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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家事难断

    唐陌每天做的事就是三件,吃药,吃饭,睡觉。苦涩的药材汤喝得唐陌直想吐,想不喝呢,还不行,每次李根都恭敬地说:“这是少奶奶吩咐的,少爷不喝,老仆是要挨骂的。”唐陌没有办法只能捏着鼻子往里灌,妈的怎么明朝的大夫已经能配出这么苦的药。

    还有让唐陌无法忍受的是明朝的饭,就拿中午来说,煮了一条鱼,上面加点盐,没有其他任何佐料;还有点青菜总算是用油炒的,同样佐料只加了点盐。就这样的伙食一天到晚翻来覆去,没完没了,吃得唐陌嘴里淡出个鸟来。

    终于有一天,唐陌拉着李生问道:“你喜欢天天吃这的菜饭吗?”

    李生嘿嘿一笑:“厨娘是少奶奶娘家人。”这厮还很机灵,点到即止。

    唐陌真是欲哭无泪,终于忍不住下到厨房,只见一个肥婆子正坐在厨房门口剔着牙,一脸横肉,眼若铜铃。肥婆子见唐陌走来,连忙扔了牙签,站起来一脸陪笑:“姑爷来啦,伤好了吧,怎么有空下来这等粗贱的地方。”

    唐陌嗯了一声就走进厨房,却见一个布衣男人正背着身,在案板上切菜。唐陌看了看厨娘,那肥婆子一脚踹在男人屁股上,喝道:“你个杀才,姑爷来了,还在那鼓捣什么?”说着用一条沾满油渍的抹布在一张脏陋不堪的板凳上抹了两把,陪着笑让唐陌坐下。那男人转过身来,长得黝黑粗壮,一脸陪着笑,与他婆姨接触的目光里尽是讨好的神色。

    唐陌摆摆手道:“不坐了,不坐了,只想问问厨娘,晚上的菜吃的什么?”

    婆子道:“晚上是黄瓜炒鸡蛋,还有个鸡蛋羹,这个是小姐吩咐给姑爷……”

    唐陌一摆手,不用说了,这也是补身子的。可是再这么吃下去,伤即使好了也落下个偏头疼。唐陌说:“这几日口里味寡,能不能吃个红烧排骨?”

    婆子一脸为难道:“本来姑爷要吃也没什么,只是每个月的菜金都是小姐给下的,而且刚刚好,如果要买排骨,恐怕!”

    唐陌心中不禁动怒,这个老婆是不是有些抠门啊,自己的嫁妆那么丰厚竟然会如此小气。不禁问道:“敢问厨娘,这排骨要多少钱一斤?”

    婆子道:“最近又涨了,得六个铜板一斤。”

    唐陌一阵发晕,合着才六个铜板一斤,那日唐陌问过自己当司正一个月的薪水,那是五十五个银元,一个银元等于五十个铜板,五十五个银元等于二千七百五十个铜板。老子只要想吃,一个月能吃五百斤肉。

    唐陌口水都快流出来了,道:“那麻烦厨娘去买上三斤排骨回来,再准备些葱姜佐料,晚上我亲手做红烧排骨。十八个铜板,一会我差李生送过来。”

    婆子连忙道:“是是,这就去买,这就去……你看什么看,还不赶紧去街上买排骨?”说着瞪了她男人一眼。那男人陪着笑,应了一声,赶紧想出门,到了门边又回来,尴尬地道:“钱?”肥婆子又瞪了他一眼,从怀里掏出钱,数了十几个放到男人手里。那男人朝唐陌唱个诺,飞也似地跑了出去。

    唐陌一步一挨地往回走,心中凄苦,欲哭无泪。这叫过的什么日子,前面这个李琙一个月好歹赚着五十五个银元,怎么却过着这样清贫的日子。他吩咐李生给婆子送钱的时候,李生一脸的为难,道:“少爷,这家里的事都是少奶奶主持着的。如果给她知道了,她又要责骂小的了。”

    唐陌没好气地道:“叫你去就赶紧去。”

    李生灵机一动道:“少爷,以前您要是馋肉了,可是时常跑到外面吃的。”唐陌一听,心里也有数了,合着原来那个李琙也和厨娘男人似的是个气管炎。

    好不容易挨到夕阳西斜,唐陌跑到厨房,肥婆子一脸陪笑地应着,排骨已经买回来切好洗好,放在了灶台上准备下锅了。唐陌拢起袖子正要上场,厨娘赶紧道:“少爷,您别,这等粗重的活怎是您干的,快别折杀婆子了。”

