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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假币真情

    李琙两世为人也没亲眼见过这样盛大的场面。随着案件审结,庄若蝶和王杏儿跪倒谢恩,然后两人互相搀扶着走出大堂,庄若蝶三步一回头,看着这位还他清白的法司。

    李琙站在案前,微笑地注视着他们姐俩走出大堂,接受堂下百姓的欢呼,这是庶民的狂欢仿佛与李琙无关,虽然他很想到群众中去,但费师爷适时地提醒他还有善后事宜需要处理。

    郎义因为行贿,案情需要进一步审理,还押监房候审;蔡政、周杰、鸨母、龟奴四人做伪证,按照大明刑律,由于被识破没有造成后果,所以得以从轻发落,蔡周龟奴三人各罚四十大板,鸨母因是女眷板子折半打二十了事。黄崇诬告庄若蝶,必须赔偿庄若蝶八个重宝,并且接受四十大板的刑罚。

    本来按照延安判例,抵抗暴力守护贞节的庄若蝶还能获表彰贞节牌坊,但费师爷提醒,庄若蝶毕竟是妓院里的人,就算上报到省里,也不会获得通过,只能作罢。

    黄崇一边被打,一边恶狠狠地瞪着李琙。打完收工,黄魁黄崇主仆两人被家人抬着灰头土脸溜出大堂。堂下人们久久不愿离开,平日百姓见了官宦人家都是躲之不及,可今日百姓却趾高气扬地肆意戳着黄家的脊梁骨。

    这是吴江县大快人心的一天,平日里黄家恃强凌弱,放纵无度,总让乡里乡亲敢怒不敢言。可今日李琙在公堂之上大战黄家,虽然在百姓心目中还有点“黑吃黑”的味道。但李琙最后那惊天动地的一句“公道天下”,却让百姓们颇有点拨开云雾见青天的味道。

    一退堂,门口黑压压近千群众迅速分成两派,一派过去吃过李琙的亏,或者亲戚朋友被李琙欺负过的人,继续对李琙嗤之以鼻;另一派高举维护公道的伟大旗帜,迅速转成李琙的粉丝。

    “我就觉得没什么了不起的,李大虫和黄家都不是好东西,我看是大虫看上人家庄姑娘了,所以假惺惺出来主持公道。”南街上徐家米铺的徐老板不屑一顾地说。

    “徐老板,话不能这样说,黄家可是两百重宝的贿赂啊,够买好几个庄姑娘这样的歌伎了。嘿嘿,黄家是什么人?那可是堂堂一省布政司!好好的放着两百个重宝不要,还要与他家结仇,你说说看,一个庄姑娘值得让他这么做吗?”旁边一名文士不满意地回敬。

    徐老板哼了一声:“狗改不了吃屎,那大虫往日所作所为大家又不是没有看见。今日他这样就是沽名钓誉。”

    文士嘿嘿冷笑:“徐老板,我看你恨得牙根痒痒,就是因为上次那个官司,人家李大人判了你输吧?”

    徐老板脸一下子红了,怒道:“他,他收了李老三的黑钱!”

    文士道:“恐怕是你送的钱李大人没收吧。”

    徐老板本来就是急脾气,这下火一下子窜上来,一把揪着文士的衣领:“王秀才,你好歹是个斯文人,怎能血口喷人!”

    王秀才也不好相与,反手推开道:“谁喷人了,是你自己见不得李大人主持公道,肚子里泛酸!”

    徐老板一拳就砸过来:“你是大虫的狗腿子。”王秀才中了一拳,顿时大怒,上去跟徐老板扭打起来。

    这一架打开,牵桃大街上乱作一团,李琙的粉丝以及大虫反对者纷纷加入战团。双方你来我往,菜叶鸡蛋满天乱飞,王八拳无影腿乱舞,叮叮咣咣干了半炷香功夫,最后巡捕房的赶到才好歹将两拨人分开。

    一只眼变了熊猫眼的王秀才被两名巡捕拉着,还踹蹬着脚,嘴里兀自大骂:“姓徐的,你不过一介商贾,读过什么书,知道什么叫一鸣惊人吗?韩非有云「有鸟止南方之阜,三年不翅,将以长羽翼;不飞不鸣,将以观民则。虽无飞,飞必冲天;虽无鸣,鸣必惊人」。人家李法司就是那三年不飞,一飞冲天的大鸟!姓徐的,你懂个屁!别拉着我,让我揍他……”旁边看热闹的人看得嘻笑不已。

    人群逐渐散去,大堂内外渐渐安静下来,李琙看着空荡荡的法司大堂,费师爷在将口供归档,二狗小赵他们打扫着地面,收拾着刑具。李琙突然感到十分疲惫,整整一个上午探着头问案,脖子都梗住了,他轻轻地晃了晃脖子,叹了口气摊在太师椅上。

    费师爷看到他的样子,笑笑道:“大人,今日大获全胜,为何没有一点兴奋之情?”

