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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破灭

    其实他哪里知道,安德鲁这一杖全无留手,才能造成如此可怕的威势,可惜后力难继,否则费心定被衔尾追杀至死方休。

    此时此刻,安德鲁亦是心中骇然,本以为蕴涵了影月袍、星辰冠、苍穹链等神道无念流三大镇派秘宝提供的庞大精神能,驾驭贤者杖首血魔胆释放的无穷魔气,这一杖至少可让费心受伤吐血。岂知对方浑然无事,略退几步就硬生生把这天崩地裂的一杖挡住了,显然险死还生的费心武功突飞猛进,与当日刚刚晋升中级武神时已不可同日而语。

    要知像费心这种宗师级高手,功力早已臻达人类体能极限,要想再进一步谈何容易。眼下他这近乎奇迹的更上一层楼,柳轻侯堪称是最大的功臣。若没有他当年同归于尽的朝天一剑,费心就绝不能在十死无生的绝望中破而后立,臻至如今的强横境界。

    费心竭尽全力硬接了安德鲁这一杖后,早把适才那点轻蔑和不屑丢到九霄云外,改以生平最谨慎小心的态度对之。他害怕安德鲁趁势展开杖法连续追击,当下鬼魅般迅捷绝伦地一闪,瞬移至对方左侧死角,功聚肩肘,倏往其胸膛撞去。

    “嘭!”杖肘相交劲气四溢,发出如击败革的闷响。安德鲁在旧力刚消新力未生的间隙,顿被费心这一记野蛮冲撞,我钦佩他们视死如归的勇气,不过这并不能改变我的决定,做大事者必须一言九鼎说到做到。于是,我断然下令格杀勿论。顷刻间,刺客们就被淹没在怒矢编织的汪洋大海里变成一堆肉酱。

    月正中天,我站在腥风血雨中,无声而疯狂吞噬着一股股怨念纠结的灵魂能量,心中无喜无悲,只觉此乃天经地义之事。猛抬头,我倏然发现星空里皎洁的明月也变得猩红如血。

    “好一个畅快淋漓的杀人夜啊!想来不论杀与被杀,都必是非常过瘾的事情哩!”

    十一月一日晨,横跨运河的锦绣桥上,我负手俯瞰流水若有所思。

    忽然一叶孤舟从薄雾中无声滑出随波而动,在微弱的阳光下,船内佳人戚戚,岸上枫林萧萧,在这凄清的秋日晨景里,可以倍加感受到她形单只影的哀愁。

    我轻叹一声,纵身跳落艇艏。

    张好好毫无惊诧之色,仿佛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幕般,淡淡道:“好好新谱了一曲,弹给你听好吗?”

    我顿时咽下不知该如何启齿的噩耗,默然无语地盘膝坐定,洗耳恭听。

    白日下,红色的琴弦在紫色的衣袖下颤动。琴曲响起,张好好开始将自己心中那绵绵的愁思,移聚于手指之间,并将那怨恨通过哀婉、凄凉的琴音表达出来。她慢弹之时,乐声犹如鸿雁于天空盘旋,悠扬而婉转;快奏之处,又好像蓬草飞转一般,急剧而轻盈。她独自弹唱,独自感叹,面色十分忧郁。琴声仿佛能与演奏者的愁心共鸣,渐渐地繁促的琴音有如淋浸大地的千万重雨滴般敲击着听众的心,给人以“石破天惊逗秋雨”之感,耐人玩味,韵致无尽。弹到激越之处,张好好情绪激动,不能自己,泪痕深深。相隔片刻,手指暂歇,弦声凝绝,一片宁静,这时却又让人感到另有万重深情于无声中渗透出来。

    我若有所得,那丝灵感却又从指缝间溜走了,遂想起此行目的,赶忙凑过去,递过一方洁白的手帕,苦笑道:“对不起,是我下令抓走了你情同手足的姐妹宝绿(注:张好好的贴身婢女),惹你伤心了。嘿,如果有选择的余地,我何尝不愿法外开恩,可是她……”

    张好好嘎然截断了下面的话,轻摇螓首道:“你别说了,好好都知道的。是她串通内侍总管陈泰,把下了‘胭脂泪’的茶水倒给我喝;也是她丧心病狂,将防务虚实逐一透露给暗杀团知晓,害得昨夜半壁宫损失惨重,我、阿玦、忘机还有欧奈兄差点命丧费心之手。我不怪你处置她,只是明知道她罪不容诛,仍难免心里难受而已。”