    唐陌道:“无妨无妨,前些日子在外面跟人学的,正好自己试试。”说着,问清楚佐料位置,动起手来。唐陌那辈子也是一个喜好饕餮之人,平时一个人独处,没事就琢磨琢磨整两个菜慰劳自己。这红烧排骨可是烧得出神入化的,平时同事聚餐,必不可少。

    只见他,等锅烧红了下油,然后下姜片,跟着把排骨倒进去,用急火翻炒两下,然后下点当地特产的黄酒,再炒两下,等到香味四射,跟着放葱放酱油,最后加一大把白糖,浇上两碗水等水漫过排骨,再把盖子盖上。一转头,只见厨娘和他男人惊讶地看着自己,仿佛他是从外星来的。

    唐陌嘿嘿一笑道:“你们看清楚了吧,酒和这把糖十分重要,好不好吃就看这个了。”等了片刻,开锅看着汤汁收得差不多了,这排骨挂着酱色的汤汁,香味扑鼻。

    只见唐陌拿起醋稍微浇了少许,嘴里还喃喃自语:“这个最关键,加少许醋吊味,才能让排骨味道更鲜美。”感觉做得不错,唐陌兴奋地回头冲着婆子夫妇道:“学着点,日后得你们来做。”

    一眼看去,只见一个苗条的身影出现在厨房门口,定睛一看,正是汉服美人,只见她穿着淡绿衣裙,头上挽着个小髻,面上不施粉黛,素面凤眼,红唇欲滴,甚是好看。只是美人眉头皱着,咬咬嘴唇数落道:“他在这里有辱斯文,你们两人也跟着他胡闹,还有没有规矩了!”婆子和男人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垂手一旁,受着责备。

    唐陌见二人可怜,连忙道:“不关他二人的事,都是我的主意,你,夫人,那个莫怪!”边说着话,眼角边溜着锅里,看汤汁已经收得差不多了,赶紧陪着笑,把排骨捞起来装到大碗里。

    美人怒道:“婆子,还不把姑爷手上活计接过来?”肥婆子赶紧过来接了唐陌手中锅勺。

    美人又道:“日后他一个人发疯,你们别在后面跟着发疯,哼!”说完转身就走。婆子和男人吓得眼巴巴地看着唐陌。

    唐陌叹了口气,赶紧三步两步跟了上去,刚跟到美人身后,一阵淡淡的幽香随着秀发传入唐陌鼻子,心神一阵荡漾。他深吸了口气,赶紧道:“夫人那个,你息怒啊,真不关他们事,是这几天馋了嘴,所以才……”

    美人不看他,打断他的话道:“外面别人怎样说你,妾管不了,可是在家里,还是要有点规矩。”说完也不理唐陌,扬长而去。唐陌望着她的背影,只剩下摇头叹气。

    虽然美人发了一通脾气,可是唐陌做的红烧排骨却让一家人吃得满嘴流油,大快朵颐。包括美人的贴身丫环清荷,也忍不住多吃了两块。等李生把饭送到唐陌房里时,唐陌问少奶奶有没有尝。李生答道:“少奶奶一开始一口都不吃,后来清荷在旁边大夸味道好,少奶奶才尝了一块,吃完了,她又吃了一块。”

    听李生这么说,唐陌心中暗喜,任你多么酷,也得栽在我这手好菜之下,想当年,多少高高在上的美女,都躺在了唐陌的庖厨之间。对于女人来说,一个为了自己做饭的男人是最有魅力的,看来古往今来莫不如是。可一转念,唐陌很奇怪,自己干吗要去讨好这个美人?

    这顿晚饭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吃得最舒服的一顿,整整三大碗米饭,还有剩在桌上的十几块骨头。这一晚唐陌肚子撑着难受,躺在床上哼哼了一夜。

    ……

    当某君贸然进入一个未知的时代,那种感觉要经历茫然到新鲜然后继续茫然的过程。初到贵地怎么办?只有两种方式,一种是缅怀着那辈子的时光,然后日日望着天空口中喃喃自语,最后忧郁地得上个不知名的肿瘤,被当时的黄绿大夫随便安个内热燥火的离奇病症,不明不白地死去

    另一种是像许许多多穿越前辈那样,采取积极的态度直面惨淡的人生,利用先进的思想以及知识,炼钢造枪,烧窑制玻璃,改造世界!

