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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十六话她的身世

    应无俦扯住单白的衣领,狠狠一撕。

    然而单白拧身挣脱,伴随布帛撕裂的声音,她抖了抖右手腕,当即挥手向应无俦袭来。

    他吃痛,瞬间看到自己的手掌和腕间多出几道血口,火辣辣的痛。他咬牙,见她几欲脱身而去,当即用力一扑,一手揪住她的长发,一手狠狠探向她背后。

    嘶——

    原本被他撕破的单薄衣衫彻底自她肩胛滑落,登时露出一片嫩白光洁的雪背。那仿佛能够散发柔光的漂亮皮肤令他差点直了眼,但很快他得意洋洋地用力一扯手中她的长发,将她拉近自己,大笑讥嘲:“你再跑啊!看我——”

    下半截话硬是梗在他喉咙里,眼前所见到的,更是令他震惊得说不出话!

    他慢慢伸出手,那手却微微抖着,轻轻抚上她掩藏在发根处那块皮肤上的缨红印记。仿佛不敢置信,大拇指轻轻抵在那上面,微微抚触着,慢慢越加用力,像是要狠狠蹭去这一层虚假的伪装!

    然而他瞪大眼,即便手底再怎样用力……直到那个冷漠的少女发出低低一声嗤嘲,他才恍如触电一般缩回手,眼睛却是直直盯着那一块印记,丝毫不敢放松。

    多少年……有多久了,他才重又看到这一抹宛如翩飞血蝶的印记?分明长在是同一处位置,同样的形状……甚至,他不得不承认,那双相似的眸子……原来真的不是他错觉!

    应无俦怔愣在那里,岂料单白突地后踢一脚,正踹中他小腿骨头上,痛得他松开了手。

    单白抢回自己的头发,身子迅速向旁一拧,慢慢缕顺自己的长发,露出一个莫名的微笑:“哟?应大少什么时候对我这个贱人有兴趣了?难道就不怕……你同阿年有一样的下场么?”

    然而这话并未激怒应无俦。或许说,他的注意力根本没放在她的嘴皮子上,他只是呆呆的,眼神流转间痛苦绝望蔓延,那么直愣愣地望着她……似是要伸出手挽留什么,却终是无力叹息的模样。

    她细细在一旁整理自己的衣物,瞥他一眼,她冷笑:“应大少的禽兽游戏还真是令人不敢苟同!我可不能再奉陪下去了!”

    身后,他喊住她,嗓音沙哑无力。

    “你……你为什么,会有那样的胎记?”

    将这句话问出口,他似耗尽全身的力气,却又暗含着点点希望,只求上天乞怜,能够……

    她转身冷冷望着他,“胎记?哈!——因为我是玉恩慈的女儿!她有,我自然也有!——你满意了吗?!”

    应无俦瞠大双眼。一时间,他只觉有锣鼓在他耳边轰鸣作响,脑子乱嗡嗡一片,全身上下仿佛被通了电,强烈迅猛的电流窜过四肢百穴,令他颤抖无法自已……抱持着最后一分希望,他用力嘶吼出声,像是惟有这样,才能驳斥一切他所无法接受的现实!

    “不,不——”他抱住脑袋,痛苦地吼叫,“明明……明明慈姐说的是,说的是……你是抱养的啊!”

    单白猛地一震,扬声高叫:“你胡说什么!”

    应无俦猛地抬起头,通红的双眼看起来如此恐怖骇人,眼里明明弥散着水雾,却死死压抑着,不敢让它掉落——“慈姐说的地点取出的那些文件,全部证明你只是慈姐收养的!根本不是她的亲生骨肉!——你这个鸠占鹊巢的蠢蛋,你根本不是慈姐的女儿,还装什么装!”

    单白愣愣地站在那里,忽地拍手笑道:“应无俦啊应无俦,我真是服了你了!哈哈,哈哈——”

    少女的笑声如银铃般清脆动听,重点是内里根本听不出任何不悦和愤怒之意。应无俦被她的笑弄得有些发懵,不由得愤恨低吼:“别笑了!笑什么——”

    单白擦着眼角眼泪,笑望着他,“哈……应无俦,我说呢,既然你清楚了解我母亲,又怎么可能不知道玉恩珏就是我舅舅!当时,居然还装的那么像,要我去向玉恩珏讨个答案——只不过你没有想到吧,因为玉恩珏,连带着对于我母亲的调查和寻找,让你那么费心费力!”

    应无俦瞪着她,无比恶毒地咒骂:“不管你怎么说,你都不过是个不知道父母是谁的野丫头!孤儿一个,根本不该跟慈姐攀上任何关系,这么多年还一直连累着慈姐!你这种人,早该死了算了!”

    单白勾起唇角,冲他轻轻摇摇手指,“我告诉你,如果说我对你还有那么有点怀疑,现在倒是真的都坐实了你的嫌疑……不管你怎么说,我是玉恩慈的女儿,十七年前已经是,到我死的时候还是!——在看到那个蝴蝶印记的时候,其实你心里已经知道我真的是她的女儿了吧,只不过你不想去相信而已!因为……让我落入如今这种境地的罪魁祸首,就有你一个!”

    说罢,她冷哼一声,这一次终于彻底离开,毫不回头。

    应无俦终于支撑不住,歪歪栽栽跪倒在地,双手抱住脑袋,压抑着嚎啕出声。

    他怎么会不信?!他亲耳听着慈姐同他大姐说,那红蝶是惟有玉家女子才会有的特殊胎记,连位置都不会变——正正在脖颈后贴近发根的位置,平常如果被遮掩起来,旁人根本想偷窥都无法!

    可是……可是当初慈姐告诉他的,分明那个她……是领养的啊!

    为什么……为什么!

    ******

    单白跌跌撞撞推开别墅的大门,客厅里正等待着的乐正骁一看到她回来,忙站起来迎接她。

    “阿白……”

    她猛地扑进他怀里,眼泪扑簌簌掉了下来,终是没有忍住。

    “妈妈……我妈妈……”她声嘶力竭地对他喊着,声音模糊嘶哑,却仍极力表达着,希望他能懂。

    乐正骁用力抱紧她,“不要急,慢慢的,慢慢说……我在听。”

    “原来……原来妈妈她,为我做了那么多……”她哀声痛哭,这四个月以来,第一次感受如此撕心裂肺的痛楚。

    小时候,母亲第一次告诉她,她们有一模一样的印记,生长在同样的位置,那代表她们是同宗同源,都是玉家最特别的女子。

    那时,母亲常常看着她低低叹息,一遍又一遍同她说,阿白,你要记得,你是妈妈最爱的女儿,我所有的一切都只为了日后,你能够幸福安康,快乐平安……

    那时她并不懂,为什么母亲总是这样重复。那是她的亲生母亲,母亲对她的浓厚关爱她一直都知道。因着懂事的早,她和母亲相互搀扶着,在父亲的yin威下支撑走过十多年,一直到母亲去世。

    可是当她得知自己居然并没有被列入自家的户籍,她便知道母亲定然是另有安排!一方面她让乐正去查,一方面她要从应无俦口中得到最真实的答案——因为他手里捏着有关她身份的一切证明!

