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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入梦者何

    俗话说的好“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可这种说法显然不适用于我这种闭眼听鸦叫,睁眼踩狗屎,先触了个大大霉头,接着又走大运的人。前后只在床上躺了六天,我就蹦蹦跳跳得痊愈了,还yin差阳错得武功升级,成了苏半仙。

    可惜,那个让我交大运的前提条件之一,我至今不知是谁。

    盖章包饺后的一天,我逮了机会,拉文丰来到花园林内,隐讳相询。支吾半晌,他才偷偷透露了条皇家秘闻给我。

    原来西唐的每代皇帝登基后,身旁都会多名影子御卫。这名类似死士,对皇帝绝对忠心的影卫可说是皇帝自身安全最后也最坚固的一道防线,在关键时刻,什么做肉盾啦,以命换命之类的蠢事,只要能保得皇帝安全,都会毫不犹豫得去做。当然,影卫,顾名思义,就是见不得人的御卫,一般都是皇帝亲手选出的跟随自己时间最长、最亲信、武功最强的侍从…通常也是自己青梅竹马的儿时玩伴。

    本来,听说是文昭狐狸罕见大放血得派了自己的影卫来救本姑娘,我还有些得了便宜的沾沾自喜,可听了文丰的那句补充,我顿时有种天婴爆炸的恐怖感觉。

    青梅竹马?!!!文昭的?!!!

    “…母皇说,为了救你,她的影卫损耗了自己近六成的功力。本来,非吾皇性命攸关之时,影卫是决不会出手的。哼哼,你呀,就感谢本王吧!若不是本王用了自裁胁迫的手段向母皇恳求…”

    看着眼前文丰的两瓣粉唇不停张合,暖暖的春阳当空,芬芳的桃花满枝,我却只觉得自己掉进了一个千年不化的寒冰窟窿里。

    文昭的青梅竹马?四十多岁的中年大叔,不不,很可能是五十左右的老头子男人…

    眼神痴呆。我似乎看见了花树下,跑来一个扎着羊角小髻,手拿鲜花的胖胖小文昭,边跑边回头欢叫,“x哥哥,来呀来呀,快来抓我!”

    “昭昭,你慢些跑啊,莫要摔倒了!”远处桃树乱颤,一个大胖子已经隐约可见。

    轰、轰、轰——!

    再也不敢在林子里站着,我拉了文丰掉头就跑。

    “苏子,你是不是又哪里不舒服?”同日晚饭后,宁非首先关切问道。

    “……”

    “脸色有些白。苏子,你也来吃些枣子吧,补血。”昊长风送到我手里一把小蜜枣。

    “枣…昭…啊!”我手一哆嗦,惊跳起来。“我不吃枣!我从来就没吃过什么枣子!”

    “主上,您真乃商界奇才!怎会想出那般奇妙的吃食?!”过了三日,天下楼的掌柜刘和欢欢喜喜得来报,“咱们楼的首顿饺子饭一推出,不到半日,便被一楼来就餐的百姓客商们买订一空。这两日,便是后面雅园的贵族王公们,也听到了风声,起了兴致,纷纷来问。咱们要不要也在雅园推出饺子宴…主上,您…您脸色不大好啊,要不先歇息一下,属下明日再来?”

    “没事儿。”我喝了一大口珍珠参茶,咬牙说道,“这饺…子,深里研究,确实能算得上咱们天下楼的一种特色宴。比如,再多几个口味,用高档的材料,鹿肉的、蟹肉、熊肉的,反正那些主们有钱,咱们也不怕亏本,但要注意配料,不能太油腻,毕竟饺…子算是半主食的菜;还有,这饺…子的卖相也要再精致漂亮些,还可以考虑不同的烹饪手段,蒸炸炙的,这些你回去了交待给楼里的那些师傅们,让他们好好琢磨吧。不过,饺…子这个吃食名头实在不够雅致响亮,以后就改叫…嗯,就叫天下包吧!取个天下包包天下,人人能吃到,人人都喜欢的意思。”

    于是,“饺子”这个名字就这样,因为与我前几日林中恍惚听到的那声恐怖“昭昭”音近,从这个世界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日后大江南北,百姓平民,王公贵族,无人不晓,无人不知的“天下包”。

    只是后来,大风大浪尽归于静,当我和一家大小定居无忧峰,回首往事时,却只能在平添一分酸涩的同时,一笑了之。“‘天下包’,果然应验了那句‘包天下’的意思呢。就算世上无人再记得那年那事那人,起码天下包这个名字能一直流传下去吧……”

    “昭昭”效应终于在众人并不知情的情况下,被我接连数日的勤奋修炼,勤奋喝茶,消弭于无形。

    这日午后斜阳中,我正精神抖擞得坐在书房里,听秦亮说着前五日刚开的药铺百草堂的生意情况,下人来报,文霖到访。

    那家伙啊,反正多半是来吃白食闲逛的。我挥挥手,不客气得说道,“让她先呆着,等我忙完了,再去见她。”

    秦亮张张嘴,预言又止得摇了摇头。

    过了不到一刻,我百草堂的账簿还没翻开。一阵年轻女子的爽朗笑声由远及近,“…苏子,这日未落月未升的,你就猫回屋里了啊?不是又在装病偷懒吧,连本皇女也敢不见?”

