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都市言情 > 性爱录像带风波:感官180度

7

    剪榆树头已是柯雷的活了。不仅是想替父母多做一些,柯雷在菜园里的活计中找到了乐趣,他还跟父母学会了各种种植。每到春天,都是柯雷用尖锹把地整个翻一遍。然后用锄将靠老袁家那一侧从北到南搂出四条垄来,在垄背儿上种下三垄苞米,靠内侧余下的这条垄种上向日葵。这样免得葵盘成熟了时,防备靠边界上的被老袁家的坏小子揪了去。

    点种时要先用锄刨一个坑,先浇上水湿润一下土,点上种子,然后培埋上土,在上面轻微压实一下。种子要撒三粒,以保证出齐苗。要是都长出来,间苗时就拔掉矮小的留下茁壮的。点种后,柯雷有一种切盼的心情,每天都来看出苗了没有。直到看见幼芽从土里拱出来时,柯雷的心情就十分兴奋。这种感觉和柯雷在车间锻出一件锻件来不一样,不仅有成功感,还有一种对自然界无私回报的崇敬和感激。

    四条垅占去了菜地的三分之一,余下的三分之二,分成小块分别种上大头菜、小白菜、生菜、韭菜、茄子、辣椒等蔬菜。

    柯雷对园子里的一切都喜爱,黑的土地,绿色的高低错落的庄稼和菜蔬,色彩对比的鲜明而怡人。整个夏季,柯雷都留连在园子里。进了园子,先拔拔杂草,拾拾小孩子们讨厌扔进来的乱石砖块儿杂物。然后坐在北头木板棚子附近那棵杨树下看小说。

    杨树下让柯雷布置成了自己的一个小天地。以前母亲卖水果时留下许多柳条筐和竹子条编的方筐,堆成了个小山,用来引火做饭。柯雷将圆筐和方筐分别套罗起来,靠近木棚罗摆出两堵一人多高的墙,上面顺上两根木条,再横着钉上几道木条,宽度正好能摆上箩筐盖,搭起一个棚盖,箩筐盖上是柯雷捡来的修房子的人家甩下来的大小不一的油毡纸,顺坡密实实地摆下来,遮挡住里面不漏雨水。里边倒扣起四个箩筐,中间横担上两块宽木板,就成了柯雷的简易卧床,柯雷在上面或坐或靠或躺悠然自得地看书。俨然是柯雷自己的小安乐窝儿。

    柯雷最喜欢雨天里在这小窝棚里待着。或急或缓的雨丝,把外面变成了水的世界,窝棚里却让柯雷弄得一滴雨水也不漏,干爽爽的,柯雷坐在里边怡然地欣赏雨景——雨水把园中植物的叶子冲刷得干干净净,叶面的绿色愈加鲜艳娇嫩,土地让雨水浸湿后显得更加黝黑。韭菜茬、茄子秧、辣椒秧也都嫩绿娇艳。嫩嫩的茄子妞和小辣椒已挂在了上面,十分诱人。

    举目穿过雨幕,纵览全园、土路和商学院的树林,也是怡然的景色。

    天地一色,周围都没了其它的响动,只有淅淅沥沥的雨声,辟哩啪啦地打在柯雷头我看管不利,要扣我工资,好!这回我可把你抓住了,走,跟我上保卫科!”

    柯雷见要抓他走,吓得哇哇大哭起来。那人拽他走他不走,脚蹬地打出溜,但毕竟人小身轻,那人一把把他拎起来了。

    “求求你,大叔!别抓我!”

    “不行!到保卫科再说!”

    “我下次再不敢了,你饶了我吧!”

    “不行,你这是破坏,树叶撸光了,榆树会死的,领导要追究责任的。走,跟我去保卫科说清楚。”

    “大叔,我不是破坏。是我家没吃的撸回去烙饼吃。你看你看,我这兜里还有一块。”说着,柯雷从衣兜里掏出一块从家里带出来吃了半截的榆树叶饼子,递到了那男子眼前,那男子听柯雷这么说,又接过那饼子端到眼前仔细端祥了端祥,脸上的怒气好像一下子消了。他瞅了瞅柯雷那面黄肌瘦的小模样,往外呼出了口长气儿:

    “嗯……好吧!既然这样,我放了你。不过你不能再来撸了,还有这袋子我要拿回去交给科里,我就说没抓着你,让你跑了,拿这袋子交差。好了!你走吧!”

    柯雷没想到那人能放他,他只觉得松开了的那男的手像松开了魔爪,他身子一阵轻松,眼前一亮,哪里顾得什么面袋子了,撒腿就跑开了。

    跑出十几步远,听到身后那人喊:

    “你的饼子!”

