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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别奥秘探索卷-唐望资料专卷 超越生命之界(十二)穿越黑暗意识海洋的旅程

    第二章

    无限的意愿

    「我要你努力去回想你与那两个人,乔治康普斯(jecampos)与路卡斯科罗那度(lucascoronado)之间所发生的事情,」唐望对我说,「他们才是真正把你带来给我的人。然后把一切细节都告诉我。」

    我觉得他的要求很难达成,但是当我回想那两个人对我说的话时,我竟然开始享受起这段回忆。唐望要听一切细节,我必须逼我的记忆力发挥到极限。

    唐望要我回忆的故事开始于墨西哥索诺拉省的瓜马市(guaymas)。我在亚历桑那州的尤马市问到一些人的姓名住址,据说这些人能够解答我在巴士站遇见的那个神秘老人。结果我找到了那些人,他们不但不知道那位退休的老巫医,甚至怀疑他的存在。不过他们满肚子都是关于亚基族巫医的吓人故事,还有亚基族印第安人的好战历史。他们说我也许要到维康(vicam),位于瓜马市与欧贝岗城(ciudadobregon)之间的一个铁路车站小镇,在那里我也许能找到指引方向的人。

    「我应该寻找什么特定的人吗?」我问。

    「你最好能找到政府银行的田地视察员,」其中一人建议,「银行有许多田地视察员。他们很清楚当地的印第安人,因为政府透过银行向他们购买农作物,而所有亚基族印第安人都是农夫,只要他们有耕种,就可以拥有一小片土地。」

    「你认识任何田地视察员吗?」我问。

    他们彼此互望,对我抱歉地微笑。他们不认识任何调查员,但大力建议我自己去找一个,然后把我的问题告诉他。

    我在维康车站试图接触政府银行的视察员,结果是一大灾难。我找到了三个视察员,当我把我的意图告诉他们时,他们都非常不信任地看着我,立刻怀疑我是美国来的间谍,想要制造他们不懂的麻烦,他们的猜测从政治阴谋到工业间谍。这里的人都相信亚基人的土地中蕴藏了铜矿,美国佬觊觎已久。

    经过这次挫败后,我回到瓜马市住进一家旅馆,附近有一家极佳的餐厅。我每天去那里用餐三次。食物非常棒。我喜欢的不得了,于是在瓜马市又停留了一周。我几乎等于是住在餐厅里,于是认识了餐厅老板瑞伊先生(mr.reyes)。

    一天下午我在用餐时,瑞伊先生带了一个人来到我的桌前,他向我介绍那人名叫乔治康普斯,是血统纯正的亚基族印第安人,年轻时住在亚历桑那州,说得一口流利英语,比美国人还要美国化。瑞伊先生赞美他是辛勤工作的典范,证明了成功不怕出身低的道理。

    瑞伊先生离去后,乔治康普斯就坐在我身旁开始畅谈。他故作谦虚状,否认了所有的赞美,但是他显然很高兴瑞伊先生说的话。乍看之下,我感觉乔治康普斯就像是在酒吧或大街上会碰上的某类角色,总想要推销什么,或者只想找机会骗取人们的积蓄。

    康普斯先生仪表堂堂,身高六尺,肌肉结实,但是小腹微突,像是惯饮烈酒。他的肤色黝黑,还带着一点绿色,穿着昂贵的牛仔裤与闪亮的尖头马靴与硬后跟,彷佛他需要把鞋跟插入地面,好拉住一条被绳索套住的牛。

    他穿着一件烫得笔挺的灰色衬衫,右边口袋里有一个塑料的套子,里面插了一排笔。我见过办公人员使用这种套子,以防止衬衫口袋被墨水弄脏。他也有一件看起来很昂贵,有穗边的红褐色皮夹克,与一顶德州式的牛仔帽。他的圆脸没有表情。没有什么皱纹,虽然他应该有五十来岁了。不知为何,我觉得他是个危险人物。