    李琙道:“多谢师爷帮衬,如果没有师爷的帮助,今日也挺难斗倒黄家。”这个费师爷表面上肥头大耳,之前又是墨吏,但从今日办案看来,费师爷又是一名干吏,对于律法业务相当熟悉,那个延安判例就是费师爷花了一晚时间翻出来的。一想到费师爷完案之后就要离开,李琙心里感到空落落的。

    费师爷道:“看了今日堂下群情汹涌的阵势,不疑突然觉得之前三十年真是白活了,说实话,不疑从来没有今日的感觉,是那么,哎呀,也说不上来。”

    李琙道:“或叫满足感吧?”

    费师爷笑道:“大人说得好,就是满足感,做好事虽然不容易,可是这种满足感却让所有困难辛苦抛之脑后。”

    李琙见他陶醉在满足之中,赶紧试探道:“师爷说过,结案之后就要离开法司了,我还真有点舍不得。”

    费师爷沉吟了一会,嘿嘿一笑:“大人啊,还是给下官一些时间,让我想想吧。”

    李琙一看他的话没说死,看来还有戏,说真的,如果没了这师爷,自己这活计还不知道怎么干下去。他一高兴,拍了拍桌子,二狗他们都停下手里的活看过来,李琙道:“大家今日都辛苦了,晚上在后堂我略备薄酒请大家喝两盅。”大家今日心情本就愉快,自然欣然应允。

    李琙让大家先忙着,自己迈着方步,志得意满地走回后堂。李生本来站在中进等着,连忙飞跑入后院一路高喊:“大人回来啦,大人回来啦。”一踏入后院,就见李根,厨娘丈夫老马排着队站在堂前迎接。

    李根满面春风跑前跑后地伺候着,一会端茶,一会倒水,看着李琙喝了口茶。李根眼睛里酝酿半天的泪水一下子流了出来。李琙两忙道:“李叔,你这是怎么了?”

    李根擦着脸破涕为笑:“不妨事,不妨事,老仆这是开心的。少爷从小就是我看大的,人们都说少爷糊涂,是贪官。可老仆知道少爷从小就是好人,决不会是他们所说的。看看老仆没看错,少爷总是会有出息的。”说着又不禁抹了抹眼泪。

    李琙跟着他唏嘘半天,李根才心情平复。李琙举眼看不见赵颖之,问了问下人,才知道案子刚结束,少奶奶、清荷和厨娘到街市买菜去了。

    晚上李琙在后堂里摆了一桌,和赵颖之一起宴请了衙门里的人,赵颖之对此觉得很奇怪。但只有李琙自己心里知道,既然日后准备朝青天努力,下面众人就不能再搞那些外快了。所以要让人心不散,首先要跟大家搞好关系。

    李琙不知道前世跟这些部下的关系如何,不过从每人跟他说话的表情来看,二狗和小赵与自己关系最密切,其中又以二狗为甚,关系排行榜应该是二狗第一,小赵第二,两人一起陪过李琙去泡妞,按照现代关系几大铁来说,那叫“一起嫖过娼”;费师爷是一个面冷心热的人,表面圆滑是故,但内心还是有一片净土,这是通过本案得出的结论,和李琙关系至少能进三甲。至于陈刚王小石接触时间短还不能下定论。

    那日晚上,喝了一会,赵颖之就借故失陪了。见少奶奶一走,衙役们立刻露出真实面貌,吆五喝六地喝起来。二狗喝得最多,到了后来喝得实在太多了,胡言乱语说了很多话,大多记不清了,只记得一句,二狗说:“大,大人啊,我二狗跟你也,也有两年了,可是,我二狗从没试过今日般开心,前……前街张老三家那豆腐小妹,平时从没给过我好脸,可是今日,人家却对着我笑得那那叫一个甜,真他奶奶的爽。

    大,大人,你你说的日后不能再收黑钱,我二狗就不他妈收了。但俺家父母、老婆还有一对儿女,十五个银元也也就够了。可陈刚家不够啊,他进衙门时间短,爹是残废,娘也有病,两个弟弟一个上中学堂,一个上小学堂,还有一个小妹子,十个银元根本不够花啊,你瞧陈刚二十二的人了,可还,还娶不起媳妇。大,大人,没了那份进项,陈刚可怎么办?”陈刚腼腆地笑着一个劲拉二狗衣袖,不让他说。李琙记在心里,面上却不动声色。

    ……

    大家闹到二更时分,大家才散了,二狗喝得烂醉,小赵陈刚一起把他架走。李琙单独留下费师爷,两人进了偏厅,李琙开门见山:“如果不收授贿赂,师爷一个月的俸禄够用吗?”

    费师爷微微一笑道:“我家比二狗还轻松,家里父母有两亩薄田,家严雇了人种着,不需要我赡养。自家就我和内人,一个月二十五个银元,绰绰有余了。我知道大人问什么,的确陈刚家十个银元有些困难,其他人也不会富裕。”

    和李根李生聊天的过程中,李琙了解到这个世界的工资和物价,一个普通工厂的熟练工人一个月也就十二个银元,但也能让一家人把日子过下去。那么家庭负担这么轻的费师爷已经算是小康生活了。

    李琙沉吟着道:“要想马儿跑,马儿一定吃饱。”这个问题从酒席一直想到现在,脑子里虽然形成了一个想法,可是风险会不会同样大呢?

