人眼中不觉得什么,在柯雷心里却挺重要。他仿佛一夜长大成熟了。其实他还不满十六周岁,即使满十六岁也还是个孩子。但在柯雷却是一种身份的认可,他可以在晚饭后,迈着从容的步子,坦然地站在那些闲聊的人中,不仅听还可以参合,可以坐进收发室里,和更夫平起平坐地扯。而这之前,那闲聊的圈儿没他的份儿,人家连眼皮都不夹他一下。那收发室里就更没资格了,你一脚迈进去,更夫就会吹胡子瞪眼地轰你。

    柯雷人小,心不小。他愿意听大人们唠嗑,天南海北啥新鲜事都有。没入厂前他不是想听就能听到的。他往那圈儿里一站,人家不是好眼神瞅他,那眼神里既有瞧不上他这个小孩,也似乎对他存有戒心,仿佛他是个小奸细似的。他们的那些谈话是很自由的,是属于私下里的没有顾忌的谈话,在公开场合和单位里不能也不敢谈的。但有时柯雷也能参合进去,那是有他家的邻居老李大哥在场时,他就可以站在他身边做一个旁听者。这个老李大哥四十多岁,原来在北华厂装御队,后来调走去了钢厂装御队。人长得膀大腰圆,说话很自信,带着豪爽气儿。柯雷特别愿意听他白话,虽然说急了有点儿结巴。那些大人们也都尊敬他,他说话时别人都洗耳恭听,遇有不同观点争论起来,也都是他最后占上峰。他还有一手好棋艺,觉着自己不错的都愿跟他下。别人先在那杀呢!看他来了,杀完了手中这盘后都让给他。就连拉屎他都和别人不同,那时柯雷他们住的这楼里没有自家的卫生间,都是上楼外的用木板圈钉起来叫作“茅楼”的公共厕所。有时早上在茅楼里蹲大便,柯雷常常能碰到他。他一蹲下就拉,大便拉出来特别响,扑扑的像厚皮儿的气球沉闷的破裂声。屎块砸得踏板下面的茅坑底部咕通咕通响。柯雷觉得他拉屎都特男人。他就像是柯雷的保护人,有时柯雷站进聊天的圈里,不认识他的人就问他是谁?老李大哥就会说:“他是我邻居,小伙子不错,你说你的。”问的人就不再多言继续他的谈话。柯雷也就坦然地站下去听下去。许多次谈话他都印象不深了。只有一次至今记得很清楚。那好像是1967年左右夏季的一个夜晚,那时正是武斗激烈的时候。柯雷清楚记得他们四五个人坐在红楼山墙前,三号门对过的小土坡上。从西南方向断断续续传来一两声枪响。老李大哥说:“是师范大学那放的。”柯雷紧张地竖着耳朵听远处的枪声,听身边几个人的议论。他听出几个人有些激动和亢奋,他也有几分亢奋。从他们的议论中,柯雷得知师范大学是炮轰派的一个据点,对立面的人已将他们围困有一段时间了。在香坊那边的一个军工厂,也是炮轰派的据点,也被围困了,双方打得很激烈,先前厂里的炮轰派还把坦克开出来示威游行,那坦克轰隆隆地从香坊一直开到南岗,上了大直街,一直开到西大桥,怕西大桥承载不了坦克的重量,就没再往前开返回去了。还有工程学院也是炮轰派占据着,对立面的往上攻,里边的人没有什么防守的武器了,就把暖气片御下来往下砸……柯雷听得惊心动魄。那感觉比看战斗片要紧张得多,战斗片毕竟是假的,而这是生活中真真实实发生的,他内心深深地被惊骇。那天几个人一直聊到半夜,年纪小的柯雷一开始在亢奋的支撑下还能到小老婆的事,老潘头更是眉飞色舞。他说现在是新社会,你们年轻人没见过有小老婆的人是咋活法。他说他小的时候,家里穷的十几岁就给地主当“小半拉子”扛长活。是在双城县一个有名的大财主家,这个大财主家修着土围子墙,围子墙四角有炮楼,由挎匣子枪的炮手把守。这大财主除了老婆之外,还养了五个姨太太。老潘头当时是给大财主伺候内务,端屎端尿。大财主性生活荒yin无度不说,还不背他这个“小半拉子”。有一次这大财主要和那个最年轻的姨太太干那事儿,他竟当着面让那姨太太脱光了,一丝儿不挂仰躺在炕上,他也脱溜光,让另外四个姨太太把他抬到那个仰壳躺在炕上的姨太太的身上。当时的老潘头人小不懂得这是咋回事儿,眼前只见两个白花花的肉条摞在一起,上下扇动着,还发出嗷嗷的怪叫和啊啊的呻吟声,吓得“小半拉子”扭转了头缩到地柜后面去了。等到完了事,那大财主还让那些在炕旁站立伺候的姨太太们,给炕上泄了身的他俩擦洗下身。