    当然一个来自那辈子的人不可能希望自己得个什么内热燥火,肯定会选择后者的道路。对于唐陌来说,当他吃了几顿有油水的饭之后,身边一切都变得明朗起来。自己的状况不算最好但远远不算最坏。好歹算个小官吏,家里算是个破落世家,自己还有一个类似李嘉诚似的老丈人,怎么看都生机勃勃,虽然道路有些曲折,但前途却是相当光明。

    唐陌下定决心,立刻开始以积极的态度试图融入这个时代,积极地成为那个叫李琙的小官吏,从今天起,自己要成为李琙!想起这个新的名字,李琙只能将唐陌这两个字放到浩瀚的时空去了。

    这日李琙正琢磨着晚饭可以做个什么菜,让那个冷冰冰的老婆赵颖之能给个笑脸,李生敲门而入,从袖里掏出个小布袋,恭敬地放在桌上道:“少爷,这是这个月的薪水,费师爷让小的拿过来,少爷点点数。”

    李琙正想得出神,手随便拨拉了布袋一下,李琙眼睛下意识挪到袋子上,突然想到,自己当这小官的薪水是一个月五块半金币,这个时代很奇怪啊,用金银铜三种货币代替了明代流通的银子和铜板。

    倒想看看这金币是什么模样,李琙把袋子一抖,里面五个金币和五个银元哗啦撒了出来,金属的质感觥筹相错间产生的悦耳声响,让他感到很舒服。一枚金币从袋口故碌碌溜向桌边,李琙赶紧一把按住。

    手指悄悄撤开,乖乖好漂亮的金币,大小比那辈子的一元硬币稍大一点,上面图案是旭日从海上而升的景象,金币四周围绕着“承乾十八年”的字样,根据以往的知识,李琙知道这钱应该是这个年代制造出来的。转过另一面,只见打竖是暗暗凸起的浮雕文字,清晰地显示为“壹圆”字样,打横也有两个字是“重宝”字样。

    整个金币设计干净利落,款式大方,李琙注意到壹圆的比划上隐约有一条条打横的纹路,看来应该是防伪设计。银元的个头大小跟金币差不多,一面也是“壹圆”字样,打横却刻着“银宝”二字,背后的图案是层峦叠嶂的山峰,以及上面一轮旭日。

    李琙翻来覆去看了两遍壹圆重宝,只觉着黄金做的金币令人十分舒服。难道人对黄金有着与生俱来的好感?李琙笑着摇摇头,一抬眼就看到李生,只见一桌的金币映在他的眼睛里,一片金黄,口边一滴口水差点滴了下来。

    李琙笑道:“你是不是想要一枚?”

    “是啊……哦,不是不是!”李生赶紧抹了一把嘴角,跪下来一个劲磕头,“少爷,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李琙大拇指把金币一弹,又抓在手上道:“有什么该死的,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来猜一下,是壹圆还是海上旭日?猜对了,这个金币就是你的了。”

    李生跪在那哪里敢应,只是一个劲道:“大管叮嘱小的多次了,做下人的要本份,不能贪图主人的钱财。小的该死,少爷抽小的一顿鞭子吧,只是千万不要告诉大管,不然小的一定会被逐出门去。”大管就是李根,李琙没想到李生竟然这样惧怕李根。

    李琙道:“起来,起来,没关系,我不过想跟你玩玩,不会告诉大管的。来猜猜吧。”

    李生起来陪着笑道:“少爷,别叫我猜了,小的这一个月的月钱也就六个银元呢,一下子给我这么多钱还不知道怎么花销。”

    李琙心道,这个下人虽然见钱眼开,不过还挺懂规矩,看着他涨红的脸,李琙笑道:“好啦,好啦,别怕了,我不过跟你开个玩笑罢了。来,来坐下说话。”李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李琙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现在外面一石米大概要多少个金币?”

    李生抬起头眼睛转悠了两圈道:“一石米大概两个银元能买到吧。”

    李琙闭上眼睛,在脑子里一换算,大概心中有数了。明朝一个七品知县的薪俸大概是七石五斗米,等于十五个银元,自己挣着五十五个银元,现在的官员俸禄比过去提升了三倍有多。看来现在这个时代,朝廷已经在高薪养廉了。

    掂量着手中的金币,李琙悄声道:“这些俸禄要不要给少奶奶?”