    费师爷道:“大人,你总不会又掏钱救济他们吧。”

    李琙摸摸脑袋道:“嘿嘿,那哪行啊,养得了一时,养不了一世。我突然想起一件事,那日在万和楼,少东家说的条件还算吗?”

    费师爷愣了一下随即明白李琙的意思,可是他不明白李琙为什么这个时候提出这个,连忙点点头:“当然了,他想开这个酒家很久了。”

    李琙道:“你上次说,不会有任何问题,是不是说就算上面知道了也问不出错来?”

    费师爷点点头道:“那是自然,大明律没有一条说官员不能买房子出租。”

    李琙道:“如果有人参劾我利用职权,强收贵租呢?”

    费师爷道:“这个想参倒也难,最坏打算就是万全告大人强收贵租。首先证据呢?请找出人证物证来证明大人有强迫他签约。现在的大明朝已经不是没有证据就能随便将人告倒的时代了。其次,说是贵租,如何算贵,你赚得多,租子贵些有什么奇怪,根据洪武二十六年颁布的公平交易法,法律保护买卖双方通过自愿签订的合约。这本是双方你请我愿的事,别人想利用这个做文章,也不那么容易。”

    李琙满意地笑了,说起法律这个费师爷可是头头是道,看来自己还真要想办法将他留下。李琙道:“我有一个主意,之前大家都有些急需,不如这样,我们一起将那房子买下来。你上次说要十个金币是吧,那这样吧,我出四个,你出两个,剩下的每人一个金币。到时候按照每年二百个金币分红,我有八十个金币,你有四十个,他们每人分二十个。钱虽然没有以前的黑钱多,但分到每人手里,过个日子也是挺宽裕的了。师爷觉得这样如何?”

    费师爷眼中的疑惑一闪即逝,对于眼前这个大人虽然十分熟悉了,但此时又觉得非常陌生,为什么他会将自己的利益拿出来与兄弟们平分?仅仅就是为了解决弟兄们的后顾之忧,好让他们不收打官司的孝敬吗?只是这钱在大明朝南北一十八省,两个海外都司属地,哪里拿的不是理直气壮。

    或许真像大家所说的之前的李琙不过是沉睡中的鸿鹄,一朝醒来,一飞冲天了吧。费师爷道:“大人体恤下属,不疑谢过了,这几日如果没事不疑就拉二狗他们把这股入了。”

    商量完这件事,费师爷问过没有别的事也就告辞离开了。送走费师爷,李琙仿佛浑身散了架似的,眼皮都抬不起来,赶紧叫来李生给他烧水洗澡。

    李琙坐在大木桶中,里面的水温稍微能让他出点汗,恰到好处,他把毛巾弄湿搭在头上,蒸腾的水气让他昏昏欲睡。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感到有些动静,李琙睁开眼睛。只见一双温柔的眼睛看着自己,正在桶边拿着水壶给桶里加热水。

    赵颖之柔声道:“那李生不知道是怎么伺候的,估计比你还早睡着了,这水都凉了,冻着了怎么办?”加完水,又伸手探了探热度。

    李琙顿时面红耳赤,连忙摘下额头上的毛巾沉到水中,遮蔽那个地方。真不争气啊,小弟弟在温暖的水里起立敬礼。李琙讷讷地道:“夫人,那个,进来也不敲敲门,我这,多不好意思。”

    赵颖之又加了点热水:“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好歹还是夫妻。”说着话,已经是红云满天。

    李琙此时恨不得将头潜到水里,赵颖之看着他害羞的表情突然产生了一个奇怪的念头,她收了笑容,咬咬嘴唇道:“夫君,妾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李琙连忙道:“夫人请讲。”

    赵颖之盯着李琙的眼睛,神情严肃:“你到底是谁?”

    这句话如雷霆一般打得李琙天旋地转,耳中轰鸣。他脚下一滑,屁股一松,整个人差点没入水里,双手紧紧握着桶边才缓过劲来。这一霎那,千百个念头在脑海里回转,怎么办,被她发现了,没命了!

    “呵呵,夫人说的是什么啊?”李琙一边胡说八道,一边飞速地想着办法,杀了她,世界上就没人知道真相了,不行,杀了她更要填命,还能怎么办,李琙的哂笑又小声变成大笑,“哈哈……娘子说得真好笑。你怎么问出这样的话。”

    赵颖之神情依然严肃:“夫君不是以前的那个人了,以前你贪赃枉法,强取豪夺,鱼肉百姓,法司之上趋附权贵,认钱不认人。可是自从受伤之后,夫君仿佛变了个人,今日庄若蝶一案,夫君为民作主,浑身正气!妾实在搞不明白,是什么让夫君产生如此大的变化。”

    李琙听着她的话,心中稍稍放心,还好只是怀疑,没有直接认定,他定了定神道:“娘子也是知书达理之人,一定听过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的话,也会听过三年不鸣,一鸣惊人的典故。

    孟子说过,人之初性本善,这次被砸晕之后,我当真完全忘记过往的一切,也许正因为人之初性本善,当我醒来之后,恢复到为人最始的状态。人都是有廉耻心的,当我听说之前如何做恶,只觉汗流浃背,惭愧不已;这些天又重读那些经典的律法典籍,更让我明白了本朝先贤们以民为本的博大胸怀。

    娘子说的没错,吴小妹那一块板砖,已经将过去的李琙拍死,从我醒来之后,李琙已是两世为人。娘子啊,你是天下最贤惠的妻子,虽不耻李琙过往所为,却不离不弃,我想这是上天对娘子垂怜,让我幡然醒悟,做一个过?”