    这些故事自然是既新鲜又刺激。听了后把那些自己认为精彩的,就记录到日记里。刚才柯雷在老屋子里翻看他当年的那些日记本时,吸引柯雷从头至尾看完的一篇,就是老潘头讲的亲身经历的一个离奇的故事。

    那还是1939年的冬天,老潘那年二十四岁,为了生计他跑到五常县境内的深山老林里,给使套子从山上往山下拉木头的马主喂马。九匹马三挂套子,每天老潘喂三遍,傍黑儿、半夜和早起。白天九匹马都进山拉套子,只留下了一个四岁的小马驹由老潘照看。晚上起夜很困,老潘看马主牵着马走了,就把小马驹栓在马槽上,自己进屋睡大觉。一连半个多月,天天如此平静度过没什么事儿。突然有一天,老潘睡了一觉起来一看,小马驹不见了。当时把他吓出一身冷汗,这要是丢了我哪赔得起呀!马主能饶了我吗?他忙房前房后地找,找了半天也不见小马驹的踪影。老潘心里凉了半截儿!不知跑哪去了?我也甭找了,这山大林深的上哪找去?等晚上马主回来发落吧!老潘坐立不安的像等待宣判受死一样,看着日头从头午到正午,从正午到过午,一直看着太阳要落山,眼瞧着马主就要回来了。就在这时,如坐针毡的老潘,听到由远而近传来马蹄声。他以为是马主回来了,不一会儿跑过来的是一匹马,且无人牵无人骑。老潘定睛一看竟是那匹小马驹儿。哎呀!它自己又回来了!谢天谢地!老潘转愁为喜,高兴地把小马驹牵过来,一看小马驹浑身大汗淋漓,像刚从河里出来一样湿漉漉的,还气喘嘘嘘,打着响鼻。它这是跑哪去了?累成这样?老潘心里纳闷儿。等到晚上马主回来了,他也没吱声。过了一夜,第二天早上,老潘照常打发走进山拉套子的马匹,就把小马驹牢牢地栓在了马槽旁的柱子上,他寻思我把你栓这么结实,这回你跑不了吧!他扭身又进屋睡觉去了。等他睡一觉起来,小马驹又不见了,老潘好生奇怪。他虽然还是紧张,但心存侥幸:我还是不找你,看你还能不能回来?等到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果然,小马驹又从远处颠颠地跑回来了。又是湿乎乎地一身汗,气喘嘘嘘打着响鼻儿。老潘闹不懂了,这小马驹怎么老是跑呢?它去哪呢?为什么弄成这样一身的汗?老潘心想我一定要搞清楚。到了晚上马主回来时,老潘沉着气还是没跟马主说。第二天,老潘心想这回我看着你,看你往哪儿跑?他照样把小马驹栓在马槽旁的柱子上。等到拉套子的马匹刚上山,这小马驹待不住了。躲在门后的老潘见小马驹用嘴扯拽那栓在柱子上的缰绳套,三扯两挣地就开了。然后就一溜烟地儿蹿出马棚向山里跑去。老潘就在后紧紧地跟,但他没有小马驹跑得快,眼瞅着就给落下了。好在地上有雪,天上也正飘着雪花,老潘顺着小马驹踩出来的蹄子印追下去。一直追着翻过两座山,终于追上了。老潘一看大吃一惊:山沟里,小马驹正和一只东北虎恶斗。把老潘吓呆了!老虎张牙舞爪猛扑小马驹,小马驹也不示弱,两只前蹄扬起来踢蹬着与老虎厮杀。原来小马驹跑出来上这跟老虎斗架呀!马驹子能斗过老虎吗?让老虎吃了怎么办?我不得粘包啊?老潘又怕又急,但又没有招。只好眼睁睁地瞧着小马驹冒险在那跟老虎恶斗。一直斗到下晌,小马驹和老虎斗了个平手,各自收兵。老虎跑进了老林子,小马驹掉头也往回跑。见小马驹安然无恙,悬着一颗心的老潘才一块石头落了地,在后边又跟着小马驹回了马棚。晚上,等马主回来后,老潘赶紧一五一十原原本本地跟马主交待了个明白。马主听了十分惊奇,竟然有这事?他没有埋怨老潘,找了几个人,带上枪,第二天先到小马驹和老虎斗架的山沟里埋伏下等着,然后,这边让老潘把马驹子放开。小马驹果然又像头天一样跑到了那个山沟,冲着林子里一声长嘶,长嘶声刚落,只听一声shen人的虎啸,那只斑斓猛虎也跳将了出来,两厢又恶斗在了一起。说来也怪,那马驹竟然勇猛异常,它厮叫着,跳跃着,连踢带咬,脖子上一次没剪过的长长的鬃毛都炸竖了起来。把马主几个人惊得个个目瞪口呆,这太奇了!小马驹竟然能与老虎匹敌?呆愣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举枪瞄准把老虎打死了。就此这才结束了这段小马驹奇特的失踪经历。后来听山里有经验的人告诉说:小马驹能与老虎对斗没被吃掉,是因为小马驹那一尺多长从未剪过的鬃毛,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那长长的鬃毛不仅使它壮胆,也成了它与老虎匹敌的铠甲,乱飞的鬃毛让老虎眼花撩乱,且让老虎滑口无法咬住小马驹的脖颈而置小马驹于死地。