    李生瞧了瞧窗外见没人才道:“少爷,怎么你醒来之后,什么都忘记了,这些俸禄从来都是交四个金币给少奶奶补贴家用。只是,只是,少爷哪里看得上这点钱呢?”

    李生这么一说,李琙立刻听出话外有话,赶紧眼睛一瞪道:“你个该杀的,少爷我不是被一板砖拍了过去吗?这一醒哪里还有记性。有什么话赶紧说。”

    李生吐了吐舌头道:“少爷,外人打官司都得给您一些孝敬,这才是大头,每个月怎么的也有一二十个重宝啊。一般爷都差小人去兴元钱庄存起来的,平时出去耍都是用这里头的钱。”

    干,果然是个贪官,自打知道了吴小妹拍砖事件开始,李琙就感觉到这个李琙不是什么清官,记得那辈子有一项研究说八成的贪官都好色,好色和贪墨似乎成了一对孪生兄弟。李琙不是傻子,从周围百姓对自己的态度,心里也清楚这位李大人在自己穿越之前算是怎样的货色。

    这让李琙十分苦恼,那辈子,唐陌好歹是个心地善良的人,身边的长辈夸奖他的时候,都不忘说一句:这孩子老实。不过唐陌的同事也不忘在老实后加一句,老实是老实,不过有点扮猪吃老虎。

    李琙也很难说清楚自己是怎样的人,但至少一点是肯定的,那辈子的唐陌对贪官从来都抱着不耻的态度。但造物弄人,偏偏让唐陌投身到了一头“大虫”身上。想想百姓的眼光,想想美女的神情,李琙只觉得如芒在背。

    李琙叹了口气,在明清两代一个知县混个两三年怎么也能积聚下几千两银子。现在这位仁兄两年也能混两百个金币,乖乖,一千石大米啊,等于明朝一个知县十二年的俸禄。看来这个时代虽然有所改变,但仍然存在官员贪污的土壤。

    李琙问道:“这些钱,少奶奶知道吗?”

    李生摇摇头道:“少奶奶还在乎这点钱啊,只是少爷总算是一家之主,每个月都得给四个金币家用而已,少爷的钱从来都是自己握着。”

    李琙连忙又问道:“那你知道我有多少私己?”

    李生嘿嘿一笑道:“少爷最多差小的去存上,有多少小的哪里知道?”

    李琙道:“这存钱可是有凭证的?”

    李生道:“当然了,每里来了一个非常不错的歌伎,叫什么来着,哦对了,叫小蝶。一手琵琶弹得是清脆玲珑,一口元令唱得是绕梁三日。而且关键是小蝶那人出落得如林子里的花蕊,美丽端庄,真正是京城里大户出来的。大人这十来天一直在家养伤,想必相当烦闷,不如咱们这就过去,叫小蝶过来唱上两曲,给大人解解烦闷如何?”

    李琙被他一提醒才看看外面的天色,果然日头已经奔西面去了。他不好意思地摆摆手道:“谢谢少东家的美意,只是还要赶着回家吃饭,这个酒改天再喝。”万全和费师爷还想来劝,李琙心里装着事,只想赶紧回去,坚决告辞离开。

    李琙出了酒楼,连忙让李生带路,奔菜市场而去,等到了市场,李琙这才傻眼了,整个市场里除了女人就是伙夫,除了伙夫就是家丁,哪里有一个像他这样穿着绸袍子的男人。虽然自己不在乎下市场买菜,可是在这个时代,李琙好歹也是这个县的法官,虽不在乎,也得顾惜身份不是?这踏入市场的脚又缩了回来。

    这次李琙准备做客家清炖鸡,他吩咐李生买一只四斤重左右的整鸡,以及一些葱姜之类的佐料,李生应个诺,拿着钱进了市场。

    李琙在市场旁找了个茶馆坐了下来,这个在市场旁的茶馆,里外总共六张桌子,但已经塞得满满当当。不少一身短打的脚夫、农夫卷起裤腿在里面喝着两个铜板一壶的高末,津津有味地听着说书先生讲故事。一个小二招呼李琙坐下,也许是认出他的身份,赶紧陪着笑脸询问他喝什么茶,李琙吩咐沏一壶最好的茶叶。小二应了下去,一会就端了上来。李琙自顾自地独斟独饮。里面说书讲的乃三国时候的故事,正说道当阳长板坡赵子龙单骑救主的故事,那些乡下人忙不迭地叫好。