    我看着秦亮闪身从角门溜走,也走下桌案,好笑得大声应道,“谁说我在装病?本来就是大病初愈嘛!”

    一阵暖风,文霖居然两手满满得走了进来。

    “咦喂!”看着她左手拎着的几只包缎裹布的礼盒,我惊讶说道,“本姑娘没花眼吧?你这小气包儿也会带着东西来看我?!”

    文霖眼角抽搐,似笑非笑,面皮发紧,似红非红。一屁股坐到房内我那张最舒服的软椅上,又自顾自得喝了几口下人刚端来的热茶,这才指着怀里被自己抱得紧紧的两只盒子道,“这盒是我要送给芝游用的玉芙膏,这盒呢,是我刚刚买来打算做今日晚膳的天下包…”

    见我脸色渐渐难看起来,文霖嘻嘻笑道,“我怎会忘了你这个知己好友,”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巴掌大的玉质小瓶,往我手中一拍,“那!道,“吏部不是还有关海在么?我迟去两日,要什么紧?”

    “你猜到母皇的意思了?那就好!我也不必再象个管家婆般和你唠叨了。”文霖笑着伸个懒腰,“你不晓得,最近在户部我有多累。呵呵,以后,有苏子你作对比,我也心里舒坦些,呵呵…”笑着笑着,她脸上却渐渐多了几分凝重,“嗯,奇怪…这么一说,我才发现,似乎最近董老头分派给我的差事特别的多呢…”

    不是那白胡子老头私底下在搞什么小动作吧?我刚要胡说几句,顺带对文霖这家伙幸灾乐祸一把。忽然想起了秦亮离去前的那番话:“主上,就算文霖是你的知己好友,可她首先是个皇女。更何况,皇家事本就错综复杂,动辄牵连贬官,砍头灭族啊。我看如今西唐,女帝正当壮年,皇太女却已长大,加上个能文能武、不甘人后的皇五女,哼哼,就算族主放了他们,恐怕西唐十年内也必出大乱。丫头你最好莫要趟这混水,一个不留神,被搅了进去,咱们可是两族一府,大几百的人命哪…”

    看着窗外那轮夕阳,慢慢落下,天边晚霞突然爆发出一阵极其瑰丽妖娆的血色。我心头有些莫名压抑。这如日中天的西唐圣朝,平安盛世,真的会大乱么?

    多想无益。拍拍文霖肩膀,我改口打趣道,“既然当差也是体力活,看在你送本姑娘大内贡药的面子上,下次你再去买便当,我让天下楼给你打个八五折外带赠品天下包五只好了!不过咱们先说好,必须是一两银子以上的那几种便当哦…”

    “啊?什么,一两银子以上的那几种喂,苏子,你也太抠门了吧?!怎么说,本皇女为你求来的贡药也是千金难得…”

    文昭狐狸皇帝发话,再在家里装聋作哑,我总归没那个胆量。

    文霖来后的第二日,虽然并无朝议,我还是一大早,拿着一份煎果子走向皇城里的吏部。

    惊蛰过后,桃花大盛,稚鹰翔空。皇宫内外夹道旁的桐槐柳树,纷纷抽出绿芽,蛰伏一冬的小虫也爬出了泥土。连带着这一路上擦身而过,啃皇粮当皇差的官吏、禁卫们在互相点头打招呼问早的神色语气间也多了几分匆忙。弄得本来以为时间足够,打算边吃边欣赏风景,悠哉上班的我,也把手上那还余小半份的夹蛋煎果子往嘴里一塞,加快了脚步。

    过了安福门,正要拐弯进宫城,听到身后一人在喊,“前边儿那位,可是吏部的苏大人?!”

    禁卫将军,蔡横。

    我微笑着看他翻身下马,抽动着有些红通的蒜头鼻,扯着缰绳走近。

    互相行了礼。抱着他擦得锃亮的头盔,蔡横挠挠头,瞧着我,预言又止,一副“你在吃什么,还有没有”的表情。

    我笑眯眯得摊开两手,“蔡大将军,你晚来一步哦,苏某的早饭刚刚吃完。”

    蔡横一愣,下意识得接茬问道,“是天下楼的煎果子么?怎的这么香?”