    听了这席话,我哑口无言,原以为被蒙在鼓里需要耐心开解的张好好,竟然对一切洞若观火,随即旋又释然,她若非聪明绝过,龙神帝国时期绝代高手尽出皇室,而其中最显赫者莫过于文武二帝。他们被称为震古烁今的超级大宗师,对武道做出过空前的杰出贡献,最有名的就是《太阴九地》与《太阳九天》学说。两书中首次揭示了天地阴阳的终极奥秘,它们后被道宗第一代天尊把部分内容纳入《道德经》内,只是残缺不全难窥原貌,不过即使如此,经过数千年的补充完善发展之后,也造就了现在的两极门主燕憔悴。

    适才我听张好好天籁般的琴音,心中就有所感,可惜不太明确,现在乍听五弦变七弦的典故立时恍然大悟。文武二帝何许人也,焉会做那多余无用之事,想来文字根本无法描述明白,因此他们就把毕生武学心得留在了添加了两弦后的琴音世界里。如果能够参透领悟,那么安德鲁必将一跃超过燕憔悴,成为新一代天尊,率领天下道宗帮助新月盟统一深蓝;而我也定会受益匪浅,终于搞清楚黑暗与光明的本质,以后作为对付天魔舜的杀手锏。当然前提是帮助张好好晋升琴道至境,再时时演奏给我俩听,或者更直接些,把她的所有琴道记忆复制过来一份,然后……

    张好好见我手舞足蹈并如痴如醉的模样不禁哑然失笑,显是想不到昨夜面对顽敌镇定自若的百万雄兵统帅,居然也有这么好玩的时候,感觉相当新鲜有趣。

    我连忙趁热打铁道:“不过有一个小小的条件,我希望安德鲁也能一起向你拜师学琴。”

    张好好愣了一下,似乎颇感意外,旋又想起什么似的幽幽叹了口气,摇头道:“唉,好是好,可惜……”

    我不解道:“怎么了?”

    张好好露出万分遗憾的神色道:“没什么,皆因好好这张琴只是风云帝国初期制成的普通上品九霄环佩,音质照四大名琴仍有一段不可逾越的距离,极大地限制了曲意发挥,所以恐怕只能教你们一些皮毛,却难展现穷尽乾坤变化的天籁之音。”

    我微皱眉头,问道:“这四大名琴指的是哪些啊?很难弄到吗?”

    张好好像看白痴一样不可思议地瞅了我半天,才醒起对方是个十足琴盲,当下耐心解释道:“四大名琴指的是焦尾、号钟、绕梁、绿绮。排名第一的焦尾,相传是黑暗战国时代的器乐大家封玄之所制。据说他听到一段梧桐木在火中燃烧时发出的声响很特别,就把这段木头取出,制成了一张琴。因为木头曾经烧过,在尾部还留有痕迹,所以称之为‘焦尾’。现在的琴尾部边饰‘冠角’又称‘焦尾’,应该也是来源于此,用于保护琴尾,但仅有装饰作用。封玄之的儿子封元素也是当时极著名的操琴大家,他所做的琴曲影响深远,据说空前绝后,无人能出其右,可惜琴谱失传,今人无福聆听了。”

    她顿了顿,续道:“另外三张名琴并驾齐驱:始皇帝的号钟,传说琴圣丘砺曾经弹过,声音宏亮如钟声号角;龙二世的绕梁,以余音不断著称,取‘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之意;情圣江天意的绿绮,以琴曲向绝代美女乐韶清求爱,传为千古佳话。”

    我听得目瞪口呆,从前哪晓得小小一具木琴还有恁大来历和讲究,顿时头大如斗。

    张好好无限向往道:“传说深蓝大陆某地名曰琴川,七条溪流形似琴弦,是琴史上最著名的楚天琴派发源地,迄今仍保留着‘焦尾轩’、‘焦尾溪’、‘焦桐街’这样的名字。可惜物是人非,现在这四大名琴都已无存,目前所存最古老的是云琴,经过行家认定的仅十余张,好好这九霄环佩正是个中翘楚。”

    我慨然道:“噢,原来如此!除了这些之外,你还知道关于四大名琴的线索吗?蛛丝马迹也好,一鳞半爪也罢,捕风捉影也行,我想都会对寻找它们很有帮助的。”

    张好好娇躯轻颤,修长优美的颈项温柔垂下,轻轻道:“其实……你不必为好好那么费神的,目前时局混乱而动荡,多为军政谋算才是正事哩!”

