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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宝钗也是心思剔透的,自然就想起了当初母亲和自己的几番话来,一次是告诉她,进了皇宫对她,对她家有多少好处;后来又有一次,让她明白了,宝玉已经是她最好的选择……

    虽说后来也不免感于宝玉待女孩儿之心诚,但那个时候,她还有几分看不上宝玉的。

    如今,想来又是要告诉她些道理了。

    她细细的思索了一番,否决了这个,又否决了那个,半晌,才明白了,“在母亲的心里,哥哥是比我重的。”她说这话的时候,十分坦然,“姨妈是怕妈妈为了哥哥,把他们家吞掉林妹妹的嫁妆一事给翻出来。”

    虽然说得坦然,她的心中却是心惊无比。

    她虽说是心思缜密、极善观察,也知道自己的选择,会给黛玉带来怎样的危难。但之前她尚且没有想到这一则——她那舅母,到底还是防着他们这亲戚家的!

    而且,若要说道“怕翻出那件事情来”这一点上,难道说能给黛玉找的人家……

    这边厢,宝钗还没想明白呢,薛姨妈却是眯缝起了眼睛,露出了一点点的不屑与凶光来,冷笑着,将宝钗的道德底线,再次击垮了一次,“你姨妈就是这个意思了。她说是要给那林黛玉找一个好人家,不过是想着把她嫁给一个无权无势之人罢了。到时候,没了那老太太的庇佑,要收拾起来,岂不是易如反掌?”

    宝钗骇然。

    她难得失态的,瞪圆了一双杏眼,瞪着母亲。她从小聪明,广揽群书,父亲也认为儿子不争气,薛家的兴旺要寄托在她的身上。

    但是,她到底是从小接受着正规、正统的教育长大的。礼义廉耻这些字,还刻在脑袋里面。当初发现自己必须要损害黛玉前进,而且自己已经做了不止一次这样的事情以后,她还后悔害怕了老半天才下定了决心,且多有弥补之心。后来试图拉近黛玉和王夫人之间的关系、缓解她和湘云之间的关系,也都是为了这个。

    她的陷害,对黛玉的损失来说,也就是一定的声誉,和丫鬟们的绊子等小事而已,全没想到更严重的地方去。

    可是现在,她的母亲,却直接告诉了她这样的手段——害命!谋财之后,再害命!

    宝钗的脑袋中一阵晕眩。

    从大家闺秀的教育,到儒家的经典学说,这些东西在她的身上并非全无影响。她一时间,还无法接受这样的做法。想到自己下午才和黛玉拉近了关系,心中甚至很有几分真心的欢喜。现在她不由得觉得自己的所作为所为,是那样的幼稚可笑。

    薛姨妈叹道,“你从小很是和你各房的兄弟姐妹散漫了些时候,后来看了些杂书,惹你父亲生气,但他又看你聪慧,把你带在身边,很是叫你装了些书在肚子里。但不知道,那些东西是男儿家经济仕途上用的,女子无才便是德,要看这么多书作什么?若是为了进宫取悦皇上也就罢了,像你们这样的女孩子,首要的还是要学会做个当家主妇。只是这些年,又要你看些外面的经济账目,又要你在那边奉承,有些事情总不曾让你有个底。大家族的事情多着呢,你看你舅舅一句话、姨妈一封信,连你哥哥的事情也不曾说,那贾雨村哪有不帮着了结的?”

    宝钗想起当初为了香菱哥哥打死了一个人的事,便更加不说话了,只是低头细听,听母亲苦口婆心的说,只觉越来越是心惊。

    有些东西,或者她并非一无所觉,只是,下意识的会想要逃避,她隐隐约约的觉得,母亲现在,是要把一切都撕开,逼得她去面对,去学习了……

    “有那么多的亲戚、世交,难免今天这个有了事,那个有了事,总要相互维护着,才不致落到孤掌难鸣的地步。便说这内宅之中,你们定是要做那当家主母的,上下有多少奴仆、仆妇,多少情弊?男人家又哪有不偷腥的?家里面的丫头,外面的人,保不定就出那几个狐媚子,有时候,没有那雷霆手段,如何能行?”

    这样的雷霆手段,包括取人性命?

    宝钗一直不是很喜欢香菱,因为这是一个罪恶的证据。一条被无辜打死的人命,告诉了她权势的力量,但她始终还是有些惶惑不安,只怕此事被掀出来,一家遭殃。

    这和金钏儿自己跳井,可全不是一种性质。

    可如今……

    薛姨妈稍有些冷笑,又说起了一些宝钗先前不知道的事情来,比如说她以前是如何处理他父亲身边的那些姨娘、通房丫头的,又举了些凤姐、王夫人的手段,并连她们在外面做的事情,薛姨妈竟也是知道一点的。宝钗不由得大惊——却原来,不管是王夫人还是凤姐,用关系包揽官司都已经不只一次,有时是为了财,有时是为了亲戚故交。不过,王夫人的手段,远比凤姐高明,也远比凤姐隐蔽罢了,以至于人人都知道凤姐狠辣,却只道王夫人是个吃斋念佛的善人,全不知,她未出嫁、年轻时,却也是个爽快人,很是圆滑会待人的。

    就连李纨这样看来忠厚木衲的人,在贾珠在时,对他之前的房里人,也不知有过多少手脚。这些东西,王夫人都看在眼里,透露给自己的妹妹过,现今,薛姨妈又告诉了宝钗。

    而在对待丈夫的房里人的时候,没有人敢直接打死谁,但或逼,或卖,又间接取了多少人命?

