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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跪

    !!!!早朝,还是一如往日一般的早朝。

    泽安女帝离了自己的寝宫来到大殿,威严的俯瞰着朝堂上恭谨万分的文武百官。昨夜,她等了夏侯如歌一夜。她想,如果他来了,她会答应他的所有请求,只是,心,却一定会痛。她在猜测,也在等待,在那个男子的心中,夏侯家与她,到底哪一个更重。

    从日落,到日出,天色淡淡的白亮了起来,她等待却又害怕会出现的男子始终没有出现,却吩咐人送了莲心羹来。

    那是他亲手做的。莲心,清心火,连心,他想说,他始终是明白她的。

    一夜未睡,女帝却精神饱满,神清气爽。莲心羹,一如往日一般美味。

    那样的男子,她亏欠了太多。如果做些什么事可以令他开心,那么自己为何不肯去做?

    女帝平静的俯视着朝臣,宣召的内侍臣循例问着百官是否有本上奏。

    夏侯芳、夏侯千树,没有出列。

    女帝正待张口要宣布些什么,却有传令内侍急匆匆进了大殿,小声传了消息给宣召内侍。

    内侍在女帝耳边轻轻耳语了几句,女帝剑眉微挑,锐目轻眯,唇角掀起些微弧度,转而锋利揣度的目光便聚光灯般打在夏侯千树的身上。

    夏侯千树瞬间如芒刺在背,隐约觉得内侍臣传的话与自己有关,不好的预感喧嚣尘上。

    女帝看着她逼视下的夏侯千树浑身紧绷僵硬却仍一脸茫然,脸色继而好了一点。

    “传他进来吧,朕,倒想看看他长跪大殿外,到底所为何事。”泽安帝一脸的兴味盎然,眼里意味不明的灼灼光芒让夏侯千树甚至是夏侯芳都暗暗竖起了寒毛,心提到了半空,七上八下的十分不安。

    殿外一阵脚步声传来,夏侯千树忍不住回头看去,透过殿门外射入的强光,那男子的身影她实在是太过熟悉了,熟悉到令她的心瞬间百般纠结,狠狠的痛了起来,眼底更觉酸涩难忍。

    男子上了殿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紧接着便是一下接一下的叩头声,砰……砰……砰……的,一声声,在寂静得连心跳都听得到的大殿里,如同擂鼓般响亮刺耳,也如同狠厉的铁锤,一下下,重重的击打在夏侯千树的本已疼痛万分的心上。

    “平身吧。”女帝低沉的声音轻轻响起,在赵子廉狠狠的磕了十几个头之后。

    “同朕说说,你长跪大殿外,所为何事?”女帝面色淡淡的斜睨着殿下所跪之人,貌似完全不知他来意如何,眼角却瞥了已然入朝监国的太女一眼。

    太女只是冷冷的看着不再叩头却依然长跪于地的赵子廉,面上有掩饰不住的轻视和不屑。

    “陛下,请陛下恕罪。臣不宣而长跪殿外,滋扰陛下早朝,臣罪该万死。”说着,又不停的磕头虫一般砰砰的磕起头来。

    女帝盯着他表面上似乎紧张又恐惧的动作,眼底却坚韧不移的清亮眼神,微微翘了翘唇角。“行了,恕你无罪,起身吧。”

    女帝舒缓的声音让夏侯芳的微微惶恐的心微微安定了些许。

    南宫熙和夏侯芳也如女帝一样,带着审视的目光,看着殿下的男子。

    赵子廉浓眉大眼,身形健硕,皮肤黝黑,最主要,他有着和夏侯千树一样清澈干净的双眸,让人无法讨厌。

    “小臣请陛下恕罪。小臣斗胆请陛下允了臣的请求。”赵子廉仍旧跪着,晶亮晶亮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看着女帝,没有卑微,也没有回避,就那样毫不闪躲的迎视着,目光里坚韧灼热的光亮让人心血翻涌。

    “讲。”

