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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芳魂已去入皇陵

    裴美人闻言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对郑氏的狠绝既是敬佩又有些隐忧,连自己都不曾察觉话音微颤:“那婉儿怎么办?”

    郑氏自然是舍不下婉儿,可正是为了婉儿,她才不得不如此。如今,她和裴美人早已绑到了一起,即便想逃也逃不掉,想辩也辩不清。后|宫争斗从来都是你死活我,更何况对手是那手段狠辣的武皇后,她可不想再将婉儿牵连进来。

    “阿丑不明白娘娘所言。”郑氏语气淡漠,可早有泪水夺眶而出,“阿丑无父无母,无儿无女,在这世上只有美人相依。实不知美人口中所谓的婉儿是何人何物……”

    裴美人知晓郑氏心意已决,心底隐约竟松了口气:将郑氏招至身边服侍实非自己所愿,皇帝对郑氏的那份心思自己早看在了眼里。自己如今身子不便,无法服侍皇帝,再放个皇帝日思夜想,活色生香的人儿在身边定是会分了宠去。无奈皇帝对郑氏念念不忘,自己也只好顺水推舟,好让皇帝对自己的贤惠大度赞许有加。

    只是没想到,郑氏竟然对她自己下得了如此狠手,更不惜绝了她与婉儿的母女缘分。这般决心,便是天下所有为人母者才有。裴美人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腹,虽然依旧平坦,可却能感受到里面有一种生机与自己紧紧相连,牵动着自己的喜怒哀乐,每当摸起,便让自己莫名心安。

    若不是为了这个孩儿,那日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将婉儿牵扯进去。世间所有的母亲,都是如此吧,为了自己子女,不惜一切。如此一想,裴美人便觉得眼中酸涩,竟不觉泪盈于睫:“郑姐姐故去,妹妹我心痛难耐。日后如蒙盛宠,定当为她唯一的女儿找门好亲事,许出宫去。”

    郑氏见裴美人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便跪拜在地上,叩起头来:“阿丑蒙美人不弃,收留在侧。今日美人姊妹不幸身故,阿丑这便去帮美人打点,美人也莫要太伤心了。”

    绮云这才回过味儿来:“是了,美人要把这些都打点好,莫让圣上生疑才是。”她虽不知道郑氏为何要自会容颜,自绝后路,可既然美人许了,那可是要打点妥当,不能露了马脚沾上是非。估计冷秋殿的那位正愁没机会寻了这里的不是。侍婢身亡,可大可小,人死可是要见尸的。

    裴美人自然明白这些道理,沉吟了片刻道:“我这殿里有个婢子甚是伶俐,方才你们也见着了。绮云,你去问她那些爽口的吃食弄好了没?让她拿给本宫尝尝。”

    不一会儿功夫,琦云就将那婢子带进殿来。

    郑氏因为容颜已毁,怕这婢子起疑,便避去了内室。

    那婢子极为体贴周到,手中端了盏银耳雪蛤羹,恭敬地递了上了:“美人尝尝这羹是否合胃口?”

    裴美人和煦地笑着接过,浅尝了一口,赞道:“这羹香甜软糯,煮了不少时辰吧。”

    那婢子见主子夸赞,便也不推搪:“美人昨晚睡得不沉,梦里还嚷着热,这银耳雪蛤最能滋yin去火,奴婢昨夜就让小厨房煨上了。”

    裴美人心中一动,倒有些不忍起来。可终究除了郑氏和琦云,这满殿的婢女全是武皇后配到这殿里的,她是一个也不能相信。尤其这精明伶俐的,倒戈起来更为致命。

    如此一想便也释然了,“这羹做的真不错。只是怎能让本宫独享了这份口服?圣上和皇后正为了太子大婚cāo劳,你去取些羹来,陪着本宫送到冷秋殿去。”

    这可是最为贴身器重的侍女才能做的活计,那婢子得美人如此器重,语气里便都是欢喜:“是。奴婢这就准备去。”

    “等等。”裴美人叫住那婢子,盯着她打量了一番,“本宫瞧着你这身衣服在小厨房烟熏火燎的可不大规整,可别人笑咱们紫鸾殿没规矩。”

    那婢子被美人如此一说,很是不好意思:“奴婢这就回房去换。”

    “不必了。”裴美人挥挥手,“琦云,把郑氏那件裘衣拿出来。”

    早上的时候就开始下雪,郑氏和琦云从司籍司赶来这紫鸾殿的时候便都披了前几日裴司籍晋为美人时赏赐给司籍司众人的兔毛红锦轻裘。说不上多珍贵,可贵在花样新颖,色泽鲜艳,倒算得上宫里头一份的。

    琦云自是明白美人的心意,忙将那裘衣拿了出来,边笑边披到那婢子身上:“妹妹真是好福气。你瞧美人多疼你,看着外面下雪了,怕你穿的单薄着了凉。哟,这颜色衬得妹妹脸色极为好看的。”