    柯雷猛地停住了脚步,回头瞅了瞅,摇了摇头,嗖,又像兔子似的跑开了。

    柯雷愿意在小窝棚里幽幽地独处,喜欢沉浸在浮想中,原因最初柯雷自己也不知为何?后来他想明白了:不只是园中幽静环境的引发,主要还是不少书籍自己都是在这园中读的,文字诱动想像,可视觉却是园中的景物。《林海雪原》、《苦菜花》、《铁道游击队》、《破晓记》、《平原游击队》、《毁灭》、《铁流》里面血与火的场景,《林家铺子》的倒闭,《幻灭》三部曲中的迷离,《子夜》中的尔虞我诈,高尔基童年悲苦的流浪生活,《克里萨姆金的一生》,更有少剑波和小白鸽,杨晓冬与银环含蓄的只意会不言表的美好恋情……好像都与菜园里的一草一木连接在一起,一株株玉米和向日葵,一棵棵茄秧辣椒秧,仿佛都是书中那些难忘人物的化身,在株jing和叶片上映射出他们的形象和音容笑貌。看着园中的景物就浮想出书中的人物和场景。

    菜园子给柯雷以诸多乐趣,也让他和菜园子之间发生了许多故事。给柯雷枯燥乏味的生活添了些趣味和难忘。这颇有点儿像百草园之于鲁迅,菜园子也是柯雷的百草园。除了给柯雷带来些野趣儿和独处的幽谧,柯雷也像鲁迅那样,在园子里捉蛐蛐抓家雀儿。在园中,柯雷抓家雀儿曾有过这样敏捷的功绩:两只幼麻雀儿落在了榆树墙上,柯雷蹑足轻踪地接近,猛地扑上去双手同时出击,一手抓住一个幼雀儿。气得没来得急引救走自己子女的老家贼,兜着柯雷喳喳地狂叫半天,才哀鸣着飞走了。这让柯雷动了侧隐之心,把两只小麻雀儿放了。

    冬天,园中一片萧瑟,柯雷学着在课本《从三味书屋到百草园》中鲁迅的样子,把菜园子靠土路那头的地面扫去一小块浮雪,用一根短棒支起个箩筐,短棒上栓着一条长绳顺到窝棚里,箩筐下撒上一把小米儿,柯雷就躲到窝棚里,手牵着绳子,静等雀儿入套。天寒地冻大雪覆盖,雀儿们很难找到吃的,突然有这么丰富的食儿出现,一会儿就引来了几只觅食的家雀儿,待见它们钻进箩筐内啄吃小米时,柯雷猛地一拉绳子,除了动作快的逃了,总能扣住一只两只的。

    菜园子是柯雷从小到大的乐园。就像父母对土地的眷恋一样,柯雷对菜园及野趣儿的痴迷,也是有渊源的。柯雷家在山东老家的园子,是在房前,面积要比这里的大出四五倍。除了蔬菜,还有梧桐树、菜果树、梨树,一小片竹林。竹林的竹子纤细挺拔,柯雷小时候喜欢鞭子,母亲给他截几根挺直的竹子,让邻居老刘家大小子春生给扭编成个鞭杆子,再栓上皮鞭哨儿,做成一杆一甩咔咔响漂亮的大鞭子。母亲还给鞭杆中部栓系上了一红布条,那鞭子就显得更帅气了。柯雷喜爱的不得了,整天鞭不离手。可惜来关外时遗落在老家,不知到谁手了。

    园子尽头是一堵石头围墙,围墙不算高。四五岁的小柯雷能爬过去。围墙外是个三四米深的坡,坡底一条水沟,沟沿长着几排梧桐树,梧桐树林外是一片开阔的大沙滩,沙滩中央是从北边山里流下来的河。枯水期河就在沙滩中间流,丰水期,河水漫到梧桐树林边。河水清澈见底。小柯雷在枯水期时背着母亲偷偷地在河里玩水。一次,他和村里的一个小伙伴,在河里逮着一条漂来的木板,俩人一人骑坐在一头,在水上压悠悠玩儿,压来压去,那头的小伙伴掉下木板,一头扎水里去了,淹得他在水里直扑通。小柯雷吓得乱喊:“救命呀!救命呀!”亏得河边有人,急奔过来把那小伙伴救了起来。不然小柯雷可就闯大祸了。小柯雷回家没敢说,可有村里的大人告诉了柯雷母亲,尽管事情过去了,柯雷屁股还是挨了母亲的巴掌,严令他以后不准去玩水。

    山东老家的菜园植物丰富且连着山水,这里的菜园远比不上。但在城市里有这么可以怡然自得的一隅,也是个偏得。

    柯雷不仅从小在这沉溺于野趣儿和自然亲密,也还曾有过一段童稚无知中的浪漫事儿呢!