    我感动莫名,没想到她能以大局为重,甘愿置毕生追求于脑后,忍不住伸手齐握琴上两只柔腻细滑的玉手,动情道:“我能遇见你真是天大的福气!嗯,寻找四大名琴之事毋庸挂怀,耽误不了什么的,如今新月盟友遍布深蓝大陆各地,正好借此事考验考验他们情报部门的办事能力。”

    这回张好好不再劝阻,只是乖乖地任我握住小手。片刻后,她倏地俏脸一红,以蚊蚋般的细语道:“对了,人家刚刚一时冲动,强迫你学琴,现在想来很是荒唐而且误事,还是作罢吧!”

    我正色道:“那怎使得?我可是真被好好的琴声感动了,由此才萌生学琴的想法,你不过先说出口而已。”说着松开她的双手,站起身来整礼衣冠,躬身施礼道:“请先生传授轻侯操琴之道!”

    张好好见我正经八百的样子,忍俊不住噗哧一笑,俏脸旋开两个小酒涡,甜甜地白了我一眼后,故意板起面孔道:“好吧,看在你诚心求教的份儿上,本小……为师就指点几招好了,包你终生受用无穷。”

    两人一唱一和学足了老夫子和小童生的对答,说完都觉有趣之极,不禁一起放声大笑。

    过一会儿笑够了,张好好清脆甜美的声音映入耳鼓,道:“好好方才讲过了琴筝外形和构造的差异,现在再讲讲其它,便于你更易领悟琴道的真谛。君见否,琴的演奏者一般为老年男子,而筝的演奏者多为妙龄女子,由此亦可见其显著不同。琴古朴而幽雅,意境深远,有琴禅之称,深受文人雅士的喜爱,并且常与洞箫合奏。琴可以说是世上最高雅的乐器,颇受禅、道思想影响,其深邃的意境不易为人理解,非是一般大众懂得欣赏的。因此古往今来总有人感叹知音难觅。而筝音大动听,且弹奏的时候加持力很强。想要用它来醉人是再好不过了,所以自古以来多是些女子练一练好卖艺。”

    说到这儿,她深深地望了我一眼,欲言又止。

    我微笑道:“好好不说,我也心如明镜。你就像一朵白莲花,出淤泥而不染,哪会像那些庸脂俗粉学艺卖钱呢?”

    张好好苦笑道:“你把好好想得太完美了。好好的歌也卖过的,不过琴从来没有,因为那是好好毕生追求的道。好好也从没想过,今晨兴起弹奏一曲,居然会发现你是我的知音。”

    我闻言忍不住摸摸鼻子,小声嘀咕道:“难道俺以前只像个市集上卖肉的屠夫不成?”

    张好好听不真切,问道:“你说什么?”

    我哪敢重新复述一遍,忙道:“没什么没什么,刚刚说到哪里了,你继续吧!”

    张好好静默了一会儿,才上接刚刚的话题,说道:“琴音小内向,只在某些特殊环境下会特别感动人,而往往感动的也只是演奏者自己。一些大师也曾弹出过加持力很强的曲子,让人觉得如听万壑松,陶醉已极。但是,琴真正的意义不在于技巧和感人,而在于心境和自然,天人合一是一名琴师追求的最高境界。所以筝倾向于弹给别人听,琴则更倾向于弹给自己听。筝一弹,就会有许多人被吸引过来听,而琴的知音却总是可遇不可求的。筝悦耳,琴悦心;筝艳丽‘,琴清淡;琴可定我意,筝能醉我心;琴看破红尘,筝看淡红尘;琴让好好想到了孤崖上的傲梅,空谷中的幽兰,浮云下的竹海,清溪旁的水仙;筝则是御园里牡丹,晴日下的杜鹃,朝露中的石榴。听琴,至则物我两忘,至则清静无心;听筝,随其音漂浮情海,教人心事荡漾。”

    她旁若无人地侃侃而谈,说到后来玉颊嫣然,美眸射出钻石般的瑰丽光彩,动人无比。过了片刻,这段精彩演讲告一段落,张好好才发觉不妥,歉然道:“对不起,我失态了!”