    然而……这个事实是如此残酷,心痛而又充满感激,却令人这般绝望!

    原来母亲将她的身份办成了收养孤儿的背景——想必母亲是要未雨绸缪,害怕某日真的落在舅舅的手中,会因为母亲的关系,对她不利……因为她是收养的,母亲才是她真正的监护人,即便舅舅和母亲有着最亲近的血缘关系,但从法律意义上来讲,即便是她父母双亡,也不允许舅舅跳脱法律条文,令自己成为她的监护人而作威作福。

    也正是因此,应无俦受母亲请托,得到她的身份证明。原本应该遵照母亲的遗志,他代替关照她,可是当应无俦发现她只不过是收养的养女身份,再加上当时又被亲手造成她母亲的死亡这一事实震惊异常……所以,他根本没时间去在乎她这个孤女日后会怎样,也就间接造成了她日后一步一步走入无间地狱的事实!

    难怪……难怪,她始终感到不对劲!应无俦分明爱着她母亲,应家原本就跟玉家交好,以他的性子,怎么可能不知道玉恩珏就是她舅舅!可是即便如此,从头到尾,他都不曾向她伸出援手,明眼看着她的挣扎痛苦,甚至连带他也掺了一脚,将她狠狠伤害蹂躏,让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乐正骁欲言又止的样子,落在单白眼里,那么刺目。她强硬地抓紧他的手臂,死死盯着他,分明是要逼他说个分明!

    乐正骁长叹一声:“阿白……我派去调查你父母的那一场事故,结果发现……发现……”

    “你说啊!”

    他抬头瞥她一眼,“阿白,那场事故……其实是……你母亲当时硬是拉扯着你父亲,你父亲没有注意,而你母亲已然一心寻死,只是不巧……恰恰撞上的,是应无俦的车子……”

    “所以呢?!”她瞪着眼睛,面上晦暗的泪痕渐渐干了,然而她嘴角却慢慢勾了起来,露出诡谲的笑意,“所以……即便是他撞死我母亲,我母亲当时却还是会将我拜托给他?——是因为我母亲认出应无俦了吧!”

    “阿白——”

    她慢慢推开他,“所以,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你要告诉我,原来一切都只是我母亲自己找死,想死,于是这些事故这些痛苦根本同旁人无关!是……吗……”

    “阿白!”

    她狠狠推开乐正骁,一口气直直跑入右院。

    原本以为唐蜜已经随应无俦离开,却不想,她却是被打理干净,被送回右院好生照看着。看到单白来了,当即和田欢一同开门出来迎接她。

    她们刚一凑近,却被飞快迅猛扇过来的耳光打懵了!

    七十七话又爱又恨

    唐蜜捂着脸,怯怯地望着单白没说话,田欢有些发懵,但立刻就怒了。

    揉着脸,田欢怒冲冲地指着单白的鼻子骂:“你发什么疯!我们是合作,不代表你就能随意打骂我们!”

    然而单白并没理会她的叫嚣,只是冷笑望着一直捂脸没敢说话的唐蜜,啧啧有声地在她周身转了一圈,“不错么!学得倒是有六分相像!”

    她的原意便是让唐蜜扮柔弱,特别是要看起来楚楚可怜,可内心里又透着倔强——相仿着谁,却又远远及不上那人!应无俦也是很给面子啊,那么冷清淡漠的一个人,居然会因着这点点柔弱相像,倒真的对唐蜜施舍了些许怜悯之心!

    唐蜜怯懦地瞧向单白,小声嗫嚅:“我……我也只是按你说的去做啊……”

    单白皱眉——现在这副样子,又不像了!她不耐烦地挥手,“得了得了,现在也没有别人在这,你正常点吧!”

    唐蜜眼神渐渐变了,放下捂脸的手,稍稍揉了揉,抿抿嘴不说话,不过整个人倒没了最初那种我见犹怜的风韵,看起来更贴近她的真实本性。

    单白忽然觉得自己这一遭实在很是莫名其妙。她怎么了?不过是心浮气躁,死死压抑着一股邪火,可就说不出到底是从何而起,又是如何能够消减。

    她恨应无俦,无疑是深恶痛绝。但没想到,最终的结果……居然是母亲一心求死,成了应无俦巧遇成全;母亲临危授命,终究应无俦厌她不顾!

    说到底,应无俦的罪,只是当初取走她的身份证明,却没有对她施以援手的落井下石之罪么!

    冷冷瞪了一眼虽淡然却有些怯弱的唐蜜,以及对她不满却并不敢完全声张的田欢,单白撇下一句:“记住你们各自的任务!有空我会来找你们,不要轻举妄动!”

    说罢,她匆匆离去,同来时的雷厉风行一样。

    这是单白时隔四个月之后回来,第一次如此情绪失控。

    然而这却是她的最大忌讳,心浮气躁必会先露马脚,兵家大忌如此,她怎么能忘了过去那些受教!

    她心里明镜似的,即便应无俦并非存心杀人,可是母亲死在他的车轮下仍是不争事实!或许恨意没那么刻骨,可是对于应无俦的羞辱和落井下石,她永不能忘。

    所以……应无俦,你等着接招吧。我倒是很想知道,你对我母亲的情意……究竟,会达到怎样的地步?

    ******

    她问乐正骁:怎样才能忘记一个人?

    他说,无爱,无恨。

    再问:如何记住一个人?

    乐正笑言:又爱,又恨。

    ******

    鬼节又至,距离父母双亲去世已然渐满一年。

    自忌日渐近开始,单白便自己一个人找来材料,做象征祈福安乐的纸船,连带用于燃着的金银元宝都不允许旁人插手,自己细细折叠出来,没日没夜的。

    乐正骁看了心疼,想找人帮她做,或是直接去岛外买这些东西,却被她一口拒绝。

    忌日那夜,她一个人坐在白石湖边,夜幕低垂,明璨的夜星倒映水面,亮闪闪的,看起来如此璀璨动人。

    她直挺挺地跪在那里,虽然圆滑却湿冷的鹅卵石生硬硌着膝盖上柔嫩的肌肤。乐正骁要去扶她,被拒;宗执和陶煜千劝她,被她冷厉的眼神斥去。至于殷家兄弟,连近她周遭三尺都要被人拿眼光杀死个来来回回,更别说想同她聊上几句。

    “你们走吧,我只想一个人待会,静一静。”

    陶煜千第n次咧着笑脸凑过来时,单白淡然说道。

    虽然心疼,但是也知道在这附近不会出什么幺蛾子,没什么危险,他们也只好默默走开,又在她威胁的目光下,暗暗叹气,回了别墅。

    火盆里红彤彤的焰苗倏地窜高,似要险些烧到她毫无表情的脸上。暗里有人攥紧了手心,差点就要冲出去一把拉开她——却还是生生忍耐下了。

    黄纸和那些祭奠用的物事都摆在她身旁,一点点捻起,塞进火焰中,越发映得她面颊绯红。

    “妈……”她微微闭上眼,轻轻叹息,“我不想骗你……”

    “我很不开心……可是又无能为力。不过你放心,我会好好的……”

    “妈……我很想你。”她低低笑了一声,无比悲凉,“这世上,还会有谁……能够如你一样,毫无保留地爱我呢?”