    「很高兴认识你,康普斯先生。」我以西班牙话说,向他伸出我的手。

    「我们不需要客套,」他也以西班牙话回答,用力握住我的手。「我喜欢把年轻人当成同辈,不要管年龄的差距。叫我乔治。」

    他沉默了一会儿,无疑是在衡量我的反应。我不知道要说什么。我当然不想要敷衍他,但我也不想把他看得太认真。

    「我很好奇你在瓜马做什么,」他很随意地说,「你似乎不是个游客,对于深海猎鱼似乎也没兴趣。」

    「我是个人类学的学生,」我说,「我想要与这里的印第安人建立关系,好进行一些田野研究。」

    「而我是个生意人,」他说,「我的生意就是提供情报,做个中介人。你有需要,而我有商品。我的服务要收费。但我的服务有保证。如果你不满意就不需要付钱。」

    「如果你的生意是提供情报,」我说,「你要什么代价我都愿意付。」

    「啊!」他叫道,「你真的需要一位向导,一位比这里的印第安人教育程度更高的人,来带你四处走动。你有没有从美国政府或任何大机构得到奖助金?」

    「有的,」我说谎,「我有洛杉矶乡野基金会的奖助金。」

    当我这么说时,我看见他的眼睛亮了起来。

    「啊!」他又叫道,「那个机构大不大?」

    「相当大。」我说。

    「老天!真的啊?」他说,彷佛我的话正是他希望听到的。「现在,如果你不介意,我能不能请教,那笔奖助金有多少?他们给了你多少钱?」

    「初步田野调查有几千块。」我又说谎,看看他的反应。

    「啊!我喜欢坦率的人,」他津津有味地说,「我相信你与我可以达成一项协议。我担任你的向导,帮你打开亚基人的许多秘密门路。你可以从我的外表看得出来,我是个有品味与手段的人。」

    「喔,是的,你的确是个有品味的人物。」我同意。

    「我的提议是,」他说,「只要一小笔费用,你会觉得非常合理,我就会带你找到适合的人,你可以问他们任何问题。而只要再多一点费用,我可以帮你翻译,逐字逐句地,翻译成西班牙话或英语。我也会说法语与德语,但我想你对那些语言不感兴趣。」

    「你说得对,完全正确,」我说,「我对那些语言完全不感兴趣。你的费用是多少呢?」

    「啊!我的费用!」他说,从他的后口袋拿出一本皮革封面的笔记本,在我面前打开来;他在上面写了几个字,又阖起来,很准确与迅速地插回口袋里。我想他是要让我觉得他的算数又快又有效率。

    「我要你付我五十美元一天,」他说,「加上载送,还有餐饮。我是说,你吃什么,我就吃什么。怎么样?」

    这时候,他朝我靠过来,几乎耳语地说,我们应该使用英语交谈,因为他不希望旁人知道我们的交易内容。然后他开始对我说话,但完全不是使用英语。我一点也听不懂,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他继续非常自然地胡言乱语,我开始紧张地发笑。他眼睛连眨都不眨,双手非常生动地指着四周,彷佛在为我指点方向。我不觉得他只是乱发出声音,我想他也许在说亚基语。

    当有人经过我们的桌子时,我就会点头对乔治康普斯说,「是的,是的,的确。」有一次我还说,「你可以再说一遍。」这听起来非常可笑,我忍不住大笑起来。他也一起大笑,彷佛我说了什么好笑的话。

    他终于注意到我已经快忍耐不住了,就在我准备站起来叫他滚蛋之前,他又开始说起西班牙话了。

    「我不希望用愚蠢的意见来烦你,」他说,「但如果我要当你的向导,我们就必须花很多时间聊天。刚才我是在考验你,看你是不是一个很好的聊天对象。如果我必须跟你开车到处跑,我需要一个能听也能说的同伴。我很高兴你两者兼具。」

    然后他站起来握我的手,就走了。这像是一个暗号,餐厅老板立刻来到我的桌前,不停摇着头,面露微笑。

    「他是不是个很棒的家伙?」他问我。

    我不想做下任何承诺,瑞伊先生主动告诉我,乔治康普斯目前正在处理一件非常复杂而获利丰富的案件。他说美国有些矿产公司对亚基印第安人土地上蕴藏的铜矿与铁矿非常感兴趣,而乔治康普斯可能会得到五百万美元的中介费用。我知道乔治康普斯是个骗子。亚基印第安人的土地里没有任何铜铁矿。如果有,私人企业会早就把亚基人迁移到别处去了。

