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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我轻轻推开木门,迈步进了小屋。受潮的木门在我身后缓缓合拢,发出喑哑的吱呀声,断续幽咽地在这阴暗的午后响起,衬得周遭分外寂静。夏末雨水充足,连日的阵雨令空气都浸饱了水分,微风裹挟着细小的水珠扑在人脸上,好像谁的手正轻轻拂过。

    我站在屋子门口,望着满屋密密麻麻的高大书架,轻轻叹了口气。——这已经是第三间了,虽然我向来知道无月小筑藏书丰富,但一间间找下来,我不由对“学富五车”这一词有了深刻的理解。天,这里的书又哪止五车?要是换成竹简的话,恐怕要堆满整个都城了!由此可见,信息检索是多么重要的一门学问,——成千上万本著作,只看书名便让我吐血了,更何况在海量的信息中筛选出我想要的东西。

    我认命地迈步向里,手指划过一排排泛黄的书脊,——本草,九宫,齐民……各门各类书籍混在一起,以一种诡异的规律排列编号,标注墨字并盖章封存。即使我已翻了两间房间,也不能找出其中的规律,于是也只得慢慢的一本本顺序翻检,看到可能的书名,便翻出来迅速浏览一遍,做进一步的检索。

    我正认真做着这一堪比愚公移山的繁重工作时,却突然听到屋子深处一阵轻微的响动,紧接着,一把沙哑的声音响起:“谁?”我吓了一跳,手中的小册子应声而落。于是就势蹲下,收敛呼吸,心怦怦乱跳:这里怎么会有人?不可能是南平,我找书时特地看了下,他当时正在厨房准备晚饭。也不大可能是吴越,我们已经多日不见他踪影了,如果他回来了,南平理应知道才是。无月小筑里就这么几个常驻人口,现在平白多出个人来,我怎么可能不被吓到?

    “谁?”那人又问了一遍,我的心反而定了下来,伸手捡起那本掉落的册子,随手插进书架,起身缓步向屋子深处走去。

    在一排巨大的书架后面,我找到了吴越,果然是吴越。第二声问话的声音虽然仍然沙哑,但好歹让我听出了些独属于他声线的特质。他盘膝坐在地上,披散着长发,身边散乱了一堆厚厚的书籍,双颊微有些泛红,眼睛湿湿的,嘴唇干裂,精神十分不好的模样。我蹲下,关切地:“师父?你怎么了,是病了么?需要我去找南平么?”说着就要起身叫人。——照顾人不是我专长,这种事情,还是交给南平小妈妈好了。

    吴越突然伸手拉住我,我吓了一跳,转身看着他,疑问地:“吴越?”吴越没有回答我的问话,只是一味盯着我,又好似盯着我身后的虚无,再一次问:“谁?”

    我伸手在他面前摇了摇,他的双眼微微眯起,显然是对我的动作有反应,却仍锲而不舍地追问:“谁?”靠,这么大人摆在他眼前,还一个劲地追问,是选择性无视我么?我无奈,只得反身蹲下,轻声回答他:“是我,小艾。”大哥,您若是烧糊涂了,就别这么有劲了成么?放开我,我也好去找你的专属护工。

    吴越轻轻皱眉:“错了,你当时不是这么说的。你怎么能忘了呢?”

    我骇然,却忍不住开口附和他的问话:“那么,我当时是怎么说的呢?”

    吴越眉头仍然轻轻皱起,嘴角却挑出一丝温柔的笑意:“你说,你是来偷东西的,你跟人打了赌,你要把这园子里最珍贵的东西偷走。你还记得我是怎么说的么?”

    吴越不等我回答,便自顾接了下去:“我说,没见过这么笨的贼,看上什么,自己拿好了,只是不要打扰我。”

    我后颈的立毛肌渐渐竖了起来,他说得那么认真,好似不是他弄错了,而是我的灵魂注进了一个陌生的躯壳,在偷听他和一个人之间的对话。这感觉太诡异了,我不敢大声说话,更不敢轻易打断他的呓语。他是醉了,还是病了,所以神智不太清醒?可是他除了眼神有些茫然,口齿却非常清晰,好似十分清楚自己在说什么。他拉着我絮絮地说着,这屋子里的一切都那么和谐,似乎唯一错的,就是我,我不应该在这里。在这里的,莫非应该是瑶瑶?

    他就是躲在这里回忆他和瑶瑶的爱情的么?可是,他现在还是否分得清虚幻和真实?

    吴越突然灿然一笑,洁白的贝齿晃得我眼有些晕,他伸出手,轻轻描摹我脸颊的轮廓,目光温柔:“你说,在没见到我之前,你可以不打扰我,但见到我之后,才知道,整个无月小筑里最珍贵的,就是我。你要偷到我的心。”

    我头发都快竖起来了,忍不住缩了缩脖子躲过他手指的触碰,骇笑:“师父!是我!我是小艾!”

    吴越仿佛美梦被人打扰一般,手僵在半空,眼睛瞬了瞬,盯住我的双眼半晌,才换成一副恍然的样子:“小艾?你怎么在这里?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我向后坐倒,不露痕迹地拉开两人距离,强笑道:“你刚刚睡着了,没觉察到我进来,我找书时透过书架隐约看到你在,就过来把你叫醒了。”

    吴越揉揉眉心,歉然地:“抱歉,我最近……有些累……可能是在这里看书时不觉睡过去了……这里书排得没什么规律,你要找什么,我帮你找,或者,你直接问我?”

    我嘴巴动了动,在迅速离开和发问之间艰难地徘徊,终于忍不住诱惑,开口问道:“师父,你知道如何用催眠控制一个人的记忆么?”我真有些怕了,忍不住一口一句师父,时刻提醒他我的身份。

    吴越揉着眉心的手指明显僵了一下,然后抬头,微笑着看我:“我虽不会,但也是了解一些的,你想知道什么?”

    一个疑问已经在我肚里盘桓良久,现下终于找到了机会,不由冲口而出:“我想知道,若是一个人小时候的一段记忆被催眠强行遗忘了,今后她有没有可能自行想起,或者,在接受其他目的的催眠的时候,会不会捎带着想起被强制遗忘的回忆?”

    吴越看着我,目光闪动,似乎在考虑需要为我讲些什么。良久,他才垂下眼睛,将周遭散落的书籍一本本摞起。他动作缓慢,却推开我想要帮忙的手,执意将一本本书摞得歪七扭八,于是在摞到二尺高的时候,这座书塔已经摇摇欲坠。

    吴越抬眼,指指那摞书塔:“这是一个人的记忆。”手指自下而上拂过一本本书,“越往下,代表越年幼时的记忆。”他突然伸手,快速抽出一本薄薄的册子,将它搭在书塔他平时也算得上喜怒无常,但一瞬间脾气变得如此之大,也太不正常了些。我吓得不敢回头,只点点头低声道了句谢谢,便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吴越并没有阻止我,但在我快要跑出屋子时,却隐隐听到他一声低低的呼唤:“瑶瑶——”声音里充满了浓浓的眷恋,他在叫谁?他在对谁说话?

    我撞门而出,在无月小筑里左冲右撞了半天,最终跑到吴越撒满毒药的那片荒地里,看清四下没人,才敢捂着嘴,跪在地上小声地哭泣起来。

    我从没如此绝望过,感觉身上似乎已没了温度,连阳光投在皮肤上,都冰得我瑟瑟发抖,满脑子只在想,我该怎么办,我该相信谁?

    刚才太阳露出的那一瞬,我看到吴越的脖子上,还有他的袖管里,分别有一根细如牛毛的金针,在阳光下闪烁着夺目的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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