    黄敬道:“这全是晚辈不成熟的想法,哪里敢与他人提起。”

    赵羾点点头:“那就不要与他人提起。今年秋季大考,以小子大才,定当高中。”赵羾的话十分露骨,只要此事办成了,科举的时候让黄敬高中又有何难。

    黄敬立刻受宠若惊跪倒在地:“多谢赵老栽培。”

    赵羾摆摆手道:“起来吧。这些年旧党人才不振,我新党也好不了多少,除了你父亲还有兵部侍郎于谦之外,新进一辈中也是人才寥寥。国事总不能老要我们这些从殿下起兵的老家伙撑着吧。小子,好好干,日后接你父亲的班,前途不可限量。”

    黄淮听赵羾这样说心中更加欢喜,连忙谢礼不迭。正说着,门外家人通报,黄淮向赵羾道个谦,叫家人进来,家人小声在黄淮耳边道:“大人,不好了,家里黄管家带来信,二公子受了重伤……”

    黄淮越听脸色越不好看,最后腾地站起来。只是突然想到赵羾还在,连忙向他行礼:“老师,学生这有点重要的事情处理,让犬子陪着您去房里休息一下,学生晚上再与老师接风。”

    赵羾点点头:“去吧,子布。小子随我来,老夫还要向你请教啊,哈哈……”黄敬一脸诚惶诚恐,连忙快步跟在后面。

    李琙受伤的事故随着庄若蝶案宣告结束,吴江县的百姓重新回到平淡的生活之中,早出晚归,讨价还价,柴米油盐,锅碗瓢盆。茶余饭后传传闲话,八一八哪家的女人养汉,哪家的老爷扒灰,小声说大声笑,乐也融融。

    费师爷抽空找几个差人商量,说大人找大家一起做个买卖,需要大家一人凑点本钱。二狗他们一开始不明白怎么回事,当费师爷说每人只要一个金币,如果买卖搞好了,每年能进帐二十。大家自然十分感兴趣,纷纷凑上钱。费师爷一面找刘铜匠商量买房子的事,另一方面暗示万全,大人已经同意了,不过价钱需要再高点,于是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最后年租金敲定在二百三十个金币。

    李琙的生活也随着伤愈复出失去了往日的惬意,时而升堂,并不是每件案子都如那次来得慷慨激昂,不是东家长就是西家短,李大婶家鸡丢了,就得给她找鸡;周木匠家瓦被人揭了,还得去推敲推敲谁是扒手;最可气的是,那日一个私娼揪着一个嫖了不给钱的嫖客,非向李琙讨个说法。虽然治安与司法在这里已经分开,可是百姓还是习惯性地有个屁大的事也要找法官问个清楚,而且不要小看了百姓的法律意识,城里这些小市民们,还就喜欢打官司,面对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李琙烦得七窍生烟。

    闲来无事的时候,自然免不了继续教厨娘做几道可口的饭菜。赵颖之对李琙的态度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平日里说着说那的,已经很少发生了。对于李琙下厨监工也是睁一眼闭一眼。

    每日下班,李琙一回到后进,家里那只大黄狗就会吠叫着冲上来,别看它样子凶,可是对李琙却是一百个柔顺忠诚。虽然是一条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菜狗,可是长得和李琙那辈子三姥爷家的黄狗颇有点相似,所以看着它,李琙倍感亲切,人狗之间很快建立起了亲密的主仆关系。

    闲来无事的时候,李琙就训练它的嗅觉。既然成了法司,日后说不定有什么复杂的案子需要狗鼻子帮忙,虽然古代没有警犬一说,但人们去打猎的时候训练猎狗也是有的。所以大家对李琙的行为也不感到奇怪。

    李琙在那辈子编辑过一本关于训练动物的书籍,其中有一部分涉及对狗的训练,他根据脑海中依稀的印象,对大黄进行训练。一开始让它在自家院子里找东西,可是院子里味源太少,根本难不住大黄。

    没过两天,李琙就带它出去溜,给它闻不同的味道,然后再把东西放到闹市之中,大黄会很快从芸芸众生中把需要它寻找的东西找出来,看来狗都有嗅觉的天分。训练了十来天,这狗追踪气味的本事也越来越把握了。

    这日,李琙正坐在大堂里等待着这些剪不断理还乱的麻烦事。就听守在衙门口二狗的声音:“贾兄弟,哪股风把您给吹来了。”

    贾捕快就是那日协助法司办案的巡捕房贾正,只听他道:“快,带我见你们家老爷,镇抚司的差事。”