    “可是妈,我想你明白,我做这些都不是本意,是无心的……我只想好好活着,只有这样!”

    一道人影自暗处缓缓走出,慢慢走近她背后,想要伸出手,犹犹豫豫的,最后却是用力一握,缩了回去。他闭上眼睛,当重又睁开时,听到自己的声音淡然说道:“我给你一笔钱,将那些户籍证明都还给你,再帮你办理一个毫无破绽的假身份……你走吧,离开这里好好生活!”

    少女冷冷一笑,“走?好好生活?哈,哈哈——你,你未免太天真了吧!”

    应无俦闪身出来,正正站在她对面。直面对上她嗤嘲讥诮的冷笑,耳中听到她毫无余地的尖刻言语,只觉心里一阵阵发疼。险些他就要伸手去按压住狂躁跳动的心房上方,死死压抑住那种尖锐的疼痛,他竭力使自己面无表情,“怎么说?——你,你不愿?这不是你自己的心愿么!”

    她垂头敛目,没有说话,只是细细将那些物事投入火盆里。纸张被烧得透净,细密的黑色灰渣翩飞在空气里,几要迷蒙了他们两人的视线,然而心里却明白知道,彼此的目光如同x射线,直直盯着对方,誓要穿透骨头缝隙,看到内里掩藏最深的情绪思虑。

    他压抑着,耐心等待她开口。

    她勾起唇角,缓缓从地上站起。膝盖恍若数万针刺,根根刺在她的血脉上,实在是痛极!她踉跄了一下,险些栽倒。应无俦忙伸手去扶,却被她一手拂开。

    她腕间的沉黑皮鞭磨蹭擦过他身上的衣物,发出轻微呲啦的割磨声,在静夜中听起来令人心惊。

    一脚后退,险险支住自己身子,膝盖处仍然磨难重重,痛苦不堪,可她硬是收回要去抚摸膝盖的手,袖着双臂冷笑着望过去,态度强硬:“应无俦,你知道,何谓‘木已成舟’?又何谓……覆、水、难、收!”

    她的咄咄逼人骇得他险些倒退一步,露出怯意!应无俦正了正神,不解问道:“你的心愿,不就是想好好过日子吗?既然现在有条件——”

    “那是你所谓的善意,却不是我真正要的!”她挑眉,慢慢走近,纤指一下一下戳着他的肩头,越发用力,“……感觉到了么?痛么?——我现在就是这种状态……死不了,活也活的不安生!应无俦,你要记得——这都是你害的!”

    她凄厉惨痛的冰冷目光直直瞪着他。应无俦大骇,终是忍不住,掉头落荒而逃!

    是他……即便只是无意,可若没有喝醉,那日也不会因为躲闪不及,撞上口角中的慈姐和她的丈夫;

    是他……明明带走单白能够脱离玉恩珏掌控的身份证明,却偏偏误以为那该死的血缘,又因着嫉妒……将她重又推入地狱!

    她恨他吗?

    那是一定的!

    “……宝贝儿,别哭……”

    “乖,别哭,我给你擦擦……你一哭,我心都痛得发慌!”

    她……哭了?

    ……为什么?

    “啊,别哭别哭……宝贝儿怎么哭的更厉害了?!”

    “你个笨蛋,滚边上去!看你笨手笨脚的,连擦个眼泪都不会!——阿白,别吓我,你说,怎么能让你高兴喽,你想怎么来,我都让你弄着来——好不好?好不好嘛!”

    是宗执和陶煜千的声音……为什么明明冷心冷情的宗执,和只拿女人当玩物发泄的陶煜千,都可以无所顾忌发出那么恶心的腔调,说出肉麻得要死的话?!

    最重要的是……为什么,都对她,对那个女人……只对她?!

    应无俦闭着眼睛,飞速狂奔,却像只无头苍蝇,脑袋里根本没有任何想法,只是一心奔逃!

    他不懂……他不懂!为什么,痛到近乎爆裂的心脏为何如同病患,跳动微弱,令他心慌?为什么……看到她冷笑,狰狞,痛苦,挣扎……甚至只是听到说她哭泣,他的步伐便会失去坚定,只想要掉头回去?

    这分明是太陌生太陌生的情绪,令应无俦无路可逃,却又不知该如何消解接受……他只能躲,只能竭尽全力去摆脱!

    不知跑了多久,脚下被什么凸起猛地绊了一下。应无俦跌坐在地,脚踝处尖锐地痛了起来,然而他却无法自抑地,低低地,痛苦地大笑了起来。

    “报应……还是什么?”

    “慈姐……你的女儿,那是你的……亲生女儿……”

    七十八话惟有是她

    她说,应无俦,你拿什么身份帮我?凭什么帮我?你以为你是谁,这地球听你的话,只围着你转?!

    而他,根本无可辩驳,无能为力。

    ******

    陶煜千含着眼泪,差点挥着小手帕擦来擦去,无奈痛苦地目送宗执揽着单白远去。

    话说每周一三五那是乐正的,二四那是宗执的,周六周天倒是他的……可是今天才周二!怨念的周二,一周算是才开始啊!陶煜千内心无比怨念纠结,咬咬牙,恨不得找个下降头的或是玩蛊的,把那个小人儿的心通通吸引到自己这边来……

    哎,也只是想想!

    今天是光明正大拥有的日子,宗执环住单白的肩,一路热情洋溢,心里那个美啊。不过今天她心里不痛快,连带着他们都情绪压抑。

    这股低迷的气氛,在看电视的时候更是爆发开来。

    单白心情恶劣,他也不好意思求欢,好像他多迫不及待一样,一定会令她厌恶到死。两个人像老夫老妻一样,靠坐在沙发上,而她偎在他肩胛处,静静观赏那些没营养的偶像剧。

    一集播放完,他无意识地转到另一台,恰好播出一则广告。

    是希望工程的公益广告,怵目惊心孩子瞪大的、空旷的双眼,静静的,凝滞的,拍摄入了镜头。宗执刚要百无聊赖地转台,握着遥控器的手面上忽地一热。

    他低下头,看到她的手正暖暖覆盖着他的,可是视线平淡落在电视前,并没有转向他。

    “怎么了?”

    她开口,情绪平静,音调却是微抖,“你看,我也曾和他们一样,险些没钱上学,差点沦为乞丐流落街头,或者被亲身父亲卖去当雏妓,又或者……”

    宗执有些慌乱地打断她的话,“你也说了,只是险些,差点和或者!不是吗?所以——”所以别想了……他害怕她这种麻木不堪的表情!

