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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南平,他确实已经回来了。

    他看到我的第一件事,竟然就是直直地跪下,一言不发地为我磕了三个响头。

    我骇笑着侧身躲过去,跑上前想要拉起他,嘴里胡乱地打岔:“南平南平,你这是怎么了?拜高堂也要俩人一齐才成啊?”

    南平没有如往日一样面孔扭曲地怒斥我胡说八道没长进没眼力价,而是依旧僵直着身体,膝盖好像在地上扎了根。

    我也跟着严肃起来,仔细打量他,眼底有严重的黑影,眉头轻轻拧着,发髻散乱,衣衫上有明显的污渍和褶皱,眼神一直没有与我相对。他,这几天不眠不休,该是累惨了吧?那么他专门等我回来,一回来二话不说便向我下跪磕头,自然是有求于我,也自然是极为棘手的事,他料定我未必答应,才会出此下策。

    他有什么要来求我的?他已经回来了,那应该是找到了吴越,或者,有了吴越的消息。他一回来就来求我,所以,大约是为了吴越了?吴越有什么事情要我帮忙?我想不出,我一个小丫头片子,我能帮到他什么?

    我也面对着跪下,膝盖什么?”声音轻得似乎不能惊动熟睡的猫,我仿佛不是在问他,而是在问自己,他说什么?我一定是听错了吧?

    南平的眼里仿佛有两汪泉眼,正孜孜不倦地向外冒水:“吴越查过各种典籍,这种毒产自西域,是和蛊虫相合的而成的一种蛊毒,毒会随着施毒者的下毒手法而变化,因此,这毒……不可解。唯一解毒的方法,就是……找一个命属极阴的处子……交合。”

    我愣住,拳头抵着额头半晌,方冷冷开口:“是否因我曾是贱籍,你就认为我会视自身贞洁如儿戏?”

    南平大惊:“小艾!”

    我继续冷笑:“南平,若我是良家女子,你是否会如此轻易的提出这个请求?”呵,至少会承诺明媒正娶三书六礼,对么?

    我站起身,后退了几步,我不愿再跟他靠得这么近。呵,我曾经把你当做家人呢!家人!你竟对我提出这种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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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平似乎误以为我要离开,忙膝行几步拉住我的衣摆,抬头,哀求地:“小艾!若不是逼不得已,我怎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吴越也不会!可是,他已想尽其他可能的所有办法!”他深吸一口气,艰难地开口,语调迅速,似乎是怕自己的勇气瞬间失效,“他用金针刺穴,找窑姐交合,用极寒的药物镇住毒性……这些,他都试过,但不过是好转一两日便又加速恶化!他现在……他现在已经危在旦夕!他昏迷之前,依旧什么都不跟我说,甚至不让我送他回来!是我自作主张!是我翻看了他曾翻看的典籍!我也想过去找别人,我甚至偷偷去翻过户籍册!可京城那么大,竟然命属极阴的也只有十二个人而已,适龄的更少,不过四人,其中二人早已出嫁冠了夫姓,一人出外探亲,估摸几月才能回!小艾,我没有办法了啊!一切都是我不好,吴越他不想伤害你,可我做不到就这样看他去死……”

    他哭得浑身发抖:“是我做不到啊,他受了那么多的苦,我恨不得替他去死,我怎么能眼睁睁的……”竟是再也说不下去了。

    我站在原地,没有再躲开,任他拉着我的衣摆,只怔怔地看着他。

    南平啊南平,这几天,我不是没有对吴越起过疑心,但这几天你一直跟着他,若你说得属实,那么,他的确没办法□去做其他事。如果你说的是真的,原来,他脖子上的金针,是这样的用途?那么那天他叫我瑶瑶?……不由想起田即最后一刻对着我叫晴儿的样子,难道这毒,还会惑人心智?

    我轻声问他:“吴越?是否已经不清醒了?”

    南平点头,吞吞吐吐:“时而清醒时而糊涂……书上说,中毒者见到阴命的处子……便宛如蝶恋花,穷追不舍,但心头浮现的……是挚爱人的身影……他,他因自己想方设法抑制毒性,所以神智就……”

    我伸手打断他:“我知道了,我考虑一下。”

    南平急道:“小艾!他已经……今晚……”然后再次泣不成声。

    是啊,我知道,这是一条人命。你认为我不该犹豫。但是南平啊,你们都认为我出身贱籍,都认为我在烟花地长大,于是就没有所谓的贞操观,是么?呵,若我告诉你,是恰恰相反呢?

    见过了那么多清倌挂牌后的凄惨命运,那么多当红姐儿夜夜笙歌过后一张麻木绝望的脸,我怎么可能不在乎?我当然在乎!