    李琙抬头一看,二狗带着贾捕快急匆匆走入大堂。贾正上来给李琙打了个千,神色严肃道:“大人,应天镇抚司下来六个人,拿着红头文书,指名要大人过去,有紧急公务。”

    在真实历史中,大明朝南北镇抚司可是赫赫大名的特务组织,隶属锦衣卫旗下,专事侦缉监视百官。不过李琙在这个时代的书上看过,靖难之后,锦衣卫因为声名狼藉而被撤销,于是新设立了这个叫镇抚司的机构。原来的特务功能已经取消,现在专门从事重大刑事案件侦缉,以及国家安全反间谍的工作。李琙总结起来,如今的镇抚司怕是和美国的联邦调查局有点相像。所以案件一旦由镇抚司插手,那必然不是小事了。

    这次镇抚司一下子下来六个人,李琙知道事情一定小不了,也不多说,立刻起身。叫上费师爷和二狗,让贾正在前面带路。

    一路走去巡捕房,李琙想问问到底是什么事如此大阵仗,贾捕快也说不清楚,只说,一早就有六个镇抚司的上差到了巡捕房,为首的一个竟然是副督察。副督察到了之后就命他来法司传召李琙。

    李琙立刻小声问:“副督察是多大的官?”

    费师爷对他随时忘记点啥已经见怪不怪了,立刻解释道:“镇抚司有镇抚使一人正四品官衔,同镇抚使二人从四品,各司有督察一人正五品,副督察若干从五品。他的级别可比大人高许多。”

    吴江县城有四大衙门,县评议会、县布政司、县法司和县巡捕房。各占在城中一方,县评议会在城北、县布政司在城南,法司在城西,巡捕房在城东。

    李琙一行迅速穿过吴江的大街,那肥大的官袍实在不好走路,李琙提起前后襟,跟着贾正。大街小巷的百姓们诧异地看着李琙急匆匆地招摇过市,都觉得李法司今日的样子格外滑稽。

    巡捕房其实算不上衙门,一个不起眼的院子,前后两进,前进是捕快们办公的地方,后院就是一圈牢房。

    没到院门,李琙就远远看见两人身穿深蓝色巡捕装束的人候在那里。李琙没有和巡捕房打过交道,所以轻声问费师爷,门口两人是谁。费师爷低声回到:“个头高,满面胡子的就是牛镇田,牛捕头,旁边那个矮矮瘦瘦的是季杰季副捕头。巡捕房里实际上是季杰撑着,牛捕头有些中看不中用。”

    李琙轻轻点头,已经快到了,他赶紧装出洋溢的笑容,快步走过去,嘴里还热情地招呼着:“牛捕头,好久不见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说来牛捕头是从七品,还是下级,所以他要到门口迎接。

    牛捕头络腮胡的脸上堆起官场上通用的笑容,拱手作揖:“大人可好,前段时间出了公务,未能去法司探病,大人多多原谅。”

    李琙打着哈哈又对他身旁的季杰拱手道:“季捕头!”

    季杰眯缝着眼睛,施了个大礼,意味深长地说道:“李大人好威武啊,日前庄若蝶一案,可是震动吴江啊。”

    李琙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只是笑笑道:“为民伸冤,份内之事而已。”也不再搭理他,随着牛捕头进了巡捕房大院。院子里几匹骏马,胡乱栓在一棵柳树上,看得出来官差来得十分匆忙。

    走进巡捕房,只见门边有一张八仙桌,坐着四名身穿红色官服的差人,四人见牛捕头李琙他们进来,都悄悄瞥了一眼,并没有起身打招呼。

    再靠里的正桌旁坐着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衣着和门边四位差不多,只是帽子上插着两根山鸡的翎子。房间里有些幽暗,李琙一下子看不清此人模样。

    旁边牛捕头连忙介绍:“李大人,这位是京城里来的镇抚司副督察魏畴魏大人。这位是本县律法司正李琙李大人。”

    刚才在路上费师爷已经跟他讲了,副督察等于从五品的官衔,李琙连忙拱手一揖到地:“下官李琙见过魏大人。”

    魏畴乐呵呵地扶起李琙:“李法司免礼免礼。”李琙一抬头正好看见魏畴,只见他脸庞如刀削一般,棱角分明,嘴唇上一道胡子显得十分干练。和刚才门边的差人不同,他官职虽高,但待人的态度却十分客气。

    李琙又给魏畴介绍了一下自己带来的两位帮手,魏畴打着哈哈,算是知道了。牛捕头招呼着大家坐落,魏畴坐在正面上手,李琙坐在靠里,牛镇田和季杰坐在靠门一头,门边就是费师爷他们。二狗是没有资格进来听的,被赶到外面去了。

    魏畴先把红头公文递给李琙,李琙打开看了看,上面写着:“着吴江县律法司,巡捕房接受镇抚司刑侦副督察魏畴调遣,协助办理韩汾自杀案,一应人力物力尽心配合,不得有误。”下面是龙飞凤舞的画押,盖着镇抚司、巡检司以及律法司三家大印。

