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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地鸡毛 老父八十

    老父说他老人家今年八十,这样的说法叫人有些诧异。他老人家是1929年生人,按照北方风俗,“男做进、女做满”,也应该是明年,但老爷子的话谁也不敢违抗,今年就今年,他老人家可是我们家里的绝对权威。

    老父是河北省保定地区易县大磐石村人。老家给我最深的印象有三:其一,易县是清西陵所在地,说明风水好;其二,狼牙山五壮士的英雄故事发生于此,说明这里的男人全是铮铮铁骨;其三,走出了我老父他老人家。这是一个伟大的历史性转折,所以才有了我们宜昌的王家。

    我没有回过老家,文化大革命期间,父亲带着弟弟回去过,留下很多至今依然记忆犹新的印象。我就从他们无数次的回忆之中,勉强拼凑起老家的写意图:村口的老槐树的书也被风吹得哗哗作响,家是简陋的土坯房,人很多,除了奶奶,全是男性,很热闹的。吃饭的时候,一人一碗小米粥,一张煎饼;晚上,热炕上齐刷刷躺着四个半大的小伙子,门前的拒马河清澄见底,不远处,太行山巍然耸立。

    老爷爷家有四个儿子,大伯一生务农,据说身体一直很硬朗;二伯是参军走的,从解放军到志愿军,从东三省到朝鲜半岛,已经是师长的他没能胜利凯旋,成了为国捐躯的烈士;父亲在家排行老四,从小心灵手巧,读书成绩好,又是儿童团长,还编得一手好凉席,后来就跟着干部工作团南下了;他的下面还有一个弟弟,我们称为六叔。

    老父的前半生一直是一帆风顺的,从通讯员、干事开始,没几年就平步青云,先后当上了公安局长、法院院长。有些老人告诉我,肃清的枪毙犯人的布告上就是我父亲签署的大名。反右运动是老父的第一次挫折,他被罢官免职,发配到东山苗圃劳动改造,在那里,他的一条腿就是在那段时间里被马车压断过。

    我的记忆完全是只零破碎的,父亲的形象几乎看不太清楚。最大的可能就是他那时很忙,我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离家出门了,然后是母亲,我也要上幼儿园;我晚上玩累了,躺在外婆被窝里呼呼睡着了,他还没回家。我只记得母亲把我们兄弟俩领到一条街上,路灯闪烁着,她指着一个瘦高的男人对我们说:“叫爸爸。”

    那时,老父已经被平了反,正在等待重新安排工作。我记得那时我们度过的一段最温馨的家庭生活。放学了,背起书包就飞奔回家,父亲已经把窝窝头蒸好了,玉米面的,黄橙橙的,甜滋滋的,楼梯的转弯处有一个老人在唱:“小燕子,穿花衣”,那是在南正街的事;后来是解放路,父亲绘声绘色的给我们念那本小说《智取华山》。

    第二次对老父的打击不是来自文化大革命中间的批斗,不是来自那些挥舞着枪支冲进我家抓人的造反派,而是由于我的不幸给他带来的痛苦和悲哀。他不得不在宜昌和武汉之间来回奔波,那个时候,我完全丧失了生活自理能力,父亲得照顾我的全部的吃喝拉撒,还得应付造反派的责难,说实话,在那个风雨如磐的岁月里,父亲身上承受着多大的压力和困难,那是可想而知的。

    老父是坚强的。一次又一次的被困难打倒,一次又一次的从挫折中站起来,那是一种百折不回的刚强和坚持到底的韧劲。文革期间,他老人家主持了工交办的工作,粉碎“四人帮”以后,重新主持公检法,直到改革开放的副市长、人大副主任。老父带着北方汉子特有的直爽与倔强,嫉恶如仇,刚正不阿,在当今这种社会里,就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了,就显得有些孤芳自赏。

    母亲患病瘫痪以后时很痛苦而又无奈的,一个以精干强悍而组成的女强人的内心的确很伤心的。这时就显现出老父温情脉脉的另一面了。无论在医院还是在家里,都能看见他老人家握着母亲消瘦的手,喃喃地对她说些琐碎的家常话,那种温馨是感人至深的,也是真挚情感的流露,很令人羡慕的。

    老父是伟大的。他老人家首先是一个严厉的父亲,在他面前,我们兄弟俩人至少在表面上是服服帖帖的,而且试图把这种威严继承发扬光大,弟弟成功了,我失败了;他老人家有些独往独来的气质,对于自己认定的目的,一定力争实现,而我们兄弟俩人似乎有些瞻前顾后、犹豫不决,这样一比,我们就是很惭愧的;他老人家是勤劳勤俭的典范,即使是古稀之年,也依然在做着一些超乎想象的事情,我们在他面前是有些汗颜的;他老人家都八十岁高龄的人了,眼不花、耳不聋、思维敏捷、走路还是雄赳赳气昂昂的,进入老年以后,一直采取“难得糊涂”的处世哲学,而我是力不从心,弟弟是乐得当甩手先生;他老人家性格直、脾气暴,有时候慷慨陈词,那是他老人家高兴,有时候沉默寡言,那是他老人家不愉快,这一点我们兄弟俩人倒是不折不扣地继承下来,只是没有他老人家那么爱憎分明,也没有他老人家那样一如既往。

    在老父八十寿辰之际,写下了以上一段话,也算作是一个庆贺,儿子的一个期盼。祝

    他老人家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永远是我们王家那面猎猎飘扬的大旗!

    (2007年1月17日农历冬月二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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