    这个故事李琙在那辈子早就听过无数次了,什么田连元、袁阔城,各种版本都耳熟能详。李琙无心去听,品着茶,琢磨着清炖鸡还有什么佐料。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李琙对做菜越发上心了。现在李琙和赵颖之只有每日中饭晚饭的时候才能见个面,平时晚上早上两人别说同床,连个照面都懒得打。李琙听李生偶尔一言半语地提起两人的关系,也知道这个媳妇对前身的姑爷的所为颇为不屑,李琙有时候看着赵颖之在院里侍弄花草的背影,竟也颇为无奈。对于自己这个便宜媳妇,李琙慢慢产生了一些惦记。一开始他还没觉得,但每次他烧的或者指导厨娘做的菜,赵颖之吃的津津有味的时候,李琙就会产生一种莫明其妙的满足感。也许平时在这个媳妇眼里李琙只是一个作恶多端的大虫,只有到了吃饭的时候,赵颖之的目光才会温柔一些。这种温柔的目光让孑然一身闯入这个世界的李琙心里多少有些安慰,在这个世界上虽然也有李根、李生这样的下人服侍着,但在内心觉得,这个对他冷冰冰的妻子是这个世界惟一的亲人了。也许就是这种感觉,让李琙总是盼望着吃饭,只有这时,才是他一日间最快乐最踏实的时候。

    没过多久,李生就滴溜着一只鸡还有一些佐料,走出市场,李琙扔下一个银元在桌上,起身就走。那个店家瞪大了眼睛目送着李琙,哆嗦着道:“李大人,李大人,这茶钱小的不能要啊。”可是不知道是声音太小,还是李琙走得太急,愣是没有回头看看。店家哭丧着脸口中喃喃道:“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小二道:“老爹,兴许大虫今日高兴呢?”

    店家脸一黑:“你懂什么?大虫喝茶什么时候给过钱,你还不赶紧给他送到府上去!”

    李琙出了茶馆,一路走,一路想着饭桌上汉服美女吃着清香细嫩的清炖鸡时的样子,心里就觉得美滋滋的。

    正走着,突然看到前面的人潮一阵纷乱,接着一阵“的,的,的”的马蹄声由远而近。旁边的小商贩急匆匆端着小摊往巷子里跑,边跑还边吆喝着:“老锄头还不跑,黄衙内来啦。”

    乖乖不得了,这年头也有城管啊,李琙好奇地眺望着马蹄声的方向,李生一把拉着他往旁边扯,李琙挣脱他的手:“怕什么,不就是城管吗?难道还管到我法司头上?”

    李生不懂什么叫城管,着急道:“什么城管啊,是黄府的衙内,每日他都在闹市走马,撞了白撞。”果然人流潮水般闪到一边,却见两名骑士驾着高头大马横冲直撞而来,为首一个穿着蓝色衣袍,两马旋风般从李琙身边跑过,扬长而去,马上之人看不清模样。

    李琙心想,这是什么人啊,竟然比他这只大虫还牛比,李生道:“少爷什么都不记得了,这黄衙内乃浙江布政使的公子,在咱们吴江也算是赫赫一霸了。”

    李琙道:“如此闹市骑马难道没人管吗?”

    李生干笑两声:“少爷是忘记了,去年他骑马撞伤了人,少爷还赦过他。黄家可不是好惹的。”李琙苦笑着摇摇头,还好,这城里有比他大虫更狠的主。

    不一会两人就回到家,推开后门走进院子。一抬头,只见赵颖之和清荷正在后堂前的回廊中做着针线。李琙站在院中不知道人家看到自己没有,也不知道该不该打招呼,这样手足无措了一会,还是李生在后面嚷嚷着:“少奶奶,少爷回来了。”

    赵颖之这才抬头看了看,又重新低下头,嘴里平静地道:“回来啦?”

    李琙不知道为什么,脸刷地就红了,口中诺诺:“啊!”