    那是柯雷六七岁时。当时老袁家的小屋住着另外一家人家。丈夫老怀是个忠厚老实人,长得矮矬矬,却干抬小扛儿的活儿,就是装卸工。妻子没工作在家做饭伺弄三个孩子。三个孩子都是姑娘,大姑娘叫玉琼和柯雷同岁,因为和柯雷家只隔一道墙,柯雷常到她家去玩。有时玉琼妈出门,家里只剩几个孩子,柯雷也和她们一样玩得放肆,在她家床上学倒立,折跟头打把式,疯得一塌糊涂。

    小孩子玩得熟了,互相都有依恋。但因为小,头脑里没有男女的界限,只是觉得有点不一样,所以,在玩过家家时,也知道让男孩当爸爸,让女孩当妈妈。

    玉琼妈在家时,玉琼就不用完全看护两个妹妹了。这时,她就能和柯雷到窗后的过道或柯雷家的菜园子里玩儿。一次,俩人玩起了过家家,玉琼不知在哪儿捡来了一个谁家扔掉的破玩具娃娃,小辨子没有了,成了光头,小裙子也肮脏不堪。玉琼说:我当妈妈,你当爸爸,这娃娃就是咱俩的孩子。柯雷说:好哇!我当她的爸爸。哎呀!玉琼你看她也太脏了,给她洗洗澡吧!行呀!玉琼高兴地应道。小柯雷就找来了一个豁了口的大瓷碗,从他家菜园子西北角上那只也豁了口子用做存水浇园子的缸里,舀来满满一碗水。玉琼就扒下娃娃那脏裙子给娃娃洗澡。洗过了,玉琼对柯雷说:你再去换一碗水我给她洗洗这脏裙子。柯雷就乖乖地去换了一碗水回来。玉琼把洗完了的裙子晾到过道上柯雷家栓的凉衣服的铁丝上。这时,天yin起来,柯雷说:要下雨了,咱回家吧!回家干啥呀!好不容易出来玩儿的。下雨不怕,这不有筐吗!咱钻筐里。柯雷张罗回家,是因为母亲管得严,看下雨了还不回来,母亲该喊他了。玉琼妈对玉琼管得不严。一般只要她在家,就能让玉琼在外边玩个够。也许是她的孩子多,家里少一个半个的不觉得空,而柯雷家只两孩子,姐姐已上学了,只剩柯雷一个人。玉琼妈眼睛近视却不戴眼镜,看起人来眯缝着眼睛探着头。她脾气温和,从没见她跟孩子叫喊。

    柯雷不再张罗回家了,继续和玉琼玩儿。他从自家的箩筐堆里,找出了两个最大的用竹皮子编的箩筐,放倒在地上,让玉琼和自己倒背着坐进横卧的筐里,两个箩筐口对口,柯雷和玉琼脸对脸地坐进去之后,又往一起移动,两个箩筐口就对到了一起,把柯雷和玉琼扣在了筐里。然后,玉琼就指挥起下一个过家家的内容了:睡觉。外面yin黑了天,玉琼就说:天黑了,咱家睡觉吧!她脱下上衣,铺在了屁股底下,她也让柯雷学她的样子,把上衣铺在下面,这样坐在上面,箩筐的竹条就不咯屁股了。玉琼把那光着身子的娃娃盖在了衣服下,拍着娃娃的前xiong,学着玉琼妈哄她小妹睡觉的样子:“噢噢!睡觉觉!一睡睡到大天亮……”哄了一会儿,玉琼压低着嗓音儿对柯雷说:“他爸!孩子睡着了,咱也脱衣服睡吧!”玉琼刚才脱掉了外衣,还剩了有背带的裙子和短裤,柯雷则只剩短裤了。柯雷知道再脱就光屁股了,就说:“不脱了,就这么睡吧!”“不行!脱了,爸爸和妈妈都是脱衣服在一块睡的!”说着,玉琼把她身上的背带裙子和短裤全脱了,一丝不挂地把双腿分开放在与她交叉而坐的柯雷的双腿边。然后,她逼着小柯雷脱掉了仅有的短裤。柯雷好奇地瞅着玉琼和他不一样的大腿根处。玉琼则大方地分着两腿,用两只纤小的手扒着她那稚小的私处对小柯雷说:“你看当妈妈的小便和当爸爸的小便不一样的……”小柯雷瞪了眼睛瞅了瞅傻傻地说:“是不一样的!你的少一块儿,我的多一块儿……”

    “嘻嘻……”

    听小柯雷这么说,玉琼笑起来,笑过,她说:“你摸摸我,我摸摸你好吗?”