    李琙看完递了回去,魏畴接了放回怀里,拿起茶碗喝了一口道:“这次魏某下来吴江县,是有一件大案,要劳动二位帮忙。”

    李琙和牛镇田对望了一眼,重新望着魏畴,等待下文。只见他放下茶碗从怀中掏出一个小袋子,打开之后往桌上一撒,丁零当啷地十几枚金光闪闪的重宝掉在桌上,魏畴将重宝拢在一起,做了个请的手势道:“诸位,每人来拿一枚吧。”

    在座诸人不约而同地互相看了一眼,大家一头雾水,就算是要办什么大案子也没必要先给钱吧。魏畴见众人不动,又做了一下手势:“来啊,每人拿一个。”众人这才陆续在桌上各拿了一枚。

    李琙把金币拿在手上抛了两下,很正常一块重宝,就是有点新,李琙拿在手上,瞅了瞅周围人等,费不疑拿着金币仔细地就着窗户的光亮仔细看着。

    魏畴道:“各位可有看出问题?”

    牛镇田拿着金币对着光亮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摸摸头回答道:“下官没看出来。”

    李琙灵机一动,摊开手掌又仔细看了看,发觉在金币的边上有一点点小缺口,李琙一抬头道:“莫非是假的?”

    魏畴眼睛陡然发出一道寒光,盯着李琙道:“你怎么知道?”

    李琙吓了一跳,不是你问我有什么问题吗?干吗那么凶?连忙答道:“刚才拿在手上抛了一下,就感觉有点不对。但没有留意,等到大人问话之后,下官才仔细观察了一下,这枚重宝除了重量不对,光泽也有点黯淡,另外这还有个缺口。”说着将重宝伸向前给魏畴比划比划。

    魏畴赞许地看着李琙不住点头,又道:“李法司好强的眼力,一眼就看出这里的问题。没错,你们手上这些重宝都是假的。那个缺口是为了与真币区分而故意刻上去的。”众人不约而同地看看李琙,颇有一些刮目相看的味道。

    其实李琙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穿越之前几天,他一个玩收藏的朋友刚好花五万多块钱收了四枚熊猫纪念金币,谁知道后来发现是假的,所以在他脑海里就有了印象。刚才被魏畴这么一问,李琙联想到熊猫金币的事,才灵机一动说出假金币的猜测;再说了,如果是假金币,必定掺入其他金属,重量会轻,色泽也会变化。李琙不过信口而言罢了,谁知道却蒙对了。

    魏畴正色道:“诸位,此番魏某来此就是为了查这个假币案。三个月之前河南南阳市面上首先出现假币,然后北方数省都陆续出现了假币,只是外省此案查无头绪。到了两个月前京师市面上也出现了假币,而且数目不算少。这个案件大内和相府都十分震动,将调查权从巡检司收回由镇抚司负责。

    我们根据搜集到的假币一个一个源头地梳理,终于揪出了最终的源头,京师月来客栈的老板。也就是大家刚才看到公文中提到的韩汾自杀案中的韩汾。

    七日之前,当我们去抓人的时候,这个老板拒捕自杀。线头本来就断了,但老板死前吞噬的一张纸被伙计们抢了下来,上面被吃得只剩下两个字可以辨认,一个是吴,一个是县。全国上下叫吴什么县的,全部有十三个。镇抚司一一派了人手,下到这些县调查。本官就是奉上峰命令来到此间调查线索的。

    刚才魏某也说了,此案惊动了大内和相府,乃天字第一号大案,所以各位务必配合魏某,尽心办差。”

    听完案件的来龙去脉,众人又各自交换了一个眼色,依然不敢说话。李琙一听这个事情,心中立马明白了几分。在现代,假币案从来都是大案,因为假币对国民经济的危害太大了。中国古代造假币的也是历代层出不穷,不过中国古代造假美其名曰叫制私钱,也就是自己私自铸造的钱。但根据劣币驱逐良币的原则,不但百姓会收藏真的贵金属货币,还会导致市场上假币泛滥通货膨胀。

    不过中国古代对私钱一直无可奈何,一来私造人多,实在管不过来;二来也是因为缺乏经济管理的头脑,往往忽视了这里面带来的巨大危害。所以历朝历代都没有花大力气整治。倒是现在这个改变了的明朝,竟然对假币案如此重视,李琙不禁认真听起来。

    魏畴又道:“此案非同小可,诸位要遵从以下几件事项,第一本官在此期间,法司和巡捕房要调动一切力量配合魏某办差;第二关于此案的细节不得向外透露分毫,违者按同案论处;第三调查案子要秘密进行,切勿打草惊蛇;最后魏某要暂时借住在巡捕房,请牛捕头配合!”

