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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部 炙痛 第九节

    榜爹的丧事办得很热闹,一是在农闲时节,二是有社长刘楚生出面鼎力张罗。大家在掉泪惋惜之余,说榜爹也算是个有福之人。有福之人六月生,无福之人六月死,榜爹死在秋冬交接之时。

    莲娭毑从嫁给榜爹就一直主持家政,榜爹的去世却让她有种房顶坍塌的感觉,一下子找不到执掌家政的主体,所以,大媳妇香秀自告奋勇地充当起这个角色。香秀早已想好了,这叫有钱的出钱,无钱的出力。

    兆琴哭得很伤心,伤心中多少也有为榜爹抱屈的成份。做一世的男人,没有真正做主处理过一次家里的大事,兆琴觉得他辛苦一辈子,最后死得这么惨,不值。兰子更多的是照顾处在病态中的莲娭毑,也陪着兆琴流了不少泪。

    德爹掐时卜卦测算榜爹必须摆放七天才能出殡。

    郑郎中是在榜爹抬回家的第二天晚上赶来给亲家公吊丧的,住了两天他要回去了,他等不到送亲家公出殡上山。

    “兰子,你认后要好好照顾婆婆,莫操我们的心啊!”郑郎中对一脸疲惫的兰子说。

    兰子拉着爹爹走进一间没人的房里,问:“姑妈和姑爹现在么哩样子?”

    郑郎中说:“你姑爹家划成了地主,新砌的房子也被没收充公哒,现在借住在别人家两间空着的偏屋里。天龙被枪决后,你姑妈急疯哒,一天到晚披头散发在外面乱跑。唉,也不晓得她前世做哒么哩恶事。”

    兰子既伤心又羞愧,她觉得姑姑的疯与自己脱不了干系。

    “姐姐现在好些了吗?”兰子上次送卫英回去时,见桃子的情绪稍微稳定了一些,只是憔悴消瘦了很多,脸上曾经的红润已经褪化成蜡黄的颜色。

    “桃子现在还好,卫伢崽懂事了。这次我来时顺便去了她那里,卫伢崽想来吊丧,可桃子不让。”郑郎中知道兰子问桃子近况的同时,也想知道桃子家里没来一个人吊丧的缘故。

    遇到这种事,娘家绝对要来人为嫁出去的女儿争脸面的,兰子心里清楚姐姐不来的原因,她不怪姐姐,但她又想得到本不需要证实的结果。

    “爹爹,其实你都可以不来的。”兰子偏过脸去,擦去流在脸颊上的泪珠,这眼泪不是为死去的公公流的。

    “兰子啊,你也莫想得太多,爹爹只希望你好好过日子,把两个细伢子拉扯大。爹爹有宗祥照顾,你就放心吧!”

    兰子点点头,她从口袋里拿出五块钱交到郑郎中手里:“爹爹,你明天回去时麻烦再落一趟姐姐家,把这十块钱给姐姐,就说我兰子对不起她一家人。你也要好好保重,我真的冇得脸回去见娘家的亲戚。”

    郑郎中接过钱,什么话也没说。

    榜爹下葬的那天下着小雨,堂屋里挤满了帮助和吊唁的人,还有不少四邻戴着斗笠站在禾场上。刘楚生在榜爹的棺材前称赞了榜爹一生勤劳、厚道和正直后,香秀就挤到刘楚生的身边,代表死者亲属,感谢这几天的帮忙料理公公后事的叔伯兄弟、姑婶姐妹,并当众挤出了两滴眼泪。

    刘楚生走到兰子身边,碰了碰兰子的手说:“兰子,这几天把你累坏了吧?”

    兰子侧过头,一股浓重的口臭味直冲她的鼻孔,让兰子感到恶心反胃:“冇呢,倒是把你呷哒亏!”

    刘楚生还想说什么,兰子借故走开了。

    葬完榜爹回来,兆明和兆新为费用支出的事情争吵起来。因为有香秀从中拨弄,争吵迅速升级,兄弟俩挽起袖子准备动手。

    莲娭毑躺在床上听说是为这事争吵,直骂两个“畜孽!”。兆琴自知是“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不好出面说哪一个,何况她知道大弟媳的厉害,她只有守着莲娭毑哭,哭苦命的爹爹。

    玉梅婶子担心兆明兆新俩兄弟真动手打起来,这会丢了王姓族人的丑。她招呼老公云鹏和继茂先别走,怕万一打起架来还有两个人帮忙扯扯架。大家在旁边也只能两边相互劝解,霸不得蛮,这毕竟是人家的私事。

    兰子把静儿和盛祖带回自己的屋里,任凭外面的争吵。她没有精力参与,也根本不想去参与。

    大食堂里的饭越来越让人吃不饱了,人们的脸上开始出现了菜青色,有的人腿杆子浮肿,没有力气做事,可是社长刘楚生的婆娘细娥却越长越胖。她是真胖,不是浮肿。

    一次二喜提前收工溜进食堂,发现了一餐四两米吃不饱的秘密:原来细娥在每只缽里只放了二两米,第一次蒸熟时只有半缽饭,她又在缽里兑满水再蒸,最后二两米也能蒸出来满满的一缽子饭。

    二喜将这事对组里几个人说了,大家想不出什么好办法。万乡长信任刘楚生,细娥又是社长的婆娘,再说大家见了社长心里都发怵,见了乡里干部屁眼都夹紧了,还能说得出话来?

    “我要到乡里去告,我怕他爷的卵呢!”二喜是雇农,成份硬,还有一个硬的是他弟弟三喜。

    那年三猴子(现在大家见面叫他“喜干部”)顶替东明去当壮丁,他刚随补充的壮丁上火线,枪栓还没来不及拉开就当了俘虏。他被编入解放军部队过了长江,从浙江、福建兜了个大圈子,一直进到云南。后来他又跟随部队到了朝鲜,在一次战斗中,美国人的炸弹炸伤了他的屁股,一块弹片还从他胯里飞过,划破了卵子,回国治疗后,被评为丙级伤残。能评上丙级伤残并非是他屁股被炸伤的缘故,而是因为他少了一粒卵子,组织上考虑会影响他生育的因素,被照顾才评上的。

    三猴子复员回到原籍后,被安排在乡里担任公粮征收员。各初级社上缴的公粮的斤两、质量都由他把关,权力大呢。“三猴子”这绰号没人敢喊了,大家都尊称他为“喜干部”

    “喜干部”用复员费在乡政府边上砌了连三间的瓦屋,讨了一个死了男人没多久的年轻寡妇。成亲那天兆明也去了,喝完酒,兆明把他拉到一边问:“‘喜干部’,你那东西少哒一粒还搞得不?”

    “搞得呢!”三猴子回答得很得意,他知道自己占了政府的便宜。兆明不相信,他听人说过,从前的太监也有娶婆娘的,但生不出伢崽。

    事实上不出半年,三猴子就把他婆娘的肚子搞得翘起来了。

    三猴子没事时经常回村,除了看看老爹外,就是到各家各户串门,说自己既是南下干部又是出国打过仗的干部,如果是有点文化,现在起码要当个县长。他穿一身褪了色的军装,上衣左口袋里别支自来水笔,派头比万乡长还足,村里老少都对他刮目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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