    裴美人嘴角含笑地点点头:“恩,穿上这裘衣精神多了。走吧,咱们去冷秋殿。”

    “美人,外面雪深路滑。这殿里有郑姐姐拾掇就好了,奴婢也搀着美人同去吧。”琦云边说边给裴美人披了镶金紫貂斗,余光里瞥见那婢子一脸愤恨嫉妒,心里不禁啐道:这争宠邀功的玩意儿,死了倒干净。

    李治正靠在矮榻上听着武则天如数家珍般的说着些奇珍异宝的名字,却听见外面通传:“裴美人求见二圣。”

    李治皱了皱眉头:“她来做什么?可别冻坏了胎儿。快传她进来!”

    殿门倏地打开,李治隐约看见铺天盖地的白色中赫然立着三道炫目光彩,两道极为艳丽的大红色中间夹了极为魅惑的紫金色。

    而只一闪,那两道红色便都被挡在了闭合的殿门之外,只有那魅惑的紫金色徐徐向自己走进。

    “臣妾参见二圣。”裴美人手里提着食盒,笨拙的叩拜着。

    “爱妃快起来,可别伤了身子。”李治也顾不得皇后在侧,起身下地扶了裴美人起来。

    “臣妾殿里新来的郑氏做了一手的好点心,臣妾想着不能自己偷偷享福,便拿了来给二圣品尝。”

    武皇后浅笑道:“劳烦美人时刻挂心圣上和哀家。也说了许久了,圣上也该歇歇了。咱们快尝尝是什么样的好手艺让美人不顾风雪的送了来。”

    李治正因着裴美人提起的郑氏浮想联翩,想着这郑氏今日既已到了紫鸾殿,那今晚自己便能得愿以偿,不禁咽了下口水。

    裴美人看在眼里,知道这位皇帝是为了什么,心中酸涩,却只得甜笑道:“这银耳雪蛤羹很是清甜滋润。”边说边从食盒里拿出一盏羹递到李治手上。

    裴美人的一双手长得极美,洁白修长,光洁细腻,再配上那翠绿的茶盏,甚是好看。李治一时情难自已,竟拉住她的手一同落座。

    武皇后面上却不见半分尴尬,极为平静地命人将食盒里另一盏羹拿出来细细尝了,夸赞道:“果真是好手艺,哀家身边倒是少了这样的人才。”

    “圣上,臣妾这便告退了。”见二圣均已食用完毕,裴美人便起身要走。

    可李治正喜她乖巧懂事,哪舍得她走:“爱妃也一同听听,有什么主意说出来商量,也是咱们自己的事儿。”

    武皇后贤惠笑道:“是呀,美人留下来一同参谋,我这当母亲的第一次娶媳妇儿,还真是越忙越乱呢。“又看了看李治,“等下也好陪圣上一同回紫鸾殿。”

    裴美人含羞一笑,轻轻颔首,并不多话。

    李治有美在侧,便觉时间过得飞快,不多时天色便沉了下来。

    贤良淑德的武皇后忙劝皇帝和裴美人一同回紫鸾殿休息,李治也不推脱,携美同去了。

    “爱妃,刚刚随你一同来的那俩个红衣婢女呢?”刚出了冷秋殿,李治便四处张望,终于急不可耐的问道。裴美人抬手掩面,轻轻笑了起来:“这么冷的天气,圣上舍得,臣妾可舍不得。那两位就是臣妾昔日在司籍司的姐妹,臣妾可从没把她们当成奴婢看待,早让她们等个半刻便可自行回去了。”

    李治被她这么一说,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心下又很是惦念郑氏,只好咳了一声:“倒是朕不懂得体恤了。”说着轻轻整了整裴美人斗篷的领口,“朕倒是最怕你着凉。走吧,咱们快些回去。”

    裴美人见李治神色温柔,不禁心头一暖,微微将头靠在了李治的肩上,携手同行。

    冷秋殿的大门仍然打开着,武皇后站在大殿中央,冷眼看着那明黄和姹紫依偎而行,唇边泛起一丝冷笑。

    “娘娘,外面风雪这样大,奴婢去把殿门关上吧。”

    “不用。这些风雪算得了什么?哀家不冷。你们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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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治甫到紫鸾殿,便不时四下张望。

    裴美人知道皇帝心里想着什么,可偏不开口,只是不停地顾左右而言他。

    李治有着自己的那些个小心思,却始终碍于脸面,不好开口,只是脸上神色越来越差。

    裴美人见着皇帝如此,心底不觉有些寒凉,也知道自己若是再不提起他想听的,势必会惹恼了皇帝,于是一个巧笑:“臣妾还没谢过圣上呢。”说着,斟了一杯葡萄酿于夜光杯中,眼波流转,盈盈递上。