    「他是很不错,」我说,「没见过这么好的人。我要怎么样才能联络到他?」

    「别担心,」瑞伊先生说,「乔治一直问起你。自从你来了之后,他就注意到你。也许今天稍晚或明天他就会来敲你的门。」

    瑞伊先生说得没错。几个小时后,有人把我从午睡中吵醒。正是乔治康普斯。我本来打算当天傍晚离开瓜马市,开一整夜车子回到加州。我向他解释我要走了,但一个月后就会回来。

    「啊!现在你必须留下来,因为我决定当你的向导了。」他说。

    「对不起,但我们必须延后,因为我的时间现在很有限。」我回答。

    我知道乔治康普斯是个混混,但我决定告诉他,已经有一位数据提供者愿意为我工作,我在亚历桑那州见过他。我描述了那个老人的模样,说他叫望马特斯,有人说他是个巫医。乔治康普斯露出满脸的笑容。我问他是否认识那个老人。

    「啊,是的,我认识他,」他快活地说,「你可以说我们是好朋友。」他没有得到我的许可,径自进入我的房间坐了下来,彷佛那是旅馆的大厅。

    「他住在附近吗?」我问。

    「他当然住在附近。」他肯定地说。

    「你愿意带我去找他吗?」

    「没什么不可以,」他说,「但我需要花几天时间询问一下,确定他在这里,然后我们就可以去找他。」

    我知道他在说谎,但是我又不愿意这么想。我甚至觉得我对他的不信任是没有道理的。那时候他让人感觉非常可信。

    「但是,」他继续说,「为了带你去见那人,我要向你收一笔固定的费用。我的酬劳将是两百美元。」

    我手头上并没有这么多钱。我客气地回绝他,说我没带这么多钱。

    「我不想要唯利是图,」他以最友善的笑容说,「但你目前能给我多少钱?你要考虑到我必须进行一些贿赂。亚基印第安人非常排外,但总是有门路;只要你有魔术钥匙,也就是金钱,去打开门。」

    尽管我的怀疑,我相信乔治康普斯不仅是引导我进入亚基人世界的向导,也能帮我找到那个让我着迷的老人。我不想跟他讨价还价。只能给他我口袋中的五十元,甚至让我感到不好意思。

    「我已经准备结束这趟旅程,」我有点抱歉地说,「所以我的钱快用光了。我只剩下五十美元。」

    乔治康普斯把他的长脚伸到桌子下面,把双臂交叉在脑后,把帽子移到脸上。

    「我要收下你的五十美元与你的手表,」他毫不害躁地说,「但凭着这笔钱,我要带你去见一个地位较低的巫医。不要急躁,」他警告我,好像知道我要抗议。「我们必须小心一步一步爬上去,从低阶爬到你要找的那个人,我向你保证,他可是在最高阶。」

    「我什么时候可见到这位低阶巫医?」我问,把我的表与钱交给他。

    「现在就可以!」他回答,坐直身子,一把抓走我的钱与手表。「我们走!没时间好浪费!」

    我们上了我的车,他指点我前往普坦镇(potam),那是一个传统的亚基族小镇,在亚基河旁边。在车上,他向我透露,我们将要去见路卡斯科罗那度,此人的巫术与出神状态很有名,他为亚基人节庆所做的面具也让人津津乐道。

    然后他开始谈起那个老人,而他的说法与其它人所告诉我的完全相反。其它人说那个老人是个隐士与退休的巫医,乔治康普斯却把他描述为当地最有地位的医疗者与巫士,他的名声使他几乎高不可攀。乔治康普斯停顿了一下,像个演员似的,然后说出了他的重点:他说要与那老人定期面谈,像一般人类学家的作法,至少要花我两千美元。

    我正要抗议这样哄抬价码,他已经料到了。

    「只要两百元,我可以带你见他,」他说,「从这两百元中,我赚三十元。其它的要用来贿赂。但是与他长谈需要花更多钱。你自己可以算得出来。他甚至有保镖来保护他。我必须好好说服那些人,贿赂他们。

    「最后,」他继续说,「我会给你一张收据让你可以报税。你会知道我这一切服务的利润实在微不足道。」

    我对他油然生起一股敬意。他真是了解一切情况,甚至知道报税的收据。他沉默了一会儿,彷佛在计算他微不足道的利润。我无话可说。我自己也忙着计算,想要找个办法弄两千元来。我甚至考虑真的去申请一笔奖助金。