    如今,老潘早已做古了。人没有了,他的故事留在了柯雷的日记里。三号门前和收发室招人聚堆的景象,在改革开放以后也消失了。这个七千人的中央直属企业,在全国也晓有名气。现在她要在这片土地上消失了,厂房和土地卖给了一家民营公司开发房地产。都说人去物留,而现在却无以面对。厂门和收发室早扒没了,一切都灰飞烟灭。八百沿长米的大墙剩了残垣断壁,厂区里的厂房拆的剩了一半儿,就地建起了高层住宅。柯雷心下好生唏嘘,虽然离开工厂已十多年了,但青年时代是在这个厂子里度过的,那里曾经有过自己悲伤和欢乐、憧憬与失意、畅快和压抑。

    柯雷心里闪过丝丝怅惘和淡淡感伤。放眼向厂区里望去,南侧喧闹的建筑工地和北侧还没扒完死寂的老厂房形成了鲜明强烈的反差。拔地而起的几幢高层住宅,是欧式风格的,楼尖上有圆润的穹话。

    “我也不管你,告诉你!我今天跟你起誓,我将来不蹬你的门,不吃你一口饭,要吃我就噎死,蹬你的门我就……我就……有松花江、有火车、有大树,我就去死了去!”

    老袁头从咒骂转尔自残自虐,声音不像先前那样哆嗦了,缺牙露风的嘴中挤出的带着苍老音儿的话语,添了赴死的味儿。这味儿钻过刨花板墙让柯雷也嗅到了,身体随着意念穿过刨花板墙到隔壁,看到了老袁那绝望的神情,柯雷的心颤栗了一下,他想到了已睡下了的眼花耳聋仍然清扫楼院的自己的老父,还有小脚的母亲。母亲在柯雷没进工厂前为了家中的生活卖冰棍卖水果,从1960年至去年干了十年。用瘦弱的身躯和劳作与耳聋的父亲一起撑起这个家。不论春秋寒暑,从早到晚守在街头。在街头卖不掉的冰棍,为了不使其融化了损失,还得拎着走楼串房“冰棍、冰棍”地张罗着卖掉,直折腾到半夜。冬天最遭罪,零下三十几度的严寒,在外面时间长了,穿多少都冻透了。母亲里边小棉袄外面大棉袍,脚上穿着自己做的棉鞋,外面还套着买来的大毡靴,就这样还冻出了膀胱炎。

    柯雷从小知道家里困难和父母的艰难,从七岁起就知道帮父母,有时帮父亲在垃圾站往柳条筐里装居民倒在外面地下的垃圾。有时去街头替换母亲吃饭或方便一下。更多的是晚上拎着冰棍壶在自己家周围这几栋楼和平房叫卖。不论刮风下雨还是年节假日,随着柯雷年龄的增长,几乎是天天这样做,为的是让在街上站了一天的母亲能歇歇。还有姐姐,没下乡前也和柯雷一样帮着卖冰棍。但作为男子汉,柯雷总是抢着去不让姐姐晚上出来。柯雷总想多做一些,虽然肩膀稚嫩些,但心却不柔弱。母亲去上水果货和冰棍,都是柯雷跟着去帮母亲。母亲从来不让父亲去上货,怕他耳聋让人蒙骗。上水果的路要比上冰棍远出两倍还多,有七八公里,拉着手推车要走小半天,要起大早赶去,排在头里才能挑上好货,柯雷长大一点了,就不但空车去时让小脚的母亲坐在上面,上了满满一车货后,也执意让母亲坐在上面,一步一步地拉回家。因为人小力气小负载重,柯雷累得落下个气短的毛病,大夫说:这叫肺不张。