    魏畴一边说,众人一边点头,说到最后,牛镇田连忙答道:“魏大人请便,下官立刻派人将这几间房子收拾了。”

    魏畴点点头道:“好,那就劳烦牛捕头了。下面,我想各位都说说对此案的想法,这千头万绪该从哪里开始好呢?”他刚说完,外面突然一道闪电,接着一声闷雷,然后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外面下雨,屋里大家沉默不语,这么大的案子,这些县里的小吏怎敢说话。李琙凝视着窗外作出一副思考状,只是脑袋里却空空如也,拜托,办这样的案子,关咱鸟事,一会回去让费师爷处理就完了。

    魏畴见众人大眼望小眼都不说话,眼睛最后落在李琙身上,他慢慢道:“李大人好强的眼力,想必对办案很有一套,不知道对此案有何见解?”说着,双眼恳切地盯着李琙。李琙被他这么一说,连忙拱手施礼,眼角瞟处,却见魏畴鹰一般的眼睛盯着自己,只觉好不舒服。

    魏畴见他还不说话,有些不快道:“李大人,怎么不说话呢?”

    李琙被迫无奈,硬着头皮道:“这个案情重大,下官实在没什么头绪,一切听大人吩咐。”

    魏畴嘿嘿一笑道:“来前,到高等法司调阅了李大人的档案,却发现大人上任两年,没有什么建树……”

    李琙连忙道:“惭愧,惭愧!”

    魏畴摆摆手道:“非也,非也,没有建树就是好事,如果没有案子让我们这些执法者做,那就说明一个地方太平无事。所以说李大人一定很有能力,怎么此时不愿意帮助魏某了呢?”

    李琙心中叫苦,只得硬着头皮搜寻着过去看过的一些侦破戏的情节,隔了一会才道:“回大人,此案只有一张纸片,想追寻线索十分困难。下官以为可以首先从月来客栈与本县有过什么交往着手。”

    魏畴点点头道:“嗯,这个我们早已查过,月来客栈与吴江县所有人等都无来往。还有别的法子吗?”

    李琙沉吟了一下又道:“下官是这样想的,假设假金币的确出自我们这里,那么吴江在整个案件中无非有两个作用,第一是制造假币的窝点,第二是转货倒手的地方。

    如果是前一点就好办了,可将本县所有冶匠,包括金银铜铁锡所有匠工找出来,或明察或暗访,调查这些人是否与此案有关联;如果只是转货倒手的地方那也好办,京城出事到现在已经七天了,那么此地的接应者有可能早得消息,不,是肯定得到消息了。如果心狠手辣的就杀人灭口,如果轻一些也会让中间人赶紧跑路。所以只要调查月来客栈事发之后,吴江有没有突然离开或者逃亡的人就行了。”

    牛镇田、费师爷瞪着灯笼一样的大眼睛看着李琙,季杰眯着眼睛仔细打量着李琙,仿佛都不认识眼前这个曾经声名狼藉的大虫。几人心中同时称奇,当然牛、季二人的惊讶比费师爷更甚。他们无论如何不能想像,刚才对案情条理清晰的分析,会出在以往好事从不多做的大虫身上。

    至于费师爷,虽然见识了那日审理庄若蝶案时,李琙丝丝入扣咄咄逼人的判案风格。但那案情十分简单,有的放矢,只要找出其中漏洞和矛盾就好办了。眼下李琙说出的办案方针,非经验丰富的老法司不能为。费师爷心中暗叹,跟了大人两年了,才知道他有这般本事,对于大人过去的印象在这一刻完全被推翻了?

    魏畴边听边点头,边听边堆起了笑容,最后道:“李法司高见,高见!好,就按照这个思路走下去,大家还有什么意见吗?”关于李琙说的两点思路,正是魏畴自己考虑已久的办案方向。只是他的想法还只是考虑到有人逃亡,需要密切关注出走人口;却没有想到杀人灭口一层。魏畴心中暗叹:好个能吏,居然想得如此周全。对李琙的观感,立马从赞许变成了欣赏。

    既然上差都这么说了,其他人哪里还敢有话说,大家一起回道:“一切谨听上差吩咐。”

    魏畴点点头道:“好,那魏某就给大家分派差事了。冶匠方面的调查因为需要许多人手,就由牛捕头和张捕头担任。”说着在门边八仙桌坐着的一个三十多岁的差人站了起来,只见他一张哭丧脸,仿佛别人欠了他一百个金币似的。张捕头朝在座众人拱了拱手,众人连忙回礼。

    “至于失踪人口方面就劳烦李法司调查,小马?”魏畴吩咐着,京城差人中又站起一人,年纪轻轻,也就二十来岁,一脸笑容朝李琙点点头,“你配合李法司的差事,不得有误!”那个叫小马的差人连忙鞠躬应诺。

    魏畴最后道:“望诸位精诚团结,要是问题真的出在吴江,就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

    走出巡捕房,外面雨还没停,二狗回衙门取雨伞去了。在等待的空当,魏畴与李琙拉了几句家常,李琙才知道魏畴原来陕甘的捕头,因为捉拿了一名重要的燕逆余党,立下大功,被镇抚司看中提调到京城。等了一会,二狗拿着两把伞回来,李琙向魏畴告辞,三人走入了雨中。

    一路上李琙一直思索着这个案件,直到费师爷在旁说话:“大人,卑职觉得此案非同小可啊。”

    李琙正在想这个问题,微微一笑:“哦?师爷也是这样想?”