    小柯雷听玉琼这么说迟疑了一下。

    “快呀!你怕什么呀!那我先摸摸你!”玉琼的小手攥住了小柯雷的小****。

    正在这时,箩筐上噼哩啪啦地落下了雨滴。一串儿之后空档了几秒钟,然后就密集地连着落起来。

    “下雨了……”柯雷喃喃地说。

    “没关系的……”

    “玉琼!快回来呀!”

    玉琼的话音未落就响起了她妈喊她的声音。玉琼一激灵,像从梦中醒来似的,忙乱地穿起衣裙,爬出箩筐,扔下一句:

    “我回家了”就跑进了雨中。

    这里剩下小柯雷自己,他呆呆地仍坐在箩筐里,听着砸在筐呢?你要嫌脏我给你拆洗拆洗。”

    “这么说咋的?你本来就是个乱搞的破鞋、骚货!我说屈你了吗?你给我拆洗?你还没恶心够我呀!你个贱货!”

    “你……”

    “我怎么的?你说!”

    “……”青玖妈退回窗里了。

    老马媳妇气更大了,她跳着脚儿,嗓门又提高了个八度,口中密集地像连珠炮似地喷射出“破鞋!贱货!骚货!贱x的玩艺儿!”

    楼上楼下许多家窗户都探出了人头。老马媳妇骂得更来劲儿了。可青玖妈再没露脸儿。老马媳妇一个人在那骂了半晌儿,嘴角都溢出了白沫儿,她突然觉着没意思起来。有人看着,她本想好好糟践糟践青玖妈,青玖这一不露脸儿,她感到像在澡塘子里泡澡儿,突然没了水,把自己的光身子裸露出来一样,有点儿窘,仿佛自己被展览似的。那些看的人大眼瞪小眼儿,没一个劝她:“拉倒吧!别骂了。”哪怕有一个,她也好借机收场呀!转动麻脸儿环顾了一圈儿也没人给她这个台阶儿,她又硬着头皮撑了半天,好在柯雷从外面回来,听见骂声趴窗户上把她劝了回去。

    青玖很孤僻,或许是喜欢沉浸在小说人物世界里的缘故。或许和他父亲的遗传也有关系。他父亲刑满出狱后,柯雷看他是个少言寡语的人。

    长大后,柯雷进厂工作了,青玖也工作了,借还书的来往也断了。

    书中的世界虽然能忘掉现实和打发寂寞,但柯雷不是那种喜欢虚伪地生活在小说里的人。他渴望现实生活中活生生的交流,渴望朋友,渴望知己。生活际遇把他置于一个火热的工作生活环境,但实质上却是个人际关系冷漠的世界。这种场景和人际冷热不一的反差,让柯雷心情压抑。

    柯雷出徒了。

    开工资时,柯雷看到自己名字那一栏标明一级工,工资金额三十三元,在领印那一格里按上自己的戳印,接过工资员递过来的三十三元钱时,柯雷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喜悦的心情溢遍了全身,觉着身体轻盈起来,在领工资的师傅们中间升腾:我和你们一样啦!我出徒了!我也是技工啦!出徒晋技工,让柯雷感觉像小鸟飞离樊笼,虽然,他知道只是飞出了原来的小笼子,外面还罩着个大笼子,但这毕竟给灰暗抑郁的生活添了点儿亮色和希望。

    柯雷头一次领这么多钱,高兴地把钱数了又数。

    下班回家后,把出徒当了技工的喜悦带给了母亲,还是把钱一分不留全交了母亲。儿子熬出了徒,母亲也欢喜异常,不怕费事地现包了饺子为柯雷庆贺。

    松花江上的滨州铁路跨江铁桥南岸桥根下,座落着一幢机翼型的黄色建筑。站在高高的铁桥上看到它就像一架卧在停机坪上的飞机,气势宏伟。这是市青年宫。圆型宫门上悬挂的宫名,是朱德委员长题写的。字体俊秀大气,给这座建筑增添了气韵。

    红彤彤的太阳油画一样挂在江北太阳岛江畔餐厅房:

    “时间长了,人要熏出事的!我去换汪蒴。”没等林铭楷说什么,蓝正贴着地沟墙边就钻进去了。就在这时,里边有人喊:

    “汪蒴晕倒啦!”

    “快点把他抬出来!”