    卖水果和冰棍儿挣不了几个钱,三分牛奶的冰棍儿,上货时每根二分四,一根才挣六厘钱,每天上多少,冰棍厂限量,只给你四百根,在哪上货是固定的,到别家冰棍厂人家不给你。而且全市冰棍厂就有数的那么几个。四百棍冰棍儿一天卖下来要是不损失,才挣两元四角钱。为了多抓挠几个钱,母亲才捎带着卖水果。

    柯雷进厂后,挣了工资。虽然学徒期间钱不多,只有二十四元,但柯雷坚决不让母亲再卖冰棍儿卖水果了。他把这二十四元钱全都交给母亲做家用。也许是母亲一天天老了,冻坏的身体也难以再支撑下去,也许是看儿子长大了能挣工资了,且儿子上班,家里也得有人为他做饭吃,母亲答应了柯雷的要求。但母亲并没完全闲下来,除了一天做三顿饭cāo持家务,还应公社居民委主任的请求,又担任了以前当过的居民委组长,跑前跑后上情下达为居民服务,有空闲还帮一把父亲。

    谁的孩儿谁心疼,谁的父母谁孝敬。艰辛的生活从小历练的柯雷爱怜自己的父母。听到这种被儿女逼得自残自虐地要去赴死的做父亲的心迹表白,柯雷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一股咬了生猪肝的血腥味儿直贯鼻腔,柯雷厌恶地骂道:

    “畜生!”

    隔壁漫骂式的吵闹,以老袁头自裁的表白结束了。似乎可以躺回床上入睡了,可柯雷心里翻腾着睡意全无。索性拿过笔和日记本,记录起了刚才那段闻所未闻的畸型的对话。记载是一种收藏,是平抑和告一段落。尤其是柯雷受到的一些不公平待遇乃至损害,只有将其记录下来,那压抑和愤懑才能缓释,才能封存起来,伤口得到一些平复,也好挺起来继续前行。

    这看起来似乎是一种消极麻木的应对,并不是柯雷缺乏抗争的勇气。面对坚硬和巨大的石头,卵压根儿就没有一丝儿能与之对抗的元素。如此,隐忍和总结教训,学会躲避石头冲撞甚至滚压的危险,才是卵的上策。对于柯雷来说,这倒不是他的自觉,而是在危境中弱者的本能。当然,男人的血性和从小生活在贫寒境遇铸就的倔强性格,有时也让他愤怒地想发泄。对象虽不是石头,但潜意识的借题发泄,张扬了心底里不驯的血性,却为此付出了一次检讨来消除危险后果。

    那次血性的张扬是在偶然情况下发生的。

    中午,几个年轻人吃过饭,在车间西门外的篮球场上斗牛,三个人一伙,九个人分成了三伙,胜者留败者下。两轮下来大家斗得起兴。九人中除了柯雷、高小兵、傅平、薛印岩、汪连生,这五个六九年徒工外,还有六四年徒工的蓝正、王宝臣和六八年的大学生黄涛、李剑东。柯雷和高小兵、傅平一伙,黄涛和李剑东、王宝臣一伙,剩下另外三人一伙。黄涛这伙先占了一局后,被柯雷这伙给赢下去了,接着上来的另一伙也败了。等黄涛这伙再上来时,就带着非要把柯雷他们打败的劲头儿,反扑的很猛。三人中属黄涛最起劲儿。黄涛打起球来粘乎。柯雷个虽不高但身轻如燕,弹跳力好。黄涛上来就看住了柯雷。一般文明的拦人都是拉开一定距离,手脚身体不能接触运球的人。黄涛拦人却紧贴在你身上,像糖人一样赖叽叽地粘住你,这样不免接二连三地犯规。于顺松在场外当裁判,他也不是什么爽亮的人,哨吹得也粘乎。开始黄涛犯规他还吹,到后来犯规一个接一个,他也懒得吹了。他不吹了,黄涛就更来劲儿了。柯雷先头还能忍耐,随着黄涛粘度的增加和没管束,没完没了的过分动作,就让柯雷有点儿反感和恼怒了。

    这人咋这样呢?

    带着气儿,柯雷拿出了精神,使出了浑身的解数,躲闪腾挪想甩掉黄涛,黄涛却坚韧不拔地紧紧贴住不放,像贴在柯雷身上一样。柯雷一个三百六十度大回转,甩开黄涛想带球上蓝,黄涛竟抓住了柯雷的手腕子。柯雷使劲儿挣脱了黄涛的手,黄涛还不甘心又贴了上来要抱。

    太埋汰!太过分了!

    柯雷顿时火起,借着挣脱后往回援球的贯性,冲着贴上来的黄涛那粘乎乎的

    脸,把手中的球狠狠地砸了下去。

    “妈呀!”黄涛鼻酸脸胀眼冒金星,惨叫一声双手捂住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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