    “小臣入骑射营之初,曾听闻朝廷允骑射营的男兵自由婚配。”子廉的脸上没有臣子在天子面前该有的恭惧,竟只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执着和破釜沉舟的架势。

    “确有此事。你欲如何?”女帝心中自然明白跪在她大殿之上的男子,所为何事。

    “小臣……小臣斗胆……臣不愿嫁太女殿下,请陛下为小臣做主。”说完,赵子廉磕头虫同学又开始再次进行砰砰砰机械运动。

    “行了,别磕了,再磕下去,你不晕,可有人要晕了。”女帝看了一旁脸色苍白毫无血色的夏侯千树,面露戏谑之色。

    赵子廉停住,顺着女帝的目光,看到了一旁双眼发红,脸色却青白如纸的夏侯千树。

    他听了宣召,愣头青一样冲进来,根本没有向四周看过一眼,然而,此时此刻,见了夏侯千树,也见到了四周无数双紧紧盯在他身上的探寻的,看热闹的,不屑的,轻视的各种目光,冷汗才忽然出了一身。

    “怎么?现在才知道怕?”女帝的声音听起来像极了三九天的冷风,阴飕飕的,让人忍不住浑身发颤。“你是看不上朕的女儿喽?”

    “臣不敢,臣不是看不上,臣……是配不上。”子廉扁扁嘴,瞥了眼夏侯千树,惊惧间,语气却只是愈发坚定恳切。

    “哦?既然太女殿下派媒人去下了聘,显然是看得上你的人,太女殿下都不觉你配不上了,你又何来此说?”女帝始终是一种毛捉老鼠的态度,夏侯芳反倒是不急不惧了。

    “这……”子廉没有经过如此阵仗,哪里抵得住皇帝的故意为难,额头鼻尖开始见了汗。

    “臣……臣……陛下不知,臣在京中早已声名狼藉,臣恣意任性,不顾祖母反对去了京安书院读书,现在又冒天下之大不韦去了骑射营参军,臣……是京都百姓眼里出了名的骄纵浪荡,绝不是太女夫婿的好人选,还请陛下斟酌。”子廉皱着眉,死死的咬着嘴唇,悔婚之路显然不是他想的那般容易。

    “哦?朕以为,去京安书院是好事啊。当年名震京城的公子们哪一个没在那里读过书?若你在京安书院读了书,更是可以说明你是个文武兼备的才子。再说骑射营,那也是朕着力要做的事情,你义无反顾的去了,不单是对朕的支持,更是对坤灵国的贡献,哪个又敢说你不是?”女帝静静的看着子廉,煞有其事的说着。

    子廉就差满头大汗了,他的嘴唇几乎被他咬出血来。

    “臣……”赵子廉急得无法,“臣已与其他女子私定终身,故而无法再嫁于太女殿下,请陛下恕罪。”赵子廉竟拿出了慷慨就义的那副架势,小脸憋得通红通红的,终于憋出了这么一句。

    “大胆。”女帝忽然大声呵斥了一句,貌似十分生气的样子。不过夏侯芳和南宫熙却明白那不过是在佯装发怒,做做样子的虚张声势而已。“太女殿下既已下了聘,是哪个胆大包天的家伙竟敢同太女抢婚事?”