    薛姨妈道,“我的儿!有些事情,第一次做起来难免胆怯些,就听来都是可怖的。但我们薛家就靠着你了,故此我要早早和你说说这些,你也好有个准备。

    日后,我也会变成那个样子吗?

    也必须要变成那个样子吗?如赵姨娘,虽被打压,却总有个活路,现在看来,才知道这竟已经是“仁慈”。因为在府中坑害人命,这样的事情,做起来总多了几分顾忌,赵姨娘凭运气和手段维持到了如今,却也变成了现在的样子。当年她作为王夫人陪嫁过来的时候,何尝不是王夫人手中的得力丫头?何尝不曾体贴温柔?

    宝钗的心中不免有些悲凉。尽管她早已经知道自己的命运,也知道自己必然无力反抗。

    “妈,那姨妈要把颦丫头嫁出去收拾了,这可是老太太也知道了这个意思,故此才那样发火?”

    薛姨妈冷笑道,“正是如此。前些时候,老太太自己就在给那丫头找人家了,找得也是那些根基差的的人家,难道老太太就一点都不怕的?你姨妈也是看到这个,才敢也让凤姐去找,好早些儿定下来。谁知道老太太见她动了,反而明白过来。如今那林丫头是高不成低不就的,还不知会怎么样呢。”

    宝钗低头思忖了一会儿,道,“若以我看,她倒不像是个会把事情翻出来的。且她家的钱财,账本不都在贾家手里?此时只怕是早就圆过来了。便是翻出来,也是无凭无据的。颦丫头不会做这样的蠢事才是。”

    “我如何不知道这些?不过是他们干了这事,难免心虚罢了。而且,便从嫁女嫁低来说,也确实不能把她嫁到太好的人家。若依我来看,把她远远的嫁出去也就是了。到你姨妈够不着的,不算差的,但也无力翻天的人家去。虽不乐意,我们少不得也要替她留心些的。老太太年纪也大了,若能相准了,托别人来说,她也不能究其来源,不过是派人打听罢了。”

    黛玉留在这里,对“金玉良缘”终究是一个阻碍,贾母会下死力保住黛玉的。

    宝钗知道,是因为这个,自己的娘才会说出这些话来的。否则,以她之前说的,她对姨妈把黛玉嫁出去再收拾的策略该很赞同才是。言语中还有要她学着点的意思,如何会有这样的心思?

    不过,这也算是勉强合了之前她的意思,她也就不说话了。

    当夜,宝钗坐在衡芜院中,搬着一把椅子,在窗边几乎坐了一夜。

    她有青云之志,想要用满腔的诗书才干辅佐夫君,博个封诰,博个良名。想要除却富贵之外,也博个真正的荣华。如今的小心翼翼、处处奉承,都是为此。

    可是,为何会钦羡黛玉的生活方式,试图和她打成一片呢?

    想到自己的一生都要如此度过,甚至要更小心、更无情、更狠辣……她还是不由得一阵悲凉。甚至她还知道,自己日后会对此变得麻木、觉得习以为常,再找不回今日的感触。可是那又如何呢?这是一个大族主妇的必经之路,应有之路……

    像黛玉这样,如今过得舒心,日后也是要嫁到同样的人家去的,到时又该如何呢?如今的她,又如何不是,在某种程度上,寄托着她的理想?明明什么都清楚,却就是能那样潇洒肆意的活着……

    不管对她们哪个来说,在园内的这段时间,都是最后的放松了吧?

    这一夜,黛玉在潇湘管中,却是一夜好眠。

    驿馆中。

    着小厮通报了一声后,北静郡王水溶就推开了宝玉的房门。却见宝玉正匆忙的把笔放了下来,还一边要收起桌上的纸。

    他不由笑道,“宝兄弟才不过出门两天,便要写家信了么?”

    宝玉忙转身过来,有些窘迫,“这不是家信,是……”说到一半,似乎想起了什么一般,他忙住口不说了。水溶倒是好奇,走到了桌前,桌上却还放着一张未及收起的宣纸,不由拿起来看,却见上面是三首咏螃蟹的诗。

    水溶心里顿时明白了,“常听说你家中有两个才华横溢的表姐妹,想来你在你家园中住惯了,难得出来,故此把昔日的诗文带在了身上吧?”