    进去的蓝正正好接替了汪蒴倒下的空档又压住了火势,身后的人将汪蒴连拉带托地弄出了地沟,林铭楷忙让一班副班长耿立昌和班里的人,将汪蒴抬上手推车送厂卫生院急救。

    地沟里边的蓝正,因为口鼻捂上了湿毛巾,又是刚下去,灭火的劲头要比刚才汪蒴猛多了,一阵猛喷猛扫,火势被压住,几桶泡沫灭火剂连续地喷射下去,火终于扑灭了。

    这一天,柯雷是夜班,下午三点多钟来到车间时,火已扑灭,检查地沟的善后扫尾都已完成。见夜班的工人来了,白班的人都向他们大谈特谈着火的事。柯雷知道了事情的经过,也知道了汪蒴的英勇行为。

    把汪蒴送到厂卫生院,一番输氧急救苏醒了过来,又进行输液。耿立昌将去的人留下一个守候着汪蒴,他和其他人回到了车间。洗涮完手和脸,换了工作服再返回卫生院,准备将输完液的汪蒴送回家。

    柯雷想到应该去看望一下汪蒴。不论是同班,还是团支部,都应该。柯雷上个月担任了新组建的车间团支部宣传委员。团支部书记依然是于顺松,组织委员是高小兵,这是邱明哲确立的人选,然后召开团员会议搞等额选举后,经厂团委批准的。

    柯雷跟夜班带班的班长周忠权请了个假,说去厂卫生院看看汪蒴,再帮耿师傅一起把汪蒴送回家。周忠权没表示异议,点头说:你去吧!柯雷想到应该跟于顺松说一声,他是团支书呀!柯雷跟于顺松一提,于顺松一反平时的肉乎乎的迟顿:“对!咱团支部得去关照一下!”

    “于师傅!你看是不是以咱团支部的名义宣传宣传汪蒴这勇敢的行为呀!”

    “对!你是宣传委员,你就办办这事儿。黑板报,厂广播站投稿,好好宣传宣传,这也是咱团支部的光荣啊!”

    柯雷跟于顺松说叫上高小兵一块去吧!可车间里找了个遍,没见到高小兵的影儿。

    柯雷、于顺松、耿立昌,还有白班的司锤宋玉花,自报奋勇要去。她的性格像男人,爱打乒乓球和篮球,跟人说话都是大大咧咧,人都称她假小子。四个人正要动身,周忠权说:我去卫生院看一眼就回来。

    几个人来到厂卫生院,只候了一会儿,汪蒴就输完液了。说要把他送回家去,汪蒴还撑硬地说不用,我自己能回去,可他从床上下来站那直打晃。

    “行啦!你就别逞能了。”柯雷和耿立昌一边一只胳膊,把汪蒴搀扶出了卫生院,又让他坐上了车间的那辆带斗的推车。周忠权说了几句抚慰的话后返回车间去了,宋玉花仍然热情不减地跟着一起往家里送汪蒴。

    汪蒴家只剩他和小妹俩个人了。父母年纪不大就过世了,撇下兄妹俩相依为命。父亲死时,汪蒴还在部队,父亲是区里的一个干部,先是受到批斗,后来得了癌症。汪蒴母亲是先病故的。剩了当时上六年级的小妹汪贞没人照顾,本想在部队好好干一番的汪蒴,提前复员回来了。

    见自己哥哥让单位的人给搀回家,汪贞吓坏了,她哭着扑上来抓着汪蒴的手,叫着:

    “哥哥!哥哥!你这是怎么了?”

    “小妹妹别怕!你哥哥没事儿。”柯雷边冲汪贞安慰地说着,一边把汪蒴搀到了床边坐下。

    “我没事儿,你哭啥呀……”汪蒴声音还有点儿软。

    “快!小妹妹,给你哥找身干净衣服来。”

    柯雷看汪蒴还穿着那身扑火时穿的工作服,上面满是油腻烟灰,张罗着帮他换了下来。

    耿立昌跟汪贞简单说了她哥哥是因为救火被烟熏倒了,安慰她别怕。汪贞这才安静了下来。

    安排汪蒴躺下休息,已是傍晚五点了,几个人退了出来。临走,于顺松转达了主任林铭楷的话,说在家好好休息,恢复好了再上班。耿立昌看兄妹俩还没人给弄饭吃,说留下来要给做饭,宋玉花笑哈哈地打趣说:“耿师傅,你会做吗?还是我给做吧!你给我打下手,咋样?”