    想到起床时,宁非红着脸端来的亲手zuo爱妻早点,我眨眼笑道,“这个啊,苏某也不大晓得哎,可能是那天下楼的厨子今早用的油香吧!”

    “啊!可惜了,”蔡横一副后悔不该当初的样子,“上回俺还嫌煎果子肉少不香,今儿俺媳妇买的是那个肉馅最多的啥大肚弥勒包的…不过,也挺好吃…”说着,意犹未尽得咂巴了几下自己的阔嘴,连带着那脸鬓四周的络腮胡子颤动不已。

    瞥到又一个小吏,似乎还是吏部白丁,从身侧走过,我对蔡横客气得拱拱手,“蔡将军,时候怕是不早了。将军若是无其他事,苏某就先行一步了。”

    “哎!瞧俺这脑子!”被我一打岔,蔡横拍着自己脑门从早饭回味中醒过神来。颇有些神秘兮兮得看看四周,将我又往官道旁的大槐下拉了拉,不好意思得支吾着道,“蔡某是个粗人,脑子不会拐弯嘴巴也呛。和朝中其他文官们不大熟络,也就大人您,还是因为蔡某好吃,这才能聊到一块儿些…呵呵…嗯,蔡某素闻国公大人您侠肝义胆,待人热情,嗯…蔡某近日遇到一事,自己想了几宿也不得法儿,偏偏又与在下的亲侄儿有关…”

    眼见这粗汉将军因为拿着官腔说话,憋得满面通红,就要缺氧昏厥。我好笑得眨眨眼,打岔说道,“将军可是有什么事,拿不定主意?我这个人,大事虽然也理不大顺,可说到这府中家务,尤其是和夫妻亲人有关的,还是有点儿小聪明的,将军尽管直说,帮不帮不得上,咱们再看,好吧?”

    “哎哎!娘的,都说一句话咽死条汉,还是和大人说话痛快。”见我直白,蔡横擦了把额头汗水,神情也松快起来,“那俺就直说了吧!礼部侍郎蔡宁那小子,苏大人见过面儿吧?他是俺的亲外甥。最近咱们陛下不是要给三位皇女选妃纳妾么,唉…冤孽啊!”

    我张大了嘴巴,却没听到他后面半句,“你的外甥?!蔡宁,礼部那个细皮嫩肉的小白…”幸亏反应得快,“脸”字被我憋了回去。

    “是啊,是啊。”似乎在回忆着什么,蔡横也没听到我说的后半句话,“俺那二弟,本是个舞枪弄棍的莽撞家伙,谁知当年一个对眼,就喜欢上了秦家那个弱巴巴的丫头。倒插门不说,成亲后,武艺也丢了,一心一意得守着那病秧子丫头,连和俺这做大哥的也很少来往了。倒还算他秦家正派,二弟的头个孩子随了俺们蔡姓,可来回走动的就更少了,这朝中还真没几个知道俺和秦家亲戚关系的…也就蔡宁这孩子孝顺,时不时偷来看俺一趟。往日都是文文静静得说会儿子话,俺和俺那媳妇瞧着也喜欢,可前几日一来…”

    说着,蔡横铜铃大眼一亮,“苏大人,您是国公,丰郡王的妻主,陛下的心腹亲信。您的话,一准儿管用!求您和陛下说说,礼部侍郎蔡宁喜欢皇太女殿下,只是他家里人不许。只要陛下下旨指婚,不,不,只要在呈上的选妃名册上多加个名字,给俺那外甥一个机会,他也就不会跑到俺家偷哭不停了。大人,这个忙,您一定能帮俺,是不是?!”

    文霖的暗恋对象,那个80分的小白脸,喜欢皇太女文露?!我艰难得咽了口唾沫。本姑娘能不能说得上话还在其次,若是被文霖探到了点儿风声,会不会翻脸砍了本姑娘啊?!

    “什么纯情年代?!什么清流顽固?!不就几次朝宴上远远得瞅过几眼么,连人家认不认识你都不确定,还一见钟情呢?!…我说文霖怎么没希望呢,恐怕是这小白脸瞧不上她,故意推托呢吧…皇太女的侧妃,想得倒美啊…”好说歹说,打发了蔡横。我埋着头,低声咒骂着走进了吏部大院。

    “苏子?!天呐,你寒病好了么?终于回来啦!”卷宗堆积如山的桌案后面,探出张苦艾艾的老头脸。几日没见,关海的那双鱼泡眼袋越发沉甸起来。

    盯他片刻。我飞快得反手把门闩上,又一溜烟得检查了四壁墙上能钻出人去的窗户是否关牢,这才坐到了桌案对面。再次盯上关海,咬牙说道,“你也晓得,咱们这儿差事很多?是啊,本姑娘是病愈了,可不代表你这老头就又有机会偷懒!”