    「你确定老人会跟我谈话?」我问。

    「当然,」他向我保证,「他不仅会跟你交谈,看在你付他钱的份上,他甚至会为你表演巫术。之后你必须自己与他谈好,看要付他多少钱进一步学习。」

    乔治康普斯沉默了一会儿,凝视我的眼睛。

    「你想你能付给我那两千元吗?」他刻意非常不在乎地问,我立刻知道他的假装。

    「喔,是的,轻而易举。」我很肯定地撒谎。

    他无法伪装他的愉快。

    「好小子!好小子!」他欢呼道,「我们将有段快活的时光!」

    我试着询问一些关于那老人的事;他很有力地打断我的话。「把一切问题都留给他本人。你爱问什么都可以。」他微笑说。

    然后他开始告诉我关于他在美国的生活,他的生意点子;让我大吃一惊的是,虽然我已经认定他是一个不通英语的骗子,他却开始说起英语了。

    「你会说英语!」我叫道,一点也不想掩饰我的惊讶。

    「我当然会,孩子,」他说,带着德州腔。「我告诉过你,我想考验你,看你是否够机灵。你通过了考验。事实上,我可以说你相当机灵。」

    他的英语非常流利,以各种笑话与故事来取悦我。我们很快就抵达普坦。他指引我来到镇郊的一栋屋子。我们下了车。他大声用西班牙语叫喊路卡斯科罗那度的名字。

    我们听见一个声音从屋后传来,也是西班牙语,「到后面来。」

    在一间小木屋后面,有一个人坐在地上的一张羊皮上。他光着脚,夹着一块木头,手上拿着凿子与槌子工作着。他用脚的控制来转动木头,同时使用凿子削切,我从来没有看过这种技巧。他正在制作一个面具,用凿子把木头挖空。他的脚部控制实在很惊人。

    这个人身材削瘦,五官有棱有角,颧骨很高,肤色黝黑成古铜色。他的脸部与颈部皮肤似乎被拉得很紧。他蓄着细长下垂的小胡子,使他的脸看来有点邪恶。他的鹰钩鼻梁很细,黑色的眼睛很锐利。眉毛像是用铅笔画出来的,漆黑的头发往后梳。我从来没看过这么具有威胁性的脸孔。看着路卡斯科罗那度的脸孔,我所联想到的是中世纪的意大利囚犯。「阴险」与「凶狠」似乎是最适当的形容词。

    我注意到他坐在地上时,用脚夹着木头,他的腿非常长,膝盖几乎碰到了他的肩膀。我们朝他走过去,他停止工作,站了起来。他比乔治康普斯还要高,像根铁棒一样结实。我猜他为了表示敬意,穿上了他的披肩。

    「请进,请进。」他说,脸上没有笑容。

    我很奇怪地觉得路卡斯科罗那度似乎不懂得如何微笑。

    「请问阁下有何贵干?」他问乔治康普斯。

    「我带这位年轻人来这里,因为他想要请教你有关你的艺术。」乔治康普斯以非常谄媚的语调说,「我说你愿意回答他的问题。」

    「喔,没问题,没问题。」路卡斯科罗那度肯定地说,用冰冷的目光上下打量我。

    然后他开始使用不同的语言,我想应该是亚基语。他与乔治康普斯谈起话来,谈了一段时间。他们两个似乎都忘记了我在一旁。然后乔治康普斯转身面对我。

    「我们有了一个小问题,」他说,「路卡斯刚告诉我,他这段日子非常忙碌,因为庆典快要到了,所以他现在无法回答你想问的一切问题,但他在其它时间愿意这么做。」

    「是的,是的,当然可以。」路卡斯科罗那度以西班牙语对我说,「其它时间,不错,其它时间。」

    「我们的拜访只能到此为止,」乔治康普斯说,「但我会再带你回来。」

    我们要离开时,我感觉必须向路卡斯科罗那度表达我的敬意,赞美他使用手脚来雕刻的绝妙技巧。他望着我,彷佛我发疯了,他的眼睛因为惊讶而睁得很大。

    「你从来没看过别人雕刻面具?」他从紧咬的牙缝中说,「你从哪里来的?火星吗?」

    我感觉很笨。我试着解释说,他的技巧让我感觉很新鲜。他看起来几乎准备要打我的头。乔治康普斯用英语对我说,我的话冒犯了路卡斯科罗那度。他认为我的赞美是伪装的嘲笑;我其实是在嘲讽他的贫困与无助。