    她轻轻勾起唇角,露出一个苍白无力的笑容,“是啊,相比起来,我真的幸福多了,是吧?——我的窘迫,也不过是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可是从来没有任何人会想到毫无缘由地伸手帮助我们……我妈常年接零散的做活,我打下手,十多年就这样熬过来……相比之下,我已经很幸福了,对不对?”

    他吓得紧紧抱住她,“不对,你说的少了!——你还有我,还有乐正,还有陶煜千……我们都想永远保护你!就算你母亲走了,可是我们还在,我相信我们任何一个人对你,绝对不会比蔚年遇能给你的要少!”

    单白轻忽的视线慢慢转向他,那么悲伤无力。

    宗执只觉心里一颤,双臂更加用力,像是要掐碎了她的骨头,生生将她揉进血脉里,“相信我……相信我,你一定要相信!”

    她的眸子转向电视屏幕上,那黑白凄冷的静态相片上,瘦弱胆怯的孩子们一个个瞪大了双眼,仿佛能透过屏幕直直射向她……她闭上眼。

    “我相信……那么,能不能,让他们也幸福快乐一些呢?”

    宗执顺着她的手指方向看过去,正正落在屏幕下方的网址和电话上。

    二话不说,当天他打电话联络自己的家族以及企业,以单白的名义建立了一个基金会,并配置了专业管理人帮她管理和投资,以期让这个善心之举永永远远流传下去。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宗执不禁想起,孩童时因为大人疏忽而造成的那些遗憾和痛苦,脑海里那些不堪记忆的情形……她是对的。他们的过去都牢牢记着曾经感受过的苦痛yin霾,而更难得是她,没有他的偏执和疯狂暴虐,反而能够慈悲关怀那些陌生的孩子,竭力避免他们再重复自己的凄凉过往,堕入悲剧——她,果然是值得她尊重和守护的。

    她给了他温暖和守候,而他只希望日后的每分每秒,报之以琼琚。

    ******

    周末,难得陶煜千帮派里面没有大事需要亲自处理,而单白也不想和他只在卧室里厮缠,于是两人决定出去玩。

    去哪里?

    ——游乐园!

    他们两个人都很有才,不过一个是因为贫穷拮据,根本没有闲钱和时间来玩;一个却是自小腥风血雨,更是没有闲情逸致到这种所谓幼稚的场所挥洒青春。

    他们俩很早出了岛,搭乘直升机降落在最近的大城市机场。原本尾随而来的手下被陶煜千远远甩开,见开园时间还早,两人极有闲情逸致地在市区小巷吃了一顿便民早餐。

    陶煜千还直感慨:“我长这么大,除了小时候我妈会亲自做早饭,这么多年来有时候餐风露宿的,要么就是在外面四处奔忙,我自己都忘了吃过几顿早饭!”

    单白正好推过来半碗豆浆,露出一个略带讨好又揶揄的微笑,“别浪费粮食啊,帮我喝了呗?”

    陶煜千也不拒绝,端起碗,咕噜咕噜大口灌进肚子里去。喝完抹抹嘴,他还点评一句:“太甜!”

    “扑哧”,单白实在忍俊不禁,笑了。

    见她逗乐了,他心情也是极好,憨乎乎地摸摸后脑,跟着傻笑起来。

    他一路驱车,在最尖端gps全球卫星定位系统的帮助指引下,他们就这么屈才地摸索着找到大型游乐场,将车停在院外的停车场里。

    他们去坐云霄飞车,过海盗船,他耍帅,硬是要一手搂住她以示英勇,尖叫却比谁都要大声。

    有一项游玩设施名叫“时光倒流”,外形是直耸入云霄的高大闹钟,长长的指针尖端背靠背共坐四个人。他们两个,还有另外一对平凡的情侣。

    单白喜欢这个名字,可是当项目启动才真正发现,上去之后根本没有任何时间用来缅怀。指针车晃晃悠悠爬上十二点方位,短暂停留之后,呼啸落下,毫无半点停留,随后又在六点半的中轴位置巨幅摇摆。

    风声在耳边强悍呼喊,炽热的日光随着刮过的风如同细微的刺,慢慢渗透她的皮肤,只记着那股一阵强过一阵的刺痛,令人坐立不安。

    单白用力呼喊,嗓音都快要哑掉,声带微微的痛。可是她不在意,在来来往往的“时光”倒流和摇摆不定中,只想将自己心间深深压抑的痛全部喊出来,发泄出来,遗忘个痛快。

    从“时光倒流”上面下来时,单白的小脸煞白,而她则捂着嗓子一副难受得说不出的样子。陶煜千兴致勃勃又有些小羞涩地正要提议上摩天轮转转,免得日后总被人鄙视没有情趣又啥啥都不招女人稀罕,转过头看她却是这幅模样,还以为她是恶心欲吐,难受到不行。正要跟她说要不回去,眼角无意间向后一瞥,他忽地脸色大变,皱紧了眉!

    七十九话悬念迭生

    陶煜千无意识地眼角向后一瞥,忽地脸色大变,皱紧了眉!

    单白捂着喉咙,轻声问:“怎么……”

    陶煜千的脸色实在过于凝重,她看得出,情况必有多么的不如人意,惊险环生,才会令他如此。

    他一把搂住她,将她娇小的身子严密护在身前,同时快步挤进重重人海之中。摩天轮什么的游玩计划全都报废,真要是坐上了摩天轮,才更容易成为他们狙击瞄准的靶子。

    虽然不想吓到她,可是他仔细思量,还是决定让她有个心理准备:“后面有尾巴。”

    单白有些白了脸,但仍算镇定,“是什么人?有多少?”

    “能察觉到的有七八个,还不知道有没有后招!”陶煜千咬牙,探手去摸腰间。暗藏的枪托正牢牢是隐蔽的最好位置。特别是山脚下以及滑梯回旋的地面转角,那里常是监控死角,yin暗足以藏人。

    当即,他再度开车猛冲好一段距离,直到将身后的人暂时甩开,陶煜千将车子丢弃在树丛之后,随即飞快抹去他们二人的痕迹,拉着单白向旋转滑梯那里跑去。

    儿童乐园的旋转滑梯因为防护措施比较好,所以虽然那滑梯数目众多,高度令人不敢小觑,不过父母们也会站离稍远些,既不会干扰孩子们玩耍,也会在出事第一时间冲过去,完全来得及,相比激流勇进那里,成人要比滑梯这方人多,恐怕不利于隐蔽。

    两个人顺着树丛掩映,溜着边躲闪猫腰的,藏在话题下方的地下通道内。内里很黑,很暗,孩子们虽然多,可是并不敢溜进这地下小道,也就使得这原本很适合用来玩耍捉迷藏的地方,如今成了他们两人的暂栖之所。

    一进去,陶煜千当即掏出手机再度联络部属。起初忙乱中联系接通堂口之后,却发现自己堂口内部也出了问题!虽然催促那边来人支援,可是因为突然堆在这同一天爆发开来的问题,他和堂口双方都感到不确定,差点连人手分配都是个问题!