    “陛下息怒,臣是说,在太女下聘之前,臣已经……已经……”子廉红通通的脸此刻已然变得惨白。

    他太小,也从未与皇帝较量过心劲,他根本没有什么心机,完全没想过那样的借口可以把自己心爱的人置于一个万分危险的境地。

    后背早已被冷汗湿透,他无措的跪在地上,悔恨而无助,更害怕会牵连到夏侯千树和自己的家人,可是,此时才知道害怕后悔,若女帝下定决心执意要治罪,显然是已经太晚了。

    心灰意冷之际,前方左侧的夏侯千树默默的出列,走到他的身边,平静的撩起衣襟,从容不迫的,紧紧的挨着他的身侧,静静的跪了下来。

    身后的长袖中,伸出手,轻轻的握住他的,冰冷的,汗湿的手。指尖传来阵阵温暖,一直融融的,温暖着他的心,让他瞬间萌发了无穷的力量,不再害怕。

    “陛下恕罪。微臣与赵子廉从小青梅竹马,情投意合,在赵子廉入骑射营之初,臣便与他私定终身了。是臣疏忽大意,更是臣辜负子廉一片殷殷情意,迟迟未曾去赵府下聘,致使今日有太女殿下前去下聘之事发生。”夏侯千树不卑不亢的抬头直视着高处态度隐晦不明的女帝,不徐不疾的述说着。“赵家长辈对此亦是不知情,故而才应允太女殿下的求亲。臣……愧对长辈的关爱,愧对陛下的信任,损害了太女殿下的真心,更是有负子廉的一腔真情。臣……愿一力承担。”夏侯千树一脸平静。

    “陛下,是小臣寡廉鲜耻的赖着夏侯千树死缠烂打,从小一直缠到大,追到京城,追到京安书院,又追到骑射营……都是小臣一人之过,与夏侯千树无关。事已至此,小臣早已是不洁之身,纵然夏侯千树不肯去我家提亲,臣也万万不能嫁于太女,有污皇室颜面,更是犯下欺君犯上的大罪。”子廉拼着命的把事情揽在自己的身上,生怕连累了夏侯千树一丝一点。

    赵燕楠的脸色已然铁青,她恨不得找个地缝赶紧钻进去,将她的老脸藏个彻底。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她家的这个不孝子已经将她赵家的颜面里里外外丢个精光。

    大殿之上一片哗然。

    夏侯千树听闻之后没有惊讶,有的只是温馨的莞尔。她满脑子想得都是那个别扭的家伙,光着受伤的小屁屁,壮着胆子死活耍赖着非要嫁给自己的情形。

    她那样的表情,对于大殿上一双双充满好奇探秘的看着热闹的眼睛来讲,无疑等于默认。

    而对于本来已经脸色极差的太女来说,无疑等于给已然落水的人又加当头一棒。

    女帝撇了撇嘴,难得出现这样不够严肃端正的表情,她看着殿上双双跪地却无比齐心的一对小儿女,发觉自己真的做不来棒打鸳鸯这种事,可是让她如此就轻易成全了他们去,又不甘心。

    更何况,自己的爱女,显然是被折了面子的,尽管,其实没了属于别人的女子也不算是有什么损失。

    “你们说私定终身了便私定终身了?以为朕很好糊弄?”

    “陛下,夏侯千树给过臣定情信物的。”子廉亟不可待的表白着。

    “好。来人啊,给他二人递上纸笔,朕倒要看看,你们的答案是不是同一个。”女帝勾勾唇角,笑得有些阴险模样。

    夏侯芳手心捏了汗。赵燕楠和赵红亦是同样。

    皇帝虽然笑着,可是,写在纸上的答案若是一样倒罢了,若是不一样,女帝若是想治二人欺君之罪也未尝不可。

    事情显然已经被女帝搞大,除非她愿意和平解决,除非她愿意恩赐这一双小儿女幸福。

    夏侯芳本来已经认定了皇帝不过是逗逗她们玩,终究会成全她们的,只是这一刻,当两张写着两个人答案的纸张呈送到女帝面前的时候,她也不是那么确定了。

    如果,两个人的答案不一样,后果,她,不敢想。

    女帝愣愣的看着面前纸上两个人一模一样的答案,心中原有的那么一点点不舒服也终于消散无踪了。

    白玉扳指。

    她寻着赵子廉的手,发现左手拇指上果然带着一只温润的白玉扳指。

    对于一个射箭的人来说,扳指,那绝对是一个贴心的礼物。

    自然而然的,她不是看不到二人在身后交握着的那只手。

    太女眼中的目光,她作为母亲看得很清楚。

    那里没有对赵子廉的分毫爱慕,有的,不过是轻视,甚至厌恶,现在看来,还有怨恨。

    “赵子廉,你丝毫没有男子该有的矜持,甚至已然失贞,皇室自然容不下你,我作为太女的母亲自会派人亲自去你家退婚。只是朕很替你忧虑,夏侯世家,一样的门高人贵,又岂是你这样不贞不洁之人可以高攀的?”女帝冷冷的声音,说出的话也让赵子廉浑身凉透。说完还看了夏侯芳一眼。“夏侯爱卿?你家可容得下这样的人进门?”