    「但是根本相反,」我说,「我觉得他很杰出!」

    「别想要告诉他这种事情,」乔治康普斯反驳我,「这些人习于接受最暧昧的侮辱。他觉得你很奇怪,不认识他却来找他,然后又嘲笑他没钱买一个雕刻座。」

    我完全不知所措。我一点也不希望搞砸这唯一的希望。乔治康普斯似乎很了解我的苦恼。

    「买一个他的面具。」他建议我。

    我告诉他,我打算一路开车回洛杉矶,所以只有足够的钱买汽油与食物。

    「嗯,那么把你的皮夹克给他,」他很理所当然地说,但又像是在暗中帮助我。「否则,你会激怒他,他只会记得你的侮辱。不要说他的面具很美丽,只要买一个就好。」

    当我告诉路卡斯科罗那度,我想用我的皮夹克与他交换一个面具,他满意地露出微笑。他接过夹克试穿,然后走进屋内。但是在他进去之前,他做了一个奇怪的动作。他跪在某个宗教神坛之前伸展手臂,然后用手摩擦夹克两侧。

    他进入屋内带出一个用报纸包的包裹,交给了我。我想问他一些问题。他推辞说他必须工作,但是又说我可以改天再来找他。

    在返回瓜马市的途中,乔治康普斯要我打开包裹。他要确定路卡斯科罗那度没有骗我。我根本不在乎那个包裹;我只想到我可以自己回来找路卡斯科罗那度,就让我非常高兴。

    「我一定要看看你得到什么,」乔治康普斯坚持,「停下车,拜托。我绝不容许我的客户遭人欺骗。你雇用我为你服务。那个人是个真正的巫医,因此十分危险。因为你冒犯了他,他也许会给你一个巫术的包裹。如果是这样,我们就必须赶紧把包裹埋在这附近。」

    我感到一阵恶心,停下了车,非常小心地拿出包裹。乔治康普斯把它从我手中抢过去拆开来。里面有三个美丽的手制传统亚基面具。乔治康普斯以很随意冷淡的口气说,我应该把一个送给他。我想他还没有带我去进那老人,我必须保持我跟他的关系。我很高兴地送了一个面具给他。

    「请让我自己选择,我想要那一个。」他说,指着他中意的。

    我告诉他请便。那些面具对我没有一点意义;我已经得到我想要的。我其实可以把其它两个都给他,但我想要带回去给我的人类学家朋友们看。

    「这些面具没什么了不起,」乔治康普斯说,「你可以在镇上任何店里买到。专门卖给观光客。」

    我见过镇上小店卖的亚基族面具,与这些比较起来要粗糙多了。乔治康普斯选择了最好的一个。

    我把他载到城市里,然后我前往洛杉矶。我们道别之前,他提醒我,我等于是欠他两千元,因为他准备要开始进行贿赂,为我引见那位大人物。

    「下次你来这里,能不能把我的两千元给我?」他很大胆地问。

    他的问题使我很难堪。我想如果老实告诉他,他不太可能拿到钱,他会弃我不顾。这时候我决定尽管他贪婪无耻,他是我的向导。

    「我会尽力拿到那笔钱。」我的口气不是很肯定。

    「你最好更努力些,孩子,」他强硬地说,几乎像是生气,「我要开始花我自己的钱来安排,必须得到你的保证才行。我知道你是个很认真的年轻人。你的车子值多少钱?你有车子的所有权状吗?」

    我告诉他我的车子价值,我也有车子的所有权状,但是他都不感到满意,直到我口头承诺他,下次来访时我会带现金来,他才放我一马。

    五个月后,我回到瓜马市找乔治康普斯。当时两千元是相当大的一笔钱,尤其是对一个学生而言。我想他也许会接受分期付款,我很愿意这样来付他酬劳。

    我在瓜马市到处都找不到乔治康普斯。我询问餐厅老板。他也像我一样大惑不解。

    「他不见了,」他说,「我想他回亚历桑那州,或回德州做生意了。」

    我碰碰运气自己去找路卡斯科罗那度。中午时抵达他的住处。我找不到他,于是询问邻居,他们都不怀好意地瞧着我,一句话也不回答。我离开了,但是下午我又经过他的屋子。我没有任何期望。事实上我准备动身回洛杉矶。但是出乎意料之外,不仅路卡斯科罗那度在家,他对我也非常友善。他很坦白告诉我,很高兴看见我一个人来,没有带乔治康普斯那个麻烦人物。他说乔治康普斯是个亚基印第安叛徒,喜爱剥削他的同胞族人。