    清荷哼了一声:“哼,今日姑爷回来得早啊,翠烟阁里怎么没有留饭啊。”李琙一开始听得一头雾水,但转念已经反应过来,原来她是在埋怨自己跑到原来那个相好那去了。

    赵颖之咬咬嘴唇,眼睛一厉道:“小妮子,说话怎么那么没规矩,掌嘴!”语气甚是严厉。

    清荷被赵颖之一骂,顿时委屈得只想掉泪,缓缓伸手要动。李琙连忙道:“清荷心直口快而已,那个,夫人莫怪。就别掌嘴了。”

    赵颖之哼了一声:“既然相公说话,就饶你这回,下次还是这样,得掌十下。”语气中尽是调笑的味道,清荷这才转悲为喜,朝汉服美女吐吐舌头。

    李琙给了李生一个眼色,两人赶紧寻厨房而去。两人刚出院子,就听清荷叽叽喳喳道:“我还真以为姑爷今日又要宿在那边了……”

    自从赵颖之黑着脸不许李琙亲自动手之后,现在要做个什么菜都是他在旁指导,由厨娘两口子忙活。李琙指挥着他们杀鸡洗干净,然后整只鸡伴着佐料和一些药材放到一个大瓷缸,然后用干净的粗纸封了口,放到灶上炖了起来。

    四斤多的鸡去了毛什么的,至少还有三斤重,见两人吃不了,李琙吩咐切成两半,自己和赵颖之吃一半,其他的分给下人们。晚饭时候,两人在饭厅吃着饭,李生和清荷在一旁伺候着。这个清炖鸡的瓷缸一送上来,整个饭厅就香味四射,里面加了一些药材还有红枣,浓郁的香味,真叫人食指大动。李琙赶忙殷勤地夹起一块鸡送到夫人碗里,赵颖之夹起来尝了尝,似乎味道不错,三两口就将那块鸡腿吃了下去,边吃脸上还边露出笑意。小两口子就这样吃着,虽然不说话,但也有滋有味。

    李琙见汉服美女吃得滋味,心里自然高兴,又道:“这个鸡不但好吃,那炖出来的鸡汤和着饭也是一流美味。”说着就用瓷勺子给夫人舀了一勺。赵颖之也不说话,学着李琙那样在碗里搅合搅合,用勺子吃着,脸色更加柔和。李琙展颜一笑,心中总算放下一块石头。

    说起来,每日的这个时候是李琙最幸福的时刻。过来这个世界也有十几天了,可是一天下来他和“老婆”也说不上十句话。美女要不就在院子里侍弄侍弄花草,要不就和清荷一起做做女红,再不她就在自己房间作作画。反正这些事完全跟自己这老公没鸟关系,李琙除了每天吃饭的时候能跟美女面对面,偶尔说两句没营养的话之外,只能透过自己房间的窗户看着院中闪烁着的苗条的身影吞口水。

    李生见少奶奶吃得滋味,连忙表功:“这个菜是少爷带着小的亲自到市场里买的鸡和佐料,回家后,又是少爷指点着厨娘做的,味道自然不错。”

    美女刚要把一条鸡翅膀放入嘴里,听李生这么一说,脸色顿时拉了下来。她缓缓把碗筷放下,道:“李生,去把厨娘叫来。”

    李生一走,屋子里就剩下李琙和美女。李琙不知道又发生了什么事,只能傻乎乎地看着美女,美女眼睛平视厅外,仿佛没有自己这个人存在。李琙悻悻地拿起饭碗,胡乱扒了两口,本来的鲜美也逐渐失去了味道似的,一没劲只好把饭碗放下。

    过不一会,回廊响起脚步声,厨娘双手在围裙上擦着走了进来,一见美女连忙道了个万福道:“小姐,您找我?”

    美女脸色一沉道:“为什么下市场买菜这样的事要少爷去做?!”

    厨娘一脸冤枉道:“小姐,少爷根本没吩咐过去买鸡,他就自己……”

    美女脸色更难看了:“好啊,学会犟嘴了,我跟你说过多少次,庖厨间的事是一个爷们干的吗?你们要是勤快点,手巧点,至于让少爷去干吗?”