    夏侯芳被点了名,马上自动自觉出列,规规矩矩的低头回答:“回陛下,此等不洁之人自然不能嫁入皇室,纵然是嫁到寻常百姓家最多也不过是做个通侍罢了。他有自知之明,及时禀明了陛下,实在是明智之举,若是隐瞒了,岂非酿下大祸。”

    赵燕楠脸色发青。

    通侍?家养的男倌而已。

    赵红也气。可是夏侯芳的话,她却是听了仔细的。那话几层意思,一是赵子廉不能嫁入皇家,这样一来,子廉是不必嫁给太女了的;二是嫁寻常百姓家做个通侍。可是,夏侯芳没说她们家不娶。

    “赵尚书?似乎身体不好,怎地脸色如此难看?”皇帝看着赵燕楠树叶一样的脸色忍不住开口。

    这小老儿应是明知自己孙儿的心思,却碍于太女的面子硬是应下了婚事,害得今天她的女儿失了面子。

    “陛下,臣教导无方,臣有罪,有罪啊。”赵燕楠一脸尴尬的晦暗表情,看着跪着的孙儿,气也气不得,恨也恨不得。

    “陛下,赵子廉失贞乃臣一人之过,臣愿承担责任。”夏侯千树冷静的开口,掷地有声。“臣本应许赵子廉为夫,可臣已有正夫,臣愿娶赵子廉为侧夫,请陛下恩准。”说完,规规矩矩,一丝不苟的给泽安女帝叩了首,态度端正至极。

    “侧夫?”女帝看着夏侯芳,问道:“夏侯老爱卿,你看,你的宝贝孙女竟然要娶太女不要的肮脏男子为夫,甚至还要许为侧夫之位,朕若没记错,赵子廉甚至只是侧室所出的庶子。朕若做主同意了,你的宝贝孙女必将沦为京城百姓的笑柄,你不会记恨朕吧?”女帝微眯着眼睛,精光闪现,逼视着夏侯芳。

    “陛下啊。老身的苦楚陛下岂会不知?如今是儿大不由娘啊。”夏侯芳有模有样的用袖子拂了拂未见半滴眼泪的眼角,一脸的夸张哀伤。

    “老身的不孝女夏侯如瑾,当年便抗旨拒婚,与那花稷私奔离家,置老身于不顾。而今这孙女大了,也独自开了府了,和她那不孝的娘一模一样,半句不听老身的,前些日子那花街柳巷的小倌也抬进府去了。”说着,又有声有色的抹了把泪,“哎!既然是这不孝女自己惹的事,自然得要她负责任,难道要负了人家大好的男儿一生,真的给人去做了通侍不成?别的不说,日后老身岂不是再也无颜面对赵尚书和赵侍郎了?孽障啊。”

    赵红和赵燕楠的心总算是稍稍的舒服了一点点。

    呜……

    夏侯如歌啊,朕,也算是做了件能令你展颜的事了吧,女帝心中暗想。

    如此折磨了一干人等整整一早上,她也舒服了一点点。

    “既然如此,朕便做主,将赵子廉赐于夏侯千树做侧夫,择吉日完婚吧。”女帝看着瞬间放松的小男女,忍不住又说到,“只是,你二人如此,朕若不罚也不太好。”

    二人的心刚回到肚子里还没稳当就瞬间又提到了嗓子眼,偏生这皇帝还拿了一把,迟迟不肯张口。

    好半天,才扭头对夏侯芳说,“太女的聘礼,就罚你夏侯家十倍的还来,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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