    “这你还别叫这个号,我溜炒烹炸啥都会!”耿立昌咧个大嘴巴,半真半假地说。

    柯雷还得回去干活,耽搁久了,周忠权该有想法了,就和于顺松先走了。

    俩人走下三楼,在楼门口碰上了三班的徒工许文波。许文波中等个头,皮肤很白,一双小眼凹陷在眼窝里。他平时闲话很少,对谁都不卑不亢。似乎书看得很多,一旦说起活来,透出与一般青年不同的独立见解。他跟汪蒴很投缘。

    许文波身后是邱明哲和工会主席潘洪祥。工代会在前不久改称了工会,主席还是潘洪祥的。后面则跟了一大帮上白班的年轻人。里边仍没有高小兵的身影。

    许文波是领道的。其他人都是头一次来汪蒴家。

    邱明哲看见于顺松和柯雷从楼上下来,笑亮了他那两只炯炯的眼睛说:

    “哈!你们团支部比我们先一步啊!好!应该!应该!我开会刚回来,好!表现的都不错。”

    说到这他冲柯雷说:“小柯啊!你这宣传委员要好好宣传宣传这场救火中的事迹。”

    柯雷嘴上应诺着,心里却想着怎么不说说对汪蒴如何宣传宣传?莫非是因为汪蒴跟高小兵有矛盾了,影响了你对汪蒴的看法?

    走出汪蒴家那栋楼,柯雷心里思忖着想跟身旁的于顺松说高小兵应该来看看的话。看到于顺松一付呆闷不想说什么的样子,到嘴边儿的话又咽回去了。

    高小兵显然是有意地躲开了。高小兵和汪蒴有别扭,柯雷早就看出来了。高小兵能说会道,汪蒴也是夸夸其谈,一个是红代会主席出身,一个是部队的优秀战士。两个人的气势都咄咄逼人。汪蒴没来之前,表面上看没有哪个年轻的有能与高小兵匹敌的气势,虽说柯雷完全有与之匹敌的资质,车间政治宣传和工厂文艺宣传的骨干,且技术上也是年轻人中的领先者,但柯雷是个老实忠厚不事张扬的人,构不成对高小兵的威胁。而汪蒴作为复员兵,戴着解放军这个当今最耀眼的政治光环,来到车间后,仍以在部队时的思想行为方式出现,思想敏锐,不畏权势,耿言无忌,少赡前顾后和隐忍唯诺。汪蒴不趋炎附势随大流,有自己的见解,不为领导和某些人的意志所左右。这不仅使高小兵觉得有了敌手的威胁,也让车间里的习惯势力,尤其是邱哲明也不舒服,甚至有如芒在背之感。这些年来,三车间还没有哪个人敢这样特立独行,逆势而动。邱明哲也感到不顺溜的是,这之前只有蓝正的师傅迟维善算是个让邱明哲觉着别棱的,但迟维善只是为人正直,虽然也敢说敢出来的对俩人都有的贬低甚至攻击。这样就加重了俩人的隔阂,终于水火不相容起来,团员之间知道,青年之间知道,全车间也都知道了。

    故事员培训班结束了,开始热热闹闹的二百人,最后沉淀下来几个骨干分子。

    柯雷以上佳的表现成为这些骨干中的一个,被聘为省图书馆业余图书宣传故事员。培训班结束后,受聘故事员第一次活动,黎老师就给故事员们交了任务:在新近公开出版发行的小说中选取片断改编成故事,进行宣讲,以扩大小说在读者中的影响。黎老师捧出了一罗新书,有长篇小说《高玉宝》、《征途》,余下的多是短篇小说集。手快的先抢走了厚本的长篇小说,柯雷拿到了一本薄薄的短篇小说集。封面蓝天白云和绿色草原上有一个拿着套马杆放牧的骑马青年,书名叫《边疆新人》。

    柯雷流览了整本书中的每一篇,最后选中了用做书名的那篇同名小说。说的是一位北京下乡知识青年在内蒙边疆扎根草原的故事。柯雷把它改成了一篇能口头表演的故事。按黎老师和图书馆社科部领导的要求,做了一次试讲。连柯雷在内,通过了三个人的改编和表演。另两人一个是木器厂的岑文,他改编的是长篇小说《征途》中知识青年金讯华与阶级敌人张山博斗的片断。一个是电影机械厂的肖芳,她改编的是短篇小说《海的女儿》。

    为了占领社会主义文化阵地,尤其是文化不发达的农村文化阵地,全省各地市县以下的公社和大队都建有图书室,图书室配有图书员和故事员。省图书馆对这些图书室和图书员故事员负责指导。培训聘任了柯雷、岑文、肖芳他们这些故事员,就是为了对农村基层的图书宣传和故事员,起到一个带动和指导作用。