    此次堂里事出不小,如果……如果他还有命回去,可得好好整顿整顿!陶煜千咬牙,头一次感到有些心惊肉跳的,可是脑袋里思维却很是清晰,似乎自己的心里并没有那么多恐慌。

    他并不怕死。他们家自古以来作为殷家的暗部,即便后来在殷家族长的支持下跳脱出来,也算是另立门户,受殷家扶持着成了亚裔黑暗世界的夜帝,但古训流传至今,仍不能忘那最重要的一条——不怕死,随时随地做好死的准备!

    可是如今,他虽然对于未知的状况不会感到不安和恐慌,却又不由得担心,会连同身边的女人一同将生命丢在这里。

    他设想过很多次,自己会如何死,死在何处——无一例外设想的都是开疆拓土,热血喷洒厚土,为陶家,为自己的族人后辈尽了最后一分力……可是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居然要死在游乐场这样听起来甚是喜感的地方!

    这样沉闷的情形里,他居然还有心情苦中作乐,会不会心态太好了一点?!

    他搂紧她,感觉到她异常平静,近乎无声无息的呼吸,只觉方才还异常跳动的心速慢慢缓回了常态,抱住她,低声道:“对……对不起,没能给你一个快乐完满的周末。”

    感觉到她的身子一颤,他以为她是怕了,不禁更为愧疚,“我真的没想到——”

    却被她轻轻捂住了唇,“那些,是你的仇人?”

    陶煜千有些迟疑地摇头,“看起来不像……因为他们那种不至乱伤无辜,而只盯准猎物的手法,很像龙溏……”

    “龙溏?”

    “嗯。”他点点头,“龙溏是上世纪初自美国华人街兴起的华裔帮派。原本都是偷渡过去备受打压的普通人,最终受不了国外对于他们底层人的压迫,险些无法维生,于是大规模聚集暴起,最终自成华人一派,干了不少轰轰烈烈的大事。”

    “龙溏的兴起,可以说是得天时地利与人和。在他们实力渐增之后,更是打着保护华人的名头,做了不少不像是帮派,更像是杀手组织的大事。他们的宗旨便是保护华人,不伤无辜,不做白面生意,现在想要同我们陶家一争亚洲霸主的位置,自然无可厚非……”

    他的声音顿了顿,单白立刻接道:“但是很奇怪,他们以前没动手,也从不做这种**鸣狗盗之事——现在却为了和你们家争名头,却要来暗杀你?!”

    陶煜千恨恨地一砸拳头,“可不是!我方才还在想,我陶家现在虽是亚洲龙头地位,可他们龙溏一直都在国外华人街驻扎,又没有任何生意上的牵扯,更是令我不明白现今为什么龙溏会盯上我!”重点是……他们居然还用如此低劣的手段,想以暗杀取得优势!

    这件事怎么想怎么不对……他们陶家虽然不算多光明正大,没有龙溏那么沽名钓誉,可是在道上规矩都是守得,生意上的事口碑亦是极好,已经有太久没有国内外势力因为生意风波而与陶家产生冲突。那么……龙溏又是为了什么呢?

    却听单白疑惑地又问:“你确定……是龙溏?”

    陶煜千想了想,的确,诡异之处在这——若对方不是龙溏派来的杀手,明明模仿谁都行,只要不顾忌着“滥杀无辜”这一条守则,相信方才他们围捕他绝对会更加轻松!现在以龙溏的手段出现,岂不是费力不讨好,又惹人生疑?!

    脑筋这么飞速转着,陶煜千忽然忆起不久之前,在他正着手清理和培养堂内属于他个人的势力——也就是说,既不属于本家,也不听命殷家的隐秘成员时,高端心腹传来的切实资料说,殷家因为他与那两兄弟的口角似有不悦,于是在新一季的军火出口生意上,殷家居然选了龙溏合作,暂弃陶家不顾……虽说是个“暂”,可分明已经有要把陶家打入冷宫的意思了!更不要说,负责军火出口以及战争小国来往名单的,根本就是他陶煜千!

    他们殷家,手伸得倒是够长!

    狡兔死,走狗烹!就怕他们殷家,今日不死不休!

    陶煜千咬牙切齿,明显是内心气愤。这么快想通内里关节,更多的是因为他们都是同样的人——一旦为了本家利益,姻亲算什么?一起长大的兄弟又算什么!照样都可以牺牲!

    他一个陶煜千死了,本家枝繁叶茂,难道还怕找不出新一任任劳任怨的劳工?只不过也要看他陶煜千死得值不值了!

    有些悲凉,却是无奈。然而明明已经为自己做好心理铺设,事到临头,他却感觉到心尖一阵接一阵的痛,像被什么狠狠掐了一把,钝痛令人快要无法呼吸。

    他想,这算是弱点,是包袱,还是报应?他开始担心一个人的生死,还是一个女人!再怎么唾弃自己,可他就是不敢也不希望她就这么死掉,就算自己死了,也不希望她受到任何伤害痛苦。哪怕……他死了,还有别的人会接替他的位置,好好待她……

    他咬牙,稍稍侧身,一手慢慢抬起,便要用力挥打在她的脖颈上。

    然而黑暗中,她却像是感应到了,反而双手并用,将他推倒。陶煜千的背脊整个贴在有些湿冷的通道内壁上,发出闷闷的一声碰撞,不痛。

    而她则倏地扑过去,温热的双唇吸吮上他的,热切辗转,伸出舌尖,细密勾挑着他的,要他也为之共舞。

    激烈的深吻几乎要勾去陶煜千全部理智。或许在这种紧张危险的时刻,情动得更是容易,仿佛有今天便没了明天,更是分分秒秒在乎着此时的一时半刻!

    她柔软纤细的指尖慢慢划过他的脖子,指尖微一用力,便划破了他的皮肉,割出一道小小的血口。

    他没在意,或者说是根本无知无觉。但很快,他热烈勾挑着她唇瓣的舌尖渐渐感觉到一丝木然,随即僵硬沉重感蔓延全身,直到昏沉侵袭入了头的诚心实意。当初无我便说,乐正骁会是她最好的靠山……如今看来,无我帮她那么多,而这番话,更是送给她的最好礼物。

    乐正骁抬手,用干净柔软的手帕为她擦拭额头上的汗水。她不在意地扬了扬长发,由着他轻柔地将她的头发绾起,露出脖颈。上面因着紧张而渗出汗珠,被他一一擦去,而他的指尖则伴着柔软的帕子,若有似无地在她的脖颈上抚触。柔若蜻蜓点水,令她有些痒,不禁咯咯直笑。

    后面那些尾巴追了上来,将车遥遥停住,那些人犹豫着,没有下车。

    乐正骁抬头,扬声说道:“龙溏的朋友,请下车一叙!”

    以示尊重,他令自己身后的人退后,并显露出身上手上并未装配武器的样子。

    龙溏的人陆续下车,却是围在最后赶来的一辆车前。而乐正骁则坦然挽着单白,施施然走近,同缓缓自那辆车里下来的一个人相视微笑。

    那人带着一副大得能遮住他大半张脸的墨镜,只露出一张鲜红欲滴的薄唇,看起来妖孽至极,不禁令人有些期待那墨镜下究竟是何种风采。

    乐正骁笑望着那人,而那人则扭头向自己的手下:“后面甩干净了么?”