    我哈哈一笑道:“没关系,这很正常,我跟安德鲁谈论武道的时候,甚至还会手舞足蹈呢!你这种表现算是小儿科了。”

    张好好不愧是见惯大场面的青楼奇女子,很快摆脱尴尬情绪,开始悉心传授我具体指法。

    “弹琴时,右手以弹拨为主,左手以按压为辅,还有双手配合的独有‘滑音’,即右手弹出一音后,左手在弦上滑动一或数个音位,使其出现线状音迹。因而琴同时具有弦乐和弹拨乐器的特征,指法极为复杂奥妙,通常有吟、猱、绰、注、撞、逗等技法。另外,弹琴完全靠手指和指甲,与弹筝使用假甲不同,所以筝弦才比琴弦更粗,音量也随之更大,不过……我还是只喜欢琴。”

    张好好边说边弹一一演示,可惜速度再慢对我来说也无异于对牛弹琴,岂能叫顽石开窍。大约过了一顿饭功夫,双手十指仍不能在琴弦上运用自如,她虽耐心十足,我却羞愧难当,心中不由思及投机取巧的路子来,总之要尽快展现出本人的天资异禀才能博得芳心啊!

    于是,我苦恼地道:“好好!”

    张好好嗯了一声,轻抬螓首望来,问道:“怎么,你累了吗?那就先歇……”话音未落,美目瞬间陷入迷惘,随即马上清醒过来。

    刹那即永恒,我已利用这点时间,把她意识海内关于琴的记忆统统复制过来一份,充分吸纳消化。这个过程仅是一眨眼的功夫,我却已从彻头彻尾的菜鸟变成了天下有数的琴道高手。

    张好好哪知我的阴险伎俩,稍做休息后,又要手把手地教导,却被我拦住了。

    我郑重地道:“欲速则不达,你看这样好不好,我白天抽空独自练习,晚上再向你讨教不明之处如何?”

    张好好点点头,倏地像联想到了什么,秀美的俏脸上飞起两朵红云,低声道:“可以,但是你要先答应好好,届时只能探讨琴道方面的事,不能做其他的哦!”

    我欣然应允,微笑道:“没问题!嘿嘿,不过若我学琴进步神速,好好总要给点奖励吧!譬如摸摸小手,或者亲亲小嘴之类!”

    张好好不动声色道:“好啊,只要你今晚来时,能通过我的指法考试,好好就随便你怎样吧!但是你若通不过,就要答应好好一件事!”

    我连声应允,刚刚故意提及亲热的字眼,就是想刺激这心高气傲的大才女一气之下做出承诺,此时眼见诡计得逞,不禁兴奋莫名,闪电般在张好好樱唇上偷亲了一下,遂跃上桥头消失不见。

    河里徒留张好好独坐船头,爽然若失地用纤纤玉指轻抚樱唇,心中涌起嗔怒与甜蜜参杂不清的奇妙滋味。

    她暗忖道:“哼,柳轻侯,今晚我看你能弹出什么花样来!”

    可惜世事往往出人意料,想当然的念头绝对是要不得的。

    且不提飞蛾扑火的张好好,但说我离开佳人身畔,实因跟班新月卫在岸上暗处打出信号,表示有急事报告的缘故。

    新月卫躬身施礼道:“启禀主公,贤者大人已经完全康复了,您说过要第一时间赶去探望的。”

    这时我才恍然想起,昨夜把《四象诀》和白虎宝玉交予安德鲁后,确有叮嘱过新月卫,让他们在安德鲁复原后马上告诉我。不过用探望的方式表示关心慰问倒在其次,我跟他乃过命的交情,根本无须那套虚伪的形式和过场,主要是我不放心安德鲁初学乍练《四象诀》,难以顺利驾驭白虎。毕竟帕赫萨尚在人世,而且他修炼多年,天知道跟白虎之间的关系究竟亲密到了什么地步,小心些总是好的。

    我边想边走,目标是东面喜春门左侧的天守阁。

    天守阁,是仿照风云建国初期,碎星渊要塞内最具气派的同名阁楼建造的,是一座钢筋净土建筑物。它建在高十三步的台基上,本体高四十步,共八层楼。二至七层是资料馆,七层“塔卡玛干的迹谜”为主题,解析古代城邦湮灭的历史;五层有蛮族关于飞马和不老泉的传说绘传,四层有历代对南疆贡献杰出的人等木像、肖像、手稿等,三层有各式武器、防具等,二层有碎星渊要塞整修扩建前后的模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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