    李琙诺诺地说:“那个,夫人,今天可不关厨娘的事,是我下午出去了回来顺便买的。”

    美女横了他一眼,没搭理他的茬,又对厨娘道:“从今往后,如果再看见少爷出现在厨房周围,或者还要他去买菜,那赵姨就可以收拾包袱回广州,找管家去了。听明白了吗?好了,你下去吧。”美女的话不怒而威,虽然说得慢条斯理,仿佛是无法辩驳的理由。虽然厨娘实在冤枉,但她哪里还敢再说,连忙应诺退下。

    李琙想方设法把自己会做的菜端上来,人家却不领情,这种失落感,让他沮丧透上天把定规矩的权力交给了民众,而民众由普遍意义上的共识制定了法律,所以法律的根本根源在天,而并非高高在上的皇帝。

    “法非治法,彼此间约法也。”法不是统治者管理百姓的自上而下的法,而是人间百姓互相之间约束双方权利的法。这种相互间作用包括皇帝与百姓,皇帝与官员,官员与百姓。

    李琙惊讶的是民律中对法权的解释超越了中国以往所有社会,从而彻底将“君权神授”,“朕即法律”的专制思想踩在脚下。既然法权天授,那么皇帝和众民才真正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既然法是彼此间的约法,那么皇帝也置于法律之下。

    这两部法典加上“明大诰”合称“三大典”,本来“明大诰”这个祖宗家法看似应该凌驾在其他两部法律之上,但事实上却反了过来,“刑律”和“民律”对于“明大诰”进行了许多很有创造性的司法解释,虽然没有说明,但“明大诰”显然不能作为现今判案的准则了。它不过是在大明朝的政治条件下一样高高在上的摆设而已。

    李琙注意到记述在“明大诰”中的两个约法,两个约法都是永乐元年签署生效的,一份是《朝廷藩王关系法》明确限定了朝廷与藩王之间的权力界限,藩王的税收、属地管理与朝廷之间的关系。同时规定了藩王爵位推恩原则,藩王嫡长子之外的谱系,根据推恩,四代之后成为国士,不再接受朝廷供养。

    另一份是《宰相告谕》这份告谕是皇帝召告天下的诏书,但其内容规定了明朝宰相制度与皇权之间的界限,也就是之前李琙了解过的如今皇权与相权之间互相制衡的法律文书。

    在两份法律上有着当时所有藩王以及朝廷重臣的签字,到了永乐十六年,又有了成年之后的朱文奎的签字。

    李琙仔细品尝着其中的条文,俨然感受到了“大宪章”的味道!看到深处,李琙微笑着暗忖,这些个东东必定是那个辽王搞出来的。看来此辽王倒也是个有心人,自己不做皇帝也就罢了,还一心个将中华的政法传统做着微微的转变。

    李琙的心渐渐飞到了宝岛之上,听费师爷说过,辽王还在呢,一直在台湾的太平府住着,不过年纪大了已经很多年没有入朝,倒是当今皇上每两年都会去一趟琉球宣慰辽王。这个辽王啊,面子可真大,真正是这个大明朝的无冕皇帝。

    李琙叹了口气,不知道自己这个同样是后代穿越的人,有没有机会拜候这位叱咤风云,以一己之力将历史车轮硬生生推移了轨道的穿越前辈。

    突然一声轻轻的咳嗽将李琙从沉思中拉回现实,他一抬眼,只见门边站着一个美丽端庄的小娘子,不是自己的夫人还有谁?李琙仿佛过了电一般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瞪着一双牛眼看着她。

    乖乖的青天大老爷啊,你终于开眼了,这个少奶奶终于记得她是少爷的老婆。一直以为在这个年代夫妻快离婚的时候也兴搞什么分居,搞得李琙成天价在民律里翻腾相关法律条文,可任由他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看到分居的内容,只是对于古代休妻的“七出”之条进行了一些改进而已,比如去掉了恶疾,然后将不许休妻的“三不去”加了一条——疾不能侍。

    当然李琙不知道自己的前身与赵颖之的关系恶化到什么地步,只是自从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上,赵颖之就没有跨进过自己房门一步。

    只是今日,为什么她会过来。李琙下意识地看看床,又看看汉服美女,心猿意马面红耳赤。

    赵颖之明显注意到他的眼神,立刻明白李琙在想什么,脸刷地红到了脖子根,嘴里小声道:“夫君别胡思乱想,没有实现我们之前的约定,妾身不会在这屋就寝。”说到最后声音小得跟蚊子似的。

    不说还没什么,这一说羞得李琙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他心里千万次地唾骂着,你才来了几天,和人家正经话还没说上一箩筐,只是贪图人家美色就露出了狼性嘴脸。要是人家真把你当老公还行,只是眼前这模样,人家根本就打心眼里讨厌你这只大虫,怎么可能过来跟你圆房。倒是自己没有出息地胡思乱想,落得这番话,简直比挖心还难受。

    赵颖之寒着脸又道:“这些日看夫君身子也渐好,妾身就一直想跟你说,庖厨街市不过是下人们做的事。你身子不好需要将补,也就由你去了,只是没想到你越发不顾脸面,你何时见过穿着绸子衣服的男人下过街市?