    八月三十日,是柯雷难忘的日子。省图书馆决定由杨副馆长带队,有社科部两名工作人员,由黎老师率领柯雷、岑文、肖芳参加的一行人,到嫩江地区推动农村图书室的建设和发展,同去的故事员进行巡回表演。

    一行人乘坐231次列车奔向嫩江地区之行第一站——讷河。

    这是柯雷五岁时从山东老家来东北乘海船到大连,从大连乘火车到本市后,十九年里第二次坐火车出远门。第一次因为小没有什么印象。这次对柯雷来说是全新的感受。当列车行驶在松嫩平原那广袤的绿色旷野上时,看着远处大地上的风景和近处急剧近来又快速退去的景物,从烟熏火燎单调乏味压抑的车间走出来的柯雷,心中荡漾着从狭小空间步入省里这个大“社会”和这眼前的广阔时空的喜悦与激动。

    柯雷还不满二十周岁,只不过是个大孩子。坐在车窗旁观赏着原野上的风景,在悠然和轻松中,有一丝儿庆幸。当黎老师跟他说要借他出来参加这次活动时,柯雷非常兴奋,有点儿像小孩听到家里的大人说要带他出远门一样高兴,对远处充满了憧憬和期待。但同时他又有点儿沮丧,因为以邱明哲平时常挂在嘴边的“年轻人要踏踏实实地立足车间岗位老实干活”的说法,是不会放柯雷出来的。车间里干活烟熏火燎、汗流浃背,出来说故事耍嘴皮子游山逛水!这倒也不是柯雷凭空想出来的。柯雷参加工厂文艺宣传队春节期间的排练演出,前后一个多月,柯雷都不敢一去就没影了,隔三差五要回到车间瞅瞅,以防给人造成脱离群众,心长毛了想飞的印象。但即使柯雷这样诚恐诚惶地小心翼翼,也不能释然。每当柯雷穿着自己的衣服回到车间时,那些老家伙和带长挂衔的都不是好眼神儿liao他。柯雷明确地读出那里边眼气妒恨的毒光,时常的还会甩过来一两句揶揄的话:

    “嘿!穿干净的,挺神气啊!”

    “离远点!别崩上氧化皮油星子,把你这漂亮衣服弄坏喽!”

    也是,瞅瞅穿着油渍麻花的工作服,满脸油汗珠子干活的人,再看着自己穿着整齐,觉着人家在出大力流大汗,自个儿却在游手好闲,立刻有点儿灰溜溜的矮人三分之感。忠厚的柯雷想:自己出来,班里毕竟少了一个人,少了一个人,就有人少了份悠闲的机会,像班长啊掌钳的啊,就要多伸点儿手。

    在工厂演出,他们不好说什么。这却是跟工厂不搭边儿的事,邱明哲怎么会同意呢?也许这事儿挂了“省里”的边儿,是上层建筑意识型态的“大事”儿,黎老师又是找的厂党委宣传部部长借的人,人家跟邱明哲说不上话。宣传部长跟党支部书记说事儿,好像没有说“不”的,除非这人脑袋进水了,没政治头脑。

    邱明哲让人把柯雷叫到办公室告诉说:“省图书馆借你去搞故事演讲,党委宣传部的林部长跟我说了,我得支持啊!没想到,你还会说故事。好!这也是好事儿,也算是咱车间和工厂的光荣,工人阶级登上上层建筑文化意识形态领域嘛!去了好好说。明天你就去省图书馆报到吧!”

    没想到邱明哲能同意!意外的惊喜让柯雷有种从笼中放飞的小鸟儿之感。下班回家的路上,像放学回家的小学生,又蹦又跳,回到家先就抑不住兴奋,告诉了母亲。母亲听说是参加省里的活动,也乐得合不拢嘴儿,觉得儿子有了出息。忙忙乎乎地给儿子准备出远门带的东西。这是母亲第二次为柯雷准备出远门了。第一次是四年前,给柯雷准备下乡的东西。但这次与上次不同,是临时出门,不是不回来了。也像人家那些当干部的出“公差”,我儿子也能出差了。所以,母亲准备东西都是高兴的。

    隆隆前行的火车虽然把柯雷带向他憧憬的未知的远方,让他心儿兴奋地跳跃。但心儿还不时飞回车间,甚或干脆还留在那烟火的世界没有出来。就像每次从厂文艺宣传队回到车间感受到的虚妄不踏实一样,这会儿人投身到别样环境中了,但心儿还被一根无形的线牵着,绷得忐忑不已。

    柯雷耳边在轰鸣着车轮与钢轨碰撞出的声音之上,还飘着邱明哲那句话:“我得支持啊!”