    我送给路卡斯科罗那度一些礼物,向他买了三个面具、一根精致的手杖、还有一对脚铃,由某种沙漠昆虫的茧所制成,这是亚基族传统舞蹈的配备。然后我带他去瓜马市用晚餐。

    我在当地又停留了五天,每天我都去找他,他提供我无数关于亚基族的数据─亚基人的历史与社会组织,以及节庆的意义。我的田野调查进行得非常过瘾,我甚至不情愿问他是否知道任何老巫医的事。但我克服了自己的犹疑,终于问起路卡斯科罗那度是否认识什么老巫医,如乔治康普斯描述的那样赫赫有名。路卡斯科罗那度似乎感到很困惑。他肯定地说据他所知,这地区没有这样的人物,而乔治康普斯是个歹徒,只想要骗取我的钱。

    听到路卡斯科罗那度否认了老人的存在,对我产生意想不到的严重打击。在那一剎那,我明白自己根本不在乎什么田野调查。我只在乎能不能找到那老人。而找到那老人的确是某种未知的目标,与我的人类学家野心、期望、或甚至思维都无关。

    这时候我真是想知道,那个见鬼的老人到底是谁。我失去了平常的自制,开始挫折地大喊大叫,用力跺着地板。路卡斯科罗那度对我的发作感到很惊讶。他困惑地望着我,然后开始发笑。我根本没有想到他还会笑。我为自己的愤怒与挫折感向他道歉。无法解释我怎么会如此失控。路卡斯科罗那度似乎了解我的困扰。

    「这个地方常常发生这种事。」他说。

    我一点也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也不想问他。我很怕他的易受冒犯。亚基族印第安人似乎非常容易感觉被冒犯。他们似乎总是战战兢兢,提防着没有人会注意到的隐约侮辱。

    「这附近山区里有奇妙的生物,」他继续说,「它们对人发生作用。可以使人发疯。人受到它们影响后就会暴躁易怒,等他们平静后,他们会精疲力竭,不知道为什么发作。」

    「你想那就是我的情况吗?」我问。

    「绝对是的,」他非常肯定地回答,「你本来就有突然失控的倾向,但是你也非常自制。今天你完全没有自制。没有事情也会失控。」

    「不是没有事情,」我向他保证,「刚才我突然明白,那个老人是我这一切努力的原动力。」

    路卡斯科罗那度保持沉默,彷佛陷入沈思。然后他开始来回踱步。

    「你知不知道这附近有没有任何老人,不是来自于这地区的?」我问他。

    他不了解我的问题。我必须向他解释,我要找的老印第安人可能很像乔治康普斯,是一个以前住在别处的亚基族人。路卡斯科罗那度说「马特斯」这个姓在当地很平常,但是他不知道任何名叫「望」的马特斯。他似乎有点失望。然后他精神一振,说那个老人也许用了另一个名字,也许告诉我的是他工作的名字,不是本名。

    「我唯一认识的老人,」他继续说,「是英那西欧佛瑞斯(ignacioflores)的父亲。他有时候会来看儿子,但他来自于墨西哥市。现在回想起来,他虽然是英那西欧的父亲,但看起来没那么老。他是个老人没错。英那西欧自己也很老。但他父亲看起来比较年轻。」

    他的领悟使他哈哈大笑。显然他以前从来没有想到老人的年轻感觉。他不停摇着头,彷佛不敢置信。我则高兴地无以复加。

    「就是那个人!」我叫道,也不知道为何如此确定。

    路卡斯科罗那度不知道英那西欧佛瑞斯住在什么地方,但他很热心地指引我驾车前往附近一个亚基小镇,他在那里为我找到了英那西欧佛瑞斯。

    他是一个很肥胖高大的人,也许六十来岁。路卡斯科罗那度事先警告我,这位大汉年轻时当过职业军人,现在仍然有军人的气概。英那西欧佛瑞斯蓄着很长的八字胡,目光凌厉,让我觉得真是一个凶狠的军人。他的肤色黝黑,头发仍然漆黑,尽管年龄已高。他的声音威严深沈,彷佛专门用来发号施令。我觉得他以前是个骑兵。他走路的样子像是仍穿着刺铁,而非常奇怪的是,当他走路时我彷佛也听到刺铁的声音。