    费师爷点点头道:“是的,根据过往比较著名的私钱案来看,没有一件规模比这个大,后果比这个严重。永乐十二年,也就是币制改革第二年,四川首次出现铸造私钱案,总共铸造了十万个铜元,但很快被破获了,主犯流徙三千里,永不回乡;永乐二十年第一次出现假的重宝,不过数量不大,总共不过二百个,主犯被流徙南洋充当苦工,永不回乡;承隆五年,最大一起假币案爆发,在广州收缴假币两千枚,结果主犯也仅仅被判了斩监候,过了两年也就发配了事。应该说私钱案还从没杀过人。

    所以那个韩汾掌柜,看样子不过是个散货的人,根据过往的经验,如何也不会判了死刑。他为什么要自杀,而且自杀前非要保护那张字条?以属下之见,在韩汾背后还有一个更大的老虎,韩汾宁死不说也是为了保护这只大老虎。”

    这一点李琙也想到了,他点头答道:“师爷说得对,如果有那么多案例在前,姓韩的确没有必要自杀。所以我担心背后这个大老虎大得很。”

    费师爷道:“难道大人怀疑是朝中或者和大内有关的人物?”

    李琙笑笑道:“虽然魏大人没有透露涉案的数目,但从大内相府都十分关注来看。假币数量一定很多,这么大的案子,又岂是一般人能吞得下的。”

    费师爷顿觉李琙说得有理,道:“那大人刚才为什么不提醒魏大人。”

    李琙又笑笑道:“师爷啊,你以为我们想得到,魏大人那种老公门会想不到吗?涉及到上层的官司,我们这些人何必掺和?”

    在内心深处对于李琙来说,此案最好与吴江县无关,反正天下还有十三个县叫吴什么的,也不一定非出在这里啊。现在每天跟汉服美女喝喝茶,眉来眼去也是人生十分惬意的事啊,干吗要办这种劳神子的大案要案。

    两人正谈着,突然听到旁边的二狗道:“大人,大人,过来看看,这不是庄若蝶吗?”

    一句话将李琙的思绪一下子拉回到淅沥的雨中,顺着二狗的手指过去,在一户已经收摊的水果摊旁的遮棚下倒卧着一个女子,她倒在遮棚的柱子下,蜷缩而坐,一个小包袱丢在身边。只见她双手抱着膝盖,头无力地靠着柱子,双眼紧闭,一滴雨水从湿润的发尖垂垂欲滴。仔细一看,不是庄若蝶又是哪个。

    李琙和费师爷对望一眼:“她怎么在这里?”费师爷茫然地摇头。李琙打着伞走到遮棚下面,凝望着她。似乎睡过去的庄若蝶,没有一点反应。李琙下意识地蹲下来,摸了摸庄若蝶的额头,好烫!小姑娘发烧了,可是她明明在凤仪阁里啊,怎么会流落到街头,而且还病得这样厉害。

    李琙抬头看了看费师爷和二狗,二狗眼睛望着旁边的烧饼铺,仿佛很馋的样子;费师爷眼睛长在头顶上,也不看他。李琙道:“庄姑娘病了,是不是应该帮助她一下?”

    二狗看了他一眼,没有搭理,只是傻笑,费师爷咳嗽两声:“大人,这恐怕不方便吧。”

    李琙道:“怎么不方便了,难道见死不救吗?”

    费师爷道:“庄姑娘的案子现在是满城皆知,别看当天百姓们那么热烈,可她毕竟得罪了黄家,下来之后大家还是躲之不及;再说了大人,您在堂上还了庄姑娘一个清白,如果再私下和她发生什么瓜葛,恐怕,有碍大人官声!”

    李琙一听费师爷这么说,品一品味道也觉得有理,人言可畏啊,他叹了口气正要抬脚离开。忽听地上一声呻吟“嘤咛……”李琙回头一看,庄若蝶的俏脸撒白,眉头轻皱,似乎十分难受。

    李琙的心随着这声呻吟一声长叹,自言自语:“人总不能见死不救吧?官声,呵呵,我本就是只大虫,哪里有什么官声。二狗,来,帮我把庄姑娘背起来。”

    二狗和费师爷对望一眼,只得应声过来道:“大人,哪用你动手,还是我二狗来背吧。不然夫人看到了就……嘿嘿。”

    李琙脸一红,但嘴里却脱口而出:“夫人怎么了?你们觉得夫人是那种好歹不分的泼妇吗。”说着,他背过身,拽起庄若蝶双手,二狗连忙过来将庄若蝶扶到背上,李琙只觉得若蝶滚烫的脸贴在脖子上,眉头一皱,赶紧迈步就走。二狗打着伞,快步跟在后面,费师爷拎起湿漉漉的包袱,三人寻着路回到法司衙门。

    入了大堂,径自朝后堂走去,费师爷咳嗽一声道:“这个,大人不怕夫人她?”

    李琙讪讪一笑,看来过去大虫惧内是路人皆知,只是他如何愿意在手下面前露怯:“不妨事,夫人见到了必然要相救的。”话一出口,顿觉后悔,这不是坐实了河东狮吼吗?不过此时救人,李琙也管不了这些了,脱下外面的袍子给庄若蝶披上,横身将她抱起兀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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