    更何况……

    呵,南平,若是我应了你,便相当于亲手扼杀了我自己的希望,这场交易于我,无异于一命换一命。你知道么?你当然是不知道的,你心心念念的,只有吴越一个人而已,你甚至不会说,会考虑给我一个什么样的交代。

    我仰头,眼睛干涩,胸口酸痛。

    一边是吴越的性命,一边是我的未来。

    砍掉左手,还是右手?

    世间安得双全法?

    我深吸一口气,就这样吧,就这样吧!若我没有人挂念,那我是否该去成全有人挂念的人?起码,有人会得到幸福,对不对?慢慢吐出腹中浊气,我蹲下,盯着南平双眼,一字一顿:“南平,你是否愿意用你的性命,去换取吴越的?”

    南平直起身子,坚定地:“我愿意。”

    好。我点头,起身。那么,就让我亲手毁了这最后一线希望吧。

    墨让,永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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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在哪?”我搓了搓脸颊,轻声问。

    南平无言,摆正身子,又含泪向我磕了三个头才道:“东进第三间,……他就快醒了。”

    我拢了拢衣襟,突然觉得好冷,仿佛冬天提前来了,冷得我手脚冰凉,身体僵硬麻木。东进第三间,是要我自愿去献祭么?这未免太残忍了。

    我打开房门,一步一步地挪出去,一步一步。廊外的落叶多日不扫,被秋风卷起,带着破败的气息敲打着园内的各种花树,摇晃着光秃的树枝。树枝不断摇曳,仿佛邪恶的老丑的相士,挥着他枯木般的手指,用长长的黄色指甲恶意地划过你的掌心,桀桀笑着告诉你,你命中的大劫就快来了,而且,无可解。

    我闭了闭眼睛,继续艰难挪动着脚步。

    多么希望,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

    可惜无论我走得多么慢,这条路终归会走完,那扇木门就在眼前,近得我可以闻到那潮湿的木头上散发出的腐烂味道。

    我深吸一口气,轻轻推门,木门仍旧发出吱呀的声音,把我吓了一跳,原本已极轻的脚步不由再次放轻,仿佛怕惊到熟睡的野兽。

    房间里早早燃上了暖炉,房内弥漫着一种沉闷的暖意,好似这房间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了,一切都在静静地腐烂变质。

    吴越在屋子的最深处昏睡,他脖子上仍然插着金针,唇色惨白,上面覆了厚厚一层干裂的死皮,脸色灰白。即使他睡着,眉头仍旧轻轻拧着,仿佛在忍受什么。我伸手,小心试了试他的脉搏,脉象散乱虚弱,甚至曾停了短短的一瞬,之后又迅速跳了两下。我吓得,不由退后几步,再次仔细地观察他。

    会不会是苦肉计?

    我脑中这个想法终于憋不住跳出来,想到他行踪不定,想到他过往的情史,想到他最近越来越怪异的举止,我不由心惊胆战。会是苦肉计么?会不会?

    窗外渐起的秋风拨弄着木格,发出低低的呜咽,我看着他,看着他一刻比一刻难看的脸色,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不知过了多久,吴越轻轻呃了一声,缓缓睁眼看了看四周,他看到了我,双眼陡然放大,然后猛然将我推开,举手拍向自己的天灵盖。我大惊,下意识地伸手去拦,却被他一掌推开,我一屁股坐倒在地,又滑了老远才停。

    只是从他的身体状况看,他是不该使用内力的,这下大力推我,他自己看起来也受了不轻的伤,面色红白不定,哇地咳出一口血来,身子剧烈震颤。所以那一掌虽然依旧是迅速拍了下去,却没有发挥出像样的威力,只是额头红肿一片,半张脸立刻肿了起来。

    我站起来,退后几步,眼泪忽地涌了出来。

    吴越,吴越不是那个人。

    还记得那一晚,我被突然的大力推开了几米远,那力道我记忆犹新,是柔中带着刚劲,而吴越刚刚推我的那下,虽然内力虚浮,但我可以肯定,和那股力道完全不同。

    一个人的外家功夫可以变,但内力是不可能有太大的改变的。

    他既然不是那个人,我就必须要救他。这个决定令我再次感到身上寒冷,感到绝望。

    有那么一刻,我多么希望他是那个人,这样我就可以不去救他,这样我就可以不做这样难过的牺牲,但,他不是那个人,而且,他是我的师傅。

    他教我功夫,教我验尸,他会笑着看我和南平追逐打闹,会任我们辩论辩到脸红脖子粗再出来主持公道,会作弄我会嘲笑我,但我真的有事他又紧张得不行,我记得他骂我蠢骂我是自己送死时眼里的担忧,我记得他将奇门遁甲的册子拍在我脸上的样子,他是我的师父!

    我哭着,用颤抖的手,替他拔下了那根金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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