    往日你在外面胡作非为,吃喝嫖赌,妾身念着那也算是爷们做的事,能忍就忍了。只是谁想你越发没出息,堂堂大明朝的律法使整日在厨房街市厮混,这不是将咱家的脸丢在外面吗?叫妾身如何抬得起头。如果是这样,妾身倒希望夫君日日流连勾栏的好。”

    李琙被赵颖之谆谆教导,脸都快贴到前胸上去,这些在那辈子都不存在的理由怎么由这个老婆嘴里说出来是如此理直气壮。

    赵颖之看着李琙这副窝囊的样子,更加难受,痛心道:“这次夫君遭遇血光之灾,醒来之后,的确少了出去鬼混,少了做恶邻里。妾身发现你好似变了个人,不过总是不想不出你哪里变了。但如果你变成这样一个没有大志的男人,妾身更加无地自容。

    夫君,当年在过门的时候,老爷语重心长地将你托付给妾身照顾,现在看来我的确辜负了老爷一番苦心。不但没有让你变成个什么,只好叹了口气转身想走。门里突然传来那个甜美的声音:“门外是谁啊?”

    李琙啊了一声,结巴着回道:“是,是我啊。”

    “哦,有什么事吗?”

    李琙挠挠头,突然灵机一动:“我那个,突然有个事要问娘子。”

    “那进来吧。”

    李琙如释重负推门而入。只见赵颖之穿着一件淡黄的裙子,头上只是随便插了一支金钗,不施粉黛坐在床边绣着女红。窗外的阳光正好投进来,撒在赵颖之身上,在她身上勾勒出一圈梦幻般的光芒,那金钗在阳光中闪烁灵动,犹如仙女下凡。李琙傻傻地看着她,一时没了动作。

    半晌,赵颖之抬起头道:“夫君有什么事吗?”

    李琙喃喃道:“娘子不回娘家行不行?哦,不,不是,我想了一个晚上,娘子说的约定,咱们之间有什么约定,这一场大伤之后实在记不起来了。所以想让娘子跟我说说。”他觉得觉得这样说实在太唐突了,只能硬生生把第一句话吞到肚子里,急中生智说了后面一段话。

    赵颖之刚听到前半部分,也愣了一下,随后终于明白自己男人在说什么,她皱了皱眉头道:“也许你真的忘记了。去年夏天我也要回娘家,你拦着不让我回,还向我发誓日后不再胡作非为,不再沾花惹草。

    当时我跟你约定,颖之从小也是见过世面的人,不求自己夫君出阁拜相,也不求你挣下巨万家财。只要你重新做一个顶天立地正直的男人,我还对你好,我们还能做恩爱夫妻。这就是我们的约定,做一个顶天立地正直的男人,你做到了吗?”说完话,低下头重新做起了女红,再不理李琙。

    这话犹如五雷轰顶,砸在李琙头上,“一个顶天立地正直的男人!”这就是自己的便宜媳妇最简单的心愿吗?她希望自己的夫君不是祸害乡里的大虫,她希望自己的夫君不是收授贿赂的贪官,她希望自己的夫君不是作恶多端的小人。这是多么贤惠的女人,这是多么纯真的女人,这是多么大气的女人!

    突然一股热血涌到头上,李琙一揖到地,一字一句道:“娘子,为夫受教了。经过那日的板砖,过去的李琙已经死去,从今往后只望娘子睁大眼睛看着,为夫如何做一个顶天立地正直的男人!”

    说完头也不回,甩门而出,一股豪气油然而生,做一个男人很难吗?胸中浊气吐出,李琙望着蓝天白云一声长啸:“仰天大笑出门去,吾辈岂是蓬蒿人!”

    李根站在廊下看着疾步走向前堂的少爷,激动得热泪盈眶。变了变了,少爷真的变了,什么时候见过少爷如此豪气大发,如此爷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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