    宝玉见瞒不过,便笑道,“正是这样。按我的意思,这闺阁文字,既然那样好,也很该流传于世的。只是前些天一位姐妹告诉我,不愿如此……”

    水溶便明白了。

    宝玉是出了名的不勉强女儿家的。

    “我明白,我看过就罢,定不外传。这里三首,不是一人做的吧?上次见了你家姐妹咏那省亲别墅的诗,宫里流传出来的,还与你讨论过,有薛林两位出于众人之上,可知善于捷咏的,可是她们做的?”

    宝玉知道,既然他拿了,那就定然要看了。便也不否认,“原是园子里面开螃蟹宴的时候,即兴之作,我的不好,却是薛家表姐的为冠。”

    一边说,一边庆幸之前写下来的那些菊花诗、海棠诗、葬花诗都统统笼到了袖子里面。他又没说,就知道他会把诗词外传,并且阻止他的,除了黛玉还能有谁?菊花诗是公认的黛玉三首夺了三甲,海棠诗在宝玉看来,可也该黛玉为冠的。如今就留了一首螃蟹诗在外面,宝玉好歹稍稍安心。

    “哦?”水溶低头一看,见三首诗分别缀着“怡”、“潇”、“蘅”三字,已知作者了,便一首首的看了起来。先看了第一首,便笑道,“你的平平。”

    宝玉也笑,“正是。”

    缀着“潇”字的一首,第一句便是“铁甲长戈死未忘”,水溶便先赞了一声“好”字,又看下面的,只见写道:

    铁甲长戈死未忘,堆盘色相喜先尝。

    螯封嫩玉双双满,壳凸红脂块块香。

    多肉更怜卿八足,助情谁劝我千觞。

    对斯佳品酬佳节,桂拂清风菊带霜。

    吟诵了两遍,水溶笑道,“你这位表妹,据说是小小年纪,却真是把你比下去了。当真魏晋风骨,自是名士风流。桂拂清风菊带霜,助情谁劝我千觞,厮情厮景,想来便是舒心畅意。”

    宝玉有些恍惚,半晌才道,“正是如此。”

    水溶便又看下一首,只见写道:

    桂霭桐阴坐举殇,长安涎口盼重阳。

    眼前道路无经纬,皮里春秋空黑黄。

    酒未敌腥还用菊,性防积冷定须姜。

    于今落釜成何益,月浦空余禾黍香。

    水溶看了,念一句赞一句。看完了,笑道,“你这位表姐这首螃蟹诗,果然是绝了。句句辛辣,真将世人讽刺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果然是时情巨眼、世情通透之人。”

    宝玉笑道,“确实如此。”

    水溶放下诗,却又道,“这首诗,却让我想起了一个人来。这人也是你们府中介绍给我的,我不大喜欢,却也算是朝中一个难得的能臣了。”

    宝玉沉吟一会,便已经明白,“可是那贾化贾雨村?”

    水溶点点头,“不知你见过他的‘二气论’否?当时他因贪酷罢官,后来朝中恢复旧员,他拿了这赋出来,京中传遍。我见了,还道先前罢官可能有些冤枉了他,后来才知道,竟然不是。那也是一个世情通透之人,谁知做起事情来,仍然不过是个禄蠹罢了。那‘经世致用’四字,不免流于形式,玷污了圣人教诲,儒家风骨。若非如此,我倒想大力保荐他的。如今他虽官越做越大,却只怕是不能长久。”

    宝玉笑道,“他是个官儿,又是男子,怎么和我那表姐并论起来?”

    水溶笑了一声,“我看了她这首,就不免想起之前宫中流出来的那首‘凝晖钟瑞匾额’来,字字句句,皆是颂圣,也难得她做得那般花团锦簇,把贤德妃并陛下夸了个天上有地下无的,很得皇上喜欢。当时我只道这是一个攀权附势之人,如今才知道小看她了。她倒是看得透。可惜,看得透,不等于看得穿。”

    宝玉沉默半晌,低声叹道,“那样,也是可怜。”

    水溶一愣,随即笑道,“何尝不是这样呢!”他不愿在这话题上多做纠缠,忙又笑道,“明日里只怕就要见些受灾的地方了,你也好好准备些吧。”说毕又叹息道,“我也不曾见过,只听说那是极惨极惨的。”

    吩咐了几句正事,水溶便告辞离开了。

    宝玉苦笑着把螃蟹诗也收了起来。

    “眼前道路无经纬,皮里春秋空黑黄。”“于今落釜成何益,月浦空余禾黍香。”等句,诚然是把世事说得通透了,然而,知易行难啊。

    宝玉想着,忽然“咦”了一声,又把诗拿出来看,喃喃念道,“铁甲长戈死未忘,堆盘色相喜先尝……”

    林妹妹的诗,未尝没有讽刺世事之意呢。常常如此,但她总写得十分隐蔽,并且总能将之说了便丢,不屑一顾的样子,绕回自己的雅兴上来。

    他若有所悟,“这才是,退则独善其身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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