    龙溏其中一人恭声回答:“回三当家,都已经干净利落,没留下任何不妥。那些‘尾巴’在发现追踪不上之后,转向寻找‘猎物’去了。”

    在场众人心知肚明,这猎物么……自然是昏睡中的某个人。对于此刻在场的人,他们的“猎物”,是陶煜千,而那些寻向而去的,却是陶煜千的救兵。

    乐正骁揽着单白,向龙溏三当家又走近几步,介绍道:“这是单白,这位,则是龙溏三当家……名字嘛,阿白,你可以浮云掉,不必在意。”

    单白勾起唇角,向那墨镜妖孽伸出手,“你好。”

    墨镜妖孽回礼,有些冰冷的手搭在她的掌心,令她不由得抖了抖。简直不像活人应有的温度!单白在心里感慨。

    两人轻轻碰了手,便收了回去,不算客套,有些疏远的样子。不过墨镜妖孽显然同乐正骁是认识的,从对方一对上乐正便翘起不知的嘴角便知道了。

    墨镜妖孽笑道:“我说这次为什么老大非要我监场,原来是你这个混人在这故弄玄虚!”说着,他上前捶了乐正一拳,“不过你这人还真是讨厌,不知道我们龙溏最讨厌的,就是无功而返,费力不讨好的事?”

    乐正骁笑容不变,却是从衣袋中取出一样物事,递交给对方,“想要收回这龙溏令,直接说就好,可别同我抱怨!”

    墨镜妖孽咧了咧嘴,似乎有点尴尬,打着哈哈笑道:“钱嘛,可以不赚;不过这欠了人情的滋味……还真是不太好过呢。”

    “所以说啊,以后就算做人情,也别留这么大一份人情!等到还的时候,还不是把某个罪魁祸首累得要吐血?!”乐正骁毫不客气地吐槽对方。当即单白只觉那墨镜妖孽的脸黑了一半,连嘴角都气得微微颤抖。

    不过……那样子,看起来只写了两个字——心、虚。

    墨镜妖孽嘴角可疑地抖了抖,随即咬牙吐出一句话:“总之……你说的,计划照旧就是了!我走了!”说罢,背影写着忿忿,他含恨坐上车子,示意手下迅速开走。

    真是……受不鸟,太受不鸟了!每次乐正这个家伙都拿他欠人情的事吐槽他!哼,等这次事件一了,看看还能有谁,敢再坐到他头,他们承认了?”

    “是的。”属下恭谨回答,“龙溏自认他们出手并不任何不妥之处——”

    “放***屁!”陶煜千忍不住破口大骂,“是不是等老子都死干净了,他们才能不那么***理直气壮?!——本家怎么说?”

    然而却听属下道出一个令他震惊的事实——

    “本家并未对此发表任何声明或通报。因为……龙溏这次的目标,是与您同行的……单小姐。”

    “……你说什么?!”

    听出陶煜千的语气不对,那属下不敢抬头,低低垂着头继续说道:“对方向龙溏开出条件,单小姐是死是活不论,只要……能让她离开少主身边,哪怕只是狠狠羞辱……也无所谓……”

    砰——

    陶煜千愤起,一拳狠狠砸在桌面上。顿时,上好的红木书桌被他砸出一个大坑,面上木刺楞楞,他却毫发无伤,只是捏着拳头,眼角隐隐抽动,双眼通红。

    恰在这时,另有手下进来报告。

    “少主……”

    “有事说事,没事给我滚!”陶煜千爆吼。

    后入的属下哆嗦一下,然后干脆利落地说:“禀少主,自圣?艾易丝那边传来消息,单小姐回来了!”

    ******

    距他昏迷,到她失踪,再至她回归……俨然过去近两天时间。

    然而陶煜千并不认为单白回来会是件好事!

    她是被乐正骁抱回来的。原本身上穿的衣物早就被换了下来,她整个人蜷在乐正骁怀里,双眼紧紧闭着,小脸苍白,整个人看起来瘦弱无力。

    陶煜千和闻讯赶来的宗执早已守候乐正的宅子门前多时。乐正骁抱着单白自他们面前经过时,陶煜千有些莽撞地伸手去拉她的小手,却发现掌心包裹一片冰冷!

    陶煜千手下不由得一使劲,却看到她的手腕滑出衣袖,上面几要狠勒入骨的深刻缚痕刺痛了他的眼。甚至她的指甲也是凹凸不平的,本该圆润光滑的指甲像是狠命挣扎着,抠动着,弄得里面都是伤痕。像是触了电,着了火,他差点飞快将那惨不忍睹的手撇到一旁,然而后来又忍着,小心翼翼攥在掌心,慢慢捂住,不敢放松。

    虽然龙溏的目标不是向着自己,原本以为拖累的女人才是正主……可是这事实,比亲自追杀他来得还要令他痛苦难忍!

    宗执同样绷紧了脸,拳头死死捏着,甚至刺破了自己的掌心。没敢说话,他跟陶煜千一同随着乐正骁进了宅子,看乐正直直上楼,将单白轻轻放在床上,掩实被角,这才叫他们随自己一同下去。

    “她……”

    陶煜千心急,出了卧室,在楼梯上便忍不住拽住乐正骁的手臂,问起她的情况。

    乐正骁只是淡淡看了眼他抓住自己不放的手,没说什么,就着那势头自顾自走下楼。反倒是陶煜千讪讪的,自己放开了。

    哼,陶煜千看得分明。乐正骁那眼神根本就是在说他是罪魁祸首,若不是和她出去,会有这等惨状?!

    他也很痛苦的!

    可陶煜千没法说啊,这苦楚只能打碎了牙和着血,往自己肚子里头咽。他想哭都找不到地方哭!

    宗执竭力使自己冷静。可这时候他最恨的,却是自己为什么只一心钻研药剂,却没有好好研究过真正治病救人的医术!

    悔,悔之晚矣!

    在心里左右开弓,狠狠扇了自己几个大嘴巴子,宗执才竭力冷静地问乐正骁,“她的情况怎么样?”

    乐正骁轻轻摇头,却是不答反问:“你看呢?”

    他妹的……宗执忍不住,跟陶煜千一样爆性了,差点上去冲着乐正那张面无表情的脸狠狠来上一拳。

    他……忍!

    陶煜千猛地一跺脚,“我受不了了!看到她这样了都,我要不给她报仇,还算个男人吗?!”说着,他取出手机,当即就要开始打给属下。

    然而乐正骁立刻按住他的手,冷笑道:“报仇?——那我倒要问问,你想好找谁报仇了么!”

    陶煜千瞪大双眼,怒气冲冲正要反驳,然而脑子转了转,却又像戳破了的皮球,登时没了气。

    乐正说的没错。如果这一次的目标是他陶煜千,那么他心里能够想到的头号嫌疑犯立刻摆在那儿,都不消多想!可是现在被害对象是她!说不准……说不准要拿她开刀的,还有他本家!