    路卡斯科罗那度介绍我认识他,说我从亚历桑那州来见他父亲,我在诺格拉市遇见他父亲。英那西欧佛瑞斯似乎一点也不感到意外。

    「喔,是的,」他说,「我父亲时常旅行。」没有多说,他就带我们去他父亲的住处。但他没有跟我们进去,我想是出于礼貌。他告辞后就大步离去,彷佛赶着去行军。

    我准备与路卡斯科罗那度一起去找那老人。但他很客气地拒绝了;他要我驾车载他回家。

    「我想你找到了你要找的人,我觉得你应该自己一个人去。」他说。

    我非常佩服这些亚基人如此礼貌,同时又非常强悍。以前总是听说亚基人很野蛮,杀人不眨眼;但根据我的观察,他们最大的特点是礼貌与体谅。

    我驾车前往英那西欧佛瑞斯父亲的住处,在那里我找到了我要找的人。

    「我不明白乔治康普斯为什么要说谎,说他认识你。」我叙述完毕后说。

    「他没有说谎,」唐望的口气像是在为乔治康普斯辩护。「他甚至没有装腔作势。他以为你是个容易上当的目标,准备要骗你的钱。但是他没有下手,因为『无限』阻止了他。你知不知道他见过你不久后就失踪了,再也没有出现?

    「乔治康普斯这个角色对你非常有意义,」他继续说,「你会发现你们交往的经过是某种蓝图,因为他代表了你的生命。」

    「什么?我可不是个混混!」我抗议道。

    他笑了,彷佛知道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接下来我发现自己开始长篇大论地解释自己的行为、理想与期望。但是也有一个奇怪的念头,提醒我以同样的热烈的方式来考虑,在某些情况下,我可能就像乔治康普斯一样。我觉得这个念头很不可取,于是尽全力想推翻它。但是在我内心深处,如果我真的像乔治康普斯,我大概也不会想要道歉。

    我说出了我内心的困境。唐望笑岔了气好几次。

    「如果我是你,」他说,「我会倾听我内心的声音。如果你真的是像乔治康普斯一样的混混,你们到底有什么差别?他是个低级的混混,你比较世故些而已。这就是回顾的力量。所以巫士要这么做。使你接触到你内心当中,你根本未曾怀疑到的部份。」

    我感到无地自容,想要立刻离开。唐望了解我的感受。

    「不要听那使你生气的表面声音,」他命令道,「倾听那更深层的声音,从现在开始它将引导你,那个正在笑的声音。倾听它!跟它一起笑。笑!笑!」

    他的话就像催眠师的命令。我不由自主开始发笑。我从来没有这么快乐过。我觉得自由自在,没有任何掩饰。

    「不断对自己重述乔治康普斯的故事,」唐望说,「你会从中发现无数的价值。每一个细节都是蓝图的一部份。这就是『无限』的本质,一旦我们越过了某种界线,就会有一张蓝图出现在我们面前。」

    他凝视我许久。不是像以前那样瞪我,而是专注地看我。「乔治康普斯没办法逃避的一件事,就是带你去见另一个人:路卡斯科罗那度,」他终于说,「那个人就像乔治康普斯一样对你有意义,也许还要更有意义。」

    在回溯这两人的过程中,我发现我与路卡斯科罗那度在一起的时间远超过乔治康普斯;但是我们的交往应对比较不强烈,而是充满了寂静的片段。路卡斯科罗那度不是个健谈的人,奇怪的是,每当他陷入沉默时,总是能把我也一起拉进去。

    「路卡斯科罗那度是你蓝图的另一部份,」唐望说,「你难道不奇怪他是个雕塑家,就像你过去一样,一个非常敏感的艺术家,寻求某人来赞助他的艺术?他寻找一个赞助者,就像你寻找一个女人,一个艺术的爱人,来赞助你的创造力。」