    关海一愣,居然咧开瘪嘴,对我歉意得笑了笑,“前一段日子,辛苦小苏你了。我这不是在老实做事了么?再说,年轻人,需要多多磨练,不过是早给你个机会嘛,你也莫要计较啦!来来,快看看,这些都是最新的官吏调动文书,实在太多了,我老头子一个人,老眼昏花,实在是看不过来啊…”

    看他眼袋颤抖,背驼腰弯,气喘吁吁的样子,我叹口气,挽起了袖子。

    一番“真心”道歉,外加成功的“可怜”造型,我又被这油条老头拖进了吏部繁重的差事中…

    “咦?”我签完又一份官吏调派文书,有些惊讶,“怎么都是南边几州郡的地方县令一职?这已经是第九份了。调派或是被罢请辞理由也都类似,‘课税无增,户口衰减,除盗无功,民愿请辞’…”

    旁边桌案上的关海抬了抬头,“南边么?…可是去年年根闹灾的那几郡?…放我案上,一会儿我也瞧瞧。”

    懒得站起来。我探了臂,正想将几卷文书递给他。眼角却瞥见他案上正在细瞧的档案里似乎裹带着一张类似画轴的什么东西。咦喂…那样式那纹章,本姑娘好像哪里见过啊…

    我不动声色得起了身,踮了脚,走到他案前,一把抢过那卷东西。“老关,让本姑娘先瞧瞧你在看什么吧。”

    “啊!丫头,你干什么?!”关海一声低呼,跳着脚就要抢回。“还我!那是我好不容易搜集的孤本啊!”

    使个巧劲,我躲了开去。“哦,老关果然当差用心啊,当私差的用心。”展看手中画轴,我不由愣住,“这不是去年瀚海阁贩卖最红火的三十六计美人在怀全集么?”

    关海顿时老脸一红,结巴说道,“什、什么美人在怀,是、是讲三十六招做人为官计谋之道的书卷。还我!”

    我手一松,嘿嘿笑着,看关老头将那卷画册宝贝般搂在怀里,细致检查着有无损毁之处。

    这个老油条,原来骨子里还是个风liu老色鬼!那卷里是什么内容,作者本人能不清楚。《三十六计》,直白了说,就是本姑娘画的三十六幅美人图,外加传授赠送的三十六招泡妞大法。切!还诓我什么做人为官之道呢…

    咦喂!等等…脑子机灵一转。若是透露点儿业内消息给这色老头,就说本姑娘有能力弄到很多这样的宝贵“孤本”的话…哈哈,那本姑娘的出头之日就要来到了!

    乐得嘴角发疼,我无比开心得望向关海。

    做了吏部侍郎以来,头次按时下班,甚至还早了一点点。

    “就请你给我多一点点时间,再多一点点问候,不要一切都带走。就请你给我多一点点空间,再多一点点温柔,不要让我独自难受…”我一边哼唱着,一边微笑着向那生命不息、加班不停的关海摆摆手,迈出了吏部大门。

    怎一个爽字了得!

    我侧头瞅瞅。绿柳镶红,夕阳仍在,鸟儿还未归巢。时间多得很,要不先去逛逛大街,再去本姑娘的天下楼和新开的百草堂转转?

    主意既定,我毫不犹豫得甩开步子便走。

    “…国公大人!…国公大人…苏大人,请留步!”

    我皱皱眉头,却不得不停下了脚步。

    早就隐约听到有个细嗓太监在后面喊我,十有八九是文昭身边的人。可“昭昭”效应刚过,我实在不想去见那只大肚子狐狸。怎奈这太监倒是毅力非凡,明明跑得喘不过气了,居然还一路追着不放。

    看看巷外十丈不到的朱雀大门,我不由叹了口气。

    “这位公公,有些脸生啊。”我跟着那只说了句“一(女主误听,实为懿)旨传召”的冷脸太监一路走来,发现并不是去太极殿后的花萼楼,反而越走越偏僻,越走越荒凉。等到走过一片类似乱石岗的稀疏林子,我再也忍不住了,笑了笑,客气询问道,“公公可是新进宫的?这似乎不是去…”

    “嘘!大人且跟好奴才便是。”

    这还是本姑娘在宫里碰到的第二个冰块人。我在后面吐吐舌头,没人搭理,自己也只好闭嘴。

    拐了几拐,树木高了,鸟雀也少了,隐隐的流水不断,似乎已到了靠近城墙的内廷深处。

    我一阵莫名心悸,就好像要碰到什么怪事见到什么怪人般紧张。不由唤醒了倚着颅中天婴修炼的璨穹。

    春风静止。那冷脸太监终于在个老旧宅院外停下。生怕打搅了谁似的,轻轻推开那两扇月牙小门,侧身让了让,低声对我说道,“大人,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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