    “哦?谢什么?”李治接过夜光杯在手中不停把玩,却不饮酒,只是饶有兴致地看着裴美人,假装糊涂。

    “臣妾谢圣上体恤,让臣妾姊妹来这殿中作伴。”

    李治见这裴美人开了窍,心底一喜,便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来人,叫郑氏和刘氏上殿服侍。”裴美人又劝了李治几杯酒,才见琦云袅袅婷婷地走进殿来。

    “奴婢参见圣上,美人。”琦云平日里虽然大大咧咧,可如今却是举止有礼,落落大方。

    李治不见郑氏身影,不禁“咦”了一声。

    “郑氏怎么没有随你一起来?”裴美人见李治没发话,也不好让琦云起身。

    “回禀美人。奴婢和郑氏从冷秋殿里回来的路上,郑氏见着梅园里梅花开得正好,便说要采些梅花,用来入酿。”

    “哦?倒难为她的心思了。”裴美人笑得眉眼弯弯,媚看李治,“圣上不知道我那位郑姐姐素来心思灵巧,最会弄些精巧饮食。以后这紫鸾殿里可要日日飘香了。”

    “恩。朕今日尝着那银耳雪蛤甚是清甜爽口,可见是费了一番心思的。”李治顿了顿,“这也许久了,怎的她还没回来?朕可要好好赏赐于她。”

    裴美人不好答话,微瞟了眼琦云,琦云便意会道:“圣上有所不知,郑氏和奴婢提及这梅花入酿,定是要选颜色最为端正的红梅,略浓略淡均不可以,又要看花蕊是否完整,香气是否纯正……”

    “这外面正值风雪,真是难为她了。”李治一想到那样一个冰肌玉骨的人儿在外面正受着冷,心里不免有些心疼,可又不好多说什么。只是一杯接一杯的饮着裴美人不时递上的葡萄酿,不多时便有些醉了。

    “圣上早些歇息吧。”裴美人挥挥手示意琦云退下,又服侍李治宽衣就寝。

    李治有些醉了,口里面不清不楚的说着:“等她回来,朕要好好赏她!”

    裴美人心里一紧,说不出的难受,转念一想,不禁庆幸起今日郑氏自毁容颜,这才稍稍宽下心来。

    第二日一早,李治仍半酣待醒之际,忽闻殿外一阵嘈杂,迷迷糊糊地醒转了过来:“外面什么事情?扰朕清梦。”见身侧裴美人睡得正熟,心里也不忍叫她起来,就轻手轻脚地披上黄袍到外面一看究竟。

    裴美人却是一夜未眠,只是不想撞在皇帝气头之上,才假装熟睡。此刻她竖耳听着外面响动,一声清脆的杯盏掷地之声顷刻间平息了外间所有声响。继而闻得皇帝厉声道:“好好的一个人没了,怎么没人向朕禀报?!这湖面已经结冰又如何会让人溺毙!”

    裴美人虽不想触上这个霉头,却是不得不出去安抚一番,更要做出副伤痛欲绝的样子惹皇帝怜惜。于是整理了下心绪,又憋了一阵眼泪这才走了出去。

    “圣上这是怎么了?”

    李治刚吼了一通,此刻却有些颓唐,一言不发的瘫坐在了矮榻上。

    众人均不敢言,只有琦云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哽咽道:“郑姐姐,郑姐姐她,她……”

    裴美人犹做不知:“她怎么了?”一把拽住了琦云的衣袖

    “郑姐姐她失足落入荷花池,已经没了……”

    裴美人的泪水恰到好处的流了下来:“不可能……不可能!本宫要去看看,一定不是她,一定是你们看错了!”

    琦云死死地拽住她:“美人别去看了,泡了一夜,已经不成样子了……”

    “不是她,一定不是她!你们凭什么认为是她?”裴美人凄声叫道,也是替皇帝问出了心底的疑惑。

    “奴婢去看过了,穿的这是昨日郑姐姐的那身衣服,还有这个。”琦云递上一个做工精巧的荷包,“这是婉儿亲手缝的,样子错不了……”

    那荷包湿漉漉的,裴美人再也止不住地失声痛哭起来。

    李治本就心软,更何况死了的这个是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儿,也无声的垂下泪来。

    “圣上,臣妾心里好苦……”裴美人哭得极为伤心,几欲晕眩。李治忙将她拥入怀中,不停地安抚着:“朕知道,朕知道……好好的一个人,就这样……”

    琦云又适时地插上话来:“可怜郑姐姐为了圣上、美人采得上好的梅花入酿才不惜犯险,失了性命……”

    “还请圣上厚葬郑姐姐……”裴美人哭得梨花带雨,甚为惹人怜爱。

    李治本有此意,正不知该找个什么由子好生葬了个普通的宫娥。如今听了琦云的话又加上裴美人的祈求,便有了主意:“郑氏忠心为主,追封为仁信郡主,葬于皇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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