    到底,难不成他还要去找只是收钱办事的龙溏?!

    真这么做了,说出去都要被道上的耻笑八辈子!

    宗执沉默不语。

    此时,乐正骁却长叹一声,低低说道:“你们知道么,在我救下她的时候,她说了什么?”

    陶煜千和宗执立刻看过去。

    “她说……她想死——只求速死!”

    “不可以!”

    “绝对不行——”

    陶煜千、宗执二人顿时大惊失色,齐齐怒吼。

    乐正骁闭了闭眼,示意他们低声,不要吵醒了她。

    “你们能明白么……自从蔚年遇因……死去之后,她回来,只是想找个依靠。”乐正骁沉重说道,“虽然表面上光鲜亮丽,无所顾忌,可是她心里……不过仍旧一团苦楚,无法排解。”

    “难道有我们还不够吗?!”陶煜千愤愤不平,十分不满自己死活被压在一个死人底下,愣是翻不了身!

    宗执倒是沉吟不语。或许同是心里藏有过去yin影的人,才能对这种深重伤痕更具有领悟和感受力。于是,他慎重地回答:“骁,我想,之前,总是我们在对她索取,之后也有怀疑过她的趋近——现在想来,即便她只是为了一丝保障而对我们如此,但是我们也不能为这种心态抱怨什么……毕竟,当初是我们的责任,才导致现在的后果……”

    他们从来只知索要,却再没有人能够像蔚年遇那样,为她奋不顾身,为她阻挡一切。即便蔚年遇他本身并没有足够强大的能力,可是他用了最决绝的方式,在她心上狠狠刻了一笔,永远再抹不去——他们之中的谁,都做不到了。

    然而此时,却听乐正骁再度爆出惊雷,炸得陶煜千二人脑子直发懵!

    他说:“她被强暴了,两天两夜——你们,还会做如此想吗?还能接受吗?”

    陶煜千当时就炸了!捏着拳头,他恨声问:“是龙溏的人做的?——就算现在被本家还有道上的骂翻了天,老子都不管了!”

    他要大开杀戒!!!

    宗执当即眼睛就红了,通红通红的,像要吃人似的!但没等他说什么,只听楼上乒乒乓乓传来一阵摔打噪音,三人对视一眼,当即争相恐后奔上楼去。

    单白已然从床上跌落在地,痛得直不起身。

    乐正骁当先扶起她,将她抱在怀里。随后陶煜千和宗执才发现,即便她睁着双眼,可看她的样子,两眼发直,丝毫无神,像是注射了迷幻类药剂,根本没有真正清醒过来。

    可是乐正骁的怀抱也无法克制她的惊恐挣扎。她拧动着身子,只为了拜托任何人类的体温。单白瞪大惊恐的眼,直直向虚空中伸出手去,像在捞着什么,可是纤细无力的指尖什么都抓不住。

    “药……药!”

    她用力嘶吼,手指不停开开合合,像要抢回什么!

    陶煜千心疼地直抽抽,只觉自己呼吸都快凝滞了。这里面,恐怕谁都没有他的罪恶感来得深重!

    他上前一步,禁不住跪坐在她面前,牢牢握住她那只手,只觉小手冰冷得令人心惊。他抖着声音说:“你要什么?我给你,我都给你!”

    他好怕……道上用来掌控或刑囚人质的恶行之一,便是给犯人注射高纯度毒品,控制其精神领域,让其对自己俯首帖耳……他完全不敢想象,她,她会变成什么样!

    然而单白根本没有回答他,只是瞪大了眼,死死盯着空气里的某一点,口中呢喃着:“药……我不要……不要……”

    宗执颤抖着手,轻轻抚着她的面容,“她到底怎么了?”他忍不住冲着闭口不言的乐正骁怒吼,“你说清楚啊!”

    许是感受到三个男人内心不同的激烈情绪,或是他们不同的体温,她忽地手脚并用,极力抗拒他们的贴近。

    “滚!都给我走开……走开!”她惊乱地嘶喊,“不要……不要碰我!好脏……救我!阿年救我!”

    她脱口而出的“阿年”,登时令在场的男人都冷了脸。

    各种尴尬,各种痛苦……他们的纠结,全在这个小女人身上。

    可她自己呢,根本一无所知!

    沉浸在自己暗无天日的世界中,单白哀哀地哭,“杀了我……不要折磨我……阿年,带我走!不要让我这样……这样痛苦!阿年……”

    陶煜千用手背狠狠一抹眼睛,“我先走了!”说罢,他大步踏出房间。

    宗执扭过脸,深深吸了口气,跟在陶煜千身后。

    乐正骁抱起单白,轻轻掐了掐她的某个穴位,少女便渐渐平静下来,不多时,呼吸变得轻悄缓慢,他才重又将她放在床榻上。

    乐正骁随后下楼,眼见陶煜千二人已经跨出门外,扬声叫住他们:“等等!”

    陶煜千在外面不知道踢了一脚什么,发出一声闷响,之后才走进门,脸色不善,“还有什么事?”

    却见乐正骁微微一笑,显得深奥神秘,“你们急什么!”

    陶煜千当即冲过来,一把揪住乐正骁的领子,“你什么意思?!”

    宗执冷笑,“乐正,怎么听你的语气,如此幸灾乐祸?”

    这话可说的严重了。

    乐正骁不动声色,“你想先自乱阵脚?”

    宗执忍不住一脚踹向沙发,可见是怒气憋得狠了,快要忍耐不住了。“那你说,你什么意思?——看你现在的样子!还能够如此冷静!我简直怀疑——”

    “怀疑什么?怀疑我故意的,我看她不顺眼,所以硬是害她成了这副惨状?”乐正骁微微提高了声调,却是冷声呵斥,“我只是想你们先听我一言,然后再决定如何去做,又是做什么事!”

    “你说!”陶、宗二人齐喊。

    乐正骁缓缓说道,“阿白心存死志,你们明不明白?”

    “明白!可是——”可是又怎么了?

    “所以……当时,煜才可以活到现在!”乐正骁视线倏地一冷,直直刺向陶煜千。后者只觉一身的不自在——在宗执也是冷眼望着自己的时候。

    “难道都忘了蔚年遇一事么?所以即便阿白并不知道到底龙溏针对的是谁,也要拼了自己,来保煜你的安全!——这份心,你们又有谁看透了,知晓了,领情了!”

    所以说,他陶煜千欠了她,是身为男性的屈辱,是身为她男人的不堪!——可又不光是这些,还是她的绝望心死,是他们没有尽到全力爱护疼宠的下场!

    然而乐正骁却是勾起唇角,“所以……这个时候,正是我们趁虚而入的时候!”

    “什么意思?”宗执和陶煜千的脸色都不太好。乐正这个成语用的可真是……令人死活不是个滋味!

    “她心里疼,于是我们抚慰,抓紧她的心她的情绪,让她根本没有时间去想其他!因为伤,因为痛,因为屈辱……你们想,她会不会,态度软化,让我们走进她的心里,同样拔除不了?”