    我又陷入另一场可怕的挣扎。这次我的挣扎是因为,我绝对确定自己从未透露过这一方面的生活,而他却说得一点也不错,我不知道他怎么会知道这些事。我又想要掉头就走。但是这股冲动又被内心深处一个声音给压抑住。不需要任何诱导,我开始畅快大笑起来。我有很深层的某部份一点也不在乎唐望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他能够知道这些事,然后以如此微妙,而又令人信服的方式呈现出来,实在是一次值得见识的精彩表演。我表面的一部份虽然感到生气想要离开,但是却没有丝毫影响力。

    「非常好,」唐望对我说,大力拍打我的背,「非常好。」

    他沉默了一会儿,彷佛看到平常人看不见的东西。

    「乔治康普斯与路卡斯科罗那度是一根轴心的两端,」他说,「而那根轴心就是你,一端是粗俗无耻愚钝的佣兵,自私自利,令人作呕,可是却金刚不坏。另一端是个超级敏感,内心折磨的艺术家,软弱而易受伤害。那原本应该是你的生命蓝图,但是当你越过『无限』的界线时,却出现了另一种可能。你寻找我,找到了我,于是你跨越了界线。『无限的意愿』告诉我去寻找一个像你这样的人。我找到了你,于是我自己也跨越了界线。」

    我们的对话到此告一段落。唐望陷入了他惯常的长时间沉默中。直到当天将尽,我们结束一天的步行回到他屋子,坐在他的阳台上乘凉时,他才打破沉默。

    「在你回顾你与乔治康普斯与路卡斯科罗那度的交往经过时,」唐望开口说,「我发现,我也希望你发现,一个非常令人困扰的因素。对我而言,那是一个征兆。它代表一个时代的终结,意味着所有已经成立的事物都将无法继续下去。把你带来给我的人物都非常脆弱。他们没有一个能独立自主。这是我从你的回顾所得到的结论。」

    我记得唐望曾经有一天向我透露,路卡斯科罗那度已经病入膏肓。他有某种疾病正在慢慢侵蚀他的健康。

    「我曾经叫我儿子英那西欧带话给他,教他如何治疗自己,」唐望继续说,「但是他觉得是胡说八道,不愿意听。那不是路卡斯的错。整个人类都不愿意聆听任何事。他们只听他们想要听的。」

    我记得我曾经说服唐望,要他告诉我应该对路卡斯科罗那度说什么,才能帮助他减轻身体的痛苦与心灵的折磨。唐望不仅告诉我应该对他说什么,也保证只要路卡斯科罗那度愿意,他可以轻易治好自己。但是当我传达了唐望的信息后,路卡斯科罗那度望着我,好像我发疯似的。然后他非常微妙地露出彷佛快被鸡婆的好心人给烦死的表情,如果我是亚基人,这会是非常大的侮辱。我想只有亚基印第安人能如此敏感。

    「这些事无法帮助我,」他终于很自我防卫地说,对我的不体谅感到愤怒,「其实没有关系。我们都免不了一死。但是你不要以为我放弃了希望。我将要向政府银行借一笔钱。我可以用我的谷物预支一笔钱,然后我就可以去买能治疗我的东西,叫做『维他命露』(vitaminol)。」

    「什么是『维他命露』?」我问。

    「那是在收音机上广告的东西,」他的口气像小孩一样天真,「它什么都能治疗。适合给无法每天吃肉或鸡或鱼的人。帮助像我这样身心不振作的人。」

    我为了要帮助路卡斯科罗那度,情急之下就犯下了亚基社会中最冒失的错误:我提议给他钱去买维他命露。他的冰冷目光显示了我侮辱他的程度。我的愚蠢是难以宽恕的。路卡斯科罗那度非常轻声说,他自己买得起维他命露。

    我回到唐望的住处,觉得很想哭。我的热心出卖了我。

    「不要浪费能量担心这种事情,」唐望很冷淡地说,「路卡斯科罗那度被困在恶性循环中,但你也是一样。每个人都一样。他有维他命露,他相信能治疗一切,解决他的所有问题。虽然他还买不起,但他有远大的希望,相信他终于能够买得到。」

    唐望以锐利的眼光凝视我,「我说过,路卡斯科罗那度的行为就是你的生命蓝图,」他说,「相信我,的确如此。路卡斯科罗那度为你点出了维他命露,而他的作法是如此有力量,如此痛苦,最后伤害了你,使你哭泣。」

    唐望停止说话。这是一段非常长而有效果的停顿。「别说你不懂我的意思,」他说,「到头来,我们每一个人都有属于我们自己的维他命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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