    柯雷觉着这句话言不由衷。他知道邱明哲明镜儿地会想:你柯雷不接触人家,人家会找你?你不跟人家提供工厂的上下情况,这事儿能让宣传部长找到我?我认识图书馆的谁呀?跟我毫无干系?

    对这言不由衷的体察,让柯雷心底潜埋着一丝忧郁,使他虽在快乐之行中,却笑得不开心,乐得不兴奋。他甚至不能暂时的去忘我,依他的性格,他不会那样不知愁?自己只是个偶然飘起来的风筝,线头还在邱明哲手中,即使他不拽,自己也得落回车间。回去后不知要付出多大的努力才能弥补这又一次的“游手好闲”。

    随着此次活动的展开、受到的接待、热烈隆重的场面,尤其是说故事在观众中获得的反响和尊敬,这些从未经历过的待遇和快乐,不仅没有使柯雷忘我,反而加剧了这种忧郁心理。

    9月4日上午九时五十五分,列车到达了讷河县火车站,县革委会来人来车接柯雷他们住进了县革委会招待所。休息了大半天,下午四点多钟,县文化科设宴接风,因为是省里下来的人,接待的规格很高,不仅文化科长和宣传部长作陪,县革委主任也出席了宴会。

    这是此行的第一桌宴席,也是柯雷有生以来第一次吃到这么好的酒菜。席间受到的礼让和尊敬,初出茅庐的毛头小伙子柯雷也被一视同仁地对待,让没见过世面的柯雷受宠若惊。刚入席时,柯雷的手都不知放哪好,席间也不好意思动筷夹菜,看见黎老师动了或身边的岑文动了,自己才敢动。后来,他观察到杨馆长、黎老师从容自如稳稳当当,心中很羡慕,便也暗自学他们的样。

    第二天上午和下午,柯雷他们参加了县图书馆举办的全县农村图书员会议。晚上七点钟,在县评剧院剧场,举行故事会,由柯雷和岑文说故事。县里的群众听说是省城来的故事演员说书,都想看个热闹,三一群俩一伙蜂拥而至,原本怕秩序不好,由县公安局的民警把门收票,开始还排队依次入门,到接近演出时,人流密密匝匝地挤上来,有票的挤,没有票的也往上挤。民警也把不住。组织者一看怕挤坏了人,没想到人们对一场故事会如此热情,估计不足,在县评剧院这小剧场根本满足不了这么多观众的愿望。于是,临时决定将演出场地改在了县中学的cāo场上。这一下子,好像全县的人都来了,偌大的cāo场上人山人海,柯雷估摸着能有上万人。在四四方方的领cāo台上,柯雷和岑文表演了此行的第一场故事。

    人多热情高涨,演员也情绪昂扬。柯雷和岑文表演的都非常成功,cāo场上的观众完全被他俩的故事所吸引,说到紧张处雅雀无声,说到逗人处开怀地哄笑。这种场面,让柯雷感到从没有过的体验,简直有点儿叱咤风去的感觉。

    接下来的几次表演并不都是这样的场面。表演故事次数最多的是第二站的拜泉县,除在县电影院表演一场,观众有几百人之外,其他几次,都是深入到公社、大队和田间地头。

    在拜泉县自强公社中强二队,柯雷在地里的垅沟上,为一个老农民表演故事。这种给一个人说故事的感觉和给众多人说故事不一样,表演效果在一个人身上得不到反射,演员很尴尬别扭。这如同演员说的:不怕演出,因为人多有情绪,演员都是人来疯,就怕领导审查节目,领导小脸一板正襟危坐,演员的表演如同对牛弹琴,弄得演员没了自信。

    但这种一对一的表演,从心理素质到表演能力,对柯雷都是一种锻炼提高。

    离开拜泉,在杨馆长的率领下,一行人又去了克山、富裕和齐齐哈尔,每到一地都受到热情周到的接待,贵宾一样的待遇,让第一次出远门的柯雷就享受到了,与柯雷在工厂的人际关系形成了强烈的反差。经历之后,却现实地意识到这对于自己是临时的短暂的,不属于自己。所以,柯雷特别羡慕真正拥有这种生活的图书馆工作人员。但深知自己跳不出那恶劣的境遇,于是,眼前这舒心的待遇就失去了光彩,反使柯雷的心境抑郁起来。随着此行的结束,开始踏上归途,在怅惘中,柯雷一边品味刚刚过去的经历,一边心底里涌起对就要回到的境地的厌烦和畏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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