    乐正循循善诱,展现在宗执和陶煜千面前的,是一幅令人深深渴盼期待的美好远景。他们身在上位,不是不知道,在一个人绝望的时候,伸出手,对她好……那么,牢牢掌握住那一颗漂浮不定的心,绝不是什么难事!

    ——只是他们从没想过,用这种不入流的姿态和方式,来赢得自己在一个女人心中的位置。

    以前是不屑,现在却总是不得其门而入,于是头痛不安。

    乐正骁看着两人不定的面色,微微一笑,慢慢向三人之中伸出一只手,手背朝上,“谁愿意,谁赞同……谁就留下!”

    宗执和陶煜千互看一眼,随后,眼神冷厉地望着乐正骁,似在评断,最后,不约而同伸出手,用力按压在乐正骁的手背上。

    他们……赌了!

    他们守在她床前,寸步不离。

    而少女醒来的第一句话,只是轻声说了这么一句。

    “给我……避孕药。”

    八十二话善待关怀

    “被救回来的时候,因为她的情绪实在……不好控制,所以只能注射了安定一类的精神药物。”乐正骁如此解释,“所以,在她初醒来的那个时候,她的状态处于最不稳定和难以压抑控制的时刻——你们切记要好好对她,耐心抚慰,绝对不能功亏一篑!”

    “可是,你们的态度又不能显得过于高高在上,像是怜悯她一般……否则她也会受不了的。”

    于是……安慰和照顾成了一项高端艰深的心理课题。研究与实践齐头并进,宗执和陶煜千虚心学习请教,那态度可谓百年难得一遇的虔诚。

    关爱照顾和放开心怀去接受一个女人,对于宗执和陶煜千来说,不可谓不是一个奇迹的开端。更加难得的,在于他们都是如此心甘情愿!

    真是一种奇妙的感觉。

    不过,在实际状况中,宗执还好,对于单白过于热切什么的各种态度都不算过。陶煜千就比较麻烦了,太热切,显得亏欠了心虚了;一径照顾闷不吭声吧,又像是疏离了些,冷漠了些。

    更是令人头大!

    陶煜千不敢直视她空洞的双眼,即便知道她已然回神,可是内里的伤痛和挣扎令他根本不敢接触,生怕自己本就死死压抑着,快要无法忍耐的怒火,一瞬间倾巢而出,也会焚烧伤害了近旁无辜的她!

    但似乎现在看来,她似乎误解了。少女敛了眸子,有些黯然,摆摆手挡在唇边,阻拦他喂汤水的动作。

    陶煜千看看还有大半碗的营养汤,有点担心,又前递了递。这么一来一回,终于弄翻了那勺子,哗的一下洒在被单上,很快晕出一片污迹。

    陶煜千有些愣,耳边听到她低低呢喃着说:“……你不用这样。你没有亏欠我,一切都是我自愿的。生死有命,上天注定了一个人的宿命,不是谁想怎样就能更改的……我没有怨,只是——”

    “只是什么?!”陶煜千的嗓门徒然高了起来,音调却隐隐有丝颤抖,像在害怕什么,“你什么都不要乱想!乖……喝了汤,然后好好睡一觉!一切……一切都会好的,都会好的!”

    宗执利落抽出已然脏污的床单,却见被单下,她的手轻抚小腹,似有留恋之意。宗执不禁俯低了身子,态度仍旧如一贯那样亲昵地在她脖颈和脸颊边轻轻厮磨,笑问:“在想什么?我猜猜……是不是,想成为一个母亲了?”

    她扑扇着眼睛,眸子中绽放明亮的光,那么纯澈,几乎令他们不敢直视,“我还可以吗?我很担心……即便有了孩子,却是不配……”

    陶煜千半跪在她床边,认真说道:“没有不配,你是最好,也是最值得的!”他捧起她的手,贴在唇边,细密烙下轻吻,“我在意你,一如生命。”

    他们陶家人,有仇必报,有恩也是必报不误。她报他以生命、尊严,和激情,他同样回报,并竭力达到更多,最多。

    陶家人不在乎生命,因为自知一旦死去,本家还会有所替代。可是她的行径却告诉他,他的生命还有另一个人深深在意着!所以他会珍惜自己的命,而她,在被放置在他心尖最深刻的位置。

    单白慢慢躺下,侧过身子,背对着他们。

    “我不配……不洁,不敢……”她淡然说着如此诋毁自己的话,然而语调中却隐隐夹着哭音和颤抖,分明是一个人强自压抑着悲愤。

    宗执紧紧抱住她,伏贴在她背后,一手轻轻盖住她的唇,掩住那些令人伤痛的话语。

    “别胡斯乱想……”

    而她则回望宗执,悲伤地说,“我只是,想到了阿年……”

    宗执立刻变了脸色。但是他想到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他也有怨,可是那怨恨来自于应无俦!对于蔚年遇,他是羡大于妒。他总在想,为什么蔚年遇那么幸运?他付出一颗心脏的代价,换来应无俦数十年如一日的维护;明明他的懦弱成了其最主要的标志,却偏偏以那么一具残败之身,得到她的倾心相待!

    这一切,归结到了最后,他开始怨恨的对象,成了应无俦。

    陶煜千一脸厌色,却是想到阿白父母忌日那天,应无俦居然敢对阿白说要离开的话!——他以为他是谁?!救世主,还是伟大的告解圣父?以那种恩赐的高傲口吻对她说话,简直是不把他们这群活人放在眼里!

    陶煜千脱了鞋,爬上床,挤到她的另一边,占有欲超级强盛地搂住她的腰——她的背已然全面被宗执攻陷,陶煜千也只好退而求其次。

    左边,是陶煜千的霸气:“我会永远护你周全,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任何人——都不能!”

    右边,是宗执的温柔抚慰:“你给予我温暖与光热……以后,换我来守护你,为你付出。”

    她不想说话,只是低了低头,抵进面前陶煜千的怀里。而原本因为抚触而僵硬的身子,也在宗执的温柔以待之下,慢慢放松。

    “日后,我们会有可爱的宝宝,平静的生活……”

    “所有讨厌的憎恶的人,不会再来打搅……”

    “不会再让人伤害到你……”

    “永远永远……幸福安康……”

    她微笑应着,感觉到他们轻而又轻慢慢抚过她面颊、脖颈及肩臂的小动作,试探的,温柔的,又怕惹恼了她,令她不安。

    起初她还是有些害怕的,抖着,轻微挣扎着。他们也不强逼,只希望她能够慢慢接受自己,不再为心里压抑的yin霾而痛苦不安。

    倦意袭来,她渐渐放松紧绷不安的神经,沉沉睡去。

    陶、宗二人一直没有走,便就势一左一右紧紧拥住她,姿态缠绵,恍若天长地久。

    这世上,最幸福的,莫过于那些什么都不知晓,却以为拥有了一切的人。

    所以,在戳破那些华美的泡沫之前,他们